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保羅

是誰說的?湯瑪士.薩斯?威廉.福克納?還是辛蒂.露波
保羅看著月曆上百花遍地的草原,日期是五月份,不過保羅自己把日期記在一張廢紙上,根據他的自製月曆,現在應該是六月二十一了。
那種好事為什麼沒發生在我身上?
那麼就盡力去做,盡全力去試呀,保羅。從苦兒開始。
太蠢了,他雖一直叫自己別想,卻知道那記憶像喉裡的骨頭,難以去除。他是要讓骨頭留hetubook.com.com在喉裡呢,還是像個大丈夫,奮力將它吐出來。
接著他又想起另一件事;看來保羅.薛頓先生今天盡是回憶老歌舊片。他想到奧利佛.瑞德(Oliver Reed)在大衛.克羅柏格的電影《嬰靈》中,扮演一名瘋狂又口才便給的科學家。他催著「原生精神病院」(保羅覺得那名字有夠驢)的病患:「盡力去做!盡全力去做!」
展開那漫長慵懶的夏日時光,他酸楚地想著,然後把字鍵朝垃圾桶的方向扔去。

但不是現在,雖然他幾秒鐘前還振筆疾書,急著和-圖-書想讓伊安、傑佛瑞和甘草人物哈瑟奇亞遭到波卡族的埋伏,然後被押到石像後的洞穴裡,做為結尾高潮,但是他突然累了。紙上的洞轟然地闔上了。
斧頭劈下來。
保羅放下打字機後又舉起來,以便掏出字鍵。他就著窗口斜進來的午後陽光檢查,然後不可置信地僵在那裡。
盡他的全力去試。
操他媽的速記,去跟你老闆抱怨啊,保羅。
因為作家大小事都記得,保羅,尤其是傷痛。你若把作家的衣服剝光,指著他的傷疤,他就會把大大小小的疤痕由來告訴你。就是因為作家記得巨大的創傷,不會輕易遺忘,所以才寫得出小說來呀。如果你想當作家,有點小天分固然不錯,但最重要的是要有能力記住每道疤痕的典故。
別再想了。和*圖*書
保羅不可置信地看著最後一句,然後舉起打字機——安妮離開房間後,保羅繼續把打字機當啞鈴用,天知道為什麼——再次晃一晃。字鍵叮叮噹噹晃成一團,然後又掉下一片金屬,落在他的桌板上。
老打字機一不做二不休,連英文最常用的字母也吐出來了。
明天吧。
嗯……也許這建議不壞。
保羅往後靠,用手掩住雙眼,然後開始盡力嘗試。
鍵端上,沾著淡淡墨色的字母是:
最後那個名字令保羅聯想到一件事,在此時此景,還挺折磨人的:他記得辛蒂.露波唱〈女孩只想玩樂〉時,好像一路在打嗝:呃—爹地,你還是最棒的/可是女孩只想玩—呃—樂/呃—當工作結束/女孩只想玩—呃—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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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絕不幹,因為安妮的天威實在太難測了。
咻咻有聲。
藝術包含強大的記憶。
保羅突然很想聽首熱門搖滾樂,比犯菸癮時還哈。倒不必非辛蒂.露波的曲子不可,任誰的歌都行,天啊,吉他狂人泰德.納吉(Ted Nugent)的也行啦。
由於《快車》的重要情節轉折處,是在東尼不計一切企圖甩掉警方,結果差點撞死的這一段(並由此導入結局,死去的葛雷警官的拍檔,在醫院病房裡盤問東尼)。因此保羅訪問過一些車禍受害者,他一再聽到同樣的話,說話的人雖然各不相同,但最後都指出同一件事:我記得上了車,醒來時就在這兒了,其他就全部不記得了。
保羅聽著割草機一成不變的隆隆聲,看到安妮的影子。一想到安妮的反覆無常,保羅腦中便又https://www•hetubook•com•com浮現斧頭揚起落下的畫面,以及那張濺滿鮮血、酷若死屍的臉龐。那回憶如此清晰,安妮說過的每個字,他哀號的每句話,斧頭從切斷的骨頭上拔離的尖聲,以及牆面的噴血,一切都歷歷在目。保羅也跟以往一樣,習慣地試圖封鎖這份記憶,卻發現為時已晚。
狗屎啦。如果只盡力一次就夠了,那麼他只會落得跟他老爸一樣,當個吸塵器推銷員。
明天他會用速記寫作。
保羅聽見安妮豔藍色的割草機隆隆響著——她在屋前割草,免得雷蒙斯那家鳥人在鎮裡說長道短。
操你媽的。
不要。
要。
現在該怎麼辦?保羅自問,不過他當然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速記,這就是下一步了。
我盡力過一次,已經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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