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應該想到你不會拒絕!」將軍厲聲說,不再費心壓制自己的怒火,「今天不是你拒不拒絕的問題,而是你願不願意、歡不歡喜,如果她同意,你是否能欣然接受……家裡的情形又如何?」
「哦!不需要道歉。不,先生,我不認為我擁有任何才能或任何特殊的天賦;事實正相反,作為一個病人,我從未受過什麼正統的教育。至於麵包的問題,那對我來說,似乎……」
「由於你對我如此仁慈,」王子開口說:「有件事我得告訴您,我得到消息……」
「我願意。」蓋亞垂下眼簾,低聲說道,隨即陷入陰鬱的沉默之中。
「你應該記得的,伊凡.菲德洛維齊,」蓋亞說,緊張不安又遲疑,「在她下定決心前,她都讓我全權作主,而且,就算她有了決定,一切也仍操之在我……」
「我記得,記得,當然,我會去的。到底是她過生日嘛!二十五歲!嗯……你知道的,蓋亞,我想該透露一個祕密給你,好讓你先做盤算。她答應托特斯基和我,今晚做出決定:要還是不要!所以,準備好,我可事先知會過你了。」
「我一點兒也沒什麼要緊的事;我的目的很單純,只是想來與你結識。我不希望造成你的任何不便,因為我並不清楚你接見客人的時間,或者是其他安排……但我剛下火車……從瑞士來。」
在那一刻,王子的表情是那麼地和善,臉上的笑容不帶一絲反感,令將軍突然躊躇了一下,以一種不同的態度望著他的客人;他臉上的表情瞬間轉變了。
伊凡.菲德洛維齊.葉芃秦將軍站在他的聖所中央,滿懷好奇地目視著王子走進來;他甚至迎向前兩步。王子趨前,自我介紹。
「唔,那時我沒邀請你還真是做對了,就算是現在,我也不會提出邀請。王子,請容許我最後一次將所有事情釐清:因為方才我們雙方都同意,除了親族關係之外,彼此間再無其他牽扯,當然啦!我也十分歡喜能擁有這樣一份親族關係,它尚待……」
「你那麼說究竟什麼意思?」將軍再次發作,這回可是心煩意亂到了極點,「聽著,蓋亞,今天就別再與她唱反調了,儘量試著,你知道的,去遷就她……嗯!……幹嘛將嘴撇成那樣?聽我說,蓋亞,這麼問其實很中肯:我們在這裡努力半天是為了什麼?你很清楚不管我準備在整個事件裡獲取什麼樣的個人利益,那些利益也都是在許久前就被承諾過的;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在於我有利的前提下解決事情。托特斯基不會反悔的,我百分之百地有信心。因此,現在如果還有什麼我想要的,那也完全是為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難道你不信任我,是那樣嗎?此外,你是個男人,一個男人……這個,一個聰明的男人,而且我倚賴你……在目前這種情況下,那是……那是……」
「是這樣嗎?我還以為你要年輕許多。」
「所以,你是一下火車就直接來找我囉?而且……帶著你的行李?」
「只有一件事,先生,你可受有任何金錢上的贊助?或者你打算從事某個行業的工作?原諒我如此……」
「好極了,那麼書法呢?」
「二十六。」
蓋亞突然倉皇失措,臉色發白。
「真的嗎?你那麼認為?」將軍試圖確認他所說的話。
就在蓋亞拋出這個問題的同時,他也起了某種怪異的變化,彷彿又有某種古怪的新念頭閃入腦海,他的雙眼燃起渴切光芒。而將軍呢!則明顯地心神不寧,他斜眼瞥向王子,好像也有點期待他的答案。
「哦!是的,那當然。」
「喔!不過你是個哲學家;還是……你可有任何特殊的技能,最好是能讓你填飽肚子的那種,再次請你原諒我……」
「嗯!……那是自然……全得看她心血來潮時會怎麼做。」將軍說。
「啊哈!你的研究還真是精闢詳細,不是嗎?」將軍大笑,「好傢伙,你不只是個書法家,還是個藝術家,對嗎,蓋亞?」
「你就不擔心?」
「哦!當然可以。」
將軍再次打斷他的話,並問了更多的問題。王子便重述先前已經敘述過的事。結果將軍竟然聽說過已故的帕夫里斯契夫,甚至認識他。帕夫里斯契夫為何會關心王子的健康安樂,王子也說不清——或許只是單純因為他和王子亡父間的友誼。王子在還是個小小孩時,就成了孤兒,因為鄉下清新的空氣有益和_圖_書健康,他便在不同的村莊裡度過成長歲月,帕夫里斯契夫將他交託給某位年老的女地主照顧,是他的一名親戚;剛開始,還為他請了女家庭教師,後來又換了一名私人教師;他附帶提了一句,雖然他記得所有的事,卻無法解釋得令人滿意,因為他不知道的部分太多。經常的發作讓他幾乎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白痴(王子自己的說法)。最後他提及某天,帕夫里斯契夫在柏林遇見了謝勒德,一個專攻此種特殊疾病的瑞士人;他在瑞士的瓦勒州有一個研究機構,在那裡,他用自己的方法來治療白痴和發瘋的病患,包括用冷水和做體操等方法。他保證會教導他的病患,並全程監督他們的心智發展;帕夫里斯契夫便在五年前,將他送到謝勒德那兒,而自己卻在兩年前突然撒手歸西,死前完全未替他做任何其他安排。謝勒德繼續照顧他,並持續替他治療近兩年之久;他並未治癒他,卻對他助益良多,如今基於他自身的要求,及某個始料未及的事件,又將他送回俄國。
「很有可能,雖然它是在這裡買的。蓋亞,給王子一些紙,這裡有筆和紙,要是你願意的話,就在這桌上寫。這是啥?」將軍對蓋亞說,後者從他的公事包裡取出一幀巨幅的肖像照交給他,「呸!娜塔莎!她送給你的嗎?對嗎?她本人?」他問蓋亞,充滿好奇。
「我很清楚,」王子打岔道:「你一定會認為我的來訪背後另有目的,但我向你保證,除了結識朋友的願望之外,我來,絕無其他私人要求。」
對於這一切,將軍感到很吃驚。
「美得令人吃驚的一張臉!」王子回答:「而且我敢說,她的生活裡一定充滿著不平凡的故事。這張臉的神情雖然愉悅,但她必定承受著極大的痛苦,對吧?她的眼睛是這麼說的。瞧瞧這兩塊小骨頭,顴骨的線條就從眼睛底下的這兩個小圓點開始。這是一張驕傲的臉,非常驕傲,然而我看不出她是不是個好女人?我真希望她是個好女人,良善能彌補一切的不完美!」
「請寫。那一定會很有用,即使……而且,我真的很感激你願意這麼做,你真是最好心的人了。」
「羅格辛?哦!不,我得像個父親般對你提出忠告,或者你喜歡當我是朋友也行,將有關羅格辛的一切都給忘了吧!事實上,我要勸你好好跟著你將走進的家庭,千萬別三心二意。」
「我想找點工作做做。」
「很感謝你這麼說,先生。」將軍困窘起來,「可以請教你,你打算在哪兒落腳呢?」
「我的書法可是一流的,在這方面,可以說,我還真有點天賦,我是個地道的書法家。請允許我現在就為你寫些什麼,做為樣本。」王子熱切地說道。
「但是你一定不會……你肯定不是……」將軍突然驚惶起來。
「喔!是啊!那全是胡扯,隔了兩代都不止呢!」
「喔!我有的是時間,我的時間絕對都是屬於我的,」(說到此,王子又將那頂圓形軟帽放回桌上)「我,坦白說,原是指望莉莎薇塔會記得我的信。剛剛,就在等候時,你的僕人還懷疑我是來向你討錢的;我注意到了,也難怪你會下達那麼嚴格的指令。老實說,我不是為那個緣故來的,我真的只是單純來走動走動、聯絡感情的,不過我真的感覺到自己打擾了你,而那令我很不安。」
「什麼,娜塔莎?你肯定也不可能知道有娜塔莎這號人物吧?」將軍問。
王子坐在角落寫他的書法樣本時,將所有對話全聽進耳裡。他寫好了,走到桌前,將手上的紙交出去。
「非常謝謝你,將軍,你對我實在太好了,尤其在我什麼都沒要求的情況下,還能如此體貼地為我設想;我什麼都沒說並非我驕傲,而是我真的不知道該從何說起,老實講,羅格辛不久之前,還認真邀我去同住呢!」
「俄文書?那一定表示你可以正確無誤地書寫俄文囉?」
「至少,」將軍打岔道,略過王子提起的那封信,「你曾學習過一些事情,而且你的病也不妨礙你做些簡單的工作——在辦公室裡,例如?」
「謙恭的帕夫紐西斯住持簽署於斯。」
「她剛剛給我的,當時我正祝賀她生日快樂。我跟她要一幀照片已經很久了。我不知道她這麼做是否在暗示我空著手去道賀,在這樣一個日子,連禮物都沒有。」蓋亞末了又和_圖_書加上幾句,一臉苦笑。
將軍瞪著蓋亞;後者的困窘明顯說明他的不悅。
「教人吃驚,」蓋亞說:「得知有人有這樣的才能也同樣不可思議。」他又加了一句,挖苦地笑道。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王子回答:「但在我看來,那個人內心潛藏著極豐沛的熱情,甚至可以說是相當病態的熱情。而且他也似乎病得相當嚴重。在聖彼得堡的前幾天,他恐怕得躺在床上度過了,如果他們再灌他酒的話。」
「這個,」王子闡述道,十分興高采烈,「是艾伯特.帕夫紐西斯臨摹自十四世紀手稿的親筆簽名。古時候,我們所有的修道院院長和大城市的人,簽名都簽得極好,式樣非常精緻、仔細,你至少收有波格丁的版本吧,將軍?在那之後,我以不同的字母形式書寫;這個大而圓的,是上世紀流行的法式書寫體,其中一些字母甚至還以不同的樣式寫就,這是市集地方常見的一種書寫體,公共文牘所用,我便是採摘自那些樣本(過去我手邊通常會保有一份)——你得承認這種字體也有它們的優點。看看這些呈圓形的d和a。我還以法國花式體寫俄國字母,十分困難,不過成果令人欣慰。這裡另有些漂亮的原創手寫體,瞧這個諺語:『熱誠攻克一切。』這是俄式手寫體,書記員常用的,或者,也許你會更喜歡軍隊裡的書記所用的字體。寫給大人物的官方書信則會採此種字體。這也是圓體字,莊嚴華麗而且是黑色的,以黑色墨水書寫,樣式絕佳。書法家是無法容忍這些花飾的,更確切地說,這些未遂的花飾,像是這裡這些半拉出、未完成的尾巴,你瞧,將它們合起來看,也自成一格,喏!你瞧,活脫脫就是井然有序的書記員化身:它想展開雙翼,難就難在這兒,但是軍人的衣領得緊緊扣好,紀律也反映在書寫體上,絕妙無比!不久以前,當我偶然看見那樣的樣本時,真的很感動,猜我在哪兒看見的?瑞士!接著這是風格簡練、尋常、乾乾淨淨的英式字體,再沒有比這更優雅的了,一種純然的喜悅,像串珍珠項鍊,真是完美。不過這裡寫的是些變體,依然是法式字,我從一名法國旅行推銷員那兒得到的靈感;同樣採英式風格,不過黑線的筆觸比傳統英國式來得更加粗黑,因此光影的對比處理就很傷腦筋。也請注意:橢圓形變樣了,取代以更渾圓的筆觸,並加上花飾——這是整個書寫過程中難度最高的部分,花飾要求的審美品味很高;然而一旦成功,比例一旦掌握得好,那麼這個字體絕對是無與倫比的,人們甚至可能會愛上它。」
「閣下!我們大人請你移駕去見夫人,」一名男僕出現在門口宣布道。王子便尾隨他而去。
「原來這就是娜塔莎?」他說,好奇地挪近身子打量那張照片,「她真是美得教人吃驚哩!」他又立刻熱情地加了一句。相片裡的女子有著驚人的美貌。她身穿一件剪裁精緻、式樣簡單的黑絲洋裝;深赭色的秀髮梳著簡單的俄國髮式;漆黑眼眸深邃,額頭散發幽怨的氣質,神情卻透顯澎湃熱情與幾許傲慢。她的臉龐頗為細窄,或許,有點蒼白……蓋亞和將軍驚詫地看著王子……
「哦!我不會拒絕。或許我沒將意思表達得夠清楚……」
「是的,我是那麼想。」
「是還沒提過,或許她永遠也不會向我要。你當然記得今晚的宴會吧?你可是特別來賓之一。」
「哎唷!王子,」將軍說,笑逐顏開,「倘若你真如你所表現的那樣,我還真高興能與你結識;但你也看到了,我很忙碌,而且眼前就有一堆文件等我坐下來翻閱、簽署,然後我還得去探望殿下,接著又要趕去公司,因此結論就是,儘管我樂於會見人們……正派的人們,也就是……但……,不管怎麼說,我百分之百相信你是個很有教養的人,那……你多大了,王子?」
王子話一出口,就發現蓋亞驚嚇異常,弄得王子也差點尖聲大叫。
「啊哈!」將軍看著王子遞交來的書法樣本叫嚷道:「這才是真正的書法嘛!而且非常獨特,喏!蓋亞,瞧瞧這技巧!」
將軍滿意了。他才發了頓脾氣,而且明顯地對自己將話題扯遠感到懊悔。他突然轉向王子,覺察到王子也在現場並聽見一切時,臉上似乎掠過一絲不安,不過隨即又放下心來,只需瞥王子一眼https://www•hetubook•com.com
就足以心安。
「喏,又一樁新鮮事!」將軍全神貫注地聽完王子的講述之後,再次煩惱起來,目光銳利地瞥了瞥蓋亞。
「喔!當然不會。談起工作,我就開心得很,我非常想知道自己究竟能做什麼。過去四年裡,我一直在學習,雖然接受的並非很嚴格正統的教育,是教授自己設計的獨特系統,在那段時間裡,我勉力讀了大量的俄文書。」
「哦!恰恰相反,而且媽媽也會十分高興……」蓋亞彬彬有禮地予以肯定答覆。
「是呀!他們都說我娃娃臉。我會很快學會不礙你的事,因為我不希望自己造成他人的不便……畢竟,對我來說,從表面上看,我們倆似乎是完全不同之人……由於各種各樣的緣由,我們並無太多共通處,但是,你知道的,我是不相信最後這個說法的,因為情形通常都只是看起來像那樣,缺乏接觸的機會罷了,然而接觸的管道其實有很多……是人們的惰性讓大家習於憑藉第一印象將彼此分類、貼標籤,而無法再發現任何事……或許我令你感到厭煩?你似乎……」
「這樣吧!王子,」他以一種極不同的語氣說道:「畢竟我不認識你,但莉莎薇塔.波蕾柯芬娜可能會想見見她的同宗之人……要是你願意等一會兒的話,而且如果你不趕時間。」
「怎麼啦?」他緊抓著他的臂膀問道。
「但是,老天爺,你想怎麼做?」
在厚重的羊皮紙上,王子寫滿了具中古風的俄國花體字。
將軍走出房間,王子終究還是未能將他已提了三、四遍的事給說出來。蓋亞點燃一根菸,又遞了一根給王子,後者默默接下,深怕一說話會干擾了對方;他開始審視這間書房。蓋亞呢!對將軍指定他看的帳目連瞧都沒瞧上一眼。他另有所思;在房裡只剩他們倆的情況下,他的微笑,那憂鬱的神情,對王子來說,更顯陰沉了,突然,他走向正立在娜塔莎的肖像前,細細品賞的王子。
「你怎麼想呢!王子?」蓋亞突然說道:「你認為他是個正經的人呢!或者只是個登徒子?你的看法如何?」
「此刻,的確沒有……但我也不是完全沒指望,況且我有收到一封信……」
「我也聽說過了,好伙伴,」將軍說:「耳環事件後,娜塔莎就四處宣揚整個故事。儘管如此,你知道的,事情現在又有所不同。譬如說,真的冒出了個一百萬,還有……熱情,或許那只是瘋狂和愚蠢,但終歸是熱情,你我都清楚這些傢伙血液沸騰時,能幹出什麼事!嗯!……真希望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不要再有人捲入這些丟人現眼的是非當中。」將軍語重心長地結語道。
「這個嘛!聰明當然是最重要的因素!」他稍作讓步,目光鋒利地瞪著蓋亞,「你還真是個有趣的傢伙,蓋亞!我看得出半途殺出這麼個懵懂商人,你其實樂著呢!對吧?你巴不得那樣。這正是從一開始就該多加考慮之處;此點你很清楚,而且……應該誠實公開地與兩方交涉,否則……也得事先提出警告,以免危及另一方,尤其是在時間依然充裕的情況下;現在時間也還來得及」(說到此,將軍別有深意地揚了揚眉)「即使只有幾小時……你懂我的意思,對吧?你到底要不要繼續下去?如果不,但說無妨——事情就那樣辦。沒有人會阻止你,蓋亞,沒有人能逼你往陷阱裡跳,假如你就是這麼看待整件事的話。」
「我想你們現在應該只有一間房間有租人吧!那個,叫什麼來著,斐德……斐……」
「可能只是某種荒唐的惡作劇吧!」蓋亞咕噥道,也顯得有些震驚,「一個不聽擺布的商人之子。我聽說過他的一些事。」
「我不能娶任何人,我是個有病的人。」王子說。
「哪有可能?」將軍篤定地打岔道:「你這腦袋瓜的結構未免太古怪了吧!真是的,她哪會費功夫作什麼暗示……反正,她最不缺的就是錢。無論如何,你想送她什麼東西?沒有個千把塊的,哪送得出手,至少不會是幀肖像!對了,她應該還沒跟你要過肖像吧!不是嗎?」
「不,在俄國的二十四小時內,我認識了一個像這樣的大美人。」王子回答,並立刻將巧遇羅格辛的事告訴他們,並敘述了後者的故事。
「唔,那就讓他下地獄去吧!那麼王子,你覺得呢?這樣的安排還滿意嗎?」
「笑吧!笑吧!你知道,https://m.hetubook.com.com這裡面可是大有可為的,」將軍說:「王子,這樣吧!由我們提供紙,而你呢!就負責寫信給某一位要人,你知道是誰嗎?開始時,我們每個月給你三十五盧布。好啦!再怎麼樣,現在也都十二點半了,」他瞄瞄錶結論道:「因為還有公事要忙,所以我得趕快,王子。我們今天可能也不會再碰面了,請稍坐片刻。我已經解釋過了,我無法經常接見你,但是我真的很願意對你略盡棉薄之力,就那麼點舉手之勞,不用說也知道,在基本的民生需求方面——其餘則完全由你自己作主。我會在辦公室裡為你安插一個小小職位,不太費力,卻絕對是不可或缺的。再來還有,蓋亞.伊沃金的房子裡,容我在此介紹,也就是我這位年輕朋友他家,他的母親和妹妹在自家公寓裡騰出兩到三間附家具的房間,租給那些有正經人大力推薦的房客,供餐並提供打掃等服務。我敢肯定我所推薦的人,妮娜一定會接納。王子,像你的情形,如果能在一個家庭中重新出發,而非單打獨鬥,可說是再幸運不過;我個人的看法是,初到一個像聖彼得堡這樣的城市,最好不要獨自行動。妮娜和瓦雅,她的女兒,都是我最敬重的女士。妮娜的丈夫阿達里昂.亞歷山卓維齊是一位退休的將軍,在我早年的軍旅生涯中,曾與我共事;基於某些原因,我們並未有所往來,但我仍然尊敬他,以我自己的方式。將這一切都告訴你,王子,這樣你就可以瞭解我是以私人的立場引薦你,也可以說,是在某種程度上為你做保。這些話絕對都是合情合理的,而且我相信,你的薪水應該夠支付所需開銷。當然啦!一個男人手上總是要有點錢可以花,哪怕是一點點也好,王子,要是我讓你覺得你還是不要花錢比較合適,或者你口袋裡根本沒有半毛錢,你也別見怪。我會這麼說,全是因為你讓我有這樣的感覺。不過此刻你的錢包肯定空空如也,所以請容許我提供你二十五盧布作為開始。我待會兒會叫帳房結給你,當然,假如你真像言行中所透露的誠實有原則,那麼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發生任何財務上的糾紛的。要是我是因為這點才對你產生濃厚興趣,那麼我也必定有所打算,待會兒你就知道了。所以,你瞧,我可是對你百分之百的坦白;我相信,蓋亞,你應該不會反對讓王子住進你家吧?」
「噯!好伙伴,我還是無法瞭解,」將軍說,略微聳聳肩,兩手一攤,「不久前你母親來看我,哀聲嘆氣、哭哭啼啼的,記得吧?我問她,怎麼啦?搞了半天,原來他們認為那會讓他們蒙羞。容我問一句,有什麼可蒙羞的?娜塔莎有什麼可讓人指摘、或者留人話柄的?肯定不會是和托特斯基同居的事,因為那根本全是胡話,尤其是在這種特殊的環境裡!『你,』她說:『絕不會讓她和你女兒有所牽扯吧!你會嗎?』『哎呀!真是的,別這樣,妮娜,你怎麼就是搞不懂呢?你怎麼就是搞不懂……』」
「啊!對不起,」將軍插嘴道:「我片刻都不能再耽擱了,我馬上就會將你在這兒的事告訴莉莎薇塔,要是她想立刻見你(我會試著這麼建議她),我勸你最好把握機會博得她的好感;她會對你大有助益的,到底你和她同宗。假如她不想馬上見你,也別心急,有的是機會。你,蓋亞,將這些帳目看看,費多賽耶夫和我方才弄了半天,也理不出個頭緒。我們是該將帳好好結算清楚……」
「你喜歡這類的女人嗎,王子?」他突如其來地問道,雙眼緊盯著他,彷彿記起什麼重要的事。
「那羅格辛會娶她嗎?你覺得呢?」
「所以,你仍然打算找地方囉?」
「你自己的立場呢?」眼見將軍左右為難,蓋亞遂問:「她就是那樣,你可不能生她的氣。對了,那時我曾和她好好談了談,好叫她別再干預。無論如何,直到現在為止,家裡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團結起來,因為最後的決定尚未說出口,然而暴風雨已隱隱逼近。一旦今晚做出最後的決定,就表示所有的事都會爆發。」
「那麼,你在俄國沒有親人囉!一個人也沒有?」他問。
「照你所說的來看,我還是認為你就是來投靠我的。」
「她真的這麼說?」他問,聲音顫抖。
「就是他,我才不關心你們那個斐迪契訶呢!他是個說話下流的傢伙。我真不搞不懂娜塔www.hetubook.com.com莎為何要偏袒他,他又不真是她的親戚,不是嗎?」
「你在擔心那一百萬?」蓋亞咧嘴笑道。
「聽起來確實有那樣的可能,但那得先有你的邀請才行。我必須坦白地說,就算被邀請,我也不會留下來,並無任何特殊的理由,只是……我這人就是那樣。」
「告訴我,你究竟暫時想靠什麼為生,可有任何計畫?」將軍插嘴道道。
「斐迪契訶。」
「她前天告訴我的。我們纏她纏得如此凶,逼她不得不做決定。她只要求我們,先瞞著你。」
「儘管那樣,流言還是會在今晚之前就傳開,根本不用等上幾天,今天說不定就會發生什麼事。」蓋亞對將軍咧嘴笑笑。
「你知道她有時會怎樣的,不是嗎?」
「通常,我都會留點時間來結識新朋友,」將軍說:「但我想,你理當有一些個人目的吧!那麼……」
「那麼,」將軍答道:「有什麼可以為你效勞的嗎?」
「我的行李就是一只小的亞麻布包,再沒別的;我都隨身帶著它。傍晚前,我會找到歇腳的地方。」
將軍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想想後,還是勉力克制住;在做更深入的思索時,他瞇起眼,將客人從頭到腳重新打量了一番,接著連忙示意他坐下,自己也角度微偏地坐好。他轉身面向王子,不耐煩地等待後續發展。蓋亞則站在寫字檯旁,翻閱一些文件。
「最重要的。」蓋亞替他將話說完,再一次解救了將軍,只不過這回,他撇嘴露出極為嘲諷的微笑,完全無意掩藏。灼灼的目光直接落在將軍臉上,彷彿希望對方能完全讀出他的心思。將軍氣得臉都脹紅了。
「你會娶這樣一個女人嗎?」蓋亞追問,依然目不轉睛地盯著王子。
「我什麼都沒說。」
「這個嘛!我想會吧!他可能明天就娶她,娶了她而且可能在一星期後殺了她。」
「我當然也是樂於結識朋友的,然而生活可不總是那麼輕鬆愜意;有時候,你知道的,要費心打理的事如此之多……此外,到目前為止,無論如何我都看不出,我們倆之間有任何共通的興趣……有任何理由,可以說……」
「尚待起身告辭?」王子半站起身,燦爛愉悅地笑著,儘管他的處境艱難,「說真的,將軍,雖然我不太懂本地的習慣,或人們的生活模式,結果,我們之間的事還是一點不差地照我所預想的發展。唔,或許事情本該如此……我那時寄出的信也未收到任何回音……那麼,再見了,很抱歉造成你的不便。」
「你有這麼美麗的文具,這些漂亮的鉛筆和鋼筆,這些漂亮的厚紙……你的書房真是漂亮!我認得這風景,這是瑞士的景色。我確定那是藝術家寫生、臨摹大自然的作品,而且我確定見過那地方,那是在烏瑞州……」
「我尚未有任何可落腳之處。」
「沒有理由,當然,而且的確,是沒什麼共通點。只因為我是米希金王子,而你的妻子與我是同一族裔的人。這當然不足以構成理由,我能瞭解。不管怎麼說,那是我為此次會面所找的託詞。我離開俄國已近四個年頭,甚至更久;去國時,我不過是個腦袋空空的土包子,那時就什麼也不知道,如今更是所知甚少。我非常需要結識樂於助人的人們;我心裡當然是有某種盤算的,卻不知該從何處著手。回到柏林時我想:『他們也算得上是親戚,何不以他們那兒為起點,重新出發;或許我們對彼此都能有所助益,他們對我,我對他們——要是他們真是好人的話。』我聽說,你們都是很好的人。」
「該怎麼說呢?在家裡,我的話就是律法。我父親仍一如以往地裝傻,不過他最近的行為卻真的很可恥;事實上,我根本不和他講話,但是對他嚴加管束;真的,要不是看在我母親的份上,我會將他轟出去。當然啦!母親老是以淚洗面,而我妹妹的脾氣又壞,我一直告訴他們,我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上,而且,在那間房子內,我希望……大家都能遵守這個原則。至少,在我母親面前,我要我妹妹牢記此點。」
「天哪!我真感謝你提出這樣的問題,也瞭解你的意思。目前,我沒有接受任何金錢上的贊助,也沒有工作。我非得有所盤算不可。我身上的錢不是我的,謝勒德,就是那個在瑞士教導我並治療我的教授,給了我所需的旅費,再無多的,因此我現在只剩下幾個戈比而已。有件事,我急需聽取他人的意見,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