安妮領著男子走過車道,一邊不停說著。兩人走出保羅的視線外了,但還能瞧見映在雪地上的影子,保羅也只能看到這麼多了。安妮是故意的,保羅心想,如果他看不見他們,牧場大爺就不可能從客房窗口看見他了。
保羅點頭如搗蒜,但安妮沒看見,她已經跑出去了。
不管老傢伙心中怎麼想,臉上就是毫無表情,絕不讓安妮稱心——他又恢復原有的不動聲色,就像套上盔甲一樣。他倒車退出保羅的視線外了。
安妮站立片刻,雙手緊握貼在臀上,然後憤憤地走回屋子。保羅聽見廚房門再度轟然關上。
「告訴你一件事,爛鳥人!你們休想動老娘一根汗毛。怎麼樣?啊?」
一輛老舊但保養得宜的雪佛萊停到安妮的車子後,保羅聽見門廊附近傳來開門聲,然後又轟然關上。門吱吱嘎嘎地響著,保羅知道那是安妮用來擺放戶外用品的櫃子。
「怎麼——」
牧場大爺坐上車,關上www.hetubook.com.com車門,安妮站在車邊,指著男人搖上的車窗,保羅隱約聽她罵道:「——你自以為聰明得不得了嗎?」
她罵得更兇了:「你以為你很跩啊!」
他張開嘴想說話,或發出尖叫,安妮卻不等他出聲,便將抹布塞進他嘴裡了。那抹布味道奇差無比,不知沾了些什麼東西。
影子在雪堆要融不融的車道上停留了五分鐘,其間保羅還聽見安妮的聲音,她拉開嗓子厲吼。對保羅而言,這五分鐘何等漫長,他肩膀痠痛,又無法挪動身體減輕痛楚。安妮將他雙手銬在一起,綁到床架上了。
雪佛萊慢慢沿著車道往後退,牧場大爺執意不去看咬牙切齒的安妮。
「不准出聲。」安妮說,她靠向前用手捧住他的頭,垂下的頭髮搔著他的臉頰和前額。「我警告你,保羅,如果有人聽到什麼——或我聽到什麼,並覺得對方會聽到什麼——我就把他們宰掉,然後再和_圖_書回頭解決你,最後自殺。」
噢,不,安妮不會請洛磯山先生進來的,就像她不可能開車載保羅去機場,並在他手裡塞一張回紐約的頭等艙機票一樣。
保羅看到安妮匆匆跑向車道,意不在相迎,而在要攔截對方。保羅最初的幻想成真了,但來訪的不是警察,而是官方人士,官方人士找到安妮家來了,男子的到來只會讓保羅更早去見閻王。
更糟的是他嘴裡的抹布,刺鼻的亮光劑味道燻得他頭痛不已,越來越想吐了。保羅拚命忍,他可不想在安妮跟鎮上的老官員大吵特吵之際,嘔氣塞滿整個氣管,活活將自己嗆死。那位仁兄大概每週在小鎮理髮店理一次頭,整個冬天都在黑皮鞋上套鞋套。
翌日早晨,保羅坐在床上,靠在一堆枕頭上喝咖啡,一邊罪惡地瞄著門側的黑痕,就像凶手看到自己忘記處理的血衣。這時安妮突然衝進房裡,她兩眼猙獰,一手拿著抹布,另一手竟然拿著手m.hetubook.com.com銬。
兩人再次出現時,保羅已沁出一頭冷汗了。安妮手上拿著文件,跟在牧場大爺背後指指點點,嘴裡不斷冒出空白的說話框。牧場大爺寒著臉不肯回頭看她,從他抿得幾乎消失的雙唇,才微微猜出他的心緒。是憤怒嗎?也許吧。還是嫌惡?是了,後者應該比較接近。
你認為她瘋了,你和一群牌友(全鎮的小聯盟棒球場大概全被你們這群人包了)也許賭了一把,看誰倒楣去幹這件鳥差事。沒有人喜歡跟瘋子報壞消息,可是呀,牧場大爺!如果你知道安妮有多瘋狂,你就不敢背對著她走路了!
何不請人家進來坐坐,安妮?保羅心想,一邊努力掙扎,以免被骯髒的破布嗆死。何不請他進屋子,讓他看看妳的非洲鳥?
保羅只來得及吐出這兩個字,安妮便力大無窮地一把抓住他,將他拉坐起來。疼痛竄入他腿裡——好幾天都沒這麼痛過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保羅尖聲大叫,咖啡杯從手裡摔了出去,在地上撞得粉碎。這裡的東西老是被打破,保羅想,接著他心念一動:她看到輪痕了,一定是這樣,說不定她早就看到了。他只能這樣解釋安妮的怪異舉動——她終究看到黑痕了,而這只是另一次嚴懲的開場而已。
從車上下來一名跟車子一樣,年紀頗大,但保養得十分體面的男子——保羅覺得,科羅拉多型的男人大概就長這樣吧。男子看上去約六十五歲,但說不定有八十歲了;他也許是法律事務所的資深合夥人,或處於半退休狀態的營建公司創辦人,不過看起來更像是牧場主人或房地產仲介。他可能是那種既不會在車子上貼黨徽,也不會去穿尖頭義大利鞋的共和黨員;此人八成是來洽公的鎮上官員,因為唯有公事,才能讓這種人和離群索居的安妮.維克斯碰面。
「記住了,保羅。」
「閉嘴,笨蛋。」安妮嘶聲說著,將保羅的手折到背後,保羅聽https://m.hetubook.com.com見手銬扣上,同時也聽見有部車子開進車道。
嗯,他走了。保羅心想,牧場大爺走了,而我還留在這兒。噢,是的,我還在這裡。
安妮還沒趕到男子身邊,就開始嚷嚷起來了,嘴裡吐出的白煙,彷彿漫畫裡的說話框,只是裡頭沒寫上文字罷了。男人抬起一隻手,手上戴著細緻漂亮的黑皮手套。安妮不屑地瞄了一眼,然後開始對男人搖著指頭,嘴裡忙不迭地吐出一連串白煙。她好不容易穿好外套後,不再搖指頭,很快拉上拉鍊。
男人從外套內掏出一張文件,帶著歉意地遞到安妮面前。保羅雖然不知道上頭寫了什麼,但他相信安妮對這玩意兒有她的評語,也許是「天殺的」吧。
她站起來,眼睛瞠突,臉上冒汗,唇上沾著乾掉的蛋黃。
安妮突然去踢牧場大爺的前擋泥板,她力道極重,把積在保險桿上的雪都踢下來了。老傢伙原本轉頭看著右肩後方倒車,這時回過頭來看著安妮,原本來訪時的不動聲色,已化為驚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