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九章

「我想也是廢話!嘻嘻嘻!那個人真的讓我覺得好笑,我是說將軍,先生!瞧,我們緊跟到了維爾金家——我該告訴你,當我一發現自己掉了錢、隨即叫醒將軍時,他簡直比我還著急。事實上,他著急得整個臉都漲紅了,接著又轉為慘白,最後甚至義憤填膺,我從未料到他會那樣。一個最正直可敬的人。他老是在說謊,那是他的缺點,他是一個有高貴情感的人,卻非有大智慧之人,他的純真足以擄獲他人最深切的信任。我已經告訴過你,親愛的王子,我很喜歡他,甚至是愛他,先生。他會突然在路中央停下來,拉開他的外套,袒露出胸脯,『搜我,』他說:『你搜過凱勒,那麼為何不搜我?基於公平,我要求你這麼做!』他說。他的手臂和腿不住發抖,蒼白如紙,殘忍的一幕。我笑了並且說:『聽著,』我說:『將軍,要是有別人說是你,我可以親手砍下我的頭,放在盤子裡,拿去給任何懷疑你的人。你看見這顆頭了嗎?我會說,我準備以這顆腦袋為他擔保,而且願意為他赴湯蹈火。我就準備那樣替你擔保!』結果,他飛撲到我懷裡,就在大馬路中央,先生,哭了起來,渾身仍在顫抖,並且將我緊壓在他的胸膛,抱得如此之緊,害我差點兒喘不過氣來,『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他說:『在我落魄時唯一留下的朋友!』一個有感情的人啊!先生!哎呀!當然,他在路上立刻和我說了一則相關的故事,說是一名年輕人如何被懷疑偷了五十萬盧布,而且如何在第二天,衝進一間著了火的房子,將懷疑他的那位伯爵,和當時還是小姐的他的妻子,妮娜.亞歷賽卓芙娜從火窟中拖出來。伯爵擁抱他,因此也促成後來他和妮娜.亞歷賽卓芙娜的婚事。就在發生火災的第二天,他們在燒焦的廢墟裡,找到一口箱子,裡面正裝著丟掉的錢;那是一口英國款的鐵製箱子,有一把暗鎖,而且不知怎地,掉到了地板底下,卻沒人注意到,多虧了這場火災,才得以發現。全是謊話,先生。但是當他開始談起妮娜時,卻真的啜泣起來。一個擁有最高貴情操的人,妮娜,即使她很氣我。」
「那只不過表現出你的機敏與聰明。」
「因此,是三個人,先生。首先,凱勒先生,一個生活放蕩之人,酒鬼而且在某些方面是個自由主義者,我是說,在與錢財有關的事物上,先生。其他方面,他則有騎士俠義精神的傾向,而非自由主義者。他剛開始睡在病人的房間,夜裡才跑過來和我們同睡,藉口光溜溜的地板睡起來不舒服。」
「喔!是的,是的,我真的很替你煩惱,」王子心不在焉地插嘴道,神情頗為不悅,「那麼,你打算怎麼做……如果你這麼有把握就是斐迪契訶?」
「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而且……非常複雜!我不會懷疑女僕,她一直待在廚房裡。我自己的小孩也不會……」
「感謝老天,讓我們在你回來前清掃完畢!」薇拉歡喜地說。
「當然,我始終願意對這類的事伸出援手,」王子說著便站起身,「但是我得承認,雷比德夫,我擔心得要命。告訴我,你真的仍然……我是說,你說你懷疑的是斐迪契訶先生。」
「你找了我兩次?或許你還在為昨天的事難過……」
「怎麼啦?」
「我說收回成命。那是個法文字,就像其他許多已融入俄文的外來字一般,但是我對這種現象並不特別苟同。」
「教得出優雅與高貴的是一個人的心,可不是什麼舞蹈老師。」莉莎薇塔表示,接著便逕自上樓,瞥都未瞥艾格蕾雅一眼。
「當然,那自然沒我的事!Au revoir,王子!」
「王子,王子!你的話將鎖入我心底……深鎖在我內心!就像在墳塋中,先生!……」雷比德夫忘情地說道,帽子緊按在胸口。
「我就是喜歡那孩子的機靈,」雷比德夫表示,目送著柯亞離開,「他是個聰明的小夥子,雖然也挺礙事的。我經歷了一件最不幸的事,親愛的王子,昨天晚上,或者今天早上——我依然無法判定正確的時間。」
「尤其對一個窮人來說,那可是靠自己正當賺來的血汗錢。」
「不過千萬別大吵大鬧,雷比德夫,看在老天的份上,別大吵大鬧。」王子低聲說,煩亂不堪。
「毫無疑問,那是最重要的問題;真教人吃驚,王子,你的每句話、每個想法,怎能全都一針見血,最優秀的王子?」
「只耽擱一下下,可敬的王子,有件事,對我很重要。」雷比德夫低聲說,進來時還正經八百地鞠了躬,他的口氣拘謹,話中有話。他還沒有進過他的房間,剛才才回屋子裡,因此帽子還拿在手裡。他一臉肅穆,而且透著罕見的莊嚴感。王子請他入座。
「第二條線索,先生,結果證明第一條線索是錯誤的,疑點裡的去向是不正確的。一小時之後,也就是八點鐘,我已經在敲維爾金家的門,他住在第五街,事實上我認得他,先生。根本未見斐迪契訶的蹤影。我努力從女僕那兒打探,那女僕聾得啥也聽不見,她說大約一小時前,某個人真的來敲過門,而且也和*圖*書敲得震天價響,將鐘繩都拉壞了。女僕沒有開門,不想吵醒維爾金先生,或者根本是她自己不想起床。所以確有此事,先生。」
「你沒將它收到別的地方嗎?像是書桌的抽屜裡?」
「你有沒有找過保險櫃?」
「不,王子,不是那樣;是那番告白震撼了我。主要乃提及神與未來生命的那部分。其中含有巨人般的偉大思想!」
「是有可能。當你喝得爛醉的時候,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如你坦率地指出,親愛的王子!不過,請考慮一下,先生,如果是我在換下外套時,從口袋裡滑出來,那麼滑落的東西應該還躺在地板上那麼東西哪兒去了呢!先生?」
「那就是你所有的證據?不夠多。」
王子立刻向兩邊鞠了躬,便默默地告退。愛莉珊德拉和阿黛蕾妲咧嘴笑了,互相耳語著。莉莎薇塔嚴厲地瞪視著她們倆。
「怕?那麼說,有令你懷疑的理由囉?」雷比德夫瞇起眼睛。
「真是廢話!」王子說,幾乎要生氣了,焦躁地如坐針氈。
「挖苦!」雷比德夫嚷道,高舉起雙手。
「每個地方都翻遍了,而且我從未將它放到別處去,我清楚記得我沒有拉開過任何抽屜。」
「只是傳聞,不過我也不相信……我很氣惱自己必須告訴你這件事,我向你保證,我自己都不相信……此種胡言亂語……親愛的,我,多愚蠢竟提起來!」
「就在露台上,像昨天那樣?好,我會告訴其他人讓他們別叫醒你。爸爸不知上哪兒去了。」
「瞧你,根本是胡扯!」
「我第一個就找那地方,先生,今天早上已經找過好幾遍了……但是我怎麼可能將它收到保險櫃裡呢!我真心敬重的王子?」
「他現在不會再做任何事了……不要對他太嚴厲。」
「昨晚誰和他一塊兒?」
「哦!親愛的,多麼惹人不快啊!」
「你怎麼知道我在公園裡散步,沒在家睡覺?」
「他睡著了,而且還會再睡上個兩小時。我知道;你沒有在家睡覺,跑到公園散步去了……當然一時難以平復……這也難怪!」
「不——沒有,先生,我從未給他錢,先生,而且他很清楚我不會給他,先生,不過那只是用以約束並改造他的手段。此刻他堅持要和我一起去聖彼得堡;你知道的,我要去聖彼得堡,在線索斷了之前,抓到斐迪契訶先生,因為我確實知道他此刻一定在那裡,先生。我的將軍十分熱衷,先生,但是我懷疑他會趁我不備開溜,跑去找他的寡婦。我承認是該故意讓他去,因為我們已經安排好,一抵達聖彼得堡便分成兩路,這樣比較好抓斐迪契訶先生。所以我會讓他去,然後突然之間,像晴天霹靂地,在寡婦家將他逮個正著——只不過是要羞他一羞,因為他是個有家室的人,而且更是一個人類。」
「七點走的;他離開時順道進來看了一下——剛好是我當班。他說他要去維爾金家睡覺——那是他的一個酒伴。好啦!我得走了!啊!雷比德夫來了……王子要睡覺,雷比德夫;回去吧!」
「好極了,王子,」突然走進起居室的艾格蕾雅說道:「我由衷地感激你,顧慮到我無法在此自貶身分地撒謊。夠了,媽媽,除非妳想再進一步詰問他。」
「我口袋裡的四百盧布不翼而飛,親愛的王子,我的錢被偷了。」雷比德夫苦笑地補充道。
「維爾金,先生。所以柯亞已經跟你說了?」
接著王子便將所有細節都告訴他。
「王子!親愛的王子,別說是錢,我這條命都可以給他……不,我不想誇張——不是命,但是如果是發場燒、長個瘡癤之類的,甚至是咳嗽,我都可以為他忍受,如果真有必要的話。在我眼裡他是個偉大的人,雖然墮落沉淪了!瞧,先生,別說是錢,先生!」
「當然,當然;怎麼發生的?」
「聽我說,王子,」說到此,雷比德夫也不禁顫抖起來,「現在那很重要,非常重要,我不是說這件關於斐迪契訶先生的故事,而是這個傳聞如何到你耳裡的。」(當他這麼說時,雷比德夫也跟在王子後面來回急行,想與他步伐一致。)「我也有話要告訴你,王子。今天早上,在我們前往維爾金家的路上,將軍氣憤極了,自然地,而且突然開始暗示有關斐迪契訶的同一件事,不過說得很含糊而且無條理,我還為此問了他一些問題。結果,我得出一個再明確不過的結論,這件事不過是他一時興起的傑作……然而動機卻是最良善的。他之所以說謊是出於難以克制的衝動。想想看,先生,如果他說謊,我確定他說謊,現在你又如何能聽說此事?瞭解吧!王子,對他來說,那不過是一時的衝動——因此,究竟是誰告訴你的?那很重要,先生,那……那非常的重要,先生,而且……可以說……」
在鄉間,女孩們通常九點起床。然而,艾格蕾雅在過去兩、三天裡,卻早起了點兒,跑到花園裡散步,時間多半是八點或者更晚些,總之肯定不是七點鐘。莉莎薇塔因為擔憂,整晚未眠,所以特地在八點左右起床,心裡估量著艾格蕾雅已經起床,打算在花園裡與她來個和_圖_書巧遇;然而她並未找著她,不論是臥房還是花園裡。
「不過,怎麼個幫法呢?我到底該如何幫助你?我向你保證,我非常急於適切地理解你的意圖,雷比德夫。」
「哎呀!發生這樣的事!」柯亞說,自己也在長椅上坐下,直接切入主題,就像一般男孩兒會有的行為,「你現在對伊波萊有何看法?他在你心目中的評價想必直線下滑?」
為此,她大為驚慌,將女兒們全喚醒。她們從女僕那兒得知,艾格蕾雅七點前就上公園去了。女孩們還笑說她們那個難捉摸的小妹又在搞什麼新花樣,並向她們的媽媽指出,如果她跑到公園裡將她揪出來,艾格蕾雅可能會大發雷霆,而她呢!可能只是帶了本書,坐在三天前她一直在談的那張綠色長凳上;為了那張凳子,她還幾乎和S王子吵起來,因為後者說他完全看不出那裡有何特別。
「但是最主要的不是思想本身,是產生那思想的整個背景。倘若那是伏爾泰、盧梭或者蒲魯東所寫的東西,我曾經讀過,並且記得,那麼我就不會這般震撼。對一個明確知道自己只剩十分鐘、卻還能那樣說話的人來說,那簡直是一種驕傲!是對個人尊嚴最至高無上的堅持,完全是種宣戰,就是那樣……不,它所表露的應該是巨人般強大的意志力。在那一切之後,說他故意忘了上火帽——那是卑鄙的、難以置信的!然而你知道,他昨晚騙了我們,我從未幫他打包過行李,而且我也從未見過任何手槍;全是他自己打包的,因此他只是想卸除我的防衛心。薇拉說你肯讓他留在這兒,我發誓不會再有任何危險了,而且我們會一直守著他。」
「說得真貼切,惹人不快;憑著你那永恆不變的靈敏心思,你確切地指出來了。」雷比德夫補充道,語氣裡透著一絲狡猾。
「當然不,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我不會因為任何事那麼做的,全看他的意思。」
「尼可萊.阿德隆諾維齊!」雷比德夫以一種幾近溫柔的口吻對柯亞說道:「因為我必須告訴王子某件事,涉及……」
「代理人沒有來。其間,他們卻將那不幸的男孩帶進來;晚餐後,我興致已經夠高昂的了;後來賓客一一到達,我們喝……茶……而且我……很快樂,那是我的致命傷。當那個傢伙凱勒終於現身.並且宣布是你特別的日子,而且傳達有關你對香檳的指示,接著,我親愛的而且最可敬的王子,擁有一顆心(無疑地,此點你已不偏不倚地注意到),擁有一顆心,我不會說溫柔,但是至少懂得感恩,是我很引以為豪的一件事——而且為了對此歡慶場合表示更深的敬意,也為了等候當面向你道賀,便興起換下身上的破爛衣衫,將先前進來時已脫去的公務員制服穿上——我所做的,想必你也已經看見,我整晚都穿著制服。當我換衣服時,將外套裡的錢包忘了……真真確確,當上帝想懲戒一個人時,他會首先使他喪失理性。而就在今天早上,七點半醒來時,突然像個瘋子似地從床上跳起,連忙抓起外套——口袋是空的!皮夾消失得無影無蹤!」
「放心,最仁厚、真誠、高貴的王子,」雷比德夫狂喜地叫道:「放心,這一切事情都將緊鎖在我這顆最高尚正直的心底!讓我們慢慢來,小心地進行,先生!先生,一起小心地進行!我願流盡最後一滴鮮血……最優秀的王子,我的心與靈魂都很邪惡,不過隨便去問哪個人,甚至問個流氓,他是願意和一個像他一樣的流氓打交道呢!還是一個像你這般高貴的人,最真誠的王子。他肯定回答後者——這就是德行的勝利!Au revoir!慢慢來,先生……慢慢來……我們倆一起,先生。」
「哦!不,先生,只是羞辱他,並且看看他臉上的表情。你可以從那裡看出許多事情,親愛的王子,尤其是像他那樣一個人。啊!王子,雖然我的麻煩已經夠傷腦筋了,但此刻的我仍忍不住想拯救他的道德生命。我要請親愛的王子您幫我個大忙;老實說,那才是我來此的真正原因,你認得將軍的家人,甚至在那裡住過,先生,最仁厚的王子,如果你能在此事上幫助我,真的只是為了將軍個人和他的幸福……」
「哦!夠了,雷比德夫,那毫無意義,言詞不是重點……會不會是你喝醉時不小心從口袋裡掉出來?」
「你不認識她嗎?」
「也不會是將軍,我能嗎?嘻嘻嘻!」
「或者從我的口袋裡偷走!二選一,先生。」
「唷!就算我想知道又如何!」莉莎薇塔冒火了,「我不會說假話。我沒有冒犯任何人,也無意這麼做。」
「絕對而且完全不可能,不過只能是那樣了。然而,我承認,事實上我相信,如果真是被偷了,肯定不是晚上眾人聚在一塊兒時下的手,而是在夜裡,或者是快早上時,那些留下來過夜的人幹的。」
「好啦!好啦!所以,是斐迪契訶囉?也就是說,我的意思是,你懷疑斐迪契訶?」
「還不是因為酒,先生。我將你當成救星,所以來找你,親愛的王子。昨天下午五點,我從一個債主那兒收了和_圖_書四百盧布的銀幣,然後坐火車回到這裡。我的皮夾放在口袋裡,當我脫下制服換上室內服,同時也將錢換了地方,以便帶在身邊,等晚上有人來借錢時,就將錢交出去……我的代理人可能會來。」
「因為他不知道,此事我暫時保密。那麼他是去維爾金家了,看在他人眼裡,這是很合情理的作法,一個醉鬼跑去找另一個和他一樣的醉鬼,就算天未亮,而且毫無理由,也不足為奇。先生。然而就是在這裡露出了狐狸尾巴,他走時交代了去向……請注意這個疑點,王子,他為何要交代去向?……他為何要刻意在離開時,繞道去看柯亞並且告訴他,他要去維爾金家睡覺?誰在乎他的去留,尤其他要去的又是維爾金家?這麼說有何意義?是的,我們在這兒看到的是奸巧,一個賊的奸巧!那就像是在說:『瞧,我沒有蓄意隱瞞行蹤,所以我怎麼可能是賊?一個賊想必不會交代去向吧?』太急於洗刷嫌疑,並且抹去留在沙灘上的腳印,可以說……你懂我的意思,親愛的王子?」
「啊!我很高興!」王子快樂地嘆口氣,「我還真怕是他!」
「為求更清楚起見,我會舉一個實例來向你解釋。你認為他是哪種人,先生,現在他有一個弱點,他喜歡這個寡婦,而且如果他身無分文,就別想進她的門,我正打算在那裡逮他,為了他好,先生。但是讓我們假設,如果在場的不只有寡婦,他還實際犯下某項罪行,這個嘛,某種極不名譽的勾當(雖然他完全沒那本領),即使是那樣,我說過,打動他的唯一方式就是利用他的心軟與大方,因為他是一個最感性的人,先生!相信我,他撐不過五天,然後就會和盤托出,流著淚,懺悔一切——假如我們能表現得技巧些,光明正大些,透過你和他家人對他一舉一動的嚴密監控……哦!最仁厚的王子啊!」雷比德夫得意洋洋地跳著腳,「我不是說他一定會……可以說,我已經準備在此刻為他流盡最後一滴血,不過你得同意,他的缺乏自制、酗酒,還有那個寡婦——將這些因素串連起來,的確可能引誘他幹下任何事。」
「只是因為王子鞠躬鞠得如此漂亮,媽媽,」阿黛蕾妲笑道:「有時候他看起來很笨拙,現在突然間,他又像……像……藍姆斯基。」
「收回……你在說什麼?」
「親愛的,我,也沒有任何被冒犯的感覺,妳當然會想知道,妳是她的母親。艾格蕾雅和我今早七點整在綠色長凳處碰面,因為昨天她邀我來。昨天晚上她遞給我一張字條,告訴我她需要見我,與我討論某件重要的事。我們碰面,僅就與艾格蕾雅有關的事談了整整一小時;就那樣。」
雷比德夫雙手交握,一副祈禱的模樣。
「我知道,柯亞告訴我他順道去看他,並且說他要去……去哪兒睡覺,我忘了,他的一個朋友那裡。」
「為求公平正確起見,我將自己也算進去;不過你也會同意,王子,我不可能偷自己的錢,雖然是有過這樣的案例……」
「聽我說,雷比德夫,如果弄錯可就糟了。這個斐迪契訶……我不想說他的壞話……但是這個斐迪契訶⋯⋯我是說,誰知道呢!或許真的是他!我想說的是,比起其他任何人……或許他真的較有可能做這種事。」
「哎呀!雷比德夫,拜託別挖苦我了,這是……」
「真傷腦筋,因為誰會……那是個大問題!」
「一個老式喜劇裡的問題,先生。但是最好心的王子。你太為我的不幸擔憂了,我不值得你這般關切。我是說只有我個人不值,但是你也關心罪犯吧⋯⋯那個人渣斐迪契訶先生?」
「雷比德夫、布爾多夫斯基,和我;凱勒只待了一會兒,後來就跑到雷比德夫房裡睡覺了,因為我們那裡已沒有任何地方可以讓他躺下。斐迪契訶也和雷比德夫一塊兒睡,七點離開的。將軍向來在那裡睡,現在也走了……雷比德夫一會兒可能會來見你,他在找你,好像有什麼事,他問了兩次你在哪兒。要不要讓他進來,還是你想睡覺?我也要上床睡覺了。哦!對了,我還得提一件事,將軍剛才嚇了我一跳,布爾多夫斯基六點過後叫醒我,事實上,好像就是六點整,換我接班看護;我出去一會兒,巧遇將軍,他喝得爛醉如泥,因此沒認出我,像根柱子般杵在我眼前;接著,等他一明白過來,便猛撲向我,『病人怎麼樣了?我正要去探問病人的情形……』我一五一十向他報告。『那麼就沒事了,』他說:『但是我來,我起床就是為了警告你;我有種種理由相信一個人不該在斐迪契訶面前太坦白,一個人應該……克制點。』王子,你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嗎?」
「雷比德夫,今天早上,你幹嘛如此拘謹又客套,說起話來像本活字典?」王子微笑道。
「王子,親愛的王子,還會有誰呢!先生?」雷比德夫模樣更哀淒地扭動著,「沒有別人可讓我們懷疑,可以說,除了所認定的斐迪契訶先生外,完全不可能懷疑別人,畢竟,還有另一件證據,第三件對斐迪契訶先生不利的證據。因此我再問,還會有誰呢?我絲毫和-圖-書無法疑心布爾多夫斯基先生,我能嗎?嘻嘻嘻!」
王子眉頭深鎖地站著。
「那麼現在,先生,這就是我所謂的證據了,先生,」雷比德夫深不可測地笑著,雙手摩搓著,「正是我所想,先生!也就是說,他在六點前,刻意中斷那清白無辜的睡眠,起身喚醒寶貝兒子,並且警告他,和斐迪契訶先生牽扯上將有多危險!在那之後,斐迪契訶先生必定成為一個危險人物,而作父母的又是多麼地不安啊!嘻嘻嘻!」
「哦!老天!」
「自然,我排除布爾多夫斯基和柯亞,他們根本沒進我的房間,先生。」
然而,單純率直一如小男孩的薇拉,卻突然尷尬起來,臉紅得更加厲害,匆匆離開露台,臉上仍掛著燦爛的笑容。
「這麼說,你給過他錢囉?」
「你應該再將房間和所有抽屜搜一遍。」尋思片刻後,王子擔憂地說。
「喔不,只是說話的習慣,」王子支吾著,「說我害怕真是蠢透了。拜託,雷比德夫,不要告訴任何人……」
「不——不行……妮娜不能牽扯進來……上帝不准的!還有柯亞也是……或許我還是無法適切地瞭解你,雷比德夫。」
「早安,我覺得有點兒頭暈,我沒睡好,想打個盹。」
「但是,王子,想想看,我還能懷疑誰,先生。」雷比德夫可憐兮兮地宣稱,然而在他的嘻嘻傻笑裡卻透著點狡猾。
女僕走了出去,薇拉也跟著往外走,但是又急切地折返,走到王子身邊。
「附帶問一句,雷比德夫,你在報紙上登廣告,說向你借錢得有金或銀製的物品作抵押是真的嗎?」
「我得承認,雷比德夫,這件事很困擾我。那麼,是某人在地板上拾到了?」
「是啊!當然無關,我們又不是共濟會會員,所以我才如此吃驚,將軍竟會在夜裡特地起床叫醒我,好警告我。」
「而你也沒給他?」
「他羞於那麼做。他很想。他甚至對我坦承很想來糾纏你,但是不好意思,王子,因為不久之前,你借過他一些;此外,他想你不會再給他分文。他將我當成朋友,不假思索地說出這一切。」
「幾乎不認識,先生,但我很想認識,真心誠意地,要是我能在她面前為自己辯護該多好。妮娜對我存有芥蒂,因為她認為都是我慫恿他喝酒,才會害他走偏了路。非但不是那麼回事,實際上,還是我戒了他的壞毛病,多虧我讓他徹底脫離那幫子最有害的夥伴。此外,他是一個朋友,先生,我向你發誓,近來,我從不拋下他,先生。他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因為若想對他發生影響,只能透過這種方式,動之以情。他現在不再去看那上尉的寡婦了,儘管私下很想去,而且偶爾也會害起相思苦,特別是在早上起床、套上靴子時——為何是那時候,我不清楚。他沒有錢,先生,而且他不可能身無分文地出現,先生,他該沒向你要過錢吧!親愛的王子?」
「我真傻,對你這樣的人,哪還需要講這種話,」薇拉紅著臉說:「而且即使你很疲倦,」當她轉身要離去時,她笑了,「你的眼睛看起來也真的善良可愛……很愉悅。」
「到底為了什麼……不過柯亞,我累了……而且無論如何,再談起此事也實在太傷感……他現在怎樣了?」
「你是說,三人中的一個;但是是誰呢?」
「你掉了四百盧布?真可恥啊!」
「有可能嗎?」
「愉悅?真的?」王子忙不迭地問,並且開心地笑了。
「我想不會,就算他們進去也不會,誰在你房裡過夜?」
「但是,妳仍舊非常想知道,今天早上我怎麼會和艾格蕾雅碰面,對嗎?」王子幫她將話接了下去,語氣極為平靜。
「柯亞剛剛告訴我的,而他則是早先六點,或者六點剛過,為了某些理由出去時,在走廊上遇見他父親,他父親告訴他的。」
「還會有誰?還會有誰呢!最直率的王子,王子?」雷比德夫再次可憐兮兮地雙手交握,溫和地微笑。
「自然……這一切……」
她猶疑了。
「親愛的王子,可別以為,」她打起精神說道:「我將你拖來這裡,是為了盤問你……昨天晚上的事件之後,親愛的,我很可能好一段時間都不想見到你……」
「還有……別笑他;這點是最重要的。」
「她是……多麼……好的一個女孩。」王子想,隨即又將她拋諸腦後。他走到露台的角落處,那裡擺了一把靠背長椅,前面還有張小桌子。他坐下,臉埋進掌心中,保持那樣的姿態繼續坐了五分鐘左右。突然,他慌張地將手插|進口袋裡,取出三封信,神色憂慮。
「你說斐迪契訶走了?」
「聽著,雷比德夫,」此刻的王子已完全被搞迷糊,「注意聽,安靜!別大聲嚷嚷!拜託,雷比德夫,我求你……如果你真能做到,我會幫助你,但是別讓任何人知道此事;不要讓任何一個人知道!」
然而門又再度打開,柯亞走了進來。王子似乎對將信重新放回口袋,將罪惡的時刻延後感到鬆了口氣。
「有啊!先生。」雷比德夫嘆口氣,模樣更悲慘了。
「我們有證據,先生。首先,他在七點鐘,或者甚至更早時消失的。」
一抵達別和-圖-書墅,莉莎薇塔便在第一間房裡停下腳步;她無法再往前走,便在一張靠背長椅上坐下,疲憊不堪,甚至忘了請王子就座。那是一間相當寬敞的起居室,中央擺著一張圓桌;有暖爐,窗旁的食品櫃上插著許多花;對過牆那裡還有一扇落地窗可以通往花園。愛莉珊德拉和阿黛蕾妲立刻走進來,一頭霧水,探詢地看著王子和她們的母親。
「根本沒有什麼需要瞭解的!」雷比德夫從椅子上跳起身,「要的只是同情,同情和仁慈——那才是我們的病人唯一需要的良藥。王子,你可以容許我將他想成一個病人嗎?」
「嗯!你知道……」王子不安地沉思著,「這真的事態嚴重。」
「薇拉剛剛告訴我的。而且拚命想教我不要進來;但是我非進來不可,只耽擱一分鐘。過去兩小時我都待在病榻旁;現在輪到雷比德夫看護。布爾多夫斯基走了。所以躺下吧!王子,晚安……我是說日安!你知道的,我自己也是一團亂!」
「我來找你,完全只是抱持著這麼一個信念,先生!可以藉由妮娜的力量來達成,不斷地留意他,並且團結家人的力量一起來照管他。可惜我不認識她,先生……那麼還有柯亞,他很崇拜你,從他青春熱情的心底敬愛你,他或許可以幫助……」
「哦!雷比德夫,多惹人厭煩啊!」王子性急地嚷道:「說重點,幹嘛東拉西扯的?」
「他倒是隻字未提被竊的事。」
「你知道直到目前為止,我都不曾有機會因為任何事在你面前感到慚愧過……雖然我敢說如果我那樣,你會很高興,」莉莎薇塔簡潔有力地回答:「再會,王子。造成你的不便之處,還請原諒。我相信你依然堅信我對你的敬重與關愛不變。」
「所以一定是客人,先生。」
「好啦!好啦!別擔心,我不會生氣的,是別的事……我擔心的是人。你懷疑誰?」
「當然,當然;我只是問問,很抱歉打斷了你。」
雷比德夫豎起耳朵,眼睛張得老大。
「嚴重,很貼切——你又找著了另一個字眼,王子,意味著……」
「我想也不會。」
「我確實這麼想過,先生。當我在近八點時,像個瘋子般從床上跳起,並且拍拍我的額頭後,我馬上叫醒將軍,他正心安理得地睡他的安穩覺。記住,斐迪契訶卻離奇失蹤了,光這點就足以引發我們的疑竇,我們立刻決定搜凱勒的身,他正熟睡著……像……像……幾乎像睡死了一樣,先生,我們很徹底地搜了他全身,口袋裡一個蹦子兒也沒有,而且我們也未發現他有哪個口袋是沒有破洞的。他有一方藍格子的棉手帕,完全上不了檯面,先生。另外,還有一張女傭寫給他的調情短箋,威脅著要和你已經知道的那份稿子放在一塊兒,先生。將軍推斷他是無辜的。我們調查完畢之後,便叫醒他,戳了他好幾下才將他弄醒;他幾乎無法瞭解發生了什麼事,嘴咧得老大,一臉醉相,還露出可笑、無辜,甚至是愚蠢的表情——不是他,先生!」
「唔,當然,理所當然……的確還能有誰……不過,我是說有證據嗎?」
「是的,他沒有。」
「包括我,在兩個毗連的房間內共有四個人:將軍、凱勒、斐迪契訶先生,和我。必定是我們四人中的一個,先生!」
「還會有誰?」雷比德夫輕聲說,定睛看著王子。
「誰告訴你關於斐迪契訶先生的事?」雷比德夫立刻逮著此點。
「王子,請憐憫那個……不幸的男孩吧!別在今天叫他走。」
當王子到家時,已約九點,他發現薇拉和女僕待在露台上。她們已將前晚留下的狼狽場面拾掇乾淨了。
「哼!……好端端地你為什麼,為什麼非得換下那外套!」王子叫道,氣憤地拍著桌子。
「你懷疑他?」
「真的?不過……那好像與我們無關。」
「聽我說,」王子的思緒一片紛亂,眉頭也鎖得更緊了,他在露台上來回踱步,努力不去看雷比德夫,「有人告訴我……我聽說,斐迪契訶先生,除了是那種你在他面前得留心不要說……太多的人,你懂我的意思嗎?我說這話是想指出,他可能真比其他人有嫌疑……因此應該沒有弄錯,這是重點,你瞭解嗎?」
「透過代理人;我自己的名字沒出現,住址也沒登上。在幾乎沒有資本並考慮到食指更見浩繁的的情況下,你得同意那樣的利率很吸引人。」
「當然就那樣,親愛的王子,我絕對毫不懷疑。」莉莎薇塔一副尊貴模樣地宣稱。
王子溫柔地看著柯亞,後者順道進來,顯然只是想盡快找個人聊聊那偉大的思想。
「喔!絕對不會!」
「你是說,為了昨天那男孩,王子?喔!不是,先生。昨天我腦子裡一片紛亂……但是今天,不論你想怎麼樣,我都不打算請你收回成命。」
「我懂,我確實懂,但是那樣的論據並不充分,不是嗎?」
偶然撞見他們的會面、並且聽到女兒的奇怪話語之後,莉莎薇塔為了一些理由變得沮喪萬分,現在,雖說帶回了王子,她又為自己的小題大作感到不好意思,「究竟為什麼艾格蕾雅不可以在公園與王子會面,並和他說話,就算那是事先約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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