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保羅

「不繩啦,老闆,萬萬不繩。」哈瑟奇亞按捺住心中的恐懼說:「杜沙老闆說夠……如苟過去,白蜂就會被吵醒,如苟蜂群醒了,她被叮一次或一千次就都一樣的啦,蜂群要是醒了,我們統統斯定了,只是她先斯而已,恨恐怖的啦。」
接著傑佛瑞頭一仰,又挨了一拳。這拳揮中他的嘴唇,嘴唇和牙齒碰撞,傑佛瑞感到嘴裡滲出一股鹹甜暖熱的鮮血。在傑佛瑞的拉扯下,伊安那件被太陽曬到褪色,磨損了十幾處的漂亮襯衫,嘶地扯裂了。眼看伊安就快掙脫了,傑佛瑞在昏沉中想到,那不是三天前的晚上,伊安參加伯爵和伯爵夫人晚宴時穿的同一件襯衫嗎……沒錯,那晚之後,他們根本沒空換衣服,伊安沒時間換,他們大家也一樣。不過才三天前……可是此刻襯衫看起來好像至少穿三年了,傑佛瑞更覺得晚宴像是三百年前的往事。不過才三天前的晚上,他迷迷糊糊地想,接著伊安的拳頭急雨般落在他臉上。
「放開我!」伊安右手握拳,扭頭對傑佛瑞咆哮。他瞠目而視,面色紫青,似乎完全不認識這個拉住他,阻止他見他愛人的朋友傑佛瑞。當哈瑟奇亞撥開遮掩的灌木叢時,傑佛瑞發現眼前的景象已經快把伊安逼瘋了。伊安已瀕臨瘋狂,再多受一點刺|激就會崩潰。萬一伊安崩潰,他會將苦兒帶走。和圖書
伊安充耳不聞,眼神兇惡,他一拳揮中老友傑佛瑞的顴骨,痛得傑佛瑞滿眼金星。
「你想害死苦兒,好表現你對她的愛嗎?」傑佛瑞靜靜地問:「如果你想那麼做,就先將我敲昏吧,老弟。」
不知道三個字都已經到傑佛瑞嘴邊了,他雖然也沮喪到極點,但還是硬將話吞回去。這不是傑佛瑞第一次有這種感覺,他雖然也深愛(暗地裡)苦兒,但伊安對苦兒的占有慾,使伊安陷入一種詭異的自私心態,以及跟女人一樣的歇斯底里中,傑佛瑞絕不能隨之起舞;在外人眼裡、他畢竟只是苦兒的朋友而已。
有一陣 有  一和_圖_書
除此之外,傑佛瑞還看到哈瑟奇亞開始揮著可能會要人命的戈沙——一種波卡族危急時常用的沙袋——他小聲喝道:「別妄動!讓我來處理!」
「我得去她那兒。」他夢囈般喃喃地說:「我不是故意打你的,傑佛瑞——我真的很抱歉,親愛的兄弟,我知道你能諒解——可是我必須……你看她……」他又看了一遍,好像想確定景象的真實性,然後又作勢要衝向被綁在叢林空地的柱子上、雙手反綑在頭上的苦兒身邊。空地上只有一棵桉樹,苦兒被綑在桉樹最低的樹枝上,她手腕上閃閃發光的,正是男爵的青鋼手銬。波卡族人將海德茲男爵丟進雕像嘴裡送死前,顯然很喜歡那玩意兒。
鼓聲陣陣,如嗡嗡的蜂鳴催人欲睡,但傑佛瑞知道那昏睡的感覺有多麼騙人;他目睹了女爵的遭遇,幸好伊安沒瞧見……催眠的鼓聲會突然拔高,化作尖銳的聲音……由小漸大地蓋過女爵垂死前的慘叫。女爵向來虛榮愚蠢,而且又很危險——她把綁住的毒蛇放走,差點害死大家——然而管她蠢不蠢、笨不笨、危不危險,任何人都不該死得那麼悽慘。和-圖-書
伊安的問題在傑佛瑞心中迴盪:我們該怎麼辦?如何才能解救可憐的苦兒?
苦兒身上無一絲半縷,然而即使村裡最保守嚴肅、一星期上三次教堂的女傭,見到苦兒的樣子,也不會認為她不正經。她看到苦兒後,或許會尖叫著逃開,但那是出於害怕,而不是因為苦兒衣衫不整。苦兒身上雖無衣物,卻非赤身露體。
哈瑟奇亞說:「現在沙麼都不能做啦,老闆——可使她沒有危險,只要鼓還在響,巨蜂就會繼續睡覺,小姐也一樣啦。」
「叫你放開聽見沒!」伊安奮力抽手,哈瑟奇亞害怕地說:「不繩啦,老闆,者樣會激怒蜂群,牠們會叮——」
夾在一黑一白兩人之間的伊安終於慢慢放鬆下來了,他萬般不甘地轉頭看著空地,彷彿不想看,又不得不看。和-圖-書
伊安猶豫了一下,他那驚嚇過度、瘋瘋癲癲的腦袋裡,終於裝進一絲理性了。
她身上從腳趾尖到栗色的髮頂,爬滿了密密麻麻的蜜蜂,像是穿了一襲怪異的修女服——因為儘管一絲微風都沒有,那衣服仍在她凹凸有緻的胸口和臀部上湧動。同樣的,她的臉有如包在回教徒的頭巾之中——那張由蜜蜂組成,遮住地嘴鼻下巴的面罩,在她臉上緩緩爬動,只露出一對藍色眼睛向面罩外張望。蜜蜂來得更多了,棕色,碩大、世界最毒最兇惡的非洲巨蜂,在男爵的手銬上來回爬動,然後爬入苦兒的手套裡。
「伊安——」
「如果鼓聲停了呢?」傑佛瑞低聲虛弱地問,就在這時,鼓聲果真停了。
哈瑟奇亞不甚情願地放下袋子,袋子像鐘擺般在皮繩下搖晃。
「放開我,你他媽的!」伊安一次又一次地對著傑佛瑞的臉揮拳——對著這位他平時願為之兩肋插刀的老友。和-圖-書
曾經。
苦兒身上的蜂群厚如滑動的棉被:她的眼睛張著;卻無法看見,似乎變成兩個活穴,而活穴中爬滿了嗡嗡響的巨蜂。
「那我們該怎麼辦?如何才能解救可憐的苦兒?」
傑佛瑞瞪眼看著,自八方飛聚而來的蜜蜂越聚越多了——傑佛瑞雖然心慌意亂,卻看得很清楚,大部分的巨蜂都是從西邊飛來的,也就是女神石像的方向。
這回換哈瑟奇亞抓住伊安了,樹叢又是一陣沙沙作響,傑佛瑞望向空地,一口氣突然卡在喉頭,好像衣服被刺鉤到一樣——他覺得自己像雙臂緊抱著易爆物而被迫攀登岩山的人。刺一下,傑佛瑞心想,只要刺一下,苦兒就死定了。
是的,只是她的朋友而已,他酸苦已極地想,接著他的眼神又轉回空地,回到他朋友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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