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在哪裡?」
「我不懂的是你。」克拉雷說:「我死的時候會問心無愧。」
克拉雷關上彈匣,轉動彈筒。
「你誤會了我的意思。」雪利說。
瑪利亞離開了。雪利的視線回到爐火。
我吞吞口水。克拉雷拉下保險栓。
這是我第一次清楚聽見他的聲音,低沉、破碎,跟學校園丁的嗓音一樣。丹尼是打仗時被子彈射中喉嚨,醫生幫他動了重建手術,但這可憐男人過了十年才再度開口說話。他說話時,發出的聲音就跟克拉雷的一模一樣。
「你看好你的良心,我看好我的女兒。回家吧!你無能為力,沒有人能做什麼,仙帝斯的下場,你也看到了。」
「拿去。」他命令。「我沒資格用,也沒勇氣用。」
「仙帝斯罪有應得。」克拉雷評論。
「東西在哪裡?」
克拉雷繞著老醫生打轉,最後停在他面前。雪利抬起頭,他就算害怕,也不輕易洩漏。克拉雷www.hetubook.com.com拿槍抵住了他的頭。
「等一下……」
「請動手吧!」雪利鎮靜地說。
瑪利亞.雪利忽然出現在門口。
「我沒得選擇。」他邊回答,邊朝門口走去。
我聽見克拉雷嘆了口氣。他收回手槍,挫敗地垂下手。
雪利默默搖頭,彷彿不要任何人的感謝。我看見克拉雷清空手槍的彈匣,將雪利給他的子彈裝上去。他這麼做時,雪利搓搓雙手,緊張地看著他。
「你說你毀了最後一瓶……」克拉雷說著,走近雪利。
「我不會背棄朋友。」
「我在乎。」
克拉雷朝門口走去,不過在聽見雪利的請求時停下了腳步。
克拉雷收下那東西,仔細檢視。他和雪利四目交接。
雪利走到書桌旁的櫃子前,掏出掛在脖子上的小鑰匙打開櫃子,從裡面拿出了一個東西,把它遞給克拉雷。
瑪利亞遲疑半晌。克拉雷的目光緊緊鎖和圖書在她身上,有那麼一瞬間,我似乎在他眼中看到什麼難以捉摸的東西。
後者連頭都不回。我看見克拉雷舉起左輪手槍,對準老醫生。
「我們全都被詛咒了。」雪利說:「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你一直都不懂他,現在更不可能懂他。」
樓房的門牆是浮雕,滴嘴正吐出一道道水流。樓房頂層一扇窗戶透出金黃色的燈光,那裡是雪利醫生的書房。我想像老醫生躺在他的安樂椅上,無法成眠。我跑向門口,發現大門從裡面鎖住,克拉雷把大門鎖上了。我繞著樓房走,搜尋是否有其他出口。屋後有一座小小的露天逃生階梯盤據建築,直通屋簷,屋簷處有個石頭高台連接著正面門牆的陽台,從陽台可以直通雪利醫生書房的涼台,距離僅幾公尺遠。我爬上階梯,到了屋簷,站在那兒再次評估路線。屋簷只有幾個手掌的寬度,我腳下的街道彷彿深淵。我深吸口氣,往屋簷hetubook.com.com
踏出第一步。
路上稀稀落落有幾個還沒睡的夜貓子,仍亮著燈的書報攤就像擱淺的船隻。到了利西烏區,克拉雷穿越人行道,停在雪利醫生和女兒瑪利亞同住的樓房前面。進去之前,我看見他從斗篷內掏出一個發亮的東西,是左輪手槍。
我努力想看清楚醫生把什麼東西交給了克拉雷。是個小盒子,我想裡面應該是銀色的金屬。子彈。
「不在這裡。」
雪利苦笑。
「別去!」雪利哀求。
他把槍口對準了雪利的眉間。
他鑽進歌德區,我旋即跟了過去。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宅邸間相連的拱橋下,繁多的拱門在牆壁間映照幢幢疊影。巴塞隆納成了魔幻的幽魂迷宮,這裡的街巷擁有傳奇的名字,而時間的精靈在我們身後緊緊尾隨。
「但他們卻會背棄你。」雪利說。
「你背叛誓約。」我聽見克拉雷說。
「爸爸……還好嗎?」
「你是不是想去見他?」
和_圖_書「沒事,瑪利亞,回去睡覺。他是克拉雷,一個老朋友,很快就要走了。」
「謝謝。」克拉雷低聲道謝。
我緊貼著牆壁,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走,屋簷表面很滑,還有幾塊磚瓦鬆鬆的。屋簷寬度似乎隨著我的腳步愈來愈窄,背後的牆壁好像往前傾斜,牆上全是農牧神的浮雕。我將手指伸進一個雕像猙獰面孔的嘴裡,真怕它用力闔上嘴巴,咬斷我的手指。我抓緊它們,終於抵達圍繞著雪利醫生涼台的鐵欄杆。
「你說謊。我應該現在就解決你……」克拉雷說,他的每個音節都拖得很長,彷彿感到心痛。
一見他離開,我再次溜到屋簷。雨勢變小了。我加緊腳步,以免跟丢克拉雷。我照著原本的路線回到逃生梯,趕緊爬下去,迅速繞到屋子前面,及時看到克拉雷沿著蘭布拉大道往下走。我加快腳步,縮短距離。他沒有轉彎,直走到費南多街,往聖海門廣場而去。我看到皇家廣場的和-圖-書門廊有公共電話,心知得盡快打電話通知弗洛利安探長,跟他解釋這些事,但停下來打電話,就會失去克拉雷的蹤影。
「聽話,去睡。」
「你知道在哪裡。」雪利回答。
「好的,爸爸。」
跟在克拉雷後面,我變成了隱沒於陰影中的影子。這個社區的貧困和淒涼從空氣中就能嗅得出來。克拉雷沿著我從沒來過的街道,邁開大大的步伐。我不知道自己在哪裡,直到他在街角轉彎,我才認出了阿沙爾多伯爵街。抵達蘭布拉大道後,克拉雷左轉,往加泰隆尼亞廣場行進。
我順利站上了落地窗的柵欄涼台。玻璃模模糊糊的,我把臉貼上去,隱約看得見室內。窗戶沒從裡面上鎖,我小心翼翼地推開窗。火爐裡木柴燃燒的暖氣流瀉而出,撲上我的臉。醫生躺在他的安樂椅上,面對火爐,彷彿從沒離開過那裡,他背後的書房門是打開的,是克拉雷。我慢了一步。
「克拉雷,死了還在乎什麼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