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八章

艾格蕾雅正要奪門而出,卻在門檻處停步,彷彿腳下生根般釘在原地,繼續聽。
「不過,我又改變心意了,我還是要從蓋亞談起。你相信嗎,今天早上,我在綠色長凳那兒也有個約會?無論如何,我都不想撒謊,是我自己堅持要會面的,我以允諾要透露一個祕密來強迫她。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到達得太早了些(看起來的確是),不過我剛在艾格蕾雅的身邊坐下,便看見蓋亞和瓦雅手挽著手走來,好像是外出散步。看見我他們兩人似乎都很驚訝。他們肯定沒料到此,而且真的很震驚。艾格蕾雅臉紅了,而且信不信由你,她慌亂無措,不管是因為我在那裡的緣故,或者只是因為看見蓋亞,那個最英俊的男人,反正她臉紅透了,不過很快便恢復鎮定,那場景很有趣:她半起身,向對她鞠躬的蓋亞以及諂媚地對她微笑著的瓦雅回禮,接著突然急促地說:『在此僅對你們真誠的友情,表達我個人的喜悅,而且無論何時倘若我有需要,請一定……』說到此,她深深一鞠躬,而他們倆便離開了——懷著勝利抑或像個蠢蛋的感覺,我不清楚;蓋亞當然會覺得自己很蠢;他可能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而且臉紅得像煮熟的龍蝦(有時候他臉上的表情真是妙極!),但是瓦雅,我想,很清楚他們還是盡快離開的好,而且艾格蕾雅的意思很明顯,因此她拖著哥哥走了。她比他聰明,而且我確定此刻的她一定萬分高興。於是我便開始和艾格蕾雅談事情,談安排和娜塔莎會面的事!」
事情過於快速而血淋淋地發展到這出人意表的關口——出人意表是由於娜塔莎在來帕夫洛斯科的路上,還抱持著某些夢想,僅管她也料到結果可能凶多吉少;艾格蕾雅被瞬間湧現的情緒沖昏了頭,猶如一口氣衝下山坡,無法抗拒報復的強烈快|感。對娜塔莎來說,看見艾格蕾雅舉措若此,也著實教她驚異;她凝望著她的神情,像是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而且初時,也確實迷惑不解了好半晌。無論她是否是個讀了過多詩文的女人,如藍姆斯基所認為;或者僅僅是瘋了,如王子所堅信,無論如何,儘管這女人的行為有時是如此地憤世嫉俗、傲慢無禮,然而事實上,卻比表面上所呈現的更加羞澀、溫和而且輕信他人得多。真的,她是很書呆子氣、夢幻、自我封閉,而且荒唐古怪,不過在她內心,也有著堅毅、深刻的一面……王子很清楚;他的悲痛寫在臉上。艾格蕾雅注意到了,而且氣恨得發抖。
羅格辛無語地瞪著他們,拾起帽子,離開了。十分鐘之後,王子坐在娜塔莎身畔,他定睛凝望著她,同時兩手輕拍著她的頭,像拍個小孩。當她笑,他也笑,她哭,他也準備哭。他什麼也沒說,只專注聆聽著她急促、狂熱又無條理的囈語,含糊不清,幾乎什麼也沒聽懂,他溫和地微笑著,只要一感覺她將開始煩躁或哭泣,斥責或抱怨,便立刻再次輕拍她的頭,雙手輕拂她的面頰,像是安慰一個小孩兒般撫慰她。
然而,突然之間,艾格蕾雅似乎重新振作起來,立即恢復了沉著。
「尤其是當你已經知道所有的事。」
「那麼現在,」莉莎薇塔猛地停下步伐,轉身面向他們,「我們正經過他的屋子前,而且不管艾格蕾雅怎麼想,也不管今後會發生什麼事,他對我們都不是陌生人,而且此刻的他很值得憐憫,病得沒法兒商量事情,至少,我,會進去探望他。任何想這麼做的人就和我一塊兒進去,不想這麼做的人,只管過門不入;前面的路暢通無阻。」
「啊哈!你終於失去鎮定,開始驚訝了啊?我非常高興你打算開始表現得像個人類。我會讓你高興高興,當作獎賞。那就是幫一個高尚的年輕女士忙的後果:今天我挨了她一耳光!」
他出去後,王子陷入更深沉的思考中,每個人都在預示著不幸,他們全得出了自己的結論,每個人看來彷彿都知道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雷比德夫質問他,柯亞直率地暗示著,就連薇拉也哭了。終於他惱怒地放棄,「又是我那可恨的病態想像。」他想。一點過後沒多久,他臉上的表情終於明朗,葉芃秦家人來探望他,「就只耽擱片刻」。他們果真只耽擱了片刻。早餐用畢後,莉莎薇塔宣布她們全得立刻出門散步一會兒。說是說宣布,其實是以命令的口吻傳達的,唐突、冷酷,而且毫無解釋。他們全都走了出去——媽媽、年輕小姐們,和S王子。莉莎薇塔立即朝他們每日行經路線的反方向走去。大家全明白是怎麼回事,而且一言未發,生怕惱了他們的媽媽。而她呢!彷彿不想聽見任何責備或反對的話語,頭也不回,逕自率先往前走。終於阿黛蕾妲開口說了,外出散步根本不需要跑步,他們根本不可能趕上母親。
「管好妳的舌頭,那是妳的武器,我可不是來和妳鬥誰的舌頭厲害……」
王子渾身顫慄。
「我懇求你別對我說這些,伊波萊,尤其是用那樣的字眼。」
「妳知道我沒有笑。」娜塔莎說,神情嚴峻悲哀。
「我只知道妳沒有去工作,妳和一個像羅格辛這樣的有錢人跑了,因而可以扮演一個墮落的天使。我毫不驚訝托特斯基會想舉槍自盡,好躲開一個墮落的天使!」
「妳想必聽錯了吧!」娜塔莎很感驚詫,「我怎樣對妳說話了?」
「是,我可以,不過……這……怎麼可能呢?」
「我希望妳搞清楚,」她堅定而且明確地說:「妳有何權利干預他對我的感情?有何權利,竟敢寫那些信給我?有何權利不住對他和我大聲宣告妳愛他的事實,在妳自願拋棄他,而且以那樣侮辱人……而且可恥的方式,從他身邊逃開之後?」
「如果妳真的想成為一個正經女子,就應該去洗衣。」
「怎麼能這樣,你知道而且又不知道?你說那好吧!就談到這裡為止……喔!不,不要如此輕信!尤其是當你什麼都不知道時。這就是說你輕信的緣故,因為你並不知道。你知道那兩個人,那對兄妹在打什麼主意?你確實朝那個方向起疑,對嗎?……好吧!好吧!我就談到此為止……」他補充道,注意到王子不耐的手勢,「不過我來是為了我的事,https://m.hetubook.com.com而且那才是我想……討論的。該死,你甚至不能不表現一番再死去;我的告白可能會很冗長,你要聽嗎?」
「我很遺憾看見你這個樣,你可以差人來叫我,以免讓你如此勞煩。」
「或許我知道,但我要妳親口說。」娜塔莎柔聲答。
「妳怎敢那樣對我說話?」她以一種難以形容的專橫口吻說道,作為她對娜塔莎的答覆。
「我不知道,昨晚我夢見某人用一塊濕布蒙住我……某個人……好吧!告訴你是誰,想不到吧——羅格辛!你怎麼想,一個人能被一塊濕布悶死嗎?」
「我聽說了,我聽說了。中國花瓶受累,可惜我沒在場,無論如何還是說正事吧!首先,今天我有幸目睹蓋夫瑞拉.阿德隆諾維齊和艾格蕾雅的會面經過,就在綠色長凳那裡。我很吃驚地看見,一個男子漢竟會看起來那麼蠢。在蓋亞走了之後,我對艾格蕾雅這麼說……你似乎一點都不感到驚訝,王子,」他補充道,狐疑地看著王子毫無異樣的臉,「他們說,對任何事都不感驚訝是大智慧的表徵;依我看,那可能只是大愚騃的標誌。我真的不是在說你……我今天的表達碰巧都不太恰當。」
「如果你願意,我送你回家。」王子說,半站起身,又突然止住,想起方才不准他走出院子的禁令。
「他已經告訴我他恨妳……」艾格蕾雅費力結巴地說出。
「我將一切都告訴妳了,而且妳也明白,我要妳做什麼。」
「我的!我的!」她嚷道:「那個小姑娘走了嗎?哈——哈——哈!」她歇斯底里地笑著,「哈——哈——哈!我將他讓給那個高貴的淑女了!但是我為何該如此?為何?瘋了!瘋了!……滾出去羅格辛,哈——哈——哈!」
娜塔莎就在他們抵達的第一間房裡等候,裝扮樸素,而且一身黑。她起身迎接他們,但是沒有微笑,也沒有將手遞給王子。
「他們全是群壞種,蓋亞、瓦雅,和匹茲辛!我不想和他們爭吵,但是從此刻起,我們分道揚鑣!啊!王子,因為我昨天才學到一些新東西,對我來說,著實上了一課,我也認為自己對母親負有直接的責任,我知道她受瓦雅的奉養,但那是不同的。」
「妳怎麼能夠!她真的……很不幸!」
「我不敢絕對保證,但很有可能,」伊波萊答,半轉過身,「不過,不可能會是別種情形。娜塔莎不可能來見她,不是嗎?而且也不可能是在親愛的蓋亞家,他們還有個快死的人得照顧呢!你對將軍有何看法?」
「哦!別那樣,別!」她驚恐地叫喊著,迅速將手抽回。
他連忙閉上嘴,並且無法再擠出任何一句話。他只試圖阻止這著了魔的女孩一次,之後,便像個奴隸般跟在她身後。不管思緒如何混亂,他都十分清楚,如果必要,就算沒有他,她也會去,因此無論如何,都得跟著她。他明白她的決心有多強烈,他不是能阻止這種狂野衝動的人。他們無語地走著,一路上幾乎未交談。他只發現,她知道自己要往何處去,而且當他提議繞點路,穿過一條後街,因為那條路比較不常走時,她似乎竭盡全力專注聆聽,然後驀地答道:「都可以。」當他們就快抵達達雅.雅莉賽耶芙娜的屋前時(一幢相當大的老舊木屋),一位穿著華麗的女士,伴隨著一名年輕女孩走下台階;兩人都鑽進等在門廊處的豪華馬車中,高聲談笑。他們看都沒看來者一眼,似乎根本未注意到他們。馬車一駛離,門立刻再次敞開,而等在那兒的羅格辛遂迎接艾格蕾雅和王子入內,隨後關上門。
他們全都漂亮地化解尷尬的場面,並且再三肯定母親的說法。他們起身告辭,然而在這番真誠不造作,急切地想說些仁慈、撫慰人心的話語背後,卻潛藏著大量的殘忍,莉莎薇塔當時並未覺察此點。邀請他「像從前一般」的探訪,並且「至少是我的朋友」的話,透著不祥。王子努力回想艾格蕾雅的反應;沒錯,在進來和離去時,她是對他燦爛地笑了笑,然而始終一語不發,甚至在他們紛紛保證個人友誼時——儘管她曾經專注地凝視了他一兩次。她的臉色較尋常更為蒼白,彷彿沒睡好。王子決定當晚一定要「像從前一般」去看她們。因而焦急地猛瞥著錶。葉芃秦一家人離開三分鐘之後,薇拉進來了。
不是這樣就是那樣,終會有個決斷。不,王子沒有將艾格蕾雅看成一個小女孩或女學生,他現在清楚了,清楚自己長久以來害怕的就是這樣的事情,但是為何她要見她?一陣寒意竄過周身,他再次發燒。
「什麼意思『不管對他還是妳』?」艾格蕾雅喊道:「那麼,妳的信又算什麼?是誰請妳來做這個媒人,並且遊說我嫁給他?那不是大聲宣告嗎?妳憑什麼勉強我們?起初我想,正相反,藉由干涉我們的事,妳想激起我對他的強烈反感,以拒絕他,直到後來,我才瞭解整個情勢:妳不過是沉浸在自己的想像中,以為這樣故作姿態,是種高貴的義舉……妳真的愛過他嗎,如果妳真如此愛自己的自負?為何不乾脆離開,而非寫這些蠢信給我?妳為何到現在還不嫁給這個大方的男人,他愛妳如此之深,而且給妳面子,向妳求婚?很明顯為何不,如果妳嫁給羅格辛,又該置妳的牢騷不平於何地?事實上,妳會享有過多的尊榮與禮遇,藍姆斯基說妳讀過不少詩,而且『就妳的……身分來說,太過於有教養』;那麼在妳的虛榮自負之外,妳只是個舉止純潔無瑕、書呆子氣重的女人。而這就是妳所有的動機……」
「我從未那麼想!」王子憎厭地說。
「不,先生,她沒說這麼多,她幾乎沒有時間轉身說完,只是碰巧我跑到她身邊。不過從她的臉上可以看出她是認真的:務必與否。她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震得我心跳都要停止了……」
「娜塔莎!」王子喊道。
「妳知道,當然,我為何請妳來。」她終於開口說道,不過聲音非常輕柔,而且這麼個短短句子裡,就停頓了一、兩次。
「哦!親愛的,你該不會真的不知道,今天艾格蕾雅會和娜塔莎見面——她還特地從聖彼得堡被召喚過來,透過羅格https://m•hetubook•com•com辛,因為艾格蕾雅的邀請和我的努力?而且她現在和羅格辛一塊兒,離你不是十萬八千里遠,就在她從前住的地方,達雅.雅莉賽耶芙娜的屋子……她那品德可議的女友。艾格蕾雅今天會去那裡,去那曖昧的住所,和娜塔莎友好地聊聊,並且澄清某些疑慮?她們自有盤算。你不知道?」
不,他沒有將她看成一個孩子,近來,她的某些眼神和話語常令他感到恐懼。他不時覺得,她太過矜持壓抑,一思及此,便令他驚惶。的確,這段時間,他一直努力不這麼想,而且不斷否定腦中這些陰鬱的想像,但是她的心裡又隱藏著些什麼?這個問題已經折磨他夠久了,儘管那是一顆他所信任的心。而現在,一切都將揭露並解決,就在今天。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想法!然而——「那名女子!」為何他總感覺,她會在最後時刻出手截斷他的命運,就像扯斷某條朽爛的線?他願意發誓他始終這麼想,儘管目前的他幾近精神錯亂。倘若他最近試圖忘記她,那也只是因為他怕她。那麼,他愛這名女子還是恨她呢?那一天內,他都不曾拿這個問題為難自己,他心如明鏡,清楚自己愛誰……令他害怕的不是兩者會面,不是那不可思議的場景,不是之所以會面的神祕理由,也不是會面的結果,無論還有什麼理由都不是——他怕的是娜塔莎。事後他回想,數天之後,在那些發燒的時刻裡,他不斷想像她的明眸,她的眼神,不斷聽見她的話語——虛誇空洞的話語,儘管在經歷了那些頭腦昏亂的痛苦發燒時刻之後,幾乎已不復記憶。例如,他幾乎不記得,薇拉替他送來晚餐,而他吃下它;他不記得用餐過後是否又繼續昏睡,只知道當晚直到那一刻,他才開始有清晰意識——艾格蕾雅突然在露台上現身,而他從沙發上跳起來,問候站在房間正中央的她,那時七點過十五分。艾格蕾雅獨自一人,衣著簡樸,顯然十分匆忙,還披著件薄披風,臉色蒼白,一如那天早晨,但是雙眼晶亮,閃動著寒光。他以前從未見過這種眼神。她仔細地審視他。
「怕妳?」艾格蕾雅問,她那幼稚、傲慢的心靈驚詫得發狂,那女人竟敢這樣對她說話。
「聽著,王子,沒有人會跳出窗戶,但是如果發生了火災,就算最優雅的淑女和紳士也會跳出窗戶逃生。如果非如此不可,只好如此,而且我們的年輕小姐會去見娜塔莎。難道他們從來不讓她們外出去任何地方嗎?你的那些小姐們?」
「跟她去?跟她去嗎?」
「我昨天就知道蓋亞……」王子猛地住嘴,顯然有些尷尬,儘管伊波萊對他毫不吃驚的反應感到氣惱。
她們互瞪著彼此,此刻不必再費事掩藏對彼此的敵意了。就是她們倆的其中一人,不久前才寫了那樣的信件給另一方。而如今,從他們初次會面和她們所說的第一句話中完全嗅聞不出曾經發生過的一切。不過為何不是如此?事實上,當時,在場的四人之中,並無一人感到詫異或者古怪。前一天連做夢都無法相信會出現此場景的王子,此刻站在那兒,聆聽著,彷彿很早以前就已預見眼前一切。
「艾格蕾雅剛剛要我祕密地捎個信給你,雷夫.尼可拉葉維齊。」
艾格蕾雅暫停片刻,顯然很吃驚,無法相信自己竟能說出這些話;但同時,眼底又閃現無比驕傲,彷彿此刻的她已再無畏懼,就算「那個女人」開始訕笑這番不經意說出的告白也無所謂。
「或許他是,或許我配不上他,但是……但是我認為妳說謊!他不可能恨我,而且他不可能那樣說,無論如何,我願意撇開這個話題……記住妳的身分地位……雖然我眼中的妳要更好,我以為妳會更聰明,也更漂亮,老實說,我是那麼想!……好吧!那麼帶走妳的珍寶……他在那裡看著妳,他無法接受這一切,妳將他帶回家去,不過有一個條件:立刻滾出這裡,立刻!」
「如果妳想做個正經的女人,那麼為何不乾脆將誘拐妳的人趕走,托特斯基……別裝模作樣了?」艾格蕾雅突然意外地說道。
在眾多的慰問與同情包圍之下,王子終於能將整個故事敘述一次,明確地交代了所有事實;可憐的男孩猶如五雷轟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靜靜地流淚。王子意識到,這會在一個青春期男孩的生命中,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同時也象徵著一個成長的轉捩點。他連忙說出自己對此事的看法,補充道,依他的看法,老人之所以即將死亡,主要肇因於內心對一己過失的憎厭,並非所有人都能有這樣的感受。聽到王子的結語,柯亞雙眼不禁閃爍。
伊波萊走了。王子無須差遣任何人為他作探子,就算他有能力作這樣的要求。難怪艾格蕾雅會指示他留在家裡,或許她要來看他。真的,或許她不要他出現,因而命令他留在家裡……也有可能是那樣。他覺得頭暈目眩,整間房子都轉了起來。他躺回沙發上,閉上眼。
「但是……為什麼?那是什麼意思。」
「我從不認為工作是輕賤的,反倒是妳,在談及工作時,充滿不屑。」
「看樣子,她是個正經女孩,為了生計而工作。怎麼會有人像妳這樣,語帶輕蔑地談論一個女僕?」
王子亦然。那個早上在種種令人生畏的預感中展開;很可能是他生病的緣故,不過相對於他的不幸而言,這樣的解釋太籠統,只會讓痛苦更形劇烈。他肯定不得不去正視那清晰、痛苦,而且難堪的事實,然而他的沮喪已掩蔽任何他能憶起的事;他明白自己無法獨自恢復平靜。漸漸地,他竟開始期盼,認為某件特別而具決定性的事,就會於當天發生。前一天夜裡的發作算是輕微的;除了揮之不去的陰鬱之外,只覺得腦袋悶重,四肢發疼,倒無特別的不良後果,即使心煩意亂但仍理智清明。他很晚才起床,而且立刻清晰記起前一晚的事。他也記得,雖然並非很清楚,在發作後半小時,他被送回家裡。他獲悉葉芃秦家的特使已經來探問過病情。十一點過半,另一名使者又來到,他為此感到高興。薇拉是頭一個來探望並服侍他的人。此刻她看著他,驀地哭了起來,不過經過王子的安撫https://m.hetubook.com.com,她又開懷笑了。倏忽之間,這女孩對他的深摯同情令他大受感動,他拉起她的手,輕輕地吻著。薇拉臉紅了。
「我不知道。」
艾格蕾雅紅了臉。或許是突然察覺到自己居然正同「那個女人」坐在「那個女人」的屋子裡,而且聽她答話,那真是最最怪異而且難以置信的光景。娜塔莎一開口,似乎就有一陣顫慄竄過她的身軀。凡此種種,當然,全細細密密地收進「那個女人」的眼底。
「妳誤會我了,」她說:「我不是來……和妳吵架的,雖然我確實不喜歡妳。我……我來,是想以一個人對人的態度和妳談談。當我要求妳見我時,便決定好要談些什麼,而且不會更改心意,即使那代表著,妳一點也不瞭解我。那樣可能會對妳更不利,而非我。我想回覆妳寫給我的信,而且親自回覆,因為那麼做似乎比較合宜。那麼,聽著,以下就是我對所有信件的答覆:當我初次認識雷夫.尼可拉葉維齊王子,並且聽說在妳宴會上所發生的所有事情時,我開始同情他。我所以為他感到難過是因為他是這麼一個天真的人,由於單純,使他深深相信,他能和一個擁有那樣性格的……女人……快樂地生活。我替他擔心的事果真實現了。妳根本無法愛他,妳折磨他,然後又捨棄他。無法愛他,因為妳太驕傲……不,不是驕傲,不是,因為妳的自負……甚至也不是那個原因,妳自戀已經到了……瘋狂的程度,由妳給我的信件可以證明。妳不可能愛一個像他那樣單純的男人,或許在心底,妳甚至輕視他,嘲笑他。唯一能讓妳愛上的東西就是自己的羞恥心,瞬間襲上心頭,妳曾經如何丟臉、受辱。如果妳受的恥辱少些,或者根本未受過辱,妳可能會更不快活。」這些話如此輕鬆流利地自舌尖流洩出,艾格蕾雅感到很開心,不過這些話其實已準備多時,早在想都未想過會有此次會面時,就已沉思數次;帶著惡意的眼神,艾格蕾雅在娜塔莎的臉上搜尋戰果,後者的臉孔因激動而扭曲,「妳記得,」她繼續說:「當時他寫了封信給我;他說妳知道那封信,而且還讀過。因為那封信,我瞭解——而且完全正確無誤地瞭解——一切。他最近也親口向我證實了,也就是,我現在對妳所說的一切,原原本本一字不漏。那封信之後,我開始等待。我猜妳肯定會來這裡,因為離開了聖彼得堡妳無法生存:對那些外省來說,妳太年輕漂亮……無論如何,那些也不是我說的。」她補充道,臉紅得厲害,從那一刻起,直到演說完畢,臉上的紅暈都不曾消失,「當我再次看見王子,很為他感到生氣而且心疼。不要笑,如果妳笑,就表示妳不值得瞭解……」
「繼續說,我在聽。」
「妳的劣勢是自己造成的,不是我!」娜塔莎勃然大怒,「我沒有邀請妳,是妳邀請我,而我依然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王子也緊追而去,不過在門檻處,卻被兩隻臂膀緊緊環住。娜塔莎絕望扭曲的臉孔正凝望著他,而她發青的嘴唇蠕動著問道:
「你都準備妥當了嘛!」她輕聲說,看起來十分沉著,「裝扮好,帽子也拿在手裡一定有人先通知你了,而且我知道是誰,伊波萊?」
「那麼根據你所說,艾格蕾雅今天會親自去見娜塔莎囉?」王子問。雙頰和額頭都浮現朵朵紅暈。
伊波萊朝門口走去,但是王子喊住他,他在門檻停步。
王子沉默好半晌;他很震驚。
伊波萊笑了。
自然,他們全都進去了。王子,果不出所料,趕緊為了花瓶,和……昨天的種種道歉連連。
「你錯了。我幾乎什麼都不知道,而且艾格蕾雅肯定知道。甚至連約會的事我也都不知道……你說他們約會?那好吧!就談到這裡為止……」
「真是難以置信!」
她專注而憂慮的眼神急切地在艾格蕾雅臉上逡巡。雙方隔著點距離坐下,艾格蕾雅坐在角落的沙發上,娜塔莎則坐在窗邊。王子和羅格辛並未坐下,也沒人招呼他們就座。王子迷惑地,而且似乎是痛苦地看著羅格辛,而羅格辛卻只是掛著慣有的微笑。靜默持續了半晌。
「妳欺負我處於劣勢……我在妳家裡。」侷促不安的艾格蕾雅順口瞎說。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終於,一種令人擔憂的神情掠過娜塔莎的臉龐,她緊盯著訪客的眼神開始變得頑強、冷酷,甚至憎恨。艾格蕾雅顯然倉皇失措,卻並未被威脅。她進屋後,幾乎未曾看她的對手,而且雙目低垂地坐著,作沉思狀。她偶爾抬眼一、兩次,彷彿是碰巧,環視整間屋子,臉上清楚寫著厭惡,一副生怕被弄髒的模樣。她不自覺地扯扯衣服,甚至還換了一次座位,挪移到沙發的角落裡。這些舉動全是下意識的,不過卻因此而更具侮辱性。終於,她堅定地迎向娜塔莎的目光,而且立即讀出對手那滿藏怨恨的眼底所傳達的一切。女人瞭解女人,艾格蕾雅不禁顫抖。
「哦!那不要緊,」莉莎薇塔答:「我關心的是你,不是那只花瓶。所以你現在記起昨晚的大鬧情景了,我想,那就是『自……之後的早上』的意思。不過,那也不要緊,任何人都看得出不該怪你。那麼,Au revoir;如果你覺得身體負荷得了了,起來散個步,然後睡上一覺,那是我的忠告。如果你願意,像從前一般,順道再來看我們;你可以永遠確信,不論發生什麼事,你仍舊是我們家的朋友,無論如何是我的。至少我可以代表自己這麼回答⋯⋯」
「我沒事,昨天我……不非常……」
「不是還有別的事嗎?昨天我聽說……我知道自己沒有權利,不過無論何時,為了何事,倘若你需要一個忠心的僕人,別忘了他就站在你眼前。看來我們倆似乎都不十分快樂,不是嗎?無論如——我不是在刺探,我不是在刺探……」
「妳全瞭解……只是蓄意裝作不知道。」艾格蕾雅幾乎是低語地,目光冷冷地盯著地板。
「我什麼都不知道,她只說務必,而且告訴你。」
「好吧!隨你怎麼想,是難以置信;反正,你怎麼可能會知道?雖然只要有隻蒼蠅飛過,每個人都會曉得——這就是那種地方!不過我已經事先警告你了,而你和*圖*書可以為此感謝我。好吧!Au revoir——來生見,可能。哦!還有別的事:雖然我待你的舉止就像個下流胚,因為……究竟為了什麼我就該犧牲自己的利益,請回答我?為了你的好處?我將告白題獻給她(你不知道那個?),但願你知道她是怎麼收到的就好!嘻嘻!但是對她,我可沒有使壞,一點都沒有傷害她;厲聲斥責我並背叛我的人是她……雖然我方才提及『不要的東西』和所有事情,但我也不曾傷害過你。現在我要告訴你日期、時間,和會面的地址,並且揭發整個計謀——出於怨恨,而非慷慨。再會了,吱吱叫得像個結巴子或者肺癆患者,那麼,好好提防,盡快採取行動,假如你還配稱是個人的話。會面安排在晚上,這點很確定。」
最荒誕不經的夢境,剎那間轉換成最鮮明生動又清晰的真實。在那時,其中一名女子早已強烈地鄙視著另一人,而且渴望如實地告訴對方(或許那便是她來的唯一理由,如羅格辛第二天所說),無論有著狂亂心智和不健全靈魂的另一方可能如何離經叛道、驚世駭俗,她依然禁不起對手那惡意的、純屬女性的蔑視,不論先前抱定什麼樣的主意。王子堅信娜塔莎不會無故提起那些信,他可以從她閃亮的眼神中看出,那些信會讓現在的她付出何種代價,而他情願捨棄半條性命,只要艾格蕾雅此刻也不提。
她跌坐進椅子裡,淚如雨下。不過忽然之間,眼底又燃起某種新的情緒,她定睛看著艾格蕾雅,站起身。
「我從未大聲宣告我愛他,不管是對他還是妳,」娜塔莎費力地說出:「而且……妳說對了,我確實,從他身邊逃開……」她補充道,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我並非要離開你,」他繼續說,喘口氣,輕咳幾聲,「相反的,我覺得有必要來找你,而且是有正事……否則,我是不會來打擾你的。我就要走了,而且這回,我很確信,非常肯定。玩完了!我不是來尋求憐憫的,我向你保證……今天早上十點,我躺在床上,打算不再起床直到時候來臨,但是我改變心意,並且再次起身跑來見你……因為我必須這麼做。」
他跳起身,記起還有人在等著他,匆匆問候王子的健康情形,並聽了答覆後,迅速添了一句:
「不,我不明白。」娜塔莎答,冰冷而且無禮。
「啊!這麼說來,至少妳是來和我『鬥』的?簡直想不到,我以為妳……會更聰明些……」
「或者妳寧願要我現在……命——令他,妳聽著,由我下達一個命——令,而他會立即離開妳,永遠留在我身邊,並且娶我,而妳卻得獨自跑回家!妳要那樣嗎?妳要那樣嗎?」她像個瘋子般狂吼著,或許完全無法相信自己竟說出這種話。
不過,他也只能勉強說出這些話,因為他被艾格蕾雅嚇人的眼神驚呆了。那眼神裡蓄含著如此強烈的苦痛,以及,無限的恨意,他舉起雙臂,驚嘆一聲,連忙朝她飛奔而去,不過已經太遲了!她甚至連片刻的猶疑都無法忍受,掩面哭喊著:「哦!天哪!」隨即衝出房間,羅格辛緊跟在後,為她打開大門。
「你知道我沒有,因為你就在現場。」
「不可能單是為了那個原因!」王子繼續問道:「就算她想,又怎麼可能出得去?你不知道:那家人的規矩,她不可能單獨去見娜塔莎,那全是瞎話!」
「知道!這下可新鮮了!不過,沒必要告訴我……但是今天早上你可沒有親眼看見他們碰面吧?」
「不過,那不要緊,笑吧!隨妳高興。當我親自問他,他告訴我許久以前就不再愛妳,就連對妳的回憶也深深折磨著他,但是他很同情妳,而且每當想起妳,就覺得『心永遠被刺穿了』。我必須告訴妳,我一生中從未遇見任何一個像他一般高貴單純、而且對人充滿信任感之人。依據他的為人我猜想,任何人都可以欺弄他,而且他也會原諒任何欺弄過他的人,而那就是我漸漸愛上他的原因……」
「哎呀!夠啦!你已經說過抱歉的話,而且社交禮儀應該也夠周全了……啊!我忘了,你身體覺得如何?」
「好哇,瞧瞧她,」娜塔莎說,氣得發抖,「瞧瞧這個高貴的年輕小姐!而我卻一直將她看成天使!妳怎麼可以沒帶著家庭女教師就來此呢!艾格蕾雅?……妳要我……要我現在直率、不裝模作樣地告訴妳,妳為何來此嗎?妳害怕,所以才來見我。」
「那麼我們走吧!你得護衛我去。我想,你的身體狀況應該已經可以出門了吧?」
「我要走了!」最後,他艱難地說出,嗓音嘶啞。
「喔!如果不是,那麼她只需走下門廊的台階,而且直接上那兒去,甚至不需要回家。有時候就必須破釜沉舟,還回什麼家,生命裡不是只有早餐、晚餐和叫S的王子們。我覺得你似乎將艾格蕾雅看成一個小女孩或者女學生,我已經告訴過她,而且她也同意。等到七點或八點……換做我是你,我會派個人守在那裡留意情形,而且掌握她走下台階的那一刻。你可以派柯亞去,他會樂意當會兒探子的,相信我,無論如何,為了你……因為每件事都是相關連的,不是嗎……哈——哈!」
「當然怕我!如果妳下定決心來見我,那就表示妳怕我。如果妳怕某個人,就不會瞧不起他們。想想看,直到此刻我都還那麼尊敬妳!讓我告訴妳,妳為何怕我,而且此刻最令妳焦慮的是什麼。要親自確定他愛我是否勝於妳,因為妳嫉妒得要命……」
「精——精神上?」王子忍不住問。
「難道妳的舉止不純潔無瑕?」
帶著某種古怪的尷尬情緒,她慌忙離去。之前,她勉力告訴他,她的父親天剛拂曉便趕去「死者」家中——他一直如此稱呼伊沃金將軍——好知道他是否會在夜裡辭世,而且她聽說他可能撐不了多久了。雷比德夫也在十一點後回到家中,並且來見王子,「只耽擱一分鐘」,問候他貴體安康否等等等等,另外還徹底翻找了「櫥櫃」。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哼哼唉唉的,於是沒多久王子便將他打發走,他試著問了一、兩個有關前晚發作的事,不過明顯地,他已經知道所有細節。柯亞跟在他後面快步趕來,也只耽擱一分鐘;他真的很匆忙,而且m•hetubook•com.com心情抑鬱憂急。他一開口便直率地堅決要求王子將人們隱瞞他的所有事解釋清楚,並說明前一天的事,他幾乎都已打探清楚。他非常震驚。
「妳對我的處境又知道些什麼,竟敢對我妄加評判?」娜塔莎渾身顫抖,臉色慘白。
「我聽說不可能。好啦!言歸正傳。那麼,我為何會是個愛嚼舌根的人呢?為何她今天管我叫愛嚼舌根的人?而且注意,那是在她聽完我對她說的每一個字之後所說,而且甚至還叫我覆述了其中某一部分……不過,女人就是那個樣!是為了她我才和羅格辛聯繫,那個有趣的男人,為了她,我才安排和娜塔莎私下會見。難道是因為我暗示說,她很高興地接收了娜塔莎『不要的東西』時,傷了她的自尊。不過那也是為了她好,我不斷那樣告訴她,我不否認;我以那樣的觀點寫了兩封信給她,而且今天寫了第三封……會面……今天早上,我一開口便告訴她,她在貶抑自己的身分……而且此外,『不要的東西』事實上不是我說的,是別人說的,至少在蓋亞家的每個人都這麼說,她甚至也認可了。所以她怎能還管我叫愛嚼舌根的人呢?我看得出,我看得出,從你望著我的樣子,我知道你很高興,而且我打賭,你一定會將那些愚蠢的詩句套用在我身上:
怒火照亮了艾格蕾雅的臉龐。
「她說『務必』?」
「不,先生,一個口信,她只能那麼做。她要你今天不要走出院子一步,直到今晚七點,或者是九點,我聽得不是很清楚。」
「哈——哈——哈!」他突然歇斯底里地興奮起來,而且旋即開始咳嗽,「注意,」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他說:「蓋亞是個厲害角色,他嘴裡講著『不要的東西』,卻不介意自己有同樣的行徑!」
「如果妳高興,我可以趕走羅格辛。妳以為我會嫁給他好稱了妳的心嗎?我現在就在妳面前做給妳看:『走吧!羅格辛!』而我要對王子說:『記得你承諾過的話嗎?』天哪,我幹嘛要在他們面前如此羞辱自己?不是你嗎,王子,向我保證你會娶我,無論我發生什麼事,你永遠都不會離開我,你愛我,而且原諒我的一切,而且你尊……尊敬……是的,你也那樣說過!而我從你身邊逃走,只是要放你自由。不過現在,我改變主意了。她憑什麼像對待一個放盪|女子般待我?問問羅格辛,我是不是個放蕩的女人,他會告訴你!現在她在你的面前如此羞辱我,而你是否也要唾棄我,和她臂挽著臂離開?那麼詛咒你吧!因為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走吧!羅格辛,我不要你了!」她喊道,狂怒不已地奮力從胸腔擠出每一個字,面容扭曲、唇乾舌燥,顯然無法相信那些激烈的言詞,同時又希望延續這一幕,哪怕是一秒鐘也好,可以不斷地自欺。情緒激動的她可能會死去,至少王子如此想……「瞧,他在這裡!」最後她對艾格蕾雅喊道,指著王子,「如果他現在沒有走向我,選擇我,而放棄妳,那麼妳就可以擁有他。我會讓妳擁有他,我不要他了!……」
「艾格蕾雅,別再說了!那是不公平的。」王子絕望地喊道。羅格辛一旁聽著,噘起嘴,雙臂環胸,不再微笑。
「那樣有何意義?」娜塔莎問,臉上隱隱透著笑意。
艾格蕾雅高傲地仰起頭:
在更深入盤問之後,王子益發煩亂,顯然他也沒能再多探出些什麼。獨自留在房裡的他,在沙發上躺下,再次鬱鬱地陷入沉思當中,「或許他們要款待某位客人直到九點,而且她怕我又當眾搗蛋」。最後他推論道,而且再次瞥了瞥錶,煩躁地等待夜晚降臨。答案不到傍晚便揭曉,同樣是由造訪的客人帶來,不過卻是以另一個痛苦難當的新謎題姿態出現;葉芃秦家人離開後約莫半小時,伊波萊走進他的房間,虛弱而疲倦,不發一語,他直接倒入椅子裡,彷彿失去知覺,而且隨即抑制不住地爆發一陣激烈咳嗽,直到咳出血才止住。他的雙眼水亮,雙頰因發熱而浮現兩朵紅暈。王子喃喃對他說了些什麼,他並未答覆,好長一段時間,只不斷揮手示意王子別管他。終於,他恢復正常。
她和艾格蕾雅兩人靜止地站著,似乎都很緊張,接著瘋了似地看向他。然而,他,或許是尚未完全理解這項要求有多棘手;事實上,他的確不瞭解。他只看見那張苦惱、絕望的臉孔,一如他曾經不經意透露給艾格蕾雅的,「永遠地刺穿了他的心。」他再也無法忍受,他轉向艾格蕾雅,帶著哀求和責備的眼神,指著娜塔莎:
她昏倒在他的懷裡。他扶起她,將她抱入房間,站在她身旁,焦急的腦子一片空白。桌上擺著一杯水,剛折返屋內的羅格辛隨即拿起來,朝她臉上灑了些水,她張開眼睛,好半日無法反應過來,之後她突然四下張望,大吃一驚,喊叫,並衝向王子。
她們兩人全都跳起腳,瞪視著彼此,面如死灰。
「一張字條?」
「整棟屋子內沒別的人,只有我們四個。」他朗聲說,古怪地看了王子一眼。
「是的,他告訴我……」王子囁嚅,感覺生不如死。
很可能會有段閃亮
歡快的告別辭——
在我可悲的彌留期間,
真愛也將微笑。
「你說與娜塔莎會面?」他終於囁嚅道。
「是的,非肉體上。我不認為有誰可以對像我這樣的人舉起手來:現在就算是一個女人也不會動手打我——連蓋亞也不會!儘管昨天有片刻,我覺得他會猛撲上前攻擊我……我打賭,我知道你此刻正在想什麼。你在想:『倘使不能動手打他,那麼趁他睡著時,用枕頭或一塊濕布將他悶死可能會容易些——而且應該要這麼做……』你就是這麼想的,全寫在你臉上了。」
「住口!」娜塔莎極嫌惡而且似乎也極痛苦地說:「妳對我的瞭解甚至比不上……達雅.雅莉賽耶芙娜的女僕,她在不久前的某一天,才狀告法庭,說她的未婚夫違背諾言。她都比妳瞭解我……」
「唔,就坐在某處的灌木叢後面,或許吧!不過,無論如何我很開心,自然是因為你,否則,我可能會以為蓋亞是——才是小姐偏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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