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章

「蓋亞,這位先生,」僕人開口說道,語氣之私密,簡直像是哥兒們在交談,「聲稱他是米希金王子,女主人的一名親戚,剛坐火車從國外來,隨身帶著一只包袱,只有……」
「也不能那樣說啦!還是那句話,是沾得上點邊的親戚,但因為關係太遠了,倒也不能真算是在國外時,我曾經寫信給將軍夫人,但她沒有回信。我決定回國時,一定要和他們取得聯繫。我會將一切解釋清楚,好消弭你的疑慮,因為我覺得,到現在你還是忐忑不安,只要通報米希金王子來訪即可,光是這個名號本身,就足以說明我來訪的原因。要是他們接見我,萬事順遂,要是不接見,也一樣很好。不過我並不認為自己會被拒絕,葉芃秦娜夫人肯定會想見見她這一家系裡、輩分較高的唯一代表,她可是非常以她的先祖為傲——此點我早有耳聞。」
「王子,請進!」
「你們的房間比國外那些房子要暖和,」王子打量四周,「甚至比那邊的戶外還要溫暖,寒冬時,就算是在室內俄國人也待不住,他們不習慣。」
王子起身,匆匆脫掉斗篷,露出裡面破舊,卻剪裁良好、頗為體面的外套。他的背心上繫著一條鋼鍊,上面掛著一只銀製的日內瓦錶。
「我不是在問你找將軍有什麼事——我的職責只是將你的蒞臨通報上去。我說過,除非祕書來了,否則我是不會做任何通報的。」
「在沒有祕書批准的情況下,我不能擅自進去通報,剛剛我才被囑咐過,因為上校在裡面,不論任何理由,他們都不想被打擾;只有蓋亞可以不經通報便進去。」
「抽——菸?」這名侍者驚訝之餘,拋給他輕蔑的一瞥,一副無法相信自己耳朵的神情,「抽菸?不,你不可以在這裡抽菸,你甚至該為自己有這樣的念頭感到羞恥。哼……虧你想得到,先生。」
「什麼?自我介紹?」僕人問,這回可不只是驚異,還加倍猜疑起來,「那為何一開始時,你說有要事?」
王子說這些話時,神情益發顯得靈動活潑,一抹紅暈浮上他那蒼白的臉,音量卻絲毫未提高。僕役深有同感地凝視著他,似乎須臾不願調離視線;或許是因為他是一個富想像力與說理魅力的人。
「哦!我不是說要在房裡抽,我知道規矩的。我是說我要到外面的哪裡去抽,任何你說可以的地方。你知道的,我有抽菸的習慣,而現在,我大約三小時未抽一口菸。不過,還是照你的意思吧!不是有句俗話說:客隨……」
王子盡可能清楚地解釋自己的來意,或多或少簡短重述了之前告訴過男僕和羅格辛的話。同時,蓋亞似乎像想起了什麼事般。
表面看來,王子所說的話淺白又坦率;然而眼下這光景,這些話愈是簡單明瞭,就愈顯得荒謬可疑。這名老練的僕人不可能不清楚,人與人之間的完美相處之道,是絕不能應用在接待客人上的。因為僕人們永遠比他們的管理者和主人所想的要聰明,他突然領悟,眼前的情況,只有兩種可能:要嘛這王子只是一般浪子之類的人物,肯定是有所求而來,也有可能他是個少了根筋的蠢蛋,沒什麼自尊意識;哪一個有自尊心的聰敏王子會坐在前廳裡,和一個僕人大談個人私事?不管哪種情形,他有可能不受他的牽連嗎?
「的確不是!的確不是!那是非常教人痛苦的場面……罪犯是個聰明的男人,強壯、年事漸長。他的名字叫雷葛羅。唔!告訴你,不m.hetubook.com.com管你相不相信,他登上斷頭臺時淚流滿腮、面白如紙。可能嗎?真有那麼可怕嗎?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會害怕得哭泣?我向來無法想像人們會因恐懼而哭泣,又不是小孩,一個四十五歲的人欸!從來不曾哭過。遭遇那樣的事,靈魂到底會受到什麼樣的衝擊?那是對靈魂的褻瀆,一點不假!聖經上不是寫著嗎:『汝不可殺人』;因為他殺了人,所以他也該被殺?不,那是不對的。我一個月前看見那場面,到今天,一切仍然歷歷在目。甚至夢見過六次。」
「蓋亞,你在嗎?」書房裡有人大喊:「請進來一下!」
男僕此刻似乎愈發感到可疑;王子和平日那些訪客截然不同,經常有登門求見的客人,事實上,幾乎每天都有,將軍常常在某個小時內,就見遍了各種各樣的人,特別是那些以要事為由求見的,儘管藉口總是冠冕堂皇又富彈性,男僕仍心存懷疑;他非等祕書批准不肯通報。
「你確定……是從國外來的?」最後,他還是問了,感覺就像是不得不如此——但隨即又亂了頭緒;或許他要問的是「你真的是米希金王子?」
「你是米希金王子?」他極為溫文有禮地詢問道。他是個長得非常好看的年輕人,大約二十八歲,身材修長,金髮藍眼,中等身高,還留著一小撇皇帝髯。他容貌聰敏,出奇英俊,然而他的微笑,儘管有禮,卻過於溫雅了些;一口貝齒,稍過潔白而平整;他的凝視,表面上看來率真親切,卻又顯得太過機敏而鋒利。
「我不清楚,倒是聽說不少讚揚我們宮廷的話。而且我們又沒有死刑。」
「四年吧!事實上,我大都待在同一個國家,同一個地方。」
「唉!像你這樣的一個人,我該如何向上通報呢?」僕人不禁嘀咕著:「首先,你不該待在這兒,你該坐在會客室裡,因為你好歹是來登門造訪的,再不,就是個客人,而我得對此負責……還有,你打算在此住下嗎,沒錯吧?」他添上一句,又斜眼瞟了瞟王子的包袱,顯然,那東西仍然教他不舒服。
「所以,你還是個親戚囉?」愈聽愈錯愕的僕人,到此刻,可說是極其驚恐起來。
就在此刻,書房的門突然打開,一名軍人手上提著公事包出現,邊離去還邊高談闊論。
「一點也沒錯。信不信由你,我很驚訝,自己竟連俄文怎麼說都給忘了。現在我一邊和你講話,腦袋瓜裡就一邊想著:『我說得好嗎?』或許這也是我會這麼多話的原因吧!真的,從昨天起,我就一直想找人說俄文。」
王子抵達將軍門前拉鈴時,已近十一時。他就住在一樓,而且盡可能樸實又不失身分地位地占用數間房。一名身穿制服的男僕為王子開門,經過隨之而來的冗長解釋,這小廝先是一臉疑竇地打量他和他手上的包袱,終於,在簡短複述並重申他真的是米希金王子、而且有急事必須立刻拜見將軍後,困惑的男僕才將他領到一旁的前廳裡。小廳離書房不遠,並通往真正的會客室,王子就在那兒等候另一名負責晨間訪客通報工作的僕人前來處理。第二名僕人穿著燕尾服,表情肅穆,年過四十;他專職將軍的書房侍從與訪客通報任務,因此也自視甚高。
「沒有,在法國,他們都是將頭砍掉。」
「還是那句老話,你最好還是坐在會客室裡等候。」他盡可能急迫地指向會客室。
「犯人有沒有大喊或其他什https://m.hetubook.com.com麼的?」
「那麼葉芃秦娜夫人何時接見客人?」王子詢問,仍坐在原先的位置上。
「那麼,這裡的事,你大概都忘得差不多了吧?」
「還好,當他頭掉下來時,痛苦就結束了。」他說。
近幾年,將軍的女兒們:愛莉珊德拉、阿黛蕾妲與艾格蕾雅也已長成。沒錯,三人都姓葉芃秦,不過卻自母親那兒承繼了公主頭銜,與相當可觀的嫁妝。他們的父親,當然早為自個兒掙得不容忽視的高位,此點也非常重要。三個女兒都出落得十分標緻,老大愛莉珊德拉,已過了二十五歲;次女二十三歲,最小的艾格蕾雅剛過二十。老實說,么女最是漂亮,正開始在社交圈裡嶄露頭角。不僅如此;三人還都很有教養、機智風趣,又有才藝。她們姊妹是出了名的友愛,相互扶持。甚至不時有傳聞指出,兩個年長的姊姊如何為她們的小妹妹,也就是全家人的偶像做出犧牲。為了不在社交圈裡綻放光芒,她們反而顯得太過持重保守而退縮。儘管人們都很清楚她們的確自豪,也深知自己的可貴處,卻無人會對她們的高傲或輕蔑態度加以苛責。老大專精於音樂,老二則是個優秀的藝術家,但多年來,始終不為人知;直到近日,她們倆的才藝才在偶然的情況中被世人發現。總之,眾人都對她們姊妹讚不絕口。儘管如此,抱持看好戲心理的依然大有人在。人們吃驚地議論著她們的閱讀量。她們完全不急於嫁人,儘管她們也很看重某些相熟的友人,但都保持平淡如水的往來。這一切,眾所皆知,都是按照她們父親的性格、要求和野心行事的結果。
「不,我並不打算這麼做,就算被邀請,我也不會留下。我只不過來自我介紹一下,就那樣,再沒別的。」
「有喔!我在法國里昂就看過執刑。謝勒德帶我一同去的。」
「嗯!嗯哼!那麼你在聖彼得堡住過嗎?」雖然他篤信和客人攀談是失禮的行為,但他發現不可能再有其他的對話模式,會比現在這樣更謙恭有禮。
「聖彼得堡?幾乎不曾到過,僅偶爾經過罷了。從前我對這地方毫無所知,而現在我卻聽說了好多新鮮事,因此他們都說,就算過去你是個萬事通,現在都得從頭來過。坊間似乎流傳很多宮廷內的消息。」
「你是指蓋亞嗎?不。他以平民身分為公司工作。至少將你的包袱留在這兒吧!」
「我向你保證我沒說謊,你不會因此而受罰。我的外表和包袱實在太平凡不起眼了,眼下我的狀況的確不太好。」
「確實是我。」
「這個嘛!要是我坐在那兒,就不能向你解釋事情的原委了,」王子開心地笑著,「那樣的話,你可能還是很焦慮,直盯著我的斗篷和包袱。所以現在,或許已經沒有必要再等候祕書了吧!你可以親自進去,通報我的來訪。」
「你不能待在這小廳裡等,因為你是訪客,換句話說,你是客人。你不是想面見將軍嗎?」
「你得原諒我,我是依據你的外觀判斷的。那麼,請安心等候祕書的到來;他正在和一位陸軍上校談話,而……公司的祕書也約好了等著接見。」
「那就不是我的事了,先生。時間很不一定,要看訪客吧!她常光顧的女帽店老闆都在十一時過來。最先接見的總是蓋亞,有時在早午餐之前。」
僕人私語起來,王子就再也聽不見什麼。蓋亞專注諦聽著,並且不時充滿好奇地瞥向王子;終於他不再聆和_圖_書聽,急急走向他。
「要是我得等上好一會兒,能否請教你,有哪兒方便讓我抽個菸?我帶了菸斗和菸草。」
「要是不妨礙的話,我自有打算。我可以脫掉斗篷嗎?」
「嗯……」僕人困窘地咕噥著。
「嗯!……宮廷。當然有很多與宮廷有關的消息。那邊的宮廷是否比較公正?」
「他們有嗎?」
蓋亞朝王子點點頭,便匆匆走入書房。
僕人雖未像王子這樣表達一切,至少也大體同意其觀點,因為他的臉上明顯流露出溫柔神色。「假如你真想抽口菸,」他說:「我敢說,你可以抽,但是你的動作得夠快。他們可能馬上就叫到你了,而你卻不在那兒。你瞧,那邊的樓梯下有扇門。走進去,在你右手邊有個儲藏室,在那裡抽沒有關係,但要記得將窗戶打開,你曉得的,這裡是不允許……」
「在會客室裡等候,包袱就留在這兒。」他邊在扶手椅上坐下,邊嚴肅、緩慢地說;當王子手腕上掛著包袱,也跟著挨近他坐下時,他極為驚愕地望著王子。
「要是你同意,」王子說:「我寧願在這兒和你一起等候,我一個人坐在那兒根本沒事可做!」
「既然這樣,這裡的人都認識你,而且應該記得你。你見過大人了嗎?我將直接為你通報……他現在應該有空。只是你應該……你應該待在會客室裡等,直到……為什麼這位先生會待在這裡?」他嚴厲地轉向男僕。
「當然,你不能穿著斗篷進會客室。」
雖然這位王子少根筋——僕人此刻已確信——不過身為將軍的貼身侍從,再繼續與訪客攀談下去,似乎有失禮儀,儘管為了某種理由——也就是他的個人風格,他已被王子所吸引。此外,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他還令他打心眼裡感到義憤填膺。
不論如何,王子還是沒能趕得及去抽口菸。一個拿著一些文件的年輕男子突然現身於小前廳中,男僕忙起身幫他脫去毛皮大衣。年輕人仔細端詳著王子。
「我一直那麼跟他說,但他不想……」
「有啊!但是房子的構造完全不同,我是指壁爐和窗戶的設計。」
「唔,稱不上有事啦!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喜歡的話,倒也真有件事,就是想來聽些意見。不過,我是真的來這裡介紹一下自己的,因為我是最後一位米希金王子,就像葉芃秦娜夫人是最後一位米希金娜公主一樣,除了我們倆,再沒有別的米希金族人活在這世上。」
「那不是她們該摻和的事。」
「他們沒有暖氣嗎?」
數分鐘後,門再度打開,蓋亞親切、響亮的聲音清晰可聞。
「他是個官員嗎?」
「喔!不,你大可不必擔心。我來是有其他的事。」
「我想獨處時的他,必定會有著截然不同的一張臉,或許連笑都不笑。」不知怎的,王子竟察覺到此點。
將軍家人丁興旺。真的,並非全都是玫瑰盛放的榮景,在騰達之路上,也有許多他長久以來、始終竭盡心力想達成的其他願望與野心。事實上,什麼樣的雄心壯志會比父母親的渴盼更為重要、更神聖不可侵犯?還有什麼能比自己的家庭更讓人執著固守的?將軍的家族成員有他的妻子和三名成年的女兒。當他還是一名陸軍中尉時便結了婚,對方年紀和他差不多,整體來說,是個既無美貌又無內涵、只有五十名農奴的女性——這些農奴卻為他往後的財富奠定良好基礎。在漫長的婚姻歲月裡,將軍不曾抱怨過自己的早婚,也不曾意氣用事地以輕慢的言語談及和_圖_書,他是出於真愛而尊敬(偶爾懼怕)他的妻子。將軍的妻子就是米希金娜公主,出身於一個非常古老卻不怎麼顯赫的世系,她卻十分以其祖先為榮,總不時地炫耀。那時,某個具影響力的人物,也就是那些偶爾一毛錢也沒花的贊助人,同意為年輕的公主物色對象。他為年輕公務員打開門,硬將他推向前——其實根本不需推,只需瞥一眼就已足夠。拒絕了幾個機會後,這一對終於步上紅毯,和和氣氣地攜手共度漫漫人生。由於與生俱來的公主身分,再加上身為她那族裔的最後一位傳人,不過也或許是個人的性格使然,在剛成為將軍妻子的那段時期,她總設法像一些女贊助人般,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態,以鞏固自己的地位。之後,因為日漸累聚的財富,以及丈夫的官職,常常出入上流社交圈的她,才開始稍感自在。
「是的,我有要事……」王子開口道。
「嗯,事實上,那不是我關心的重點。我有責任通報你的到來,而且祕書會直接來見你,除非你……噯,情況就是那樣,『除非』。你該不是想來要點錢的吧!請恕我如此冒失地問。」
「他們吊死囚犯嗎?」
「你知道嗎,」王子熱切地接口道:「每個人都像你這麼想,那也是發明這機器——斷頭臺的原因。但當我站在那裡時,我想到一件事:要是那樣反而更糟呢?你或許會認為這麼想很蠢,甚至很可笑,但是只要稍稍有些想像力,這類的念頭就可能閃入心中。想想看:要是曾遭受刑求,就一定被折磨過,會受傷,那是身體上的煎熬,那些痛苦會移轉你對心靈苦痛的注意力,因此在你瀕臨死亡的那一刻,你只會感覺到身體上的難受。畢竟,最劇烈、最難承受的痛苦可能非完全存在於有形的傷害之中,而是在你確知一小時內必然發生的事情上,然後是十分鐘內會發生,三十秒內會發生,接著,就是現在,此刻,靈魂將飛離身體,而你也不再是一個人,那全都是肯定會發生的,重要的是那躲也躲不過的必然性。你將頭擺在刀刃下,你聽見它朝你的頸項滑落,最後那四分之一秒是整個過程裡最恐怖的時刻。這並非是我個人的想像,你知道的,許多人都說過同樣的話。我非常確信這一切都是真的,因此我坦白將我的想法告訴你。為謀殺罪而被殺的罪惡其實比犯人的罪行本身更加無可揣度。經判定的殺人罪,比一個人犯下強盜罪更教人毛骨悚然。一個人在夜晚的森林裡或某地被強盜手刃,當然,直到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前,都仍希望能獲得拯救。也有例子說,人們即使在喉嚨被割斷,都還懷著希望,甚至逃跑,拚命苟延殘喘,爭取活下去的機會。然而所有這些能讓死亡變得容易面對十倍的臨終願望,都讓這個必然性給剝奪;罪行一旦宣判,瀕臨死亡的所有痛苦,就成了事實,再也無處可逃。世上再也沒有比那更殘忍的折磨。在一場戰役中,拿下一名士兵,讓他正對著一名教士站立,並對他開槍,他都仍將懷藏著最後一絲希望。但是,對同一名士兵宣讀他的死刑判決,他則會立刻垂頭喪氣,或者哭出聲來。誰說人性能承受這樣的事,而不致發瘋?為什麼要有這些令人作嘔、無意義又沒必要的嘲諷?或許只有先承受了這一切折磨,之後才被宣判:『你獲赦,可以走了』的人,才能將箇中酸楚告訴你。就連基督自己都曾談過這類的苦痛與驚駭。不,一個人不該被如此對待。」
和_圖_書天哪,哪有機會叫,一切發生得那樣快。他們讓人就位,接著寬大的刀斧便直接落下,那是手工操作的,他們稱之為斷頭臺。刀斧又急又重地落下,力道非常大……頭應聲飛出,速度之快,你貶個眼就錯過了。前面的準備工作十分殘忍。當他們宣布判決之後,就將機器準備好,接著他們將捆著的犯人帶到斷頭臺上,那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部分,群眾推擠著湧上前,連女人也不例外,不過他們不喜歡讓女人觀看此種場景。」
葉芃秦將軍的家就在萊坦那亞附近,正對著變容教堂。除了這間氣派非凡的住宅——六分之五都租出去了,將軍在薩多瓦雅還擁有其他大房子,同樣為他賺進可觀收入。不僅這兩幢豪宅,市郊幅員遼闊的地產當然也收益豐厚;此外,將軍在聖彼得堡另有一家小工廠。眾所周知,許多年前,葉芃秦將軍只是名稅款包收人,如今,他卻能對一些聲譽卓著的商家,產生舉足輕重的影響力。在世人眼裡,他可是個大財主,有權有勢,社會關係又良好。在某些領域,包括在自家企業裡,他總儘量讓自己顯得不可或缺。儘管如此,眾人都知道伊凡.菲德洛維齊.葉芃秦是一名二等兵的兒子,目不識丁。當然,此情況只會為他的發跡史更添不平凡色彩,但是即使聰明如他,仍然有一些看不破的小盲點,因此將軍不喜歡任何涉及這方面的暗示。不過,他的聰敏與精明,卻是不容否認。例如,他從不搶出風頭,許多人都對他謙遜的作風讚譽有加,但事實上,他太清楚自己的身分地位。他非常瞭解自己的分量,至於那些偶爾竄上同一個伊凡.菲德洛維齊心頭的想法,恐怕只有那些法官才能洞悉。儘管日復一日的實務處理早已積累出豐厚經驗,再加上卓越才幹,然而他依舊喜歡讓人覺得自己不過是在執行別人的構思,而非個人想法;甚至扮演起「忠誠卻不阿諛」的角色——這就是我們所生活的時代——好一個忠貞愛國的俄國人。為了稱職扮演好此種角色,他總盡可能讓自己捲入一些引人發噱的插曲中,不論場面多爆笑,將軍從不埋怨。同時,他還是個幸運的傢伙,就連在牌桌上也不例外,常下大注豪賭。關於這個一般人眼中的小瑕疵,他可是完全無意遮掩,尤其當經驗證明,此小缺點於他有利之後,反而大加炫耀。他交遊廣闊,當然,只和「一流」的人士往來。每件事都順當妥貼地擺在他面前,不慌不忙,從不慌亂,所有的事物都在最恰當的時機發生並結束。畢竟,一如眾口所說,葉芃秦將軍正值人生的黃金時期,未超過五十六歲,無疑地,那真是個燦爛歲月,一個真正可以說,人生正要開始的年紀。他的健康狀態、氣色、堅固的牙齒(雖然已經發黑)、健壯身形,與厚實骨架;在公司裡工作時,總是一臉嚴肅,而傍晚坐在牌桌上,甚或陪侍著殿下時,又換上一副和藹可親的面孔——每一件事都在為他的現在與未來做準備,並且在步步高升的坦途上,遍撒嬌豔的玫瑰。
「是啊!剛下火車。我想你要問我是否真是米希金王子,但是出於禮貌,你克制住了。」
男僕顯然不甘心就這麼讓這樣一個訪客胡搞,於是決心再詢問一次。
「嗯!你出外旅行很久了嗎,先生?」
「該不是你吧!」他問:「一年前不嫌棄寄來一封信的那個人,啊!或者沒那麼久,信是從瑞士寄來的,收信人為莉莎薇塔.波雷柯芬娜,要是我沒記錯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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