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處都可以發現混亂和腐敗墮落,夫人。」雷比德夫的外甥嚴肅地說道,神色依然很倉皇。
「這倒是真的,」葉芃秦娜夫人爽快地決定了,「說吧!如果你一定要說,但是放低音量,不要太激動。你讓我覺得很對不住你……王子!你不值得我和你一塊兒喝茶,不過就這樣吧!我會留下來,但我不會向任何人道歉,任何人!全是些胡言亂語!……不過,要是我責罵了你,王子,還請你原諒——無論如何,就照你的意思吧!不過我無意留住任何人。」她突然對丈夫和女兒們說,口氣裡盡是憤怒,彷彿在她眼裡,他們也該為某事深受譴責,「我可以自己回家……」
「誰不會呢?」S王子嚷道。
「我還好。妳為何要拒絕我最後的願望?……妳知道嗎,我早就想認識妳了,莉莎薇塔;我聽說妳的很多事……從柯亞那兒;他大概是唯一一個沒有拋棄我的人……妳是個很不尋常的女人,一個難以捉摸的女人,現在我可是親身領教到了……妳知道我甚至有點喜歡妳?」
「是我的錯!」王子走到布爾多夫斯基身邊說道:「對於你,我真的抱歉至極,布爾多夫斯基,但是我並沒有將那當成是一種施捨,相信我。我真的錯了,因為……我剛剛也錯了。」王子非常苦惱;他看起來疲倦又虛弱,而且話語也不連貫,「我說是騙局,並非針對你。我說你……像我一樣有病,但你和我不同,你……教書,還養活你母親。我說你毀壞她的名譽,然而你愛她;她自己也這麼說……我不知道……蓋亞剛才還沒來得及告訴我……是我的錯。我冒昧提議給你一萬元,但我錯了,我不應該那樣做,而現在……我不能,因為你鄙視我……」
「是的。」
「不要緊,不要緊。」王子朝他揮揮手。
「文章裡說是五十盧布!」柯亞喊道。
「老天,我真的要打他。」
「那麼,自此之後,我不再認識你。」說完迅速轉身要走,但又突然回過頭來,「你也要去見這個無神論者嗎?」她指著伊波萊,「你到底老咧嘴笑什麼?」她吼道,並衝向伊波萊,無法忍受他那充滿挖苦意味的假笑。
「拜託,伊沃金先生,」伊波萊突然故意刁難地插嘴道:「這一串冗長的廢話重點何在,還是你在試圖逃避解釋?事情現在就該解釋清楚,我們已經同意接受那個最重要的事實,因此為何還要更進一步拖延這惱人又丟臉的事呢?或許你想炫耀你的調查有多高明,向王子和我們誇示你是一個多麼稱職的調查員,一個多出色的偵探?抑或你打算在他之所以涉入此事全是因為無知的基礎上,寬恕並替布爾多夫斯基辯解?那是傲慢,親愛的先生!布爾多夫斯基不需要你的寬恕與辯解,要是你想知道的話!他現在深感受傷,實際上,他為整件事感到可恥,他處在一個尷尬難堪的處境裡,你應該瞭解……」
「你神智不清了嗎,還是怎麼著?胡說!你應該接受治療,沒有反對的餘地,回去,回去躺在你的床上!……」莉莎薇塔驚惶地喊道。
「是啊!王子,說句公道話,你很清楚如何運用你的……唔!病,委婉地說。你設法以極不自然的方式給予你的錢和友誼,弄得任何正直的人都不可能會接受。你若不是太天真了些,就是太狡猾了……只有你自己才清楚是哪一種。」
「不好意思,各位,」蓋亞叫嚷道,此時他已打開信封,「這裡面只有一百盧布,而非兩百五十盧布。王子,我指出這一點,以避免任何誤會。」
「好啦!泰倫特耶夫先生,好啦!」蓋亞設法插話:「冷靜點,沒必要如此激動,你已經很不舒服了,不是嗎?我對你深感同情。也許你希望我對那些事實做簡短說明即可,但我堅信,那些事實應該鉅細靡遺地交代清楚,」他補充說,同時注意到周遭一種近似於焦躁的騷動,「我想只要說出眾人所關心的部分,再提出證據即可。布爾多夫斯基先生,你母親的姊姊,是帕夫里斯契夫年輕時曾深愛過的女奴,因此受到極多的關注與照顧。如果不是那女奴突然過世,他肯定會娶她。關於此項私密的事,我已取得證據,那絕對是完全真實無誤的,鮮少有人知道,事實上,幾乎被完全遺忘。此外,我可以告訴你,當時她只有十歲,帕夫里斯契夫先生代替那名女奴將你母親撫養長大,而且還為她預備了一和-圖-書筆豐厚的嫁妝,在帕夫里斯契夫的眾多親戚間,引發了最令人擔憂的謠傳;他們甚至認為他會娶這名受他監護的女孩,不過這謠言在她二十歲那年不攻自破。她嫁給了布爾多夫斯基先生,一名任公職的土地勘測員;這完全是愛情的結合——我可以提供最準確可靠的證明。這裡還有一些無可爭辯的證據顯示,你的父親,布爾多夫斯基先生,完全沒有生意頭腦,他娶了你母親之後,便辭去工作,拿著你母親的一萬五千元嫁妝,做起生意來;結果他被騙了,血本無歸,並開始借酒澆愁。因此他病倒了,英年早逝,那是在娶了你母親八年後發生的事。後來,根據你母親的證詞,她一貧如洗,要是沒有帕夫里斯契夫始終如一的慷慨濟助,她早就死了。他允諾每年給她六百元。而且,還有相當充分的證據顯示他非常喜歡當時還是小孩的你。這個證據,再次從你母親口中得到證實,並透露他之所以那麼喜歡你,主要是因為,你在年幼時,似乎就患有舌繫帶過短的毛病,是一個有殘疾、可憐、不幸的小孩(而帕夫里斯契夫,如我所引出的無可懷疑的證據,對那些飽受折磨、生來醜陋之人,總特別有感情,依我看,這是此案中,具決定性的重要事實)。最後,我得為自己對事情關鍵部分的嚴密調查感到自豪——帕夫里斯契夫對你的特殊疼愛(由於他的努力,你才得以進中學就讀,接受特別的指導)最後如何漸漸讓帕夫里斯契夫親族和家人以為你是他的兒子,而你真正的父親不過是個受欺騙的丈夫。不過該注意的是,這想法直到帕夫里斯契夫晚年,所有人開始擔心遺囑問題時,大家才信以為真,而原始的事實卻被逐漸淡忘,甚至無從探詢。無疑地,那種想法也深植你心中,並且堅信不疑,布爾多夫斯基先生。你的母親,我有幸結識,清楚所有的謠傳,儘管到今天,她都不知道,你,她的兒子,也同樣接受了這讓人陶醉的故事(我並未在她面前說破)。我找到了你親愛的母親,布爾多夫斯基先生,在帕斯科夫,貧病交加,自帕夫里斯契夫過世後,她就陷入那樣的窘境。她淚流滿面、充滿感激之情地告訴我,是靠你和你的支持,她才能活到現在;她對你的未來抱著極高的期望,而且熱切地相信你必定會成功……」
布爾多夫斯基靜默地坐下,低垂著頭,顯然陷入沉思當中。原本和他一塊兒起身的雷比德夫的外甥,也坐回原位;雖然他鎮靜、自信依舊,卻也顯得相當困惑。伊波萊沉下臉,沮喪不已,顯然十分驚愕。此時此刻,他咳得非常厲害,以致手帕上都沾有血汙。至於拳擊手,簡直一臉驚恐。
「謝謝妳,」伊波萊聲音輕柔地繼續說道:「坐下,我們好好談談……我們非談不可,莉莎薇塔,我堅持。」他再次對她微笑,「想想,今天是我最後一次出來,在人群中,呼吸戶外的空氣,而兩週內我必定長眠地底。所以這等於是我在向人們和自然道別。雖然我不太多愁善感,事實上,我很高興這件事是發生在帕夫洛斯科,至少,我可以看見一棵長滿葉子的樹。」
「我告訴你,我已經說了三次了,」布爾多夫斯基惱怒地嚷道:「我不要錢!我不會收的……為什麼……我不要……我要走了!……」
「他都要死了,卻還要大放厥詞!」莉莎薇塔嚷道,鬆開他的手臂,以一種幾近驚恐的神態看著他將唇邊的血跡揩掉,「你不應該說話了,你應該回去,好好躺下……」
「不,什麼『不要緊』!」雷比德夫的外甥立刻咬住這一點,「你的『不要緊』是一種侮辱,王子。我們無所隱瞞,我們坦誠公開一切,沒錯,是只有一百盧布,不是全額,但又有何差別,不是嗎?」
說到此,他突然猛烈地咳嗽,整整持續了一分鐘才勉強克制住。
「夠了!」莉莎薇塔唐突地表示,氣得發抖,「該結束這些胡說八道了吧!」
然而未等她說完,眾人便湧上來,欣然地環繞著她。王子立刻說服他們全都留下喝茶,並且為先前未想到此點道歉。就連將軍也和藹可親地低聲說些安慰的話,並問莉莎薇塔是否覺得陽台上太冷了些。他幾乎要問伊波萊在大學裡待多久了,然而還是克制住。藍姆斯基和S王子也突然變得友善、開心起來,儘管餘悸猶存,阿黛蕾妲和愛和-圖-書莉珊德拉的臉上也綻放出喜悅。簡言之,眾人顯然都很高興莉莎薇塔的風暴終於平息。只有艾格蕾雅還皺著眉,她離開眾人,遠遠地坐在一邊,緘默不語。其餘的人也都留下來了,沒人想離開,就連伊沃金將軍也不例外,雷比德夫不知在他耳畔嘀咕了什麼,惹得他不太高興,遂跑到角落裡躲起來。王子也走到布爾多夫斯基和他那夥人身旁邀請他們,誰也沒遺漏。他們拘謹地咕噥道,他們等伊波萊,便立刻跑到陽台最遠的角落處,依舊呈一字排開坐下。毫無疑問,雷比德夫早就為自己準備了茶,因為茶隨即便送上來。鐘敲了十一下。
「媽媽,這太有失身分了!」艾格蕾雅喊道。
「呃,安逖普!」他痛苦地叫著:「那時我沒有告訴你……前天,你可能不是帕夫里斯契夫的兒子!」
「這倒讓我想起,」藍姆斯基笑道,他始終站在那裡旁觀一切,「一位有名的辯護律師最近在替一位窮客戶答辯時,那名窮人在一次殘暴的襲擊行動之中,殺害了六個人,以搶奪他們的財物。他突然這樣結束了他的演說,『這很自然,』他說:『我的當事人是如此窮困,以至於起念謀殺六個人;換做任何人在他的處境裡,誰不會有這種念頭?』就是像那樣的事,可還真是有趣極了。」
「艾格蕾雅攔阻妳,我沒說錯,對吧?那是妳的女兒,艾格蕾雅?她是如此美麗,我馬上就猜出是她,儘管我從未見過她。至少再讓我看這美麗的女子一眼吧!最後一次,」伊波萊臉上浮現一抹扭曲、尷尬的微笑,「王子在這裡,還有妳的丈夫,以及大家。你們為何不能讓我完成最後的心願呢?」
「繼續待在這裡我一定會發瘋!」莉莎薇塔叫道。
「我會那麼做的,」伊波萊啞著喉嚨低聲答道,幾乎像是耳語,「我今天一回家就會躺下……不出兩星期我就會死了,我很清楚。柏特金醫師上星期親口告訴我的……所以,如果妳肯,我想說出最後幾句話。」
他幾乎已經衝出陽台,然而雷比德夫的外甥卻抓住他的袖子,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於是,他迅速折返回來,從口袋裡取出一只未封口的大信封袋,丟在王子面前的桌上。
「你剛剛所陳述的事實,凱勒先生,」蓋亞抓住此點往下說:「是最有價值的。然而,我卻有充分的權利,依據最精確的資訊陳述,儘管布爾多夫斯基先生清楚知道他的出生日期,當然,他卻一點也不知道帕夫里斯契夫在國外居住的情形,他在那裡度過大半生,返回俄國僅僅是做短暫停留。此外,當時帕夫里斯契夫的旅行也並非值得矚目的事,因此人們不會在二十年甚至更久之後還記得,就算是那些熟識帕夫里斯契夫的友人亦然,更遑論布爾多夫斯基先生,當時他還未出生。當然,這也不是完全無處打聽,但是我得坦承,之所以能取得這些資料,全靠運氣,而且非常可能查不到;因此對布爾多夫斯基先生,甚至是契巴洛夫來說,都幾乎不可能探聽得到,即使他們有意做一番探究。不過很可能他們從未想到要這麼做……」
「住口,蓋亞,住口!」王子吼叫道,十分驚慌,但還是遲了。
「坐下,坐下,你幹嘛還站著?這裡有椅子。」莉莎薇塔叫喊著,並親自替他拉了張椅子來。
「如果你能夠,布爾多夫斯基先生,」蓋亞攔下他,親切地柔聲說道:「那麼至少再留個五分鐘。這件事中還牽涉到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特別是與你有關,無論如何你都會想知道的。我覺得,你真的應該聽聽看,或許那會讓你覺得好過些,一旦所有的事都水落石出……」
「你這是什麼意思,說!」莉莎薇塔愈來愈驚慌,「你燒得這樣厲害。一分鐘前你還尖著嗓子嘰喳個沒完,現在你卻上氣不接下氣,你喘起來了。」
「別擔心,艾格蕾雅,」伊波萊冷靜地答道,儘管莉莎薇塔已經沒來由地緊握住他的手臂;她正在他面前,如烈火燃燒的眼神緊盯著他,「別擔心,妳的媽媽很快就會發現她不該攻擊一個垂死之人……我完全願意解釋我為何要笑……我很感激妳允許我……」
周遭再次起了一陣騷動,強烈的興奮之情瀰漫在空氣中。突然布爾多夫斯基先生從座位上起身。
「莉莎薇塔!莉莎薇塔!」眾人齊聲叫喊。
「這是一個瘋人院!」莉莎薇塔叫道。
「沒錯
https://m.hetubook.com.com,的確是!」艾格蕾雅聲音粗暴地嚷道,無法克制自己。無論如何,她的話被四下嘈雜的音浪所淹沒;現在所有人都在高聲談論、爭吵、訕笑。伊凡.菲德洛維齊.葉芃秦將軍憤怒異常,他一副尊嚴受損的模樣在等待莉莎薇塔。雷比德夫的外甥插入最後幾句話:
「你的錢拿去!……你竟敢……竟敢!錢!……」
「是的,我沒有,那是真的,」拳擊手插嘴道:「但是所有的事實都是由一位有力人士交給我的,而我……」
「別打斷我的話,我們並非你所想的那種傻瓜,律師先生,」雷比德夫的外甥惱怒異常地叫道:「當然,一百盧布和兩百五十盧布是不同的,的確有所差異,但要緊的是原則問題;主動權才是此處的重點,而一百五十盧布不見了,不過是枝微末節。重要的是布爾多夫斯基不接受你們的施捨,閣下,他將它丟在你的臉上,在此層意義上,是一百還是兩百五十盧布便完全沒有差別。布爾多夫斯基沒有接受那一萬塊,你看見的;如果他不誠實,他甚至不必歸還這一百元,一百五十塊錢是契巴洛夫來見王子的差旅費。要是你們高興的話,大可嘲笑我們在處理此事上的笨拙和沒經驗;反正實際上,你們也竭盡所能地想出我們的洋相,但是絕對不敢說我們不誠實。我們會奉還那一百五十盧布的,加上利息,親愛的先生,還給我們所共同認識的王子,即使一次只能還一盧布。布爾多夫斯基是個窮人,他沒有上百萬的財產,但是契巴洛夫出差回來後,便送來帳單。我們希望能贏……換做任何人在他的處境,都會這麼做吧?」
「假如我現在回去躺下,那麼在我死之前,我可能再也起不來了,」伊波萊微笑地說:「昨天我想到床上躺下,不再起身了,但是我決定延到後天再這麼做,只要我的腿還能支撐我……所以今天我和他們一起來這裡……不過我非常疲倦……」
「有啥重要?理由何在?」當不懷好意的蓋亞準備做出結論時,促狹地做出驚訝狀,「這個嘛!首先,布爾多夫斯基現在可以完全確定,帕夫里斯契夫是出於高貴寬大的情操才愛他,而非將他當成兒子看待。在方才那篇文章被唸出來之後,對凱勒先生的行為表示肯定與贊同的他,有必要知道這一點。這麼說是因為我視你為一個正直可敬的人,布爾多夫斯基先生。第二,結果證明,整件事絲毫未牽扯到任何盜竊或詐騙的行為,即便契巴洛夫本人亦然;對我來說,這點也同樣重要,因為剛剛王子在激動中,曾經暗指,關於這樁惹人不快的事件所牽扯到的詐騙嫌疑,我也同意其觀點。相反的,每個捲入此事件中的人,都是誠實行事,儘管契巴洛夫可能真是個大流氓,但他設計此事也不過出於一個精明律師對機會的敏銳嗅覺。他想藉此案收取優渥的報酬,他的算盤不僅打得精細又高明,而且理由充分,他抓住王子好施捨的弱點,尤其又因感激而極敬重已故的帕夫里斯契夫;最重要的,是他知悉王子出了名的騎士俠義觀點,認為人該善盡道義和良知之責。至於布爾多夫斯基先生,可以說,由於自己的某些信念,受到契巴洛夫和身邊那夥人的影響非常大,以至於他簡直是抱持著一種公正無私的心情,一種近乎為真理、進步和人道奮鬥的情操來進行此事。如今真相大白,眾人勢必明瞭布爾多夫斯基先生是清白的,因而王子更加迅速而且欣然地提供友情的支持和實質上的援助——他方才談及學校和帕夫里斯契夫時已提過。」
「你聽見了吧!那不就是你打的如意算盤嗎?」她又轉向杜克妥倫可,「錢等於放進了你的口袋裡,而你所有的趾高氣昂、妄自尊大都只是為了矇騙我們……不,親愛的,去找別的傻瓜吧!我可以看透你……清楚看穿你的小伎倆。」
「不好意思,凱勒先生,」蓋亞阻止他,「請讓我說話。我向你保證,在適當的時機,我們會談到你的文章,到那時你再提出解釋,但是此刻,我們最好按順序,逐件討論。純屬湊巧,在我妹妹的幫助下,我從她的一位摯友——薇拉.雅莉賽耶芙娜.祖芭可夫,一名寡居的女地主那裡得到一封信,那封信是二十年前、已故的帕夫里斯契夫先生寫給她的。在結識了祖芭可夫夫人之後,經她的指示,我跑去見她的一位
hetubook•com.com遠房親戚,提摩菲.菲德洛維齊.維亞若夫金,是一個退休的陸軍上校,也曾經是帕夫里斯契夫的一位好友。我又從他那兒取得兩封帕夫里斯契夫先生寫的信,也是由國外寄來的。從這三封信和上面的日期,還有他們所提及的事實,都確定無疑地顯示出,沒有一絲反駁的餘地,或者懷疑的可能,帕夫里斯契夫先生出國(他在那裡總共待了三年),恰恰就在你出生前十八個月,布爾多夫斯基先生。你的母親,如你所知,從未離開過俄國……在此我就不讀出那些信了。時間太晚,我直接陳述事實。但是如果你想和我另定時間會談,如果你願意的話明天早晨,隨便帶幾名證人來,還有筆跡鑑定專家,那麼我保證,你就不會不相信我所陳述的事實了。如果的確是事實無誤,那麼整件事便算塵埃落定,可告終結。」
「如果妳願意的話,我想向王子討杯茶喝……我很疲倦。妳知道的,莉莎薇塔,我相信妳是要邀請王子回到妳的別墅喝茶;何不留下,我們在此共度一段時光,毫無疑問,王子會請大家喝茶。很抱歉,我竟擅自作主……但是我明白妳是個好心腸的人,王子也是……我們全是心腸好得可笑的傢伙……」
「但是沒有像這樣的,不像你們所做的事這樣,先生,沒有像這樣的!」莉莎薇塔歡欣莫名地打斷他的話,似乎已經歇斯底里,「不要管我好嗎?」她對每個催促她離開的人吼著:「哦!不,藍姆斯基,要是如你方才所說,就連辯護律師都在法庭上公然宣稱,一個人因為貧窮便殺掉六個人是再自然不過的事,那麼不就是世界末日嗎?就是這麼回事。我從未聽過這種事。現在全講得通了!這個短舌頭的人(她指著布爾多夫斯基,後者一臉迷惑地看著她),就不會殺人嗎?我敢打賭他會!他或許不會拿你的錢,那一萬塊,因為那違背他的良心,但是他會在夜裡潛進來,割斷你的喉嚨,從你的錢箱裡將錢拿走。那也是依良心所為,對他來說,這是正直可敬的行為!那會是『一種崇高的絕望』、『一種抗議』或者是只有老天才知道的什麼東西……叱!一切都錯亂了,是非黑白顛倒。一個女孩被養大了,便突然跳進街道上的一輛敞篷四輪馬車裡,『媽咪,幾天前,我已經嫁給某個卡爾利齊或是伊凡利齊,再見!』你們覺得,那行為正當嗎?合乎常情,該被喝采?婦女議題?這個男孩(她指著柯亞)就連幾天前都還在爭論『婦女議題』所指為何。就算作母親的是個傻子,你還是得像個人類般待她!……是什麼樣的念頭讓你們如此目中無人地走進這裡,『沒膽來見我們,我們這不是來了嗎?將我們應得的交出來,就是不要聽你嘰喳廢話一句。給我們應得的尊敬,空前的尊敬,我們待你卻會比待最下等的僕人還要壞!』他們尋找真理,並且堅持自己的權利,然而他們在文章裡不分青紅皂白地詆毀他,就像異教徒,『我們不是在乞求而是要求,而且你不會得到我們的感激,因為你這麼做是為了求得心安!』真是道德啊!畢竟,就算你們不打算表現出任何感激,王子也大可以同樣的模式答覆你——說他毫不感激帕夫里斯契夫,因為他也不過是想做點好事,讓良心好過些。然而你們卻指望他能感激帕夫里斯契夫,不是嗎?他沒有向你們借任何錢,不是嗎?他不欠你們任何東西,所以除了他的感激之情外,你們還能指望什麼?既然這樣,你們又如何能否認?你們是瘋子!他們認為社會是未開化而且殘酷的,因為它鄙視受誘惑的女孩。然而如果你認為社會是不人道的、殘酷的,就得承認女孩因社會的眼光而飽受折磨,若是那樣,你又如何能期望她在報紙上暴露於同樣的社會之前,卻不會受到傷害?瘋狂!自以為是!他們不相信神,不相信基督!你們已被驕傲和虛榮沖昏頭,最後的下場就是自相殘殺,這就是我對你們的預言。而且那不全是些胡說八道嗎,不是混亂,不是一種腐敗墮落嗎?而在發生了這一切之後,這個可恥的人竟還要巴結他們,請求他們的原諒!那麼,是否有許多人像你們這樣?你在笑什麼?和你們講話有損我的身分是嗎?我已經顏面掃地了,關於此事我已無能為力。……你可以別再咧嘴傻笑了吧!稻草人!」她突然撲向伊波萊。「他自己都快吸不上氣了,卻還https://m•hetubook•com.com
要腐化別人。你腐化了這個小夥子,」她再次指著柯亞。「他將你的話奉為圭臬,你灌輸他無神論的思想,你不相信神,但是你還不至於老到不能受鞭笞,先生,哦!你該被燒死!……那麼,你明天還要去見他們嗎,米希金王子?」她再一次問王子,幾乎喘不過氣來。
女孩們幾乎是驚慌地杵在一旁,將軍也驚愕萬分;在場的人莫不感到驚惶失措。那些遠遠站開的人們開始竊笑,不時交頭接耳;雷比德夫更是面露狂喜之色。
「莉莎薇塔!」王子叫道。
她激動得無以復加,當她以炯炯眼神環視著所有人時,還不停威嚇地甩著頭。在那一刻,因激烈又傲慢的輕蔑之情而耐性全失的她,幾乎已分辨不出誰是敵誰是友。長時間壓抑的憤怒終於瀕臨爆發點,因而想立即開戰、立即攻擊某人的強烈渴望,演變成一種排山倒海而來的衝動。那些熟知莉莎薇塔的人立刻感覺到某種特殊的事即將發生在她身上。事實上,伊凡.菲德洛維齊第二天告訴S王子——「她偶爾會那樣,但很少像昨天發作得那麼厲害,三年發生一次吧!或許,次數從來不曾再多,不會再多!」他一本正經地添了一句。
「真是令人作嘔又下流!」伊波萊坐在椅子上猛地抽動了一下。然而布爾多夫斯基卻完全未注意到,甚至毫不激動。
「椅子!」莉莎薇塔吼道,自己卻立刻抓了一把過來,就在伊波萊對面坐下。「柯亞,」她命令道:「你立刻同他去,送他回家,而明天,我一定會……」
「我們走吧!莉莎薇塔,是時候了;我們可以將王子一塊兒帶走。」S王子盡可能保持冷靜地笑道。
「夠了!伊凡.菲德洛維齊!別管我!」莉莎薇塔嚷道:「現在幹嘛要將手臂伸向我?你之前就該帶我走的,不是嗎?你是個做丈夫的人,是一家之主,要是我不答應跟你走,我真是個傻子,你就該揪著我的耳朵將我拉走。至少你也該為女兒們想想!所以現在,我們得自己設法,這種羞辱夠我一整年慢慢消受……等等,我還得謝謝王子,……謝謝你,王子,這餘興節目可真精彩,想想我竟坐在這裡聽這些年輕人說那些不吐不快的話……可恥,真可恥!亂得不像話、腐敗墮落,就算在最無法無天的夢境裡也看不著這樣的場面!真有許多人像他們這樣?……安靜,艾格蕾雅!安靜,愛莉珊德拉!沒妳們的事兒!……別繞著我大驚小怪,藍姆斯基,你弄得我心煩氣躁!……所以,你在請求他們原諒你,親愛的,對嗎?」她對著王子繼續說:「『我很抱歉,』他說:『因為我擅自作主要給你許多錢。』有什麼好笑的,趾高氣昂先生?」她突然轉向雷比德夫的外甥,「『我們拒絕你的錢,』他說:『我們要求,不是乞求!』就像他不知道這個白痴明天會去拜訪他們,再獻上他的友情和現金似的!你會,不是嗎?是還不是?」
「哎呀!這真是教人無法忍受!」雷比德夫的外甥不耐煩地高聲表示:「這個羅曼蒂克的故事究竟有啥重要?」
「如果是那樣,我就被騙了,被騙了,但不是契巴洛夫——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被騙了;我不要專家,我也不要會談,我相信你,我拒絕……我不能拿那一萬塊……再會……」
「兩百五十盧布,你擅自請契巴洛夫當作施捨交給他的。」杜克妥倫可解釋道。
「是——是的,沒什麼差別。」蓋亞設法插嘴,並擺出一副不解的無辜神情。
「你不會否認的,當然,」蓋亞開口道,直接對著布爾多夫斯基發言,後者全神貫注,驚愕地瞪著雙眼,沮喪莫名,「你不會,也不願意,一本正經去爭辯你的確是在你那可敬的母親嫁給擔任大學祕書的布爾多夫斯基,你的父親,兩年後所生。你出生的時間很容易就能以相關的文件證據證明之,因此凱勒先生文章裡的歪曲陳述,簡直就是對你和你母親的冒犯,只能解釋為凱勒先生個人突發的幻想、看法,無疑地,他必定以為這麼做能讓你的要求更有力,進而有助於你爭取利益。凱勒先生說事先曾讀給你聽過,雖然並非全部……毫無疑問,他應該未讀出此部分……」
王子忙和起來。雷比德夫全速往外衝,薇拉也跟著出去。
一陣頗為克制的笑聲在空氣裡迴盪,其中兩、三聲笑得較為放肆。
「是的。」王子說,聲音溫和而柔順。
他拿起無邊便帽,將椅子向後推,準備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