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七章

「我向——你保——證,我是。」伊凡.佩特羅維齊微笑道,注視著王子。
「哦!不,哦!不!不僅是神學,我確實向你保證,不是!它與我們之間的關係比你所想的更加密切。這就是我們犯下錯誤的地方,沒能看出這不僅與神學有關!畢竟,社會主義也是天主教和其精髓的產物,無神論就像是它的兄弟,也是因絕望而生,是對天主教道德上的反動,企圖找回宗教所喪失的道德力量,以緩解心靈上對枯萎人性的渴求,並且拯救它,不是透過基督,而是再次透過暴力,連自由也是藉由暴力所生,武力與鮮血所換取的結盟!『別想相信上帝,別想擁有財產,別想有個體意識,兩百萬人,fraternite ou la mort!』從他們的著作上,可以認識他們——全白紙黑字寫了下來!而且別以為這一切都是無罪的,而且不致對我們造成危害。哦!不,我們必須馬上起而反抗,刻不容緩!我們的基督在與西方的對抗之中,必定能大放異彩,那個我們保有而他們從不認識的基督!並非像奴隸般從耶穌會信徒身邊逃開,而是要將我們的文明傳揚給他們?現在,我們必須站在他們之前,而且別讓他們的講道很優雅之類的話再在我們之間流傳,猶如某人剛剛所說……」
有關他的一切都是急猝、混亂,而且激動的;他說出的話往往不可能是他真心想說的。他的表情像在徵求發言許可,目光落在貝洛康絲卡雅身上。
「哦!天哪!」王子尷尬地叫道,情急之下,益發激動,「我……我又說了一些蠢話,但……那是可以料得到的,因為我……我……我,不過那也不是重點!我算什麼,請問,與這樣的恩情相較……這般浩瀚無垠的恩情!而且,與這麼一個高貴無比的人相較,因為他就是那樣,千真萬確的,最高貴的人,不是嗎?他不是嗎?」
「Laissez-le dire!他必定渾身顫抖不止。」小老頭再次低聲提出警告王子興奮莫名。
「唔,沒錯,不過還是從耶穌會教士身邊逃走的不是嗎,也就是說,我逃離了耶穌會教士!」小老頭回答,因為這段甜美的回憶,由衷地笑了,「你似乎非常虔誠,今天的年輕人鮮少有如此的。」他溫和地對王子說,後者聽得嘴咧得老大,依舊處在驚嚇狀態中;老人顯然渴望多瞭解王子些,為了某些理由,他開始對他產生濃厚興趣。
又解釋了幾句之後,伊凡.菲德洛維齊那方平靜至極,而王子這方呢!卻異常激動,尤其還透露出那兩位女士——兩名老小姐,已故的帕夫里斯契夫的親戚,住在他位於茲拉托維科荷夫的莊園上,曾負責教養王子,也是伊凡.佩特羅維齊的堂姊妹——猶如其他人,伊凡.佩特羅維齊也對帕夫里斯契夫為何要為小王子,一個他收養的小孩,耗費如此心血感到困惑不解,「當時,我對此事並無太大興趣。」不過,結果證明,他有著極佳的記憶力,因為他甚至記得他的堂姐瑪莎.妮奇緹希娜對小男孩有多嚴厲,「因此有一次我還為了教養你的方式和她起了爭執,因為鞭笞一個病童,實在是……你得承認……」,而另一方面,堂妹娜塔莉雅.妮奇緹希娜又是多麼溫柔……「現在她們倆,」他繼續說:「住在X省,帕夫里斯契夫在那兒留給她們一筆真的很棒的小地產;不知道她們是否還活著。我想,瑪莎.妮奇緹希娜會進修道院;不過我不敢如此斷言,或許是我聽說的別的什麼人吧……喔!對了,那是一個醫生的太太,不久前的某一天……」
她一本正經地正待發作,卻噗哧笑了出聲,這回可是溫厚和藹。莉莎薇塔的臉上一片清朗,葉芃秦將軍也笑顏逐開。
他已經站著說了好長一段時間。此刻的老人以毫不掩飾的驚惶神情望著他,莉莎薇塔是首先警覺不對勁的人,她高喊著:「哦!天哪!」並驚慌地猛揮手臂。艾格蕾雅迅速跑向他,努力將他緊擁住,「邪靈」瘋狂的叫喊聲劃破長空,「他將那可憐的人摔倒在地,猛烈撕扯。」她飽受驚嚇,面容因痛苦而扭曲。
「帕夫里斯契夫……帕夫里斯契夫改信天主教?不可能吧!」他震驚地嚷道。
王子笑瞇瞇地聽她說完。
「冷靜點,我的朋友。關於此點,你太誇大了些。你毫無理由感謝我們;那的確是種美好的情感,但是誇大了點。」
「我沒想到妳會這麼說,」她悲痛地說:「他是不可能當未婚夫,我知道,而且感謝上帝,結果也的確如此,不過我萬萬沒料到竟會從妳的嘴裡聽到這種話!我以為妳會說得很不一樣。昨晚我本該將每一個人都請出去,只留下他,他就是那種人!……」
在答覆姊姊們小心翼翼的問話時,艾格蕾雅以冷如寒冰的的傲慢態度回應,幾乎是暴怒的:
「哎呀呀!『不可能』未免過頭了些,你不覺得嗎,親愛的王子?」伊凡.佩特羅維齊陰沉地低語道:「不過,你對死者的評價如此之高……他的確是個性情溫厚之人,關於此點,我認為主要該歸功於老狐狸古洛。不過只要問問我,為了這件事……和這位古洛……我得應付多少麻煩和異議!想想看,」他突然轉向老人說:「他們甚至還要爭遺產,而我不得不採取最有力的手段……讓他們明白誰是誰非……因為他們對這類的事向來經驗老到,他們可真教人吃驚!不過,感謝主,這事發生在莫斯科,我直接去見伯爵,而且我們……會讓他們搞清楚誰是誰非……」
「不過偶爾,我認為那麼想是錯誤的,真誠比手勢更重要,不是嗎?對吧?」
「我再要求你一次,親愛的老弟,冷靜點,我們再另外找個時間討論這些,而且我會很高興……」顯https://m.hetubook.com.com貴微笑道。
「不,不誇張,甚至正相反,這還只是輕描淡寫;是的,輕描淡寫,因為我無法適切表達自己的看法,不過……」
「這個……伊凡.佩特羅維齊是已故的尼可萊.安德雷葉維齊.帕夫里斯契夫的親戚,」葉芃秦將軍低聲對王子說道:「你在尋找他的親屬,對吧?」他忽然出現在王子身畔,注意到他對談話內容的強烈興趣。直到現在,他都一直在殷勤款待將軍,後者是他的上司,然而一發現王子明顯地孤立好一段時間了,便益發覺得不安;他希望他也加入談話,因此再次將他引薦給這些「貴人」。
「這個,他有好有壞;不過如果妳想聽聽我的意見,是壞多於好。妳可以親眼看看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一個病人!」
「我從未指涉教會裡的成員。我是就羅馬天主教本身而論,講它的本質,我是在談論羅馬。一個教會能夠完全消失嗎?我從未那麼說!」
「我在任何時候都不曾給過他承諾,而且一輩子未想過要讓他做我的未婚夫。對我來說,他和別人一樣陌生。」
當他滿懷欣喜地沉浸在艾格蕾雅、N王子,以及藍姆斯基的愉快談話中時,突然間那名中年親英派貴族,一直在客廳的另外一隅與權貴攀談,討他歡心,以非常活潑熱切的態度向他述說某事,無意間提及尼可萊.安得雷葉維齊.帕夫里斯契夫。王子連忙朝他們的方向望去,仔細聆聽。
說到此她突然打住,為自己的話感到害怕。不過她並不知道她對女兒有多不公平。此刻艾格蕾雅心裡,一切都已塵埃落定;她也在等待,等待某個必須決定一切的時機,而任何暗示,任何粗率的碰觸,都足以傷她入骨。
「哎呀!老天!」伊凡.佩特羅維齊笑道:「就算是個最高——貴的人,我為何不能是他的親戚呢?」
只有艾格蕾雅顯得有些沮喪,臉色依舊緋紅,或許是因為憤慨。
當他說出最後一句話時,突然站起來,漫不經心地揮舞著手臂,不知怎地,還移動了肩膀而……四座突然發出一陣驚呼!花瓶左右搖晃,彷彿猶疑著是否要落在其中一個老人頭上,不過,突然,它斜偏了一下,朝著相反方向倒去,站在那兒的小德國人害怕得往旁邊一跳,花瓶隨之落下。碎裂聲、叫喊聲,珍貴的瓷器碎片散落得滿地毯都是,驚慌、沮喪——很難,事實上也沒必要描述王子此刻內心的感受。然而我們必須指出,就在此刻,他萌生一種奇特的感覺,那感覺比其他所有在他心頭翻攪的古怪、混亂的情緒都來得激烈明確,那不是尷尬、羞恥、恐懼,不是瞬間發生一切,最強烈地衝擊著他的那份突然,是預言,預言實現了!他也不知該如何解釋為何這個念頭如此吸引自己;僅感到心口直跳,驚駭得無法動彈。這簡直太神祕了。過了片刻,眼前的一切似乎又豁然開朗起來——輕鬆、歡樂、狂喜,取代了驚恐;他開始使勁呼吸而……那一瞬間過去了。感謝上帝,不是那樣!他深吸口氣,四下環顧。
「哦!離現在好長一段時間了,」伊凡.佩特羅維齊接著說道:「在茲拉托維科荷夫,那時你和我的堂兄弟們住在一塊兒。我經常順道拜訪茲拉托維科荷夫你不記得我了?很——可能你不記得……當時你……患著某種疾病,在那時;我記得你有一回發病,那樣子令我大吃一驚……」
「自雙親死後,帕夫里斯契夫就成為雷夫.尼可拉葉維齊的監護人。」他插嘴道,迎上伊凡.佩特羅維齊的目光。
王子停下來喘口氣。他講得非常快速。臉色蒼白而且氣喘吁吁。眾人面面相覷,最後小老頭坦率地爆笑出聲。N王子取出它的帶柄眼鏡,定睛凝望王子。小德國詩人也悄悄地從角落裡走出來,緩緩靠向桌邊,臉上掛著威嚇的微笑。
「不,你知道,我還是說出來的好!」王子接著說,一種新的、狂烈的熱情汩汩湧現。他以一種信任而私密的口吻對老人說道:「昨天艾格蕾雅禁止我說話——甚至列出不許我談論的主題;她知道如果我那麼做會出多大的洋相!我即將二十七歲,但我知道自己還像個小孩。我無權表達想法,我總是那麼說。我唯一一次與人坦誠暢談,是在莫斯科和羅格辛一塊兒時……我們一起讀普希金,讀所有東西;他什麼都不懂,甚至沒聽過普希金的名字……我生怕自己古怪的樣子會折損了偉大的思想和精髓。我的手勢老是比錯。我永遠比成和我想說的相反的意思,而且讓人忍俊不禁,還貶低了思想的價值。就連頭腦也無法保持清醒,那是最重要的;那真的是最重要的……我明白最好還是坐下,什麼都別說。當我決心保持靜默時,似乎又變得非常明智,而且那也給了我時間好好省思。不過現在我最好還是說出來。我會開始講話,因為你那麼和藹可親地看著我;你有一張很奇妙的臉孔,我昨天允諾艾格蕾雅,整晚都要保持安靜的。」
「唉!多麼不幸啊!每個人都有末日,而我們卻在這裡為一只陶罐大驚小怪!」莉莎薇塔高聲說:「你別讓它嚇到你,雷夫.尼可拉葉維齊,知道嗎?」她擔憂地補充道,毫無造作,「沒事,親愛的,沒事;你嚇壞我了,真的。」
貝洛康絲卡雅離開時,對莉莎薇塔說:
「你在我孩提時見過我?」王子問,明顯地吃驚。
「不要緊的,親愛的先生,繼續啊!只要別喘不過氣來,」她說:「你方才就是氣還沒喘過來就急著講話,結果看看發生什麼事;別怕發言,這些紳士見過比你更古怪的人,你不會嚇著他們的,你沒有那麼深不可測,不就是摔碎了花瓶、將大夥兒全嚇了一跳罷了。」
莉莎薇塔最後決定,王子不適合作一個未婚夫,而且當夜即起誓,只要她活著一天,他就絕不可能成為艾格蕾雅的丈夫。第二天早晨,她懷著這樣的決心起床。不過也是在同一天早上,十二點進早餐時,她又陷入最令人驚異的自我矛盾中。
「捲進那件……古怪事情的……是同一個帕夫里斯契夫嗎?與那個男修道院長……男修道院長……我忘了叫什麼名字,當時每個人都在談論此事。」權貴說,同時正努力搜索記憶。
「我內心極痛苦地走進這間屋子,」王子繼續說,和圖書由於高漲的情緒,話說得更急、更怪異、也更渴切,「我……我很畏懼你們,也畏懼自己。尤其是自己。當我回到此地,到聖彼得堡,便決心要見見頂尖的人、最年高德劭的人,那些歷史悠久的古老家族,我自己也屬於其中,見見那些與我同樣有著一流家世的人。現在我坐在像自己一般的王子之間,不是嗎?我想要認識你們,而且我必須如此做,非這樣不可!……我聽說過許多你們的傳聞,向來是壞多於好,比方說你們心胸狹窄、自私自利,落後、膚淺的文化修養、荒誕的習性——有關你們的撰述和談論如此之多!今天我懷著好奇和困惑來到這裡,我需要親自看看,並且自己判斷一下俄國的上層階級是否真已腐敗,已經過時,而且因為這延長的存在,而苟延殘喘、消磨殆盡,終至只適合走入歷史——卻依然以小心眼和嫉妒與未來的……人們搏鬥……那兩樣東西蒙蔽了他們的視線,渾然未覺死之將至。我從未完全服膺這樣的說法,因為在俄國,我們從未擁有真正的上流階層,除了朝臣、軍人外,或者……全是意外發生的,而現在則完全消失了,是這樣嗎?對嗎?」
「你完全不瞭解,你的話有多讓我震驚而且悲痛!」王子再次叫喊著。
「不,我很抱歉,我真的抱歉,」伊凡.佩特羅維齊開始緊張萬分,當他的眼睛環顧整個客廳時,甚至感到害怕,「你所有的想法當然是值得讚賞的,而且非常愛國,但是全都太誇張了些,而且……或許我們還是換個話題比較好……」
所有這些興奮又激烈的演說,所有這些傾瀉而出熱情的、激動的言論,以及狂醉的思想,正彼此推撞、翻攪,騷動又混亂,在在揭示了某種不祥的預兆;這個無緣無故打開話匣子,便再也止不住的年輕人心智狀態有些異樣。在座賓客中,那些認識王子的人,莫不對這番突如其來的議論又驚又疑,與他平時近乎羞怯的沉默寡言,在其他場合罕見又獨特的圓融手腕,以及與生俱來的溫雅舉止是那麼地不協調。他們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帕夫里斯契夫的消息不可能是原因。在角落裡,婦女們看著他的神情,彷彿他瘋了,貝洛康絲卡雅事後坦承,「再一分鐘,她可能就要為了安全起見,奪門而出。」「長者」們從一開始就驚訝得倉皇失措,將軍的上司坐在座位上,露出嚴厲而不贊同的目光。工兵連上校如入定般坐著。小德國人臉色慘白,但仍勉力維持那虛偽的笑容,同時瞥瞥其他人,想看看他們會如何回應。事實上,所有一切,整個尷尬場面都可以在瞬間以最尋常、自然的方式化解;葉芃秦將軍也相當驚慌,卻比其他人更快恢復鎮定,他多次想阻止王子;未能成功之後,他已朝他邁步,打算採取較強硬的措施。如果有必要,下一刻,他或許會鼓起勇氣,和善親切地將王子帶走,就推說他病了;伊凡.菲德洛維齊絕對會相信這個說法,事實上,非常有可能……然而事情卻有了不同的轉折。
「呃,那太過火了吧!」老人低語道,驚訝地瞥瞥葉芃秦將軍。
「他真的非常討人喜歡。」老人再次對伊凡.佩特羅維齊低聲說。
「古洛院長,耶穌會的,」伊凡.佩特羅維齊提醒他,「是的,沒錯,就是這位最傑出最可敬的人!畢竟,他是一個家世良好、又有財產的人,宮裡的內務大臣,而且如果他……繼續出任公職⋯⋯不過他跑了,放棄這一切,加入天主教並成為一個耶穌會信徒,而且毫不遮掩,實際上還以此為榮。當然他死得其時……沒錯,當時每個人都這麼說……」
「哦!我當然不是懷疑你的話……無論如何,怎麼可能會有人懷疑呢……(嘻嘻!)甚至一點都不可能懷疑!」(嘻嘻!)「我只是要說,因為尼可萊.安德雷葉維齊.帕夫里斯契夫是一個了不起的人!最高貴的人,真的,我向你保證!」
「我要將一切解釋清楚,一切,一切,一切!哦!對了!你以為我是個烏托邦主義者,一個專說空話的理論家?哦!不。我所有的想法都非常簡單,相信我……你不信?你在微笑?你認為我有時候氣量狹小,是因為忘了自己的信念;先前來此的途中我想著,到底該對他們說些什麼:『唉!我該如何開頭?該先講什麼話,才能讓他們對我稍有瞭解?』我很害怕,但是為了你們的緣故,我更加害怕,非常,非常害怕!然而我怎能害怕呢!害怕豈不是可恥的嗎?對每一個進步人士來說,就算真有個為怯懦之徒和壞人專設的地獄又有何要緊?這就是我現在快樂的原因——我相信那根本不是地獄,那是個活生生的世界!我們完全不需要為了自己的愚蠢可笑感到尷尬,不是嗎?事實上就是愚蠢、輕率、惡習難改,我們很乏味,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去看或瞭解事情,我們全是那個樣,不是嗎?我們所有人,你、我,和其他所有人!你不會因為我當著你的面,說你荒謬而生氣吧?如果是那樣,你就是個質地良善的好人,不是嗎?你瞧,我想荒謬有時候是無傷大雅的,事實上還要更好,它讓人容易原諒彼此,而且懂得適度的謙遜;畢竟,一個人是不可能在轉瞬之間瞭解所有的事,你不可能一開始就完美!為臻完美之境,你必須歷經對任何事都一無所知的過程!倘若我們太快理解一件事,可能無法徹底而正確地瞭解它們。我正在對你們說,對已經瞭解了這麼多事……卻不能真正瞭解的你們。現在我不再因為你們而害怕了,你們沒有生氣,不是嗎,對你們說這些的不過是個男孩?你在笑,伊凡.佩特羅維齊。你認為我因為他們而害怕,我是他們的擁護者,一個民主主義者,一個倡議平權的人?」他歇斯底里地笑了(他不時會發出急促、瘋狂的笑聲),「我擔心你們,擔心你輩和我輩被拉攏到一塊兒。畢竟,我是個擁有古老家系的王子,而我坐在諸位王子之間。我說這些是為了拯救每個人,以防止我們的階層就這麼無緣無故隱沒於黑暗中,無視於情況嚴重,持續爭執不休,終至喪失一切。當有可能走在最前頭,做為領導者時,為何要消失,將寶座拱手讓人?讓我們留在最頂端的位置,並且領導時代。讓我們先作僕人,以便成為主人。https://m•hetubook•com.com
「帕夫里斯契夫是個頭腦清晰又聰明的基督徒,一個純正的基督徒,」王子快速地說出:「他究竟如何可能屈從於一個……非基督教的信仰?……天主教與異教無異!」他突然補充道,當他雙目向前直視時,眼底亮閃閃著,似乎想將他們全納入視線中。
「而且不是你嗎?我聽說,」他立刻對伊凡.佩特羅維齊說:「因為他們的村子遭受祝融之災,雖然他們已是自由之身,而且曾經為你增添不少麻煩,你還是免費提供木材給某個省的農民?」
王子極興奮。
笑聲益發響亮。淚水在王子的眼底打轉;他無法相信,他欣喜若狂。
好半晌,他似乎都無法理解周遭沸騰的喧鬧聲是怎麼回事,或者更正確地說,他完全清楚地理解並看見了一切;像個局外人般站在那裡,完全未摻和其中;猶如童話故事裡的隱形人,他走進屋內,觀察他不認得、卻引發他興趣的人們。他看見碎片被清理乾淨,聽見快速交談的聲音,看見艾格蕾雅,一臉蒼白、眼神古怪地望著他,非常古怪,她眼底沒有一絲憤怒;凝望著他的眼神裡有驚恐,也有款款深情,隨即瞥向他人……忽然,一陣甜蜜的苦痛襲上他的心頭。終於,他詫異地發現,每個人都重新入座,甚至輕鬆談笑,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又是一分鐘過去,笑聲愈來愈劇烈,現在他們正看著他笑,笑他啞口無言、呆若木雞,但是那笑聲是友善而喜悅的;許多人開始對他說話,而且口氣十分溫和,莉莎薇塔尤其如此,她笑著說,而且語調非常非常和藹。忽然,他開始覺察到葉芃秦將軍正友好地輕拍他的肩頭;伊凡.佩特羅維齊也在笑;不過還有更好的,其中最溫柔親切、最教人愉快的是那小老頭,他拉起王子的手,溫和地握在掌心裡,並且用另一隻手掌輕輕拍著,鼓舞他恢復鎮定,彷彿他是個嚇壞的小男孩(此舉讓王子非常感動),並且讓他坐在旁邊。王子滿心歡喜地注視著他的臉,但是因為某些原因,依舊覺得很難啟齒,他有些喘不過氣,他很喜歡那老人的面容。
「為何為此大驚小怪?」貝洛康絲卡雅氣惱地嚷道:「你是個好人,不過你很蠢;只要某個人給你一文錢,你就像他們救了你命似的感謝他們。你以為那樣是值得讚賞的,才不,那真是令人厭惡。」
「聽著!我知道不該說話的,還是舉一個例子好了,以做為開頭……我已經開始說了……而真的可能不快樂嗎?啊!如果我有能力快樂,那麼我的悲傷與不幸,對我而言又算什麼?你們知道嗎,我不懂一個人如何能經過一棵樹,卻不因為看見它而高興!和一個人說話,而不會因為愛他而快樂!哦!我就是無法找到適切的言語……如此多美麗的事物,俯拾皆是,就連最絕望的人都能發現美麗!看看孩子,看看上帝的曙光,看看欣欣向榮的如茵綠草,凝視著你而且愛你的眼睛……」
「我什麼都不記得了!」王子反覆說,語氣裡懷著某種情感。
「喔!不,完全不是那樣。」伊凡.佩特羅維齊刻薄地笑笑。
「我告訴過你,王子是一個大人……大人,反正,只要他不喘不過氣來,如公主所言……」葉芃秦將軍充滿喜悅,反覆說著公主的話,因為那使他深受感動。
然而,說到此,演說者的演講忽然以最意想不到的態勢戛然而止。
伊凡.佩特羅維齊打鼻孔裡嗯哼兩聲,坐在椅子裡左旋右轉;葉芃秦將軍心煩意亂;他的上司正在和顯貴的妻子談話,現在已完全不理會王子的行徑;然而顯貴的妻子,卻繼續聆聽,並且不時瞥向他。
「當然,那是一只漂亮的花瓶。我記得它擺在那兒約莫有十五年了吧!對……十五年……」伊凡.佩特羅維齊開口道。
「你說他是最優秀的人,倒是沒說錯,」伊凡.佩特羅維齊嚴肅地表示,此刻臉上已不再掛著微笑,「是……是的……一個了不起的人,了不起而且可敬,」稍停一會兒後,他又補充道:「可敬,可以說,非常值得人敬重,」在第三次沉吟之後他更加強調地說:「而且……真的很好……見到你那麼……」
「我認為那都是我們的……萎靡不振所致,」老傢伙以一種權威的口氣喃喃道:「還有他們講道的方式……很優雅,他們所特有的……而且他們知道如何讓人們敬畏上帝。他們也企圖嚇過我,三十二年在維也納時,相信我;只有我沒有屈服,我逃出了他們的魔掌,哈——哈!」
王子渾身顫抖。很難說明他為何忽然變得如此興奮,沒有任何明顯的理由,便如此狂喜不禁,而且,似乎完全離題。他就是處在那樣的心境當中;就像是因為某種理由,他最熱切、最由衷地感激著某人——或許是伊凡.佩特羅維齊吧!也或許是在場的所有賓客。他被內心湧現的幸福感淹沒。最後,伊凡.佩特羅維齊開始仔細地審視著他;老權貴也更專注地看著他。貝洛康絲卡雅惱怒地望向他,並且噘起嘴。N王子、藍姆斯基、S王子、女孩們——每個人都中斷了談話,豎耳傾聽。艾格蕾雅顯得驚慌,莉莎薇塔則一臉膽怯。女孩們和她們的媽媽事實上也頗為反常,是她們提議並決定王子最好整晚保持靜默;然而一窺見他完全孤立地坐在角落、並且安於自己的處境,她們又立刻感到不安。愛莉珊德拉原本已要走向他,不動聲色地將他帶到房間,讓他加入她們的圈子,也就是以貝洛康絲卡雅為中心的N王子這一群人。但是此刻王子已自動講起話來,使得她們更加驚慌。
「妳能原諒我所做的一切嗎?除了花瓶之外?」王子突然間彷彿又要起身,不過老人連忙使勁拉扯他的手臂,不想讓他走。
「你——好——嗎——」後者拖長音調問:「我記得你,真的。當葉芃秦將軍稍早為我們介紹時,我一眼就認出你。你的模樣幾乎完全未變,我在你孩提時代見過你,那時你大約十或十一歲吧!是眉宇間的某種東西……」
「有時候是如此。」
「Vraiment?」老人微笑。
「不是你嗎?」他突然對老人說:「不是你在三個月前,將叫波庫穆夫的學www.hetubook.com.com生和叫西瓦布林的公務員從流放西伯利亞的罪刑裡解救出來?」
「不,真——的!」
老人的臉依稀紅了,喃喃地說些他該冷靜點之類的話。
他開始拋開所有顧忌並從椅子上起身,但小老頭不斷制止他,看著他的眼神也愈來愈不安。
「對此我很抱歉;但是當一切都說過做過之後,真的,那全是胡鬧,而且事情到頭來就是會變成那樣,一如以往;我很確信。去年夏天,」說到此他又轉向老人,「K女伯爵也入了天主教女修道院,在國外的某個地方;我們的人似乎意志力薄弱,一旦對那些……狡猾的無賴稍做讓步……國外尤其如此。」
「然而是怎麼了?我看見的人們全是那般優雅、純真,而且睿智;我看見一個可敬的老人,他百般呵護像我這樣一個男孩,並且讓我暢所欲言;我看見人們懂得瞭解和寬恕,寬厚仁慈的俄國人,幾乎和我留在國外的那些人一般仁慈和熱情,簡直就和他們一樣好。你們自己評判看看,那是一個多令人快活的驚喜啊!啊!讓我告訴你們,我聽過許多傳聞,而且也願意相信——說什麼上流社會只是虛有其表,除了那些徒有形式的過時禮儀舉止之外,只剩一個漂亮空殼,其中的命意與作用早已凋萎。不過我可以明確地看出,我們的情況絕非如此;那可能是別處的情形,但不是這裡。這裡的所有人,你們真的是耶穌會信徒和騙子嗎?我方才聽N王子說了一個故事——那不就是最純真不造作、最妙趣橫生的幽默嗎?那不是一種和善敦厚嗎?那樣的話語能自一個……死人,一個心與才能都已枯朽凋萎的人嘴裡吐出嗎?死人能像你們那樣待我嗎?這樣的人怎麼會被誤解而且被時代淘汰呢?」
莉莎薇塔突然冒火了。
談話內容涉及當今的管理規章,以及某個省分在地產方面的混亂局面。親英派者的故事裡必定夾雜著某些有趣的情節,因為老傢伙最後開始嘲笑起說話者尖酸刻薄。他文謅謅地繼續說著,抱怨似地拉長語調,慢悠悠地吐著每一個母音,說他為何該被迫接受這些新規章,平白以半價賣掉大好的產業。他又不急需錢,此外,還得維持別塊已經破敗不堪的地產,簡直是資源的消耗,還因為它官司纏身——甚至得為它花錢,「為了避免再為帕夫里斯契夫的產業打一場官司,我放棄。一、兩件,或者更多那樣的遺產,肯定會拖垮我,不是嗎?順道提一句,我應該得到八千英畝的上等土地。」
「而妳,公主,」他突然轉向貝洛康絲卡雅,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不是妳嗎?六個月前,像對待自己骨肉至親般接見我,就只因為莉莎薇塔所寫的推薦信,還給了一些教我永誌難忘的忠告。妳記得吧?」
「唔,他又開始不對勁了,」貝洛康絲卡雅忍不住說。
王子並未真那麼「感動得哽咽住」般喘不過氣,一如阿黛蕾妲第二天對她的未婚夫,S王子所描述。
「什麼?」最後他囁嚅道:「妳真的肯原諒我?而且……妳,莉莎薇塔?」
「你太誇——張了,」伊凡.佩特羅維齊拉長音調說,透著點厭煩,又像是感到難為情,「他們的教會裡也有值得給予最崇高敬意,而且最有操——守的人物……」
在今晚剛開始時,王子一走進客廳,便盡可能地坐得離那只中國花瓶遠些,因為艾格蕾雅曾正色地嚇唬過他。真教人難以置信,在聽過艾格蕾雅前一天的話之後,一種揮之不去的信念便深深鏤印在他心頭,一種驚人的、而且不可思議的預感,認定他第二天一定會打碎那只花瓶,無論他如何閃避,並竭力躲開這場災難?不過確實如此。隨著那晚的時間緩慢流逝,另一種強烈而且絢爛的情感開始淹沒他的靈魂;這些我們先前已然提過。他忘了那不祥的預感。當他偶然聽見有關帕夫里斯契夫的談話,而葉芃秦將軍又再次將他引見給伊凡.佩特羅維齊之後,他便移步走近桌旁,改坐在那只巨大、美麗的中國花瓶附近的一張扶手椅裡,花瓶的底座幾乎與他手肘同高,就在後方不遠處。
「我聽說,親愛的先生,那時你放棄職位,帶著美麗的女伯爵蕾薇絲卡雅從維也納跑到巴黎,並非為了逃離耶穌會教士。」貝洛康絲卡雅突然插嘴。
「那有些誇——張吧!」伊凡.佩特羅維齊低語道,不過還是面露喜色,故作尊貴狀。然而這回他說誇張還真說對了,傳到王子耳裡的消息並不正確。
他躺在地毯上。有人匆忙拿來一個靠墊,設法塞入他頭底下。
「天主教怎麼會是非基督教呢?」伊凡.佩特羅維齊問,旋轉座椅面向他,「那麼它是哪種宗教?」
這是任誰也沒料到的一幕。十五分鐘過後,N王子、藍姆斯基、小老頭都試圖再讓宴會的氣氛活絡起來,然而半小時後,眾人還是散了。同情的話語不絕於耳。許多不滿的評語和其他各種閒話紛紛出籠。伊凡.佩特羅維齊說,除了其他事以外,「這名年輕人是個親斯拉夫派,或者那類的人,不過不具危險性。」老人則一語未發。真的,約莫兩、三天之後,他們全都還有些氣惱。伊凡.佩特羅維齊甚至覺得受到冒犯,然而不太嚴重。將軍的上司好一陣子都對葉芃秦將軍有些冷淡。那一家人的「贊助人」、顯貴,對一家之主嘟囔了一些富警示意味的話,同時又阿諛地表現出對艾格蕾雅未來的深切關心。他真的是個相當好心的人,不過那晚之所以會對王子產生興趣,主要還是因為王子和娜塔莎的那段老故事;他曾風聞一些,而且大感興趣,非常樂於再對他詳加探問。
「同意,但是那一切早已眾所周知,而且——無關緊要,而且……屬神學的範疇……」
王子突然打住。他直挺挺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凝視著伊凡.佩特羅維齊,目光炯炯。
「我想這件事因為牽涉到你的恩人,所以你太過震驚,」老人溫和地說,沉著依舊,「你太過激動……或許是因為離群索居的關係。如果你多和其他人接觸,我相信,社交界會將你看成一個優秀的年輕人而欣然接納你的,而且當然,你就不會那麼容易激動,而且明白這一切其實沒那麼複雜……而且依我看,此種罕見的情形之所以……發生,部分是因為我們太過飽足,部分則因為……無聊……」
「我不是要感謝你們,我和圖書只是……盡情地看著你,只要看著你,就能讓我感到快樂;或許我說的話很蠢,不過——我必須說出來,我必須要解釋……即使單單為了我的自尊。」
「這麼說,我沒有冒犯任何人囉?你們不會相信,這樣的想法讓我有多開心;不過事實就是那樣!我怎麼可能冒犯任何人?如果我這麼想,就必定會再次冒犯各位。」
「正是,正是那樣沒錯,」王子喊道:「說得好!是因為無聊,我們無聊,而非太過飽足,相反的,因為我們飢渴……而非太過饜足,這點你就錯了!不只飢渴,而且狂熱,強烈的渴求!而且別以為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們只需一笑置之;我很抱歉,但是一個人必須要能高瞻遠矚!我們的人一抵達岸邊,只要他們一確定這就是岸邊,便會立即狂喜不已,失了分寸。為什麼會那樣?你對帕夫里斯契夫的作為感到驚訝,你將一切歸因於他的瘋狂或者善良,但是你錯了!此種俄國式的強烈熱情不僅令我們驚訝,更教全歐洲吃驚,如果一個俄國人皈依天主教,那麼他肯定會成為耶穌教士,而且還是最勤勉激進的一個;如果他變成一個無神論者,一定會激烈要求根絕所有宗教的信念、意義,當然是藉由武力!為何如此,為何會突然之間怒火滿腔?你不知道?因為他在這裡發現自己朝思暮想的祖國,狂喜難抑;他抵達了岸邊,看見乾巴巴的陸地,便飛撲上去,拚命親吻!那不僅是表現癖;俄國無神論者和耶穌會教士所靠的不單單是卑鄙的虛榮心,支撐他們的是心靈上的苦痛,靈魂的飢渴,一種對更崇高事物的思慕,一個堅實可踏腳的陸地,一個他們已不再信賴的祖國,因為他們從來不曾瞭解它!俄國人比世界上其他各種人更容易變成無神論者!而且俄國人不只變成無神論者,他們還死心塌地地相信它。就好像它是某種新的信仰,忘卻他們反對信仰。這就是我們的渴望!『腳下沒有堅實土地可踩的人,心裡也不會有上帝。』這不是我說的,出自一個商人之口,我在旅行途中所遇見的一個舊禮儀派教徒。真的,只不過他不是那樣說的。他說的是:『拋棄祖國的人,也拋棄了他的上帝再想想某些最有教養的人竟成為鞭笞派教徒!』……不過,在這層意義上,鞭笞派教徒會比虛無主義者、耶穌會信徒或者無神論者更糟嗎?或許他們還更為深刻!不過正是這渴望驅使著他們!……讓口乾舌躁的船員們看一眼新大陸的海岸,讓俄國人看一眼新大陸,讓他們掘出黃金,掘出那埋藏在地底的寶藏!讓他看看全人類未來的復興,以及它的復活,或許獨獨透過俄國式的思維,俄國的上帝和基督,而且你將見到一個全能、真誠、睿智,而且仁慈的巨人,出現在驚訝的世人面前,使其驚訝而且懼怕,因為據他們判斷,滿心以為我們會憑藉武力和暴力,他們無法想像我們不是野蠻人。這就是到目前為止的情形,隨著時間的消逝,情況也益發演變成如此!而且……」
「首先,它是一種違反基督教義的宗教!」王子再次開口,激動莫名,語氣有點過於嚴肅,「那是第一點,第二點羅馬天主教甚至比徹底的無神論更糟,我就是這麼理解的!是的,我就是這麼看的!無神論只是鼓吹不存在,但天主教更過分:它宣揚一個扭曲的基督,他們自己就違背、毀謗基督,根本與基督對立!是它孕育了反對基督者,我發誓,我可以向你們保證。我長久以來始終堅信著,而且確實因此而苦惱萬分……羅馬天主教相信,倘若沒有世俗統治權的支撐,教會將無法在世界上存活:『Non possumus』,他們喊著。依我的看法,羅馬天主教甚至不是一種信仰,它是西羅馬帝國的延續,而且與它有關的一切全依據那個概念發展出來,就從他們的信仰開始。教皇主宰著世界,一個俗世的王,並且擁有武力;自那時起,所有事物便不脫此窠臼,除了黷武,他們還添加了謊言、陰謀、欺騙、狂熱、迷信和敗德亂行。他們玩弄人們最神聖、真誠、純潔,和熾熱的情感,並且以他們做為交換,換取錢,換取可鄙的、現世的權勢。不就是此種種教育了反基督者嗎?無神論肯定也是因他們而生,無神論確實是從他們演變出來的,從羅馬天主教本身!無神論的濫觴就是天主教,他們能夠相信自己嗎?從厭惡的事物上獲得力量,那是他們的謊言,和軟弱靈性的產物!在我們國家裡,只有社會菁英不相信,像藍姆斯基先生,不久前的某一天,說得多好,他們失去了根;同時在歐洲,大多數正常的普通人也開始失去信仰——剛開始是因為其無知和謬誤,現在卻是出於對教會和基督教的憎恨!」
「C'est tres curieux et c'est tres serieux.」他隔著桌面,低聲對伊凡.佩特洛維齊說道,然而嗓音卻有點兒高;王子很可能聽見了。
王子全神貫注地聆聽每字每句,眼底閃現狂喜的情感。以少有的激憤口吻表示,他永遠不原諒自己,在巡迴中部省分旅遊的半年期間,竟未去尋找並造訪舊時的監護人,「他每天都想去,但總被意外出現的事情耽擱……但是現在他保證……最堅決地……嗯……就算是在X省……這麼說你認識娜塔莉雅.妮奇緹希娜?這麼一個美人,這麼一個品德高尚的女子!但是瑪莎.妮奇緹希娜也……我很抱歉,不過我想你錯怪她了!她是很嚴厲,不過……面對像我這樣一個白痴……她肯定會失去耐心的……(嘻嘻!)畢竟我真的是個白痴,你不會相信的(哈哈!)不過……不過,你那時看見過我,而且……為什麼我不記得你呢?能請你告訴我嗎?這麼說……啊!老天,你真的是帕夫里斯契夫的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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