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莎的兩名客人決定稍稍散個步,好沆瀣一氣地聊些富教育意義的告別語。
「是真跡,」匹茲辛宣布,將信摺好,還給王子,「你將會收到一筆數目極龐大的錢,沒有任何附帶條件,是你姨媽在遺囑上明確交代的。」
「王子,親愛的朋友,用腦子想想!」嚇壞了的將軍悄悄走到王子身旁,拉拉他的袖口,並低聲責備道。
「你知道嗎?托特斯基,他們說,日本人也有此種作法,」伊凡.佩特羅維齊.匹茲辛說:「遭受侮辱的人會走到冒犯者跟前對他說:『你侮辱了我,為此我要在你眼前,切腹自殺。』他說完之後,便真的在冒犯者的面前將肚子剖開。他必定極為滿意,就好像真復了仇。這世上就有些怪人,托特斯基!」
「小姐,妳並非真的要走,不會將我們全丟下的對吧?可是妳到底要去哪兒呢?還選在妳的生日,這樣一個日子!」哭泣的女僕們邊吻著她的手邊問。
「你認為我不會?或許我很驕傲、無恥或輕佻,那都不重要。不久之前,你才說過我很完美;好一個恰恰能擊垮貧窮、將一百萬和一個頭銜踐踏在腳底而自誇的完美。聽著,我能給你一個什麼樣的妻子?托特斯基,我當真將一百萬元丟到窗戶外去了,對吧?現在你又如何能以為,我會為嫁給蓋亞和你扔進來的七萬五千元感到慶幸?你留著你的七萬五千塊吧!托特斯基——你沒加到十萬,羅格辛贏了!至於蓋亞,我得對他有所補償,我已經想好該怎麼辦了。現在,我要盡興地玩樂——我本就是該活在大街上的女人,我已在牢裡度過十年歲月,現在我的幸福時光已經來了!羅格辛,你還在等什麼?準備好,我們走吧!」
娜塔莎一把搶過包裹。
羅格辛也是動也不動地凝神觀看。他絲毫無法將注意力從娜塔莎身上挪開,他開心陶醉得猶如置身天堂。
「那麼,各位站開,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事,別阻止我,斐迪契訶,添火!」
「呃——呵!」娜塔莎喊道,抓起火鉗,將兩根悶燒著的圓木撥了撥,一等火苗高竄,便將包裹扔入。
「娜塔莎,我的手動彈不得。」斐迪契訶回答,目瞪口呆。
「不會。」
然而這一整天蓋亞已經歷太多,面臨了這個意料之外的嚴峻考驗他根本毫無防備。群眾在他們跟前劃分開來,他遂和娜塔莎面對面互望著,相距約三步遠。她正站在壁爐右邊等待,熾烈又犀利的眼神緊攫住他。身穿燕尾服、手上拿著帽子和手套的蓋亞,雙臂環胸而立,啞然凝望著火堆。他那如紙灰白的臉上,浮現一抹瘋狂的微笑。的確,他完全無法將視線調離那火以及正冒著煙的包裹,然而心底似乎有了其他想法;他彷彿決心與此種折磨對抗到底,他並未離開原地,數秒之後,眾人也都明白,他不會去拿那包裹,因為他不想這麼做。
「有,有!別靠近她!」看見達雅.雅莉賽耶芙娜走近娜塔莎身邊時,羅格辛發狂似地喊著:「她是我的,一切都是我的,一個女皇!大局已定,全都結束了!」
「不,將軍!現在我可是個王妃囉!你聽到的——王子會維護我的。托特斯基,你也得恭喜我;現在我到哪兒都可以和你的妻子平起平坐,怎樣,有那樣一個丈夫的確是件很好的事吧!一百五十萬,和一位王子——外加一個白痴,他們會這麼說,還能更好嗎?現在,生活才真要展開。你太遲了,羅格辛,帶著你的包裹離開,我要嫁給王子,而且我會比你更富有!」
「這裡是所多瑪,所多瑪!」將軍聳聳肩重複說道。他也已經從沙發上起身,眾人又全站了起來。娜塔莎幾乎快瘋了。
「喂!它們會被燒掉,而你會成為一個笑柄,」娜塔莎向他喊道:「將來你非上吊不可,我是說真的!」
「絕對不是!」王子扭絞著雙手,呻|吟著。
「一個聰明的傢伙,但這下他可慘了!」將軍喃喃自語。
蓋亞使全力撞和-圖-書開斐迪契訶,轉身朝門口走去;還走不到兩步,便身子一歪,啪答倒在地上。
王子悲傷地靜靜旁觀。
「她瘋了,對吧?她瘋了,對吧?」將軍反覆對托特斯基說。
「不,我不會……妳並非自願和托特斯基在一起的。」
「好噯!」眾聲喊道。許多人群聚在酒瓶旁,羅格辛的伙伴們也幾乎全簇擁在那兒。然而儘管他們喊叫著,也非常樂意這麼做,儘管這環境再不可思議,其中許多人已意識到情況丕變,然而仍有許多人依然困惑不解,狐疑地空等事情明朗化。低語聲四起,他們說這絲毫沒啥不尋常,王子本就可以娶各種女人,就算是住帳棚的吉普賽女孩也不足為奇。同時,羅格辛仍舊站在那兒瞪眼看,扭曲的臉孔逐漸擠出一朵茫然的僵硬微笑。
「瞧瞧他,一個小酒館裡的醉漢,你應該被轟出去!」達雅.雅莉賽耶芙娜忿忿不平地重複道。
「太不可思議了!」將軍脫口嚷道,就像個神射手,又快又準。
「為米希金家的最後一位傳人舉杯三次!」斐迪契訶高呼。
「是妳的,我的開心果!妳的,我的女皇!」
笑聲更大了。
「葉卡特茵霍夫」雷比德夫從角落裡喊出聲,當時的羅格辛整個人驚呆了,眼睛瞪得老大,完全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驚愕萬分,彷彿頭部正遭遇重擊。
「這下,我可真成了王妃了!」她低聲嘟囊道,彷彿在奚落自己,當她的目光偶爾落在達雅.雅莉賽耶芙娜身上時,她開始大笑,「多驚人的結局……我……根本沒料到……過來,各位,你們幹嘛都站著?請坐下,恭賀我和王子吧!有人嚷著要香檳,斐迪契訶,去張羅一下。卡蒂亞、帕莎。」——她突然瞥見站在門口的兩名女僕——「過來,我要結婚了,妳們聽到了嗎?嫁給王子,他可是有一百五十萬的身價,他是米希金王子,而且他要娶我。」
「而你認為這裡發生的事別處也可能有嗎?」托特斯基微笑地回答:「嗯!很聰明,可是……而且是個很棒的類比。無論如何,親愛的匹茲辛,你是親眼看見的,能做的我都做了;我再也無能為力,你同意吧?而且你也得同意在那女人身上的確有著某些一流的特質——明豔照人的姿容。要是我能允許自己在那瘋人院裡這麼做的話,我剛剛甚至想對她吼,她本人就是她對我所有指控的最佳辯解。告訴我,面對那樣一個女人,有哪個人不會動心,為她喪失理性和……諸如此類的東西?就拿那個鄉巴佬羅格辛來說,啪的一聲,將十萬塊放在她眼前!如果今晚在這裡所發生的一切都只是個浪漫、不合禮儀的短暫迷戀又如何,它依然是多采多姿又新奇的吧!你一定同意。老天,怎麼會弄出那樣的性子,而且還是那麼個美人!儘管我耗盡心力,而且她所受的教養也——全付諸流水了!一顆未經雕琢的鑽石——我不只一次地說過……」
「你永遠不會為了這件事責備我?」
「小姐!」雷比德夫再次嚎啕,掙扎著想向前,但羅格辛將他拖開,並用力將他推回去。
「幹嘛要這樣吼?」娜塔莎笑道:「我仍是這裡的女主人,要是我想,我依舊可以將你趕出去。我又還沒拿你的錢,錢不是還擺在那兒嗎?拿到這裡來,整個包裹!在這包裹裡有十萬元?呸,真令人作嘔!有何關係呢?達雅.雅莉賽耶芙娜,妳該不會真要我毀了他吧!對嗎?」她指著王子說:「他怎能結婚,他自己都還需要個看護照顧呢!將軍正好可以做他的褓母——瞧他是怎麼緊跟著他!聽著,王子,你的未婚妻收下這筆錢是因為她是個放蕩的女人,而你還要娶她。為何要哭呢?覺得很屈辱是嗎?你應該像我一樣大笑,」娜塔莎繼續說,雖然兩顆斗大
和圖書的淚珠在她的雙頰上閃爍,「相信時間終歸會過去的。現在三思而後行,好過以後……你們怎麼全哭了——卡蒂亞也哭了,有何關係呢!卡蒂亞,親愛的?我留給妳和帕莎一筆錢,我已經安排好了,現在是該道別了。我讓一個像妳這樣的清白女孩來照料我這個放盪|女人……這樣最好,王子,真的這樣比較好,日後,你會瞧不起我的,而且我們倆之間不會有幸福。別發誓,我根本不相信你!那些誓言會顯得很蠢,不是嗎?……不,就讓我們像朋友一樣分開吧!我自己就是個愛作夢的人,深知那樣並無益處。我沒夢見過你嗎?你對了,我確實有,很久以前,在鄉下,他的房子裡,我獨居的那五年間,我想了又想,不斷編織白日夢,一個又一個,那時我總想,會有一個像你一樣的人,像你一樣仁慈、誠實、善良又愚蠢的人,突然來到並對我說:『妳沒有錯,娜塔莎,而且我愛慕妳!』你可以不斷那樣夢想著,想到快發瘋……然後,那邊那個人會過來,一年待上兩個月,帶來恥辱、羞愧、憤怒和墮落,再一走了之,我不只千次想投水算了,但是我是如此可鄙,我沒有勇氣,好了,現在……羅格辛,準備好了嗎?」
「要付之灰燼了!」咆哮聲四起。
「他昏過去了!」人們喊著。
「可惜啊!真可惜!她是一個墮落的女人,一個瘋女人!……唉!王子現在需要的不是娜塔莎……」
「他喝醉了,」王子說:「他很愛妳。」
「好,那麼蓋亞聽著,這是我最後一次看看你究竟有著什麼樣的靈魂,你整整折磨了我三個月,現在輪到我了。你看見這個包裹了吧!裡面包著十萬塊。我要將它扔進火裡,在眾人面前,所有的見證人之前!一旦火延燒開來,你就爬進壁爐裡,不帶手套,光著手,捲起袖子,將包裹從火舌裡拿出來。假如你真拿出來,它就是你的,十萬塊,一毛不差!你的小指頭可能會被輕微灼傷——但是十萬塊噯!仔細想想看,花不了多少時間就能拿出來,現在要試試嗎?我會好好欣賞你靈魂的真貌的,看著你為了我的錢爬進火堆裡。所有的人都能為你作證,那些錢屬於你。要是你不爬進去,它就會被燒掉;我不會容許任何人去拿。讓開!全都讓開!我的錢!和羅格辛過一夜的錢。那是我的錢嗎?羅格辛。」
「不過,那畢竟是十萬塊錢!」
「什麼意思,寶貝!妳真的病了,妳是瘋了還是怎麼著?」達雅.雅莉賽耶芙娜驚惶地叫道。「難道妳真以為我會毀了那樣一個強褓中的嬰孩嗎?」娜塔莎從沙發上躍起,笑道:「那就太像托特斯基的作風了,他才有戀童癖,我們走吧!羅格辛!準備好你的錢,結婚與否並不重要,但你的錢依舊不能少。或許最後,我還是不會嫁給你。你以為你若結成婚,就能保有那個包裹?喔!不,我是個無恥的盪|婦,我曾是托特斯基的情婦……王子,你現在該娶的是艾格蕾雅,而非娜塔莎,否則就連斐迪契訶都會輕蔑地指責你。你是不怕,但我怕,我怕毀了你,日後再被你責備。至於你說我能光耀你,托特斯基最清楚一切。你卻錯過了艾格蕾雅,蓋亞,你的確錯過了,知道嗎?要是你不與她討價還價談條件,她會毫不猶豫地嫁給你,此點適用於所有人,你只有一個選擇——看是要忠於一個清白可敬,還是名譽掃地的女人?否則你肯定會弄得一團亂……瞧,將軍在瞪眼看了,嘴巴張得好大……」
「只有一張可憐的千元鈔票毀損了,其餘都安好。」雷比德夫說,煞是感動。
「來,坐在我身邊,王子,」娜塔莎繼續說:「快來,酒來了,祝賀我們吧!各位。」
「我也能用牙叼出來!」握拳紳士咬牙切齒地說,他的話聲裡盡是絕望,從很後面的地方傳來,「該——死!燒起來了,燒起來了!」他瞪著火焰大喊。
艾凡那熙
hetubook.com.com.伊凡諾維齊深深嘆口氣。
「全是他的,整個包裹都是他的,你們聽見我說的話了,各位!」娜塔莎聲明,並將包裹擱在蓋亞身旁,「他雖然還是沒做,但他挺住了!看來他自負更甚於貪婪。不要緊的,他會醒過來,不然,他可能會殺了我……瞧,他醒了。伊凡.佩特羅維齊將軍、達雅.雅莉賽耶芙娜、卡蒂亞、帕莎、羅格辛,你們聽著,這錢是他的,蓋亞的。我之所以給他,是想讓他如願以償,當作一種補償……嗯!為了隨便什麼緣故都行!告訴他。就讓錢擺在他身旁……羅格辛,走!再見,王子,我生平第一遭所遇見的人類!再見,托特斯基,merci。」
「三架馬車鈴聲直搖地等著呢!」
「我也要娶她,現在,就是此刻!我願意付出所有……」
「我不是一直告訴你,她是個很刺|激的女人。」托特斯基喃喃道,臉色也有些蒼白。
「看在上帝的份上,王子,清醒點吧!」他抓著他的臂膀說:「忘掉她!你也看見她是哪種女人了,我以一個長輩的身分對你說……」
匹茲辛秉持著君子風度,低頭望著地板。托特斯基心裡則想:「好一個白痴——連他都知道奉承的好處;那是自然法則。」王子也感受到蓋亞從角落裡投來的目光,一對灼燙的眼神彷彿想將他燒成灰燼。
「小姐,燒起來了!」雷比德夫哭嚎著說。
「我們是不是該……將她關起來?」將軍對匹茲辛低語:「或者送到……我的意思是,她已經瘋了,她瘋了,對吧?」
王子快步朝大門口衝去,那群人正分別爬入四輛掛著鈴鐺的三架馬車裡。將軍在樓梯口追上了他。
無論如何,羅格辛終於搞懂了狀況。他的臉上烙印著難以形容的痛楚,從喉嚨裡迸裂出一聲呻|吟,猛地揮動雙臂。
「她瘋了,她已經瘋了!」周遭一片叫嚷聲。
「蓋亞,別執拗了,我說最後一次。」
「爬啊!」斐迪契訶大吼,瘋也似的拽著蓋亞的袖子,將他往前推,「爬啊!你這個自大鬼,燒起來了!該死,去你的!」
「瞧,多良善的一個人!」達雅.雅莉賽耶芙娜表示,她已完全被打動。
「你的意思是,為了你這種人放棄他?」達雅.雅莉賽耶芙娜得意洋洋地反駁,「瞧他將錢啪地一聲放在桌上,鄉巴佬!王子要娶她,而你不過是來搗亂的。」
「娜塔莎,」王子柔聲說,語氣裡似乎充滿了同情,「我方才告訴妳,我將妳的允諾視為一種榮耀來領受,而非妳高攀了我。聽了那番話,妳笑了,我聽到其他人也笑了。或許是我表達的方式太可笑,我本身就很可笑,但我一直在想,我……清楚那是什麼樣的榮耀,而且我確信自己說的是實話。剛剛妳想要毀了自己,無法挽回地毀了自己,因為妳從未原諒過自己:其實妳根本沒有錯。不能那樣,妳的生活不能全毀了。羅格辛來找妳,或者蓋夫瑞拉.阿德隆諾維齊想騙妳又如何?為何要一直那樣想?很少有人能做到妳所做的事,我再說一次。至於妳想跟羅格辛走,那全是妳在發燒中所做的決定。妳現在也仍然不舒服,該上床好好休息。妳不會和羅格辛一塊兒,明天,妳倒是會跑去當個洗衣女工。因為妳是個驕傲的女人,娜塔莎,但是或許妳已經痛苦到極點,因而認為自己真的有罪。妳需要被好好照顧,娜塔莎。我會照顧妳的。今天稍早,我一看見妳的肖像時,就有似曾相識之感。不知怎的,我立刻認為妳在召喚我……我……我終其一生都會尊敬妳的,娜塔莎。」王子猛地住了口,就好像突然意識到自己是當著些什麼人在說這番話,不僅羞紅了臉。
笑聲響徹周遭。
「上帝保佑妳,親愛的,早該這樣了!可別讓妳的好機會溜走!」達雅.雅莉賽和圖書耶芙娜叫道,深深被發生的事感動。
王子看看他,輕輕甩脫他的手,然後一語不發地奔下樓。
「蓋亞,我有個主意,我想要補償你,因為,你為什麼就活該損失一切?羅格辛,他真會為了三塊錢便爬到瓦西里耶夫斯基島嗎?」
「今天早上我還借他二十五塊盧布呢!可憐的傢伙,哈——哈——哈!真是難以置信啊!的確是。」將軍說,幾乎驚呆了,「哎呀!恭喜了,恭喜!」他起身走向王子並擁抱他。在他身後,其他人也站起來,紛紛朝王子走去。就連那些躲在門簾後的人,也開始走進客廳。喧嘩、驚叫聲四起,還有人嚷著要香檳;眾人鬧哄哄地推擠成一團。頃刻之間,他們甚至忘了娜塔莎,忘了這仍然是她的宴會。無論如何,漸漸地,眾人忽然想起王子才剛向她求過婚。這件韻事勢必變得比從前更瘋狂,更不尋常三倍。托特斯基極驚愕地聳聳肩,他幾乎是一人獨坐在位子上,其餘的全亂紛紛地湧到桌旁。每個人後來都堅稱,那一刻的娜塔莎已完全錯亂。她留在座位上,不時用一種怪異、驚訝的眼光打量眾人,就好像無法搞清楚怎麼一回事,正努力想進入狀況。於是她轉向王子,威嚇地皺起眉,嚴厲地瞪著他。然而,這樣的情況也只持續了一瞬間,或許她突然想起這一切不過是個玩笑或是嘲諷,但是一瞧見王子的神色,又立刻讓她省悟。她搞迷糊了,接著又微笑起來,彷彿不太確定為什麼……
「好了!」好幾個聲音一起喊著。
「我要到街上去,卡蒂亞,我這麼說過的——那才是我的地方,不然就去當個洗衣女工!受夠托特斯基了!替我問候他,而且不要覺得我很壞……」
「站遠點!」羅格辛繼續吼著。
「小姐!女皇!全能者!」雷比德夫喊道,四肢著地匍匐在娜塔莎跟前,雙臂朝壁爐伸出,「十萬塊!十萬塊!我看見它們了,它們是在我面前被包裹起來的。小姐!我主!命令我進去壁爐裡吧!我馬上就進去,我會將整個頭,整個灰腦袋放進火裡。……一個病得無法下床的妻子,十三個孩子——我上週才埋葬了父親,這些無人照管的孩子,全坐在那兒挨餓,娜塔莎!」嚎哭個痛快之後,他便向壁爐爬去。
「謝謝你,王子,從來沒有人那樣對我說過,」娜塔莎說:「談交易倒是有,但不曾有人正正式式地向我求過婚。你聽見了嗎?托特斯基。你對王子所說有何感想?那幾乎是有違禮節的,不是嗎……羅格辛!現在還不要走。不過你也不想走,是嗎?或許終究我還是會隨你去的。那麼你打算帶我上哪兒去呢?」
托特斯基拿起帽子,一副想起身悄悄溜走的模樣。他和將軍互看一眼,打算一起離去。
在嘈雜的喧鬧叫喊聲之中,羅格辛整夥人跟著羅格辛和娜塔莎穿過房間,走到前門。在門廳處,她從女僕手裡接過毛皮大衣,而且,當瑪莎從廚房裡跑過來時,她一次又一次地親吻她們。
「他會!」
眾人隨即叫出聲;許多人甚至在胸口畫十字。
「萬歲!」雷比德夫粗嘎著嗓子,醉醺醺地喊道。
「全都準備好了,站開點!」
匹茲辛解釋,主要是針對將軍說的,王子一個未曾謀面的姨媽,在五個月前過世了。她是他母親的大姊,又是莫斯科第三商會裡一個名叫帕波沁的商人的女兒,他因破產,窮困潦倒而死。然而,這個帕波沁的哥哥,最近也過世了,是個非常有名的富商。大約一年以前,這個男人僅有的兩名兒子相繼在一個月內離世。這對一個https://m.hetubook.com•com老人的打擊非常大,因而他也罹患重病,沒多久就跟著死了。他是一個鰥夫,除了他的姪女之外,別無其他繼承人,這姪女也就是王子的姨母,是個窮得不得了、寄居在親戚那兒的女人。就在這姨母繼承這筆遺產的同時,她已得了水腫病,不久於人世,但仍勉強立下遺囑,並立刻著手打聽王子的下落,遂將此事交託給薩拉金。王子和他住在瑞士的醫生顯然都無意等候官方的通知或做任何探詢,後來王子便決定帶著薩拉金的信,親自出馬將事情搞清楚……
「不——不,或許,不怎麼瘋。」匹茲辛從牙縫裡擠出話來,他渾身顫抖,面如白紙,眼睛始終無法離開那冒著煙的包裹。
「而且當他們告訴你,你的妻子曾是托特斯基包養的女人,你也不會覺得丟臉嗎?」
所有的嘴巴又驚詫得咧得老大。
「小心呵!別這麼輕易就將你的一生給許掉了!」
「妳在發燒,現在也仍在發燒,神智幾乎是錯亂的。」
「你聽見了,王子,」娜塔莎說:「那個鄉巴佬正在為了你的未婚妻,和你討價還價。」
「退出!」他對王子吼道。
外層的紙已全被燒成灰燼,但是一眼即能清楚看出裡面依舊完好。包裹是以三層報紙包紮起來的,因而鈔票也毫髮未傷。每個人的呼吸都輕快多了。
「走開!」娜塔莎叫道,將他向後推,「大家散開!蓋亞,你還站在那裡做什麼?別害羞,快爬進來,你的財運來了!」
「老天,老天啊!」驚呼聲此起彼落。每個人都湧到壁爐旁,全奮力向前推擠著,也奮力驚呼著……有些人甚至跳到椅子上,越過前面波動的人頭往下看。達雅.雅莉賽耶芙娜匆匆跑進隔鄰房裡,擔心地向卡蒂亞和帕莎低語些什麼。美麗的德國女子已經逃走了。
兩根冒著煙的圓木之間好容易重現火苗,包裹驟然扔進,壓在木頭上,反讓竄升的火苗漸行熄滅,然而一屢藍色火焰仍舊不死心地攀附在較低那塊木頭的角落下。最後,一道細長火舌舔上包裹,延燒著,並向上竄起包覆了包裝紙的四個角落,接著突然,整個包裹在壁爐裡燃燒起來,一道明亮的火光朝上射出。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氣。
「難道你以後不會覺得難堪嗎?因為你的未婚妻差點兒就和羅格辛跑了。」
娜塔莎注意到了,開始放聲大笑。
「瞧,多像個女王!」那時他不住對身邊的每一個人說:「那才叫派頭!」他極興奮地不斷喊叫:「你們這些惡棍哪個能做出那樣的事,啊?」
他興奮得快喘不過氣,直繞著娜塔莎打轉,並對每個人吼著:「離遠點!」現在他的整幫人全湧進客廳,有些在喝酒,有些則在吼叫和大笑,每個人都亢奮極了,愈發肆無忌憚。斐迪契訶試圖打入他們的圈子,將軍和托特斯基則再次準備開溜。蓋亞手裡也拿著帽子,卻仍默不出聲地杵在那兒,彷彿仍陷溺於眼前的景象之中,無法自拔。
「我只能告訴你一件事,」匹茲辛轉向王子結語道:「這一切應該都是毫無疑義而且正確無誤的,而且薩拉金已經將這件繼承案的合法性和明確性寫得很清楚,因此你就等著將大把鈔票裝進口袋裡吧!恭喜你,王子!你可能也能拿到一百五十萬元,或者更多。帕波沁是個非常有錢的人。」
三架馬車剛駛離大門,將軍看見王子招了一輛駛近的出租馬車,對車伕喊道,到葉卡特茵霍夫,跟著那些三架馬車。之後將軍的小灰馬也牽了過來,將軍便帶著新希望、新計畫——和珍珠,他並未忘記,打道回府。在他的精心盤算之中,娜塔莎的誘人倩影也曾隱約閃現好幾次;將軍嘆息了。
「我們走!」羅格辛高喊著,欣喜若狂,「喂!你們……酒啊!呃呵!……」
「去買酒,我想喝。有音樂嗎?」
「哪怕只讓我用牙叼出一千塊來,我也幹!」斐迪契訶吆喝著。
「卡蒂亞、帕莎,給他點水,拿烈酒!」娜塔莎喊著,同時拿起火鉗,將包裹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