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七章

「不——不……我……沒有。」蓋亞說謊,霎時雙頰緋紅。他迅速瞥了艾格蕾雅一眼,她正獨坐一旁。艾格蕾雅淡漠、冷靜又別有寓意地凝望著他,將他的困窘全看進眼裡。
「不,我不能就這樣放過他,」蓋亞心想,並且邊走邊惡狠狠地瞥了他一眼,「這惡棍逼得我現出原形,又突然摘下面具……事情一定沒那麼單純。好吧!我們等著看,事情終會有個結果的,所有的事情!就在今天。」
「一句話,只要妳給我一句話,我就得救。」
「是漂亮,」最後她說:「可說是非常漂亮。我曾經見過她一、兩次,不過都隔得有點遠。那種典型的美吸引你嗎?」她突然對王子說。
當她和王子說話時,似乎完全漠視蓋亞的存在。然而就在王子調整好筆尖、挑了一頁、準備開始寫時,蓋亞走到壁爐邊,艾格蕾雅正站在那兒,挨近王子的右側。他以顫抖的聲音,結結巴巴地,幾乎像是私語般地說出:
「二十七號。」蓋亞回答。
「有啥關係,親愛的女兒?難道妳敢說妳聽了很高興?就算王子聽見又如何,我們畢竟是朋友啊!至少他和我是。上帝當然揀選好人,而且他不要那些會使壞和剛愎自用的人,尤其是剛愎自用的人,今天決定這樣,明天又會說完全不同的話,根本反覆無常。妳懂我的意思嗎,愛莉珊德拉?他們說我很古怪,王子,但我有識人之明。心地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皆不足取。當然你也需要有腦子,……到底那還是有其重要性的。不要笑,艾格蕾雅,我並非自相矛盾,一個心地好的蠢女人和徒長腦子、卻心腸壞的女人一樣糟。雖然老掉牙了但很真實。我很蠢,有心無腦,而妳們呢?恰恰相反,我們都很可悲,而且都活得不痛快。」
艾格蕾雅停步,拿過紙條,並頗覺奇怪地看了看王子。除了有點驚訝外,她的目光裡並無一絲困窘,而且那眼神單對王子而發;艾格蕾雅似乎在要求王子做些說明——他究竟是怎麼和蓋亞一起攪和進這件事裡的?——一個淡漠又不可一世的要求。他們站在那兒彼此互看了數秒鐘;最後,一抹淡淡的嘲弄表情浮上她的面容,她微微一笑,便錯身離去。
「我現在還不能說什麼,等會兒我會告訴妳們。」
「喔!她的確美,妳真是非常非常漂亮,艾格蕾雅。妳美得教人不敢正視。」
今天,就將決定我的命運,妳知道該如何做。今天,我就要做出決定性的承諾。我完全無權乞求妳的憐憫,而且也不敢懷有任何希望,但是只要妳一句話,只要一句話,那句話就能在黑夜裡照耀我的生命,成為指引我的燈塔。再對我說一句這樣的話吧——而且妳將拯救我於苦難之中!只要告訴我:中止所有的事吧!我一定馬上照做。哦!這句話真那麼難說出口嗎?我只求這句話,就可憐我——就那句,就只那句!再不要求別的,什麼也不要!我不敢懷抱任何希望,因為我不配有。然而只要有妳的一句話,我就重拾我的貧窮,甘心承受一切絕望的窘境。我願意與艱苦奮戰,而且甘之如飴,我會重生,憑著新生的力量,從頭開始。
蓋亞不耐煩地踩著腳,他臉色陰鬱,怒氣沖天。終於,兩人一同來到大街上,王子手上掛著他的包袱。
「是啊!是啊!」其他人笑道。
「我想是的,媽媽。」阿黛蕾妲回答。
蓋亞詳問了一些細節,王子也和盤托出。蓋亞嘲弄地看了看王子。
蓋亞仍坐在書房裡,全神貫注地處理文件。顯然他在公司不是吃白飯的。當王子向他索取肖像,並提及其他人如何知道此事時,他尷尬至極。

「是的,當然。」
「拜託,別往自己臉上貼金!」葉芃秦娜夫人叫道:「他誰也沒奉承,是我自己聽得耳順。」
她若有所思地走到她的畫架旁。艾格蕾雅僅快速地瞥了肖像一眼,眨眨眼,然後噘起下唇、雙臂環胸獨自坐在一邊。
「什麼?我的字條?」他大叫道:「你沒交給她!喔!我早該猜到的!喔!可——可惡……當然她剛剛什麼也聽不懂!但是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沒交給她?哦!可惡加三級……」
「答覆!答覆!www•hetubook.com.com」蓋亞對他說:「她對你說了什麼?你有將信給她嗎?」
「你聽見伊凡.菲德洛維齊和我的談話,今晚娜塔莎就要做出決定,你聽見了所有的事,所以你告訴她們,別撒謊了。不然她們怎麼會知道?除了你之外,還有哪個該死的傢伙會告訴她們?那老女人已經在暗示我了,不是嗎?」
獨自留在書房的蓋亞,雙手緊抱住頭。
「這下,他總該可以通過你們的考驗了吧!」她大嚷:「那麼,親愛的小姐們,妳們還想像庇護某些可憐蟲般地周濟他嗎?然而儘管有他僅將偶爾來訪的但書,他本人似乎不屑接受哩!我們全都看起來好蠢,這真讓我開心;伊凡.菲德洛維齊表現得最糟。棒透了,王子,我們剛剛還受命要掂掂你的斤兩呢!而關於我的臉,你則完全答對了,我是個孩子,我很清楚這點,甚至在你告訴我之前就知道了;你倒是一語道出我的心思。我相信你的個性也和我一樣,我很高興,我們就像同一池子裡的兩滴水。只不過你是男的,我是女的,而且我未曾到過瑞士,就差在這兒。」
「你倒是打心眼裡記住了娜塔莎的容顏……」他喃喃道,然而話未說完就陷入沉思。
「怎麼可能,」他唐突地問王子:「憑你究竟是怎麼做到的?」(一個白痴,他又對自己加了一句)「你怎麼可能與她們結識不過兩小時,就贏得如此信任呢?怎麼會這樣?」
「看在老天的份上,不然那是什麼?你在那裡到底幹了些什麼?她們幹嘛都如此喜歡你?喂!」他極度地不安,(此刻的他就如熱鍋上的螞蟻,內心騷亂不止,根本無法專心思考)「喂!你還記得你在那兒還說了些什麼嗎?組織一下,想想你到底說了什麼,從一開始你說過的所有的話?你記憶能及曾提到的任何事情?」
「王子,」他繼續道:「那裡的人……因為某件真的很奇怪……也很可笑的事……而且不該怪我……嗯!反正與我無關就是了,那些人有些氣我,因此我暫時不想去那裡,除非他們召喚我。不過我很想和艾格蕾雅說話。我寫了一些話,以備不時之需,」(他張開手心,手上放著一張折疊起來的小紙條)「但我不知道該如何交給她。王子,請你交給她好嗎?不過只能交給她一個人,我是指別讓其他人看見,懂我的意思嗎?這上面寫的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祕密,也沒什麼不尋常的……但是……你願意做嗎?」
「我會唸給你,」艾格蕾雅回轉身答道:「準備好了嗎?很好,就寫;『我不接受討價還價。』現在寫下日期、月份。給我看看。」
「那張臉蛋……很憂鬱……」王子有些不情願地繼續說道,似乎是在自言自語,而非回答問題。
她也走出房間。
蓋亞沉默片刻,思緒紛雜,之後突然大嚷著:
「呃——哼!你幹嘛如此多嘴!」他怒氣衝天地吼叫道:「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白痴!」他嘀嘀咕咕地抱怨著。
葉芃秦娜夫人離去。洩氣的蓋亞,心煩意亂至極,他氣急敗壞地拿起桌上的肖像,臉上掛著一抹歪扭笑容,轉向王子。
「美的事物是很難評斷的,我尚未準備好。美麗是個謎。」
「不可能!她不可能要你看的。你在說謊,是你自己看的!」
「喔!這個我肯定能做到,」王子回答:「一開始,在我進去並打過招呼之後,便開始談起瑞士。」
「她本人,請相信我,若非她要我看,我是絕不會多看一眼的。」
「在哪裡?什麼力量?」莉莎薇塔尖聲問道。
「他人不錯,就是單純了些。」王子出去後,阿黛蕾妲說。
「蓋亞剛剛拿她的照片給伊凡.菲德洛維齊看。」
「那麼,我該給他什麼樣的答覆呢?」
「喏,給你,王子,」艾格蕾雅說,並將簽名簿擺到桌上,「隨便挑一頁,為我寫點什麼。這裡有筆,也是一支新筆。不過這支筆的筆尖是鋼製的,應該沒關係吧?我聽說書法家都不用鋼筆尖的筆。」
「二十七?倒是幹別的事的好日子。那麼,再見,我想你今天會很忙,而我也得打扮一下準備外出;別忘了你的肖像。請代我問候可憐的妮娜。Au revoir,親愛的王子。要常常hetubook.com.com來看我們,我會特別順道去看看老貝洛康絲卡雅公主,將你的事告訴她。聽著,親愛的,我相信上帝是為了我才將你從瑞士帶到聖彼得堡。你可能還有其他的使命,但主要的原因一定是我。這是上帝成就此事的目的。Au revoir,親愛的。愛莉珊德拉,到我的房間來,親愛的。」
不過,他一走進飯廳(離客廳還有兩間屋子遠),就差點和正朝外走的艾格蕾雅撞個滿懷。她獨自一人。
現在,這非凡美貌裡的某種特質,更強烈地撼動了他。它似乎含藏著無盡的驕傲和輕蔑,幾乎是憎厭,然而同時,又蓄蘊著某種信任,某種不可思議的率真無邪;當他凝望著這些精緻的五官時,兩種對比的特質反激起他一種近乎憐惜的情感。她那眩人的美貌簡直教人無法承受,蒼白的臉孔,幾乎是凹陷的頰,如烈焰燃燒的明眸;多詭異的一種美啊!王子凝視了近一分鐘之久,接著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四下張望之後,快速將肖像貼近嘴唇,吻了一下。一分鐘後,當他走進客廳時,神色已完全恢復平靜。
「好吧!我就幫你交給她。」
「我向你保證,你弄錯了,」王子平靜而有禮地回答:「我甚至不知道你就要結婚的事。」
「去妳的,」她媽媽生氣了,「我覺得妳們比他更可笑。單純,或許吧!不過他倒是挺步步為營——當然是在好的方面囉!就像我。」
「Au revoir,王子,我也得走了。」阿黛蕾妲說。
「接著是死刑……」
王子跟在她身後走出去,當他們來到餐廳時,艾格蕾雅卻停步不走了。
蓋亞尷尬萬分,甚至羞紅了臉。
「都是你,」他們一踏出門,氣惱的蓋亞就繞著王子數落起來,「是你告訴他們我要結婚的!」他劈里啪啦地低聲唸道,面頰抽動,目露凶光,「無恥的長舌公!」
王子迅速轉身看著他們兩人。蓋亞臉上盡是絕望;他似乎未經大腦就脫口說出,全憑一時衝動。艾格蕾雅凝望他數秒,那淡漠又驚詫的神情與不久之前,她看著王子的眼神如出一轍;她的淡漠與驚詫,一種困惑,顯現出她對他的話完全不解;這對此刻的蓋亞來說,似乎遠比最具毀滅性的輕蔑更為可怕。
「哦!去他的瑞士!」
激動與擔憂的情緒攪得他再也無法坐回桌前處理文件,他不停來回踱步,從這個角落晃到那個角落。
「這我倒是可以解釋。」
「再坐坐吧!王子,」艾格蕾雅說,突然從椅子裡起身,「我想請你在我的簽名簿上寫點東西。爸爸說,你寫得一手好字。我現在就去拿……」
「我不是很願意。」王子回答。
那張紙條顯然是匆匆寫就的:
蓋亞.阿德隆諾維齊(G.I.)
施捨我一句話吧(就只是施捨,我發誓)!別將絕望之人的冒昧擺在心上,尤其是對一個即將溺斃,卻仍要用盡最後一分力氣,解救自己免於滅絕之人。
「但是你沒告訴她們?你確定沒將在書房聽見的話告訴她們?沒有嗎?真的?」
「當然,什麼也沒有,那就是最好的答覆。看來你打算住他家囉?」
「不過,他看人倒是看得很準,」艾格蕾雅說:「將我們全都奉承了,媽媽也不例外。」
「我說,你根本在瞎扯。」葉芃秦娜夫人宣判道,並且傲慢地順手將畫像拋到桌上。
「別取笑他,親愛的,妳們三個人加起來都沒他機靈。妳們等著瞧。但是王子,為何你沒提到艾格蕾雅?她在等著呢!而我也是。」
「那麼究竟是哪裡出了鬼……呸!艾格蕾雅沒有將字條拿給夫人看吧?」
「聽著,王子,」蓋亞突然說,彷彿想起了什麼,「我要你幫我個大忙……但是我不知道,真我……」
「喔!我絕不會看的。」當王子拿著肖像離開書房時,相當平靜地表示。
「我猜他應該沒那麼單純。」
「很抱歉,我絕對不是故意的,就這麼順口說出。我說艾格蕾雅幾乎和娜塔莎一樣漂亮。」
「喔!王子,這件事非常重要。」蓋亞開始求他,「她可能會回信,或者……相信我,我只有在十萬火急的情hetubook•com•com況下才會這麼要求你,事情真的很急迫……還有誰能讓我託付的?真的非常要緊……對我來說,實在太重要了……」
「你也有可能沒注意到……哦!可——鄙的白痴!」他叫道,此刻已完全失控,「你甚至無法好好地說完一個故事!」
「要是你認為那話是暗指你的,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是誰告訴她們的,我從未吐露隻字片語。」
蓋亞怒不可遏,火氣直衝腦門,一發不可收拾。
「蓋亞,我必須向你指出,」王子冷不防地說:「早期我病得很厲害,幾乎就和白痴沒兩樣;然而,我已康復好一段時間了,因此再有人當著我的面叫我白痴時,心裡多少會有些不痛快。雖然你也情有可原啦!是這麼地沮喪失望,不過在盛怒之中,你已經辱罵我兩次。我一點也不喜歡,尤其是像那樣,很突然地,在初相識的時候。我們倆現在正好站在一個十字路口,我們分道揚鑣可能會好些,你向右轉回你的家,而我則朝左轉。我有二十五盧布,一定能找到某些出租房屋的。」
「如此富有力量。」隔著姊姊肩頭,熱切凝望著肖像的阿黛蕾妲突然叫道。
當王子講完時,他們全都神情歡快地看著他,艾格蕾雅也一樣,尤其是莉莎薇塔。
「首先,我有一群聰明的女兒,」葉芃秦娜夫人怒氣沖沖地說:「而且光這點就夠了,毋需再詳究其他。已經夠多嘴多舌個沒完。我們等著看妳們兩個(我沒將艾格蕾雅算進去)如何將自己從妳們的聰明與長篇大論中解救出來,而且不論妳和妳那有教養的紳士能否相處愉快,愛莉珊德拉……哦!」她看著走進屋裡的蓋亞嚷道:「又來了一個婚姻動物。日安!」蓋亞朝她欠身行禮,她回應道,卻未請他入座,「你正打算結婚嗎?」
「那麼,我該寫些什麼呢?」王子問。
「後來就是謝勒德對我個性的評語,以及他如何讓我……」
「我很清楚你並未看過其中內容,而且那個人並不相信你。看吧!我讓你看。」
「僅僅是那種典型。」
「叫蓋夫瑞拉.阿德隆諾維齊過來,他在書房裡。」她對走進來的僕人下達命令。
「妳們會不會覺得他有些狡猾?」阿黛蕾妲問。
「是的,不過剛好提到……後來我告訴她們過去三年我在那裡的生活情形,然後又說到一個可憐村姑的故事。」
他臉色慘白,面頰抽搐,口吐白沫,不停揮舞著雙拳。就這樣他們又前行了數碼遠。他無意瞭解與王子有關的細節,表現得就像在他自己房裡一般;完全無視於王子的存在。但是,突然間,一個念頭掠過腦海,他又記起了什麼。
「什麼,他帶她的照片給伊凡.菲德洛維齊?」

蓋亞冷冷地看著他。
葉芃秦娜夫人靜靜地端詳了娜塔莎的肖像好一會兒,她做作地拿得離眼睛遠些,隔著一臂之遙的距離,神情帶點輕蔑。
王子將簽名簿遞給她。
「像那樣的美就是一種力量,」阿黛蕾妲衷心讚美道:「擁有那樣一種美的人可以傾國傾城!」
「美極了!」王子由衷地讚美道,他瞥向艾格蕾雅,「大概是和娜塔莎一般美麗,雖然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美!……」
「那麼,妳為什麼如此不快樂呢!媽媽?」阿黛蕾妲忍不住問,所有人中,只有她還保持著高昂興致。
「但是千萬不能讓任何人發現,」高興的蓋亞央求他,「問題是,我能相信你的允諾嗎?」
王子往回走,腦海裡不斷省思,這項託付令他很是困擾,思及蓋亞寫紙條給艾格蕾雅也同樣讓他感到煩惱,無論如何,走到離客廳還有兩間房遠的地方,他突然止步,彷彿想起了某事,四下張望了一會兒,然後走到窗邊就著亮光,端詳起娜塔莎的肖像。
「哦!去她的可憐村姑,繼續說。」蓋亞不耐煩地吼著。
「為什麼?難道她不美嗎?」
「就那樣?沒有其他特質?」葉芃秦娜夫人追問。
「像——誰——」葉芃秦娜夫人說:「像娜塔莎?你在哪兒見過她的?哪個娜塔莎?」
嫉妒一直企圖成全他的痛苦,如今它猛地刺向他的心臟。
「我一看完內容,她就告訴我你在追求她;你想讓她妥協,好給你希望,然後依附著那希望,毫無風險地放棄你和*圖*書那十萬元大夢。要是你不和她討價還價就自己做選擇,並且不事先要求她的背書就自行中止一切,她還有可能成為你的朋友。我想就是這些。喔!還有一件事,當我準備拿回字條時,曾問她我該給你什麼樣的答覆,她說沒有答覆就是最好的答覆——我想就這樣。很抱歉我無法精確地記得每句每字,我只能照我自己所理解的描述出來。」
葉芃秦娜夫人搖鈴。
就彷如他正試著解開躲在那張臉後面的某個謎題,謎樣的感覺先前就讓他印象鮮明。那感覺迄今絲毫未淡化,此刻他又匆忙地想再次確認。
「你將那紙條帶到了嗎?可有答覆?」蓋亞突然插入別的話題,焦躁異常。偏巧艾格蕾雅就在此刻返回客廳,因此王子未能答覆。
「她們從來不記日子的。今天幾號?」
「那麼告訴我,告訴我,可惡!……」
王子靜靜地將紙條交給他。蓋亞整個人愣住了。
「而且是她給你看的,她本人?」
「看——內——容?」蓋亞幾乎是拔尖了嗓子大叫,聲音幾乎不能再高,「看內容?你看過了?」
「哦!完全不需要這麼歉疚,」王子連忙答:「我很清楚你現在有多不好過,才會這麼粗暴失禮。好吧!我們還是一塊兒上你家吧!我很樂意前往……」
「死刑?」
「何時?什麼時候?」
「她叫你到餐廳不就表示對你的信任?而且她還打算給你東西,不是嗎?」
他們彼此驚愕地互看一眼。
「我不會讓任何人看到的。」王子說。
「卑鄙的傢伙。那麼至少她在還你字條時,應該有說些什麼吧!對不?她必定有作某種答覆,對吧?」
「我在問你,你要結婚了嗎?要是你比較喜歡這樣的問法。」
「關於那點,你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她沒有。我一直都在那兒,她也沒有機會……」
「我說的是實話,」一如以往,王子不改冷靜態度地回答:「而且相信我,見到它攪得你如此苦惱,我也很難過。」
這時他們來到屋子前。
她使勁緊握他的手,真摯而充滿情感地對他微笑,然後離去。看也未看蓋亞一眼。
他顯然心煩意亂。王子提醒他肖像的事。
「王子,我現在要回家了。你要是還想與我們同住,我可以帶你走,不然你也不知道在哪兒。」
愛莉珊德拉拿起來,阿黛蕾妲也湊過來細看,就在此時,艾格蕾雅回到客廳裡。
「只要她一句話……我真的會死心!……」
「蓋亞要我將這個交給妳。」王子邊說,邊將紙條交給她。
「是給他看。娜塔莎今天將自己的肖像送給蓋亞,他便帶來給大家看。」
艾格蕾雅輕輕握了握他的手便離去。她皺緊雙眉,神情嚴肅,當她和王子點頭道別時,甚至未露笑容。
「為什麼?」
「媽媽,妳非如此不可嗎?」愛莉珊德拉再次焦急地制止她。
「原諒我吧!王子,」他急切地叫道,驀地收回謾罵的口吻,變得極為有禮,「請務必原諒我!你也看見了我有多倒楣,而且事實上,你完全不瞭解內情,要是你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肯定不會和我計較。當然啦!這的確是不值饒恕的……」
「這個人向我保證,」當王子讀完所有內容後,艾格蕾雅嚴峻地說:「那句什麼『中止所有的事吧』,根本是想讓我妥協,卻不給我任何承諾;他親自寫下他的保證,如你所看見的,就在這張紙條裡。瞧瞧他多天真又多聰明地特意強調某些字句,而且又是多麼赤|裸裸地揭露他真正的意圖。但是他曉得如果他是自己中止所有在進行中的事,不因我的任何一句話——甚至根本不告訴我,而且對我毫無所求,那麼我可能會對他刮目相看,而且可能變成他的朋友。他完全清楚這些!偏偏他生性卑劣,他知道,卻無法下決心行動;他清楚,卻仍想索求他人的背書。他無法依照自己的信念行事,卻要藉由我來給他希望,來與那十萬元作交換。至於他在這張紙條裡所說,只要我給一句話,就能照亮他的生命云云,那更是厚顏無恥的謊言。我過去曾可憐過他,但他是如此地厚顏又無廉恥;那樣的舉動立刻就讓他覺得這裡也有些希望,我馬上就發現了。從那之後,他便一直想博我歡心,到現在都還不肯放手。然而該適可而止吧!將這m.hetubook.com.com張字條拿回去給他,立刻,不過當然是在你們離開這間屋子之後,而非之前。」
他再次佇立在人行道中間,目瞪口呆,嘴巴因驚愕張得老大。
「妳父親今晨親自向我推薦的。」王子說。
「媽!」愛莉珊德拉別有深意地叫道。
「哦!就這樣!」他聲音淒厲地說出:「將我的字條扔出窗外!哦!她不接受討價還價——但我會!那麼我們就走著瞧!我還有幾招沒使出來,我們等著瞧!我要讓她看看,誰才是做決定的人!……」
她們似乎都無法完整地表達出內心所想。
「我只不過要和他說一兩句話,沒別的,」葉芃秦娜夫人厲聲說,打斷她的抗議。顯然她已經被惹毛了,「如你所看見的,王子,我們這兒到處都是祕密,充滿了祕密!那樣才合乎禮儀,一種成規,真是愚蠢。尤其當一件事,它需要最高度的坦白、率真與誠懇來解決時,更是如此。有幾樁婚事還在商議之中,但有關的傳聞讓我很不高興……」
「我很抱歉,相反的,我馬上就設法將你的字條交到她手上了,就是你一拿給我之後期望的。我現在之所以還拿著它,是因為艾格蕾雅沒多久又還給我了。」
「別太早下定論,媽媽,」艾格蕾雅嚷著:「王子說啦!他做這番告白自有其用意,他可不是光為了聊天而聊。」
「是的,我剛剛看過內容了。」
「那麼我警告你,要多提防他,你將字條還給他,他是絕不會原諒你的。」
「沒錯,就是單純得過了頭,」愛莉珊德拉說:「反而讓他顯得有點可笑。」
「也就是說,你留給艾格蕾雅一個謎題,」阿黛蕾妲說:「那麼,解開它,艾格蕾雅。不過她還真是漂亮呢!對吧!王子?」
「結婚?……什麼?……結什麼婚?」蓋亞咕噥道,簡直嚇壞了。他十分吃驚。
一旦開罵又無人還嘴,蓋亞更加拋開所有顧忌,放肆地胡罵起來,就像某些人常有的情形。不久以前,他之所以口出惡言,是因為暴怒,不過這樣的憤怒已令他盲目;否則他早該注意到,他口裡痛斥的這位「白痴」,反應靈敏而且心思縝密,還能正確合宜地描述事情。但是突然,某件料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之後,我觀察她們的臉,我是指臉上的神情,並且說艾格蕾雅幾乎和娜塔莎一樣美。就是在那時候,我脫口說出肖像的事……」
「當然,脫口說出那幅肖像的事實在很糟,」王子走進書房時心想,他的良心多少有點不安,「不過……或許能圓滿了結……」一個古怪的念頭,雖然還有點模糊,漸漸在他心底成形。
「我就來,我去拿包袱,」王子對蓋亞說:「然後我們就走。」
蓋亞穿在高統橡皮套鞋裡的腳又在人行道上踱了兩下。
「我一在簽名簿上寫完字之後,她要我和她一塊兒出去,你也聽到的。我們走進餐廳,她就將紙條交給我,要我看內容,還要我將它交還給你。」
他話聲暫歇,神情極其窘迫;他正暗自拿定某種主意,內心掙扎不已。王子一旁靜候。蓋亞再次凝視著他,目光熱切而敏銳。
「那我就不清楚了。」
「這紙條並未加封,不過……」過於焦慮的蓋亞衝口說出,隨即又尷尬地打住。
「是的……那種典型……」他有點吃力地答道。
「沒有?你說沒有?」無法接受的莉莎薇塔追問:「很好,我會記得今天的,星期三上午,你對我的問題回答說『沒有』?今天是星期三,沒錯吧?」
「該死的謝勒德,發表什麼鬼意見,繼續。」
「棒極了!你寫得真漂亮,你字寫得真是好!謝謝你。那麼,Au revoir,王子……不過,再等等。」她又添了一句,好像又突然想起什麼,「跟我來,我要送你個紀念品。」
「我也要看!」葉芃秦娜夫人突然說:「照片在哪裡?要是是她送的,那就一定和他一起在書房裡。他一向會在星期三進來辦公,不到四點是不會離開的。立刻叫蓋亞來!我一點也沒興致見他。親愛的王子,可以幫我個忙嗎?你走一趟書房,跟他拿相片,就說我們想看看,麻煩你。」
王子接過來,一臉不解地望著艾格蕾雅。
「看看這個。」她說,將蓋亞的紙條遞給他。
「我再次聲明,我沒有。」
「你是說,僅僅是那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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