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一章

「我告訴你,只有你,目的是想求得靈性上的提升,沒有別人。我會將這個祕密帶進棺材裡,但是王子,要是你知道,要是你知道就好了,這年頭有多難弄到錢!你能去哪裡弄,我問你?只有一個答案:將你的黃金和鑽石拿來給我們,我們憑著它們的價值,貸一些款給你。而這正是我弄不到的原因,你能想像嗎?結果我等了又等,終於冒火,『你們也收翡翠做抵押品?』『收。』他說,『喔!很好。』我說,並且戴上帽子走了出去。見鬼去吧!好個下流胚,我也真這麼罵了!」
「她八點時出去的,反正過了七點就對了。我為瓦雅感到難過,也為蓋亞感到難過……他們總是在密謀著什麼事,沒錯,不密謀他們簡直就活不下去。我看不出他們正密謀著什麼,也不想知道。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證,親愛的好王子,蓋亞確實有同情心的。當然,他在許多方面都很失敗,但他仍有很多值得探掘的優點,我永不會原諒自己從前對他的不諒解……在發生瓦雅的事之後,我不知道是否該繼續造訪葉芃秦一家人。當然,從一開始,我就持個別獨立的立場,但仍然需要仔細想一想。」
「我聽說了,我聽說了,親愛的王子,但是那不可能是真的!藍姆斯基不可能開出任何票子!像他那麼有錢……真的,他過去偶爾會這麼做,因為草率,我自己就幫助過他……但是以他的財富,開票子給放高利貸者,還為之擔憂——實在不可能。而且他也不可能和娜塔莎交情這麼好,那真是很讓人疑惑。他發誓他什麼都不知道,我完全相信他。然而,親愛的王子,有一件事我還是想問你,你是否知道什麼別的事?我的意思是,可有任何不可思議的謠言傳到你耳裡?」
「什麼?什麼希望?」柯亞驚奇地嚷道:「你該不是以為艾格蕾雅……那是不可能的!」
說到此,柯亞跳了起來,哄然大笑著,他以前可能從未這樣笑過。看見王子臉色緋紅,柯亞笑得更加厲害,王子為了艾格蕾雅吃醋的樣子逗得柯亞很樂,然而一注意到王子當真苦惱起來,便立即止住。接著他們又繼續聊,懇切而且興味十足,聊了一個小時或者更久。
「哦!那麼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看在上帝的份上解釋吧!想必你清楚那直接關係到我對吧?藍姆斯基的名聲被敗壞了,不是嗎?」
「呃!聽了這些話之後,我無法理解他們為何叫你白痴?」凱勒嚷道。
「啊!我收回『多疑』這兩個字,我找到了其他的解釋,」柯亞突然喊著:「你不是多疑,你是在嫉妒,你為了某個驕傲的小姐,正發瘋似地嫉妒蓋亞!」
王子有些臉紅了。
第二天,王子花了整個早上的時間,前往聖彼得堡處理某件要緊的事。下午四點後,正要回來時,他在火車站偶然遇見了葉芃秦將軍。將軍抓住他的手臂,眼神恐懼地四下張望一番,便拉著王子進入頭等車廂內,這樣他們倆便可坐在一塊兒。他迫不及待地想和王子討論某件重要的事。
他猶豫了。
「你不需要太為你哥哥感到難過,」王子說:「事情如果再發展下去,那麼莉莎薇塔必定會將他視為一個危險人物,而他懷抱著某些希望的想法就可確定了。」
「但是無論如何,他一定認識她吧?」沉默片刻之後,米希金王子問。
王子十分高興地看著凱勒。這道雙重想法的議題顯然已在他心中反覆演練許多時日了。
蓋亞還告訴他,娜塔莎到帕夫洛斯科不過四天的事,而且已經引起廣泛的注意。她和達雅.雅莉賽耶芙娜住在瑪卓絲卡雅街上某處的一間窄小房子裡,雖然她的馬車是帕夫洛斯科最漂亮的一輛整群的求婚者,老老少少,全群聚在她身畔;她的馬車旁偶爾會有騎馬的紳士護送。娜塔莎,一如以往難以討好,只接見那些合她意的人。然而卻有一整夥人繞著她打轉,如果有需要,這些人全可派上用場。一名年輕人,已有正式婚約在身,卻為了她和未婚妻吵架;一名老將軍差點咒詛自己的親生兒子。她常帶著一名極嬌美的小姑娘乘車出遊,她是達雅.雅莉賽耶芙娜的一名遠親,剛滿十六;這名女孩歌唱得很好,因此每晚她們小小的屋子裡,總吸引了許多目光。無論如何,娜塔莎言行極為得體,衣著端莊,品味無懈可擊,所有的女士都「嫉妒她的品味、美貌,和她的馬車」。
「別放棄希望。現在我們可以肯定地說你已經告所我你的所有祕密,至少除了你告訴我的以外,不可能再冒出別的事了,不是這樣嗎?」
王子十分高興終於能獨處了。他走下露台,橫過街道,走進公園裡;他想好好思考,決定下一步該怎麼走。無論如何,下一步都不是在腦子裡繞幾圈便可構思出來的;它正好不是那種思考得出結果的事,它需要的只是決心。突然,他有一種強烈的衝動,想拋開一切,回到他來的地方,某個https://m•hetubook.com•com很遙遠、很偏僻的地方,立刻離開,不向任何人道別。他可以預見,哪怕只是在此多待上幾天,都會立刻捲入一個永遠無法回頭的世界裡,一個從此不再屬於他的世界。他擱下這念頭十分鐘,無論如何,決定逃跑是「不可能的」,那樣的行為未免懦弱,面對這樣的問題,他根本無權不去解決,或者至少不能不朝那個目標盡力而為。如此思量之後,他又折回屋子裡,散了不到一刻鐘的步。當時他覺得真是可恥透了。
「哦!對了,」他問:「不知你是否知道,親愛的米希金,昨天從馬車上叫喚藍姆斯基的女士是誰?」
「我知道,我聽說了!」S王子繼續說:「但是她喊的那些話有何意思?我真的搞迷糊了,我承認……而且其他人也是。」
他們倆與米希金告別時表現出最友愛,甚至可以說最兄弟般的深厚情誼。
「那麼,好吧!實話,請。」經過一番內心的掙扎後,他直截了當地說,口氣裡有些悶悶不樂。
他擁抱並親吻他。
「不可能?」凱勒以一種充滿憐憫的口氣嚷道:「啊!王子,可以說,你對人性的看法依然這般啊!」
「喔!那是我告訴你的,我個人的判斷——在藍姆斯基和……她之間還能有什麼共同關係,更別提羅格辛?我再重複一次,他非常有錢,我清楚知道這是事實。此外,還有另一筆財富,他叔叔的,等著他繼承。娜塔莎只是……」
雷比德夫還沒有回家,因此向晚時分,凱勒便想法子溜了進來,沒有喝醉,卻懷著信任和懺悔的心情。他直率地表明是來告訴王子他這一生的故事,以及為何會留在帕夫洛斯科不走,沒有絲毫的機會可以趕走他,世上沒有任何事可以打動他。凱勒已準備好一篇囉唆又無條理的演講,但突然間,他幾乎是從第一句話直接跳到結論,並且聲明自己簡直「一點道德感」也沒有(全是因為不信上帝的緣故)他甚至墮落到去偷竊,「你能想像嗎?」
「不可能還有別的事了?」王子微微吃驚地說:「那麼你到底想要我做些什麼呢!凱勒,請告訴我,你為何要跑來向我懺悔?」
「無疑地,是那位女士想在某種程度上阻撓藍姆斯基,想讓他在眾人眼前,為他沒有做、也不可能做的事背黑鍋。」S王子有些淡漠地答。
「所以那只是你說說罷囉?而我正想……」
無論如何,在那可憎「聚會」——它的紊亂失序,全起因於他——的第二天,由於S王子和阿黛蕾妲來訪,王子度過一個愉快的上午;他們來的主因,據他們說,是來問候他的健康情形,並且順道一塊外出散個步。阿黛蕾妲方才在公園裡發現了一棵很特別的樹,一棵奇妙的遮蔭極廣的老樹,有著長而且滿是節瘤的枝椏,覆滿青嫩的簇葉;是空心的,樹幹上還有個裂口;她決心要成功將它描繪出來,她就是要!在她來訪的半小時內,幾乎未談起別的事。S王子一如以往親切和藹,詢問王子過去的事,並回憶起他們初次碰面的情形,所以也幾乎未談及前晚的事件。最後,阿黛蕾妲再也無法克制地笑著坦承,他們是偷偷摸摸來的,然而她的坦白就到此打住,雖然可以由這「偷偷摸摸」推論出她的雙親,也就是說,主要是莉莎薇塔不喜歡他。無論如何,在他們來訪期間,阿黛蕾妲和S王子都不曾提起她,或者艾格蕾雅,甚至包括將軍。當他們起身準備繼續散步時,並未邀請王子同行,也未做出任何邀請他造訪的暗示;在那方面,阿黛蕾妲脫口說出一段頗堪玩味的話,在談起她的水彩畫時,她突然非常希望讓他看看,「怎能那麼快就安排好?等等!我也可以今天讓柯亞送來給你,如果他有被召喚的話,或者明天和王子出來散步時,再自己帶過來。」終於,她還是克服了困難,為自己能在顧慮到所有人的情況下,如此靈巧又合宜地解決問題感到高興。
將軍懷著這樣的心情,又繼續說了好長一段時間,但是他的話實在有些混雜無條理。顯然有某件他完全無法理解的事正攪得他心煩意亂、魂不守舍。
在藍姆斯基的事情上,蓋亞自動詳述起來,根本不需詢問,這倒是十分古怪,因為他實在沒有任何理由提起此事。在蓋亞的看法裡,藍姆斯基並不認識娜塔莎,而且到現在也對她所知甚少,他不過是在四天前的一次外出散步中認識她;他很可能連一次都未曾到過她家,混在其他的仰慕者之中。至於期票,可能真有其事(蓋亞確實知道);當然,藍姆斯基的財富的確很可觀,但是「他的產業也的確出了一些亂子」。就在這有趣關頭,蓋亞突然打住。至於前晚與娜塔莎有關的惡作劇,除了上述已提到的之外,他則一句話也沒多說。
「啊呀!你真是將人完全考倒了,老天,王子,你的天真單純就算在黃金時代也前所未聞,然而,m.hetubook.com.com你又同時能以那最深刻的心理洞見,像把箭般直接射穿一個人。現在請原諒我,王子,但需要點解釋,因為我……我只是太吃驚了,但是在你提起錢的時候,彷彿其中並無可指摘之處,就好像理當如此。」
「安靜,安靜!」王子勃然大怒地叫道,氣得滿臉通紅,或許是羞愧,「那是不可能的,胡說!你自己捏造的,或者其他像你一樣的瘋子編出來的。永遠不要再讓我從你的嘴巴裡聽見這件事。」
王子沉默片刻,認真思考起來。
王子一言不發。
「聽著,凱勒,換做我是你,我便不會供認出來,除非有必要,」王子開口道:「不過或許你是故意詆毀自己,是吧?」
「高貴,高貴,我像騎士般高貴!」凱勒肯定道,深受此話感動,「王子,那全是白日夢,可以說是虛張聲勢,現實中,卻從未因此有所得,為何會那樣?我就是搞不懂。」
「我看得出,你確實參與其中。」
「當然沒有,哦!王子,你以陽光般的天真態度看待人生,簡直就像一首田園詩。」
「首先,親愛的王子,別生我的氣,要是我有什麼失禮之處,忘了它。昨天我本來要親自拜訪你,但是我不確定莉莎薇塔是否會覺得……家裡……簡直像個地獄,家裡竟住了個謎樣的斯芬克斯,我瞎逛半天,也搞不清到底是怎麼回事。就你來說,雖然這些事都是因你而起,但我相信你的過錯比任何人都來得少。聽我說,王子,做個慈善家固然是件好事,但是並非全都是好事。你自己應該已經嚐到苦果了。當然,我喜歡做善事也尊敬莉莎薇塔,但是……」
那天晚上更晚的時候,過了十點,柯亞帶來了一大堆的消息。消息有兩種,分別與聖彼得堡和帕夫洛斯科有關。他先提起較重要的,聖彼得堡方面的進展狀況(主要是關於伊波萊和前晚事件),意思是稍後再回頭詳述,接著便連忙將話題轉到帕夫洛斯科方面的消息。他三小時前才從聖彼得堡回來,尚未來見王子便直奔葉芃秦家。「他們那裡亂成一團!」自然,馬車事件首當其衝,但是必定還有其他事情發生,是連王子和他都毫無所知的事。「當然,我不想刺探什麼,也不想詢問任何人。但是,我被熱情接待,比我意料中的還要友善許多,但是對於你,王子,卻隻字未提。」最重要而且最有趣的是艾格蕾雅竟為了蓋亞和全家人吵架。他不知道詳情,但的確是為了蓋亞——「你能想像嗎?」——而且還吵得很激烈,因此那必定很重要。將軍回來得晚,到家時還緊皺雙眉,藍姆斯基和他一起回來,後者受到敞開雙臂的熱烈歡迎,吃驚之餘,也十分開心。最特別的消息是莉莎薇塔竟傳喚瓦雅,她正與女孩們坐在一塊兒,不多說一句廢話就將她永遠請出了屋子——然而,卻是以極禮貌的態度,「瓦雅親口告訴我的。」但是當瓦雅離開莉莎薇塔,並向女孩們告別時,沒有人知道她完全被禁止再進入這個家裡,而那是她最後一次向她們道再見。
「她說到藍姆斯基的一些票子,」王子非常坦率地回答:「羅格辛從某個放高利貸人那裡拿來應她的要求,羅格辛會等到藍姆斯基有能力償還之時。」
「艾格蕾雅……」雷比德夫立刻開口。
S王子突然住了口,顯然不想再和王子多談娜塔莎的事。
「是啊!十分豪華。」
簡單地說,此人完全茫然無措。整趟車程中,他講了近一小時的話,不斷自問自答,緊握著王子的手,至少在此點上相信他,唯有此點,他對他深信不疑,那對王子十分重要。結語時,他說了一個關於藍姆斯基的叔叔的故事,他是聖彼得堡某個部的部長,「地位極崇高,七十歲,很會尋歡作樂、享受人生,是個美食家,一個徹頭徹尾的多情無賴……哈——哈!我知道他聽聞過娜塔莎,事實上,他自己也是追求者之一。最近,我順道拜訪過他。他未見我,因為身體違和,但是很富有,他很富有,一個神氣活現的自大男人,而且……願他還能多活幾年,但是所有的一切還是會歸於藍姆斯基……是啊!是啊……不過我依然害怕,不知道為什麼,但我就是害怕……彷彿空中有什麼東西,例如一隻蝙蝠——有什麼麻煩正在醞釀著,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就我來說,你絕對不可能與這一切事情扯上任何關係的,」最後他又更確切地說了一次:「但暫時還是不要來看我們的好,我以一個朋友的身分要求你,直到天候有所轉變。至於藍姆斯基,」他以一種罕見的熱切語氣嚷道:「那全是愚蠢的毀謗,還是最糟糕的毀謗!那是陰謀,其中必有詭詐,有人急於破壞一切,並讓我們起紛爭。聽我說,王子,就你我私下說:到目前為止,我和藍姆斯基都還未就此事交換過意見,你瞭解嗎?我們在任何方面都沒有牽扯——但是那件事早晚要談的,而且很快,可能非常快,這一切都是為了破壞,但是為什麼,為了何種理由,我不明白。她真是個令人吃驚又不可測的女人,我怕她怕得要命,夜裡幾乎不敢入睡。那是多棒的一輛馬車啊——白色的種馬,時髦極了,真真是法國人所謂的chic,那是誰給她的?上帝在上,我有罪因為幾天前我還想是藍姆斯基。但是後來證明根本不可能,倘若真是那樣,她又何必製造事端?問題就出在此!難道是為了確定是否已掌握住藍姆斯基?但是我再告訴你,我敢起誓,他不認識她,而那些期票純粹是捏造出來的!真是太可恥了,隔著街道對他吼叫,一副很熟稔的樣子,那顯然是個陰謀,以輕蔑的態度忘記此事並更加敬重藍姆斯基才是正確的作法。我就是這麼告訴莉莎薇塔,現在我將內心深處的看法告訴你,我絕對相信她是想報復我,記得嗎?為了之前發生過的事,但其實我從未對她不利過。想起來我都臉紅。如今她又再次現身,就在我正想她不可能永遠消失之際。那個羅格辛已進展到何種程度了,回答我?我想她恐怕早就當了羅格辛太太了……」和*圖*書
「不,我什麼都不知道,而且我向你保證,這件事和我一點關係也扯不上。」
終於,三天後,如我們先前已提過的,葉芃秦家人與米希金王子正式和好。
「你瞧,剛剛他正是這麼對我說的,」王子嚷道:「而且你們兩個都為這種作為感到驕傲,你真讓我驚訝,但是他比你更真誠,而且你已經將那變成一種固有的生活模式?來,夠了,別皺著眉頭,雷比德夫,將手放在心口上。難道沒有其他的事要告訴我?你進來不為什麼事……」
「我等了一整天,想問你一個問題,這輩子你就說次實話吧!百分之百的實話:你和昨天的馬車事件到底有任何牽連?」
「我想是吧!雖然我自己也不太確定。」
「王子,最高貴的王子!」雷比德夫又裝腔作勢起來,「你不會允許我說出整個事實的;我已經不只一次地試著告訴你事情的真相,但你就是不讓我說下去……」
「那麼不就是票子的事嗎?」王子終於喃喃說出,有些性急,「她昨天不就是那樣說的嗎?」
「咳!你想哪兒去啦!王子,我又不是今天才認識你。我怎麼可能真以為你會牽扯進那類勾當中呢?……啊!當然,你今天的心情肯定不會太好。」
「我知道你派你兒子去那裡;不久前,他告訴我這件事,但是這一切究竟有什麼陰謀?」王子不耐煩地叫道。
「布爾達洛傳教士,喏,他不會饒恕一個人,你卻做到了——而且還極富同情心地評斷我,為了懲罰自己,並且顯現我有多受感動,我不要一百五十塊盧布了,給我二十五塊錢,這事就這樣。我只需要這麼多,至少可以過兩星期。在那之前,我不會再來向你要錢。我要請阿嘉莎,但她並不值得我請她……哦!親愛的王子,願上帝祝福你!」
「不是我的陰謀,不是我的,」雷比德夫猛揮手,「是其他人的,其他人,而且與其說是個陰謀,倒不如說是個幻想。」
「或許你想跟我借點錢?」王子正經而坦白地替他接口說道,語氣裡幾乎帶著點羞怯。
凱勒猛然一驚,以同樣驚愕的眼神迅速瞥向王子眼底,拳頭砰的一聲落在桌上。
「那有什麼?不就像昨天的我:『我是邪惡的,卑鄙的』,但那不過說說罷了,先生!」
同時,對我們的主角人物來說,這次的拜訪自有其重要意義。無疑的,自昨晚開始(或許還要早些),他就已滿腹疑問,但是直到他們來訪之前,他都還沒把握解開心中的謎團。但現在事情似乎明朗化了;S王子的猜測雖不中亦不遠矣,他看出這裡面有什麼陰謀正在進行。(「或許他真的完全瞭解,」王子心想:「只是他不想說出來,所以故意朝錯誤的方向解釋。」)顯然他們的來訪(尤其是S王子)是想看看能否從他這兒探聽到什麼;倘若的確如此,他們認為他與這陰謀有關的想法就昭然若揭了。此外,如果一切真是如此,而且別有含意,那麼她心裡必定懷藏著某種可怕的目的——可能是什麼?這真是可怕,但有任何人能阻止得了她嗎?每當她下定決心達到一個目的,就不可能阻止她,王子已經從經驗中得知,「她瘋了,瘋了?」
「最重要的是,你對人有一種孩子般的信賴感,而且是一種超乎尋常的信賴,」最後王子說:「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光靠這點,你就在很大的程度上救贖了自己。」
雷比德夫再次侷促不安地扭動一下,開始咯咯傻m.hetubook.com.com笑,摩搓手掌,後來,甚至不斷打噴嚏,但仍舊未鼓起勇氣說些什麼。
「不過是間接的,只有間接的,我說的是實話。我唯一插手的,只是事先洩漏給一位女士知道,某一夥人正聚集在我家裡,而且某些人也在場。」
「想要你?我想要什麼?首先只是很高興能來見識一下像你這樣率真的好性情,坐下來和你聊天真的讓人很愉快,至少我知道面前坐的是一個最善良正直的人,而第二……第二……」
不出三天的時間,葉芃秦家人的怒氣就逐漸平息。儘管王子一如往常嚴加自責,而且滿懷誠意準備接受責罵,內心卻依然堅信莉莎薇塔不可能真心生他的氣,反而會更加氣惱自己。受冷落的時間如此漫長,因此到第三天時,他那絲毫未緩解的心情,簡直已惡化至陰鬱的程度。當然還有其他事情在一旁煽風點火——有一件最為特別。過去三天來,它在王子病態而敏感的想像力裡逐漸孕育成形——而且近來,王子總為自己的兩種極端行為深深自責;一是為他總愚蠢又令人討厭地易上當受騙;二是為他「卑劣又陰鬱的多疑」。無論如何,就在第三天快要結束時,從馬車裡探出頭來、和藍姆斯基說話的古怪事件,在他心裡也逐漸矇上神祕與駭人的陰影。對王子來說,之所以神祕的關鍵,撇開該事件的其他部分不說,就在那惱人的問題上,他也該為這樁新的「彌天大罪」負責,或者那只是……但他沒說出可能是別的誰。至於N.F.B.的縮寫字母,他認為那純粹是幼稚的惡作劇,最孩子氣的惡作劇,所以為其擔憂實在有失體面,就某方面來說,甚至是可恥的。
最後,就在要起身告辭時,S王子卻突然想起:
S王子說這些話時的表情也的確相當困惑。
「哦!那不可能是真的,對吧?這兩件事混到一塊兒了。兩種想法同時產生,常有的事。我就經常發生。我不認為那是件好事,事實上,你知道的,凱勒,我非常自責。你剛剛還談起我。有時我會想,」王子繼續說,非常認真,真誠地對此點發生濃厚興趣,「每個人都一樣,因此我甚至開始覺得好過些,畢竟實在非常難抵抗這些雙重想法;我有過經驗。主才知道,人怎麼會如此,或者它們是怎樣產生的。你卻直率地稱它為卑劣可鄙!現在我又再度害怕起那些念頭來了。無論如何,我不是你的法官。但是,一個人如何能說戒酒就戒酒呢?不可能的,對吧?那麼該怎麼辦呀?最好的作法就是將它交給你的良知去處理吧!你覺得呢?」
「你不公平,他是真的悔悟了。」王子最後說。
王子終於不再那麼良心不安地對他感到抱歉。他心裡浮現一個念頭:「有可能藉由某人的正面影響來感化此人嗎?」基於某些理由,他認為自己完全不適合擔任那樣的角色——並非由於自我貶抑,而是因為他看待事情的古怪方式。漸漸地,他們聊出了興頭,最後甚至不願分開。凱勒異常渴望去懺悔一些不可能和別人談起的事。他每開始說一則故事,都會認真地向王子保證,他十分懊悔,而且內心的自我「淚下沾襟」。而描述時,又顯露出一副很為自己行為自豪的模樣,偶爾會非常有趣,以致故事結束時,他和王子倆全笑得像個瘋子。
「聽著,王子,昨晚之後我就待在這裡,首先是出於對法國的布爾達洛樞機主教的敬意(我們在雷比德夫家開瓶暢飲直到三點)但是第二也是主要的原因(我在所有的十字架前發誓,我所說的是真話)我留下來是為了向你徹底而衷心地懺悔,以讓我的靈魂有所提升;四點我入睡時,腦子裡就這麼想著,淚流滿面。你相信一個最正直的人所說的話嗎?在我睡著的那一刻,可以說無論身心都被淚水淹沒了——因為最後我啜泣了,我確實記得——一個邪惡的想法浮現在心頭:『之後為何不向他借貸,我是說在懺悔之後?』所以我準備了懺悔詞,可以說,就像是一種『以眼淚搭配的調味香菜』利用那些眼淚,讓事情進展順利,這樣你便會軟化,交出一百五十塊。很卑劣可恥,你不覺得嗎?」
但是如果蓋亞真指望會有一大串急切的探詢、克制不住主動提供的消息,或者亟欲傾吐的朋友間的私密話,那麼,他可就大錯特錯了。在他到訪的二十分鐘期間,王子憂心忡忡,若有所思。沒有任何問題,就連蓋亞所期盼的最重要的問題也沒有。於是,蓋亞也決定語多保留。他繼續不停地說了整整二十分鐘的話,歡笑,並且繼續和_圖_書最輕鬆愉快、機警又迷人的閒聊內容,絲毫未觸及最重要的問題。
「嗯……你的話的確是。」
「那真是輛華麗的馬車!」阿黛蕾妲說。
雷比德夫走了進來,才剛回到家,注意到凱勒手上的二十五盧布,不禁皺起眉頭。無論如何,後者發現自己手頭再度有錢後,便馬上開溜了。雷比德夫隨即開始數落他的不是。
「但是瓦雅七點時在我這兒呀!」王子吃驚地問。
「牽扯進哪樣的『勾當』中啊?我完全看不出這裡面有牽扯到任何勾當。」
「嗯……我為何要?」
「是娜塔莎,」王子說:「你想必已經猜到了吧?不過我卻不知道與她一塊兒的是誰。」
「噯!好吧!我告訴你實話,只告訴你,因為你能看穿一個人:話語和行為,事實和虛妄——它們全肩並肩地共存於我心裡,而且絕對真誠。真話和行為都是我真心懺悔的一部分,信不信由你,我發誓確實如此——而謊言和那些僅僅是以話語捏造出的惡魔般(而且始終存在著)的念頭,是為了在眼下的情況中取得有利情勢,並且打敗一個人,就算使出悔悟的眼淚也在所不惜!這是最坦率的實話!我不會告訴別人,他們只會笑我或不理睬我,但是你,王子,會給予我最富同情心的評判。」
他開始扮怪相,擺出奴顏婢膝狀。
「你不生氣?」
他在傍晚近七點時來到,晚餐方才用過。一瞥見他,王子便想至少這位先生會清楚這件事的始末——畢竟在有瓦雅和她丈夫這兩個助手的情況下,他怎麼可能失敗?無論如何,王子和蓋亞的關係仍舊有些特殊。例如,他委託蓋亞去處理布爾多夫斯基事件,並且特別要求他這麼做,但是儘管有這件事,和先前種種其他事,彼此似乎已默許不碰觸某些話題。王子偶爾會想,對蓋亞來說,確實是想建立起一種完全坦白並且友善真誠的關係。例如現在,他一走進來,王子便立刻感覺到蓋亞深信這正是該永遠打破他們倆之間僵局的時候了。(然而蓋亞卻很匆忙;他的妹妹在雷比德夫家裡等他,而且他們倆都有自己的事要忙。)
但是那天早上轉瞬間發生了那麼多那麼多無法理解的事,而且全都要求立即解決,使得王子感到相當沮喪。多虧了薇拉,轉移了王子的注意力,稍稍紓解了他的心情。她帶著小莉鄔芭來看他,歡快地詳述了某個冗長的故事。她身後跟著她妹妹,嘴巴老張得開開的那位,而在她們後面還有雷比德夫在上學的小兒子,他向王子擔保,啟示錄中那顆墜落在地面河流上的「苦艾星」,根據他父親的解釋,就是遍布歐洲的鐵路網。王子不信,雷比德夫竟這樣解釋,便決定一逮著合宜的時機,一定要問問他。從薇拉處,王子得知凱勒前一天就住在這裡,而且所有跡象顯示,他打算長久停留;他在這裡有伴,還和伊沃金將軍建立起友誼。無論如何,他宣稱,他和他們一起僅僅是想完成他的教育。整體來說,隨著時間消逝,王子愈來愈喜愛雷比德夫的孩子們。柯亞並非整天都在這兒,他每天很早便動身前往聖彼得堡。(雷比德夫也是天一亮就趕去那裡料理自己的事情)但是王子正焦急地等候蓋亞他那天應該會來看他才對。
最後,瓦雅來接她哥哥了。她只待了一會兒,宣稱(再次無須敦促)藍姆斯基今明兩天都會待在聖彼得堡,而她的丈夫伊凡.佩特羅維齊.匹茲辛,也在聖彼得堡,很有可能,也是為了藍姆斯基的事,在那點上,事情似乎真有了新發展。當她要出去時,又補充說道,莉莎薇塔那天脾氣壞透了,但是最教人不解的是艾格蕾雅和全家人吵架,不只是父母,還有她的兩名姊姊,而這「完全是個不好的徵兆」。在彷彿是順道提起地傳達了這項消息之後——儘管它對王子意義非凡,兄妹倆便離開了。
「是有這可能;他是個輕率的傢伙!但是就算認識,也是很早以前的事,朦朧久遠的過去,我是說兩或三年之前吧!畢竟,他認識托特斯基。現在不可能再有那樣的事了,他們從來沒有那般熟稔過。這段時間內,她也沒到過這裡,你知道的;沒到過任何地方。許多人依然不知道她又復出了。三天前我才注意到那輛馬車,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你真是太多疑了,王子,」一兩分鐘後,柯亞又說:「我發現,你最近變得十分多疑,你開始什麼事都不相信,而且老在幻想著每一件事……我用『多疑』,是否貼切?」
「你真的連一塊翡翠都沒有嗎?」
米希金很尷尬,但仍然繼續以急切而探詢的目光看著S王子;然而後者卻未往下說。
「昨天的古怪事件,」蓋亞繼續說:「當然是預謀的,而且不該列入考慮。為了挑她的毛病,有人可能會耍些手段,或者詆毀她——無論如何,這都是不可避免的。」蓋亞結論道,等著王子問他為何說昨天的事是預謀的,而且為何誹謗沒多久就會散播開來。然而王子卻沒有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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