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住手吧,先生,不能在這街道上毆打。為的什麼?你叫什麼?」他厲聲地問著拉斯科納夫,並注視著他襤褸的衣服。
「喂,看這邊。」他在警察後頭喊著。警察回過臉來。
「如今我要往那裡去呢?」他突然自問著。「真怪。我出來是為的什麼的。我一看了信,就出來的。……:我是預備到熱副奇島去的,往倫肯那邊去的。就是這事,……此刻我記著了。但是,做什麼呢?為什麼要到倫肯去呢?真有點兒怪。」
他感到十分苦悶,這些囈語也不放在心上。他坐在寂靜的椅子上。他的思索雜亂地亂轉。……他覺得要將心思放在什麼事情上都感為難,他想忘懷一切。好重新來開始新的動向。……
「站開些!他們不許我,」那女子低低說著,又搖搖手。
他自己覺得很奇怪。倫肯是他在大學時的一個舊同窗。拉斯科納夫在大學唸書時,幾乎沒有什麼朋友,那是很特別的;他遠離著他們,誰也不喜歡,因此,同學便都和他隔絕了。他不參加任何集會遊玩,或閒談。他只是這點受人敬仰,便是很熱心地不怕勞苦地去工作這事,但可也沒有人和他來往。他雖很窮困,卻有一種驕傲與矜持的氣質,好像他嚴守著什麼界限似的。有幾個同學以為是輕視他們,全不把他們看在眼裡,似乎他是在蒸蒸日上,不論知識和信仰上,他都比他們高,似乎他們的信仰和學識都不如他。
「唔……對的,那是對的,」他腦子繼續著旋轉又想到,「『要深知一個人,需得長時間的慎重,』不錯的,但關於洛升,那是沒有點兒錯。惟一的,他是『一個似乎仁慈的人,』那就算已知人情了,是的,為她們運送包裹和皮箱!那麼從此之後,必然地就是一個仁慈人了!但他的新娘和新岳母卻要坐一輛粗陋的農人的小車子。(我,我是坐過這種車)不礙事!不過九十勿司,以後她們就可『很舒適地乘三等車』一千勿司!可也不差點兒!儉約是的,但你自己怎樣,洛升?她是你的新娘呢。……你要知道,她母親用她的卹金抵押錢作盤費。當然,這也是一種交易,為著大家有利而開的一個機關,股子與用費相若:——飲食在內,只要付你的煙款。辦事者還佔了她們的好處。舖蓋比她們的盤費花得少,而且也許一文不費運去。怎麼她們一點都看不出來,也許還是她們不去考察?她們快活快活!況且以爲這只是第一回的花朶,真正的果實就要結下了!這並不由於吝嗇,鄙卑,而在於整個兒的行徑。結婚以後的行徑也將是如此,這是先給你點甜頭。母親是的,她爲何要如此花費呢?她到了佩德堡的時候有沒有了呢?三個銀盧布或兩張鈔票,她所說的……那老姑姑……唔!她以後在佩德堡靠什麼生活?她已有了她的預計,她在結婚以後,甚至於前幾個月,她就不能和多利亞一道住。那財主當然對於那件事稍為透露,雖然母親加以否認:『我要反對,』她說。那她靠誰呢?她靠一百二十個盧布卹金,償還梵爾綏支以後所剩下的錢嗎?她要是織羊毛披肩並刺繡袖兒,她的老眼不是壞了。織她的披肩,在她的一百二十個盧布上,加不到二十個盧布,我知道可見她唯一的希望是放在洛升的豁達上面了;『他會奉送來的,他將叫我承受。』那你永久地等待罷!這些吝嗇的仁慈心腸永久是如此,每隻雁他們看去都是天雁,他們都向最好的方面期待,看不出什麼錯失,他們在圖中別一面的暗示,然是顯示不出真情的,他們也不願顯示;一想起了,他們就要抖顫;他們雙手把真情揭去直到他們用假面具來裝飾,把他們的頭頂放上呆子的小帽時,我想知道洛升他有什麼動物不和圖書曾;我敢說他鈕扣上一定有,而且當他去做買賣和市商吃飯時,他也把它扣上的。他舉行婚禮時不用說也是戴上的!管他呢,壞傢伙!」
拉斯科納夫呆呆地看著他。他具有一個爽直的,懂事的,勇敢的臉,嘴唇旁邊長著髭鬚。
瞬刻間警察已明白一切了。那壯健的紳士是很明白的,他看了看這女人。警察更仔細地瞧著她,他的臉孔發出憐惜的表情。
「不要操心,我不給他為非作歹的?」警察堅決地說,他也起身去跟隨他們。
他便舉起他的拐杖來了。拉斯科納夫沒有想到那壯健的紳士有著什麼能力,不假思索地便一拳直向他揮去。忽然有人從後面把他攔住了,是一個警察,站在他們中間。
他突然沉思在無知覺的狀態中。
「這很是為難,」警察向拉斯科納夫說著,他說時迅速地睨視著他。在他看也是一個了不得的人:衣服不整,卻慷慨地把錢給他!
「快走開,就是這樣。」
她突然張大了眼睛瞧著他,好像真覺得有什麼事情發生似的,從座位站起,只是向來的方向走動。「可惡的臭男子,他們不讓著我!」她說著並揮她的手。她快快地行動著,和先前一樣搖提著。那紈袴者還隨著她,不過隔離得遠點,眼光卻仍注在她這邊。
他和倫肯卻好的很,也許因他倆較散脫些,並且愛多談話些吧。事實上不得不如此。因倫肯是一個很忠厚且坦白的少年,脾氣真好到了透頂,但在這好脾氣底下,往往藏著深溝與嚴肅。他的較合得來的同學都看清這點,都愛他。他十分有識見,雖有時他會獃氣大發。他有著引人的軀幹——高而瘦的身體,黑髮,臉是永遠不整潔的。他以脅力聞名全校。一晚,他出去和一群朋友玩鬧,一拳把那魁梧的警察打倒在地。他的酒量也是驚人的,但他也能夠節制著不喝;他有時橫行的太厲害,有時也能靜著的。倫肯他還有一點可注意的:就是沒有什麼失敗使他沮喪過;似乎沒什麼逆境能把他難倒。什麼地方他都能住得來,也能忍受劇烈的饑寒。他十分窮困,全靠自己工作掙錢過活。掙錢他是不費力的。他有一個冬天沒有生過火爐,他常說他是喜歡如此,他說人在寒冷中更易入睡。如今他也失了學,但那只是一時的,他會努力工作,存了錢仍可繼續求學,拉斯科納夫已四個月沒去看他了,倫肯連他住的所在也不曉得。大約在兩個月前,他們在街上碰頭,但拉斯科納夫卻避開著,走的更遠些,免得被他看見。倫肯雖已看見他,但他也從旁還走了開去,因他也不願去打擾他。
「喂!你這個喀老夫!站在那裡幹嗎?」他邊喊著邊握著拳頭,帶笑帶怒的說著。
「你懂了麼,先生,當你無路可走的時候,你懂得那是什麼一回事呢?」馬耳朵夫的事情又來到他的腦中,「因為人人必須有個去處呀。……」
「……我很想曉得母親為什麼寫信給我說起『高尚而能幹的現代人』呢?是否是一句形容話,還是有意使我去贊美洛升呢?她們太圓滑了!我更想知道:那一天會面以後,她們彼此已竭誠相知到什麼程度?用言語表出,還是兩人自己心中明白,不必大聲說出來呢。也許是有點那樣吧,由母親的信中,也許是如此:他使她受到不安,覺得他有點失態,而且母親坦白地將這觀察對多利亞說。她定要著惱了,『很嘔氣地答她。』我想,事情既已十分明白,也不必多說,而且事情已默認了,誰能不嘔氣呢。她為甚寫信給我說着:『愛多利亞,洛地亞,她愛你遠勝愛她自己?』她為兒子而犧牲女兒,難道良心上不感到刺痛!『你是我們唯一的慰安者,你就是我們的寶貝。』母親呵!」
https://m.hetubook.com.com怎麼,怎麼,嚇死人了!這不像樣呀,小姑娘,那是不好看的呀!」他搖搖頭,驚訝、憐憫,並有點怫然了。
「唉,齷齪的事情白天也作得出來,老天!如同那樣爛漫天真的女子,竟喝醉了!受著騙誘,這是無可諱的事情。而且她的衣服又怎樣會扯開呢。……唉,不道德的事情和人如今都活見了!她想必不是上流人家的,大約是小家碧玉。……這類人現在很多。你看她的外表是馴正的,似是一位姑娘。」他又彎下腰地看著。
也許他故意假裝文雅嫻靜,「外貌看去像姑娘般靚雅。」
「我們總要設法使她不至於落入他的陷阱,」警察小心地說著,「只要她說聲我們把車送到什麼地方,但實際上。……小姑娘,哦,小姑娘!」他又彎下腰去看她。
「喂!」警察叫著,做出一種藐視的姿勢,他就隨著那紈袴兒和那女子後面去,他當拉斯科納夫是一個神經病者或甚且更壞的一種人哩!
「那不能麼?但你怎樣去阻止那件事呢?你有什麼權勢?你以什麼條件答應她們,她們能給你這權利嗎?你整個的未來,須等你讀完你的書,得到一個職業時候嗎?不錯,一切一切我們已經聽見過了,但如今呢?如今要做點事兒了,那你明瞭嗎?你現在作什麼?你不是靠著她們度日?她們以百二十個盧布的卹金舉債供活你。她們從喀老夫們那裡借錢。你如何去解拯她們脫離喀老天,脫離洛維之呢?他是未來的富豪瓊斯,她們的生活由他佈置。再過十年?十年後母親將因織披肩瞎眼了,也許因為哭泣。她會因饑餓瘦得不成樣子;妹妹呢你想十年中她會變成怎麼樣呢?在那十年中她會遇著什麼事故?此刻你能預料麼?」
「你能,多利亞,這一切我全明瞭,我全知道你;我也明白你整夜不睡,是想的什麼,以及你在母親臥房中的可染聖母面前你默禱著的是什麼。勞苦的就是走哥太去的路。……唔……你們最後已決定;多利亞,你決定嫁一個懂事的,有產業的人(已經有產業,這是何等引人羨慕!)一個在公署中兼差的人,他有著高尚而能幹的智識,如母親所說的,而且他似乎仁慈,如多利亞所說。那似乎可以克服一切了!就是那個多利亞;也為那個『似乎』而下嫁給他了!真是好!真是好!」
「嗯,……母親我倒不怪她,希望上帝給她幸福,多利亞怎能夠呢?多利亞,可疼的人兒呵,似乎我不知道你,我最後看見你的時候,你將近雙十年華:那就知道你。母親信上說:『多利亞能容忍苦痛,』我很明白。兩年半前我就明白了,過去的兩年半我都在想著這樁事,『多利亞能容忍苦痛』那事。假使她能容忍喀老夫和其餘的一切,她確能忍受許多苦痛。母親和她自己如今以為她能夠容忍洛升了,哼!什麼從困苦中出來的妻,一切都靠男人的恩賜,這種妻最好——他在第一次見面時便有這種怪論了。即使他『口裡滑出來,』他雖是一個懂事的,(但或許那不是無意的說話,而是他預先把自己意思先說了)但是多利亞,多利亞呢?當然,她明白他,但她將要和他一起同住。什麼!她只能靠麵包和水度日,她不會失去她的靈魂,她不願用她的貴重的自由當作貨色去交易;就是拿虎耳司旦一省來交換她也不願,何況洛升的臭錢。我以前看多利亞,並不是那樣人,……她現在也仍是那樣的!是的,喀老夫一家人是苦良藥,那是不能否認的吧!為著二百個盧布在外省做一個女工頭,失去自己的生活,真是一件苦差事,我知道,假使為著她個人利益,她倒情願作一個殖民地的奴隸,或是隨著德國主人的一個拉脫人hetubook.com.com,也不願給自己永遠毫無關係的人所約束,以毀侮她的人格和道德的光寵。假使洛升是個財神,或是一隻鉅大的金剛石,她也不會答應去做他的姨太太。那麼她究竟答應了為什麼呢?焦點在那兒呢?怎樣答話呢?這是明顯的:假使為著她自己,為著安樂,她絕不會賣去肉體拯救她的生命,她所以如此,是為的別一個人!為著她所最愛的,所崇拜的一個人,她將犧牲了自己!那一切為的如此;為她的阿哥,為她的母親,她將犧牲自己。賣去所有一切!在這狀況之中,我們『果是真的話,那就克制著人類的道德的情感,』甚至自由,和平,天良,及一切都帶到市場去脫售。如果我的親愛的人們可以獲得幸福,我的生活不必管了!而且,我們會變成有良心的人,我們會學做耶穌教徒的樣子,有一時期我們或者會安慰自己,我們會使自己信仰,依照一個好的目的去作,這是人們所應為的。我們就是那樣,像太陽一樣地光亮。拉斯科納夫就是這事情的中心人物,不是別人。唔,她會擔保他的前途,給他在大學裡念完書,使在辦事處內成為一個同事,使他將來安穩,或者以後甚且可以變為一個富翁,發財,受人敬仰,甚至可以成為一個聞人!但我的母親呢?洛地亞,我的洛地亞,她的大的兒子!為著這樣個兒子,難道不願犧牲這樣一個女兒嗎?親愛的,你太偏心呵!怎可以為著他,而追蹤趕上梭娜的命運?梭娜,世界如果存在,你就是永久的先軀者。你們兩個是否估量過你們的犧牲?那是當然麼?你們能夠容忍麼?有什麼用處呢?其中有深意麼?讓我對你說,多利亞,梭娜的一生並不比和洛升過活更壞。母親寫信說:『說不上愛情的話。』假若連敬重也沒有又怎辦呢,如果這點都沒有遺棄,藐視,憎嫌,又如何呢?那麼你也將要顧全你的面子,是不是?你明白那講究是什麼一回事?你知道洛升的講究與梭娜的正是一樣?或且更不行,更卑惡,更下賤,因為依你的情形說,多利亞,那麼是為的華侈而實行買賣,但在梭娜,那是饑餓的問題。多利亞,那講究是必須得給以代價的,假使以後不能容受,後悔,又怎樣?那只有傷心,悲哀,患難,泣哭,沒沒以死,因你不像拉夫那。那時你母親又將如何呢?就說現在吧,她已不安,煩惱了,當她一切看開時,那她更將如何?我呢?是的,你看我是什麼人?我不必要你的犧牲,多利亞,母親呵!我不能,只要我一息尚存,那不能,那不能!我誓要反對!」
「你是個什麼東西!敢嗎?」
「隨他們去吧,這與你有什麼相干?隨她去吧!隨他去尋快活吧。」(手指著那紈袴者)「這與你有什麼相干?」警察不知如何好,睜著眼睛凝注著他。拉斯科納夫不覺笑了起來。
他突然嚇了一跳,另外一種思想,昨天所有的,如今又回到他的腦中了。他對於這再現的思想並不怎樣驚奇,因為他早知道,早先感覺到,那思想一定要復現的,他正在等待著;並且,那不只是昨天所想的。一月以前,也可說在昨天,那思想還是一個真實的幻想:但是如今……如今看來毫不像一幻想,是一種新的威脅,且是生疏的形狀,他自己忽然覺得了。……他覺得腦中受了一陣棒打,在他的眼前一陣昏黑。
「可憐的小姑娘!」他看著她坐過的那個空椅子,說著——「她將醒過來哭呢,她的母親就要挺出了。……她或許打她一頓,一頓重重的責打,也許把她逐出郊野。……就使她不被逐出,於是弗耳酥夫那班流氓,又把那女子誘往各處去。於是又是醫院,(那些有體面的母親,女兒卻暗中走錯了門路,總是這樣下和_圖_書場的)因此……又進醫院……酒精……菜館……醫院,兩三年之中——一個臭貨,只有十八九歲,她的一生就告終。……我沒見過那種事情麼?她們怎麼變成那樣?她們都是如此糟塌著自己的嗯:那有什麼關係呢?他們說,那是當然的。他們並告訴著,說每年中百分之幾要……像那個樣……自甘墮落的,那麼,其餘的人們可以仍舊是純潔的,無所衝突的。百分之多少!他們說的怎樣漂亮呀;他們是算得如此真確,如此使人放心。……你只要說聲『百分之多少,』便再不必操心了。假使我們說什麼其他的話……也許我們要感覺得不愉快。……然而如果多利亞就是這百分之幾中的一個,那怎樣呢!若不是這樣而是另外一個百分之幾,又怎樣?」
「事情是這樣的,」拉斯科納夫決然地道,「如果她不落到這個惡棍的掌內!為什麼他應當對她加以非禮!他追求的是什麼,那是很明顯的;哼!那流氓,他還站著不動哩!」
「你看吧,她已醉成這樣子,她剛從這邊來。雖不能說她是何等人,卻不像是個正派的人。大概她在什麼地方被誘灌了酒受騙了……第一回……你懂嗎?想是他們把她驅逐到外邊來的。你看她的衣裳被扯破得像那個樣子;她給別人家所穿的,決非自動的,而且是被一個男人的手所穿的;這是看得出的。如今你看那邊:我沒有存心要去和他交手的那個紈袴者,我剛才遇見的,他也看到她在路上走,正在她醉得人事不知時,他急急地想侮辱她,她在這樣尷尬的情況中,想把她帶到什麼地方去呢……確有其事,信我吧,我沒有看錯的。我親眼見他在誘惑她,盯哨著她,但是我卻暗暗阻止他,他還希望我走開呀。而今他走開些了,故意含著紙煙站在那邊。……我們現在怎樣使她平安地回家而不至於落入匪徒的手掌中呢?」
他的酸楚愈想愈難過,如果那時他巧遇著洛升,他會把他殺死的。
「小姑娘,小姑娘!」警察拿著錢叫道。「我去喊部車子,我送你回去。我送你到什麼處所呢?你家在那兒?」
拉斯科納夫大聲指著他喊。紳士看見他又說些什麼,不禁怒氣難遏似的,但又不即發作,克制著自己,只露出一點藐視的神情。他緩慢地走開了幾步,又停著不動。
他拉著警察的手臂,帶他到那邊座位去。
「呀,好不可憐!」他搖搖頭說著——「她真是不懂什麼的小妮子!她被誘騙了,很可以看得出來。聽我說,小姑娘,」他對著她說道,「你家住在何處?」那小女子張開了惺忪的倦眼,呆呆地注視著他手臂擺動著。
他為此而苦惱而磨折自己。然而這些問題並非驟然而來的新問題,它們都是舊有的熟悉的痛楚。自從它們第一同來襲擊而且扯著他的心以後,已經很久了。他如今的痛苦就是由前一次開始的;這痛苦漸漸成長,而成熟了,集中了,直到成為一種可怖的,瘋狂的,和奇異問題之形式,傷害著他的心神,固執地待要解決。這回他母親的信好像晴天一聲雷地打在他頭上。他現在必須忍耐地受罪了,未解決的問題來煩惱自己,他必得幹點事,這是很顯明的。總之,他必須決定這件事。……
他急忙地四下一瞧,像在找尋什麼。他正尋一個座兒;他沿著康士路走去。約走百步遠地方有個座位。他很快地走到那裡,但在路上他遇見一件偶然的小事,他被吸引住了。他看見一個女子在前約二十步遠行著,其初,對於她,不過像擋住去路的一種物體罷了,他前面的這個女子,初看異常奇怪他的注意完全集中在她的身上,起初是好像勉強地而且隨意地,漸漸地專心地。他覺得有一種突然的欲求,要探訪這女人究竟是什麼的。她看去像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一個很年輕的姑娘,她匆忙地走著,不戴帽,也沒有帶傘和手套,臂膀左右搖擺著很覺可笑。她穿著一件長的飄灑的綢衣服,穿的很不整齊,也沒有扣鈎,汗衫頭裂開了,而且緊靠著腰部地方;有一大塊扯破開了。一條小圍巾披在她的赤|裸的頸上,但不整的很。這女子搖晃地走著。不久她引起了拉斯科納夫的特別留心。他趕忙走上了那女子的那邊,但她走到時,卻坐在座位的另一角;她的頭倚在椅背上,闔著眼,看去像很疲倦了。他靠近去瞧著她,覺得她已完全酒醉了。看去委實是奇怪而可怕。他以為這定是自己的錯覺。他看她像是一個很年輕的美髮的女子的顏面——大約十五六歲年紀,生著好看的小臉龐,紅紅的有點發腫,很是難受的光景。這女子好像已完全失去了知覺;她二條腿交叉著,而且高高地翹起來,這顯然不是在街上的模樣。
「或許把人生完全丟開了!」他在瘋狂中,忽然喊著——「卑賤地忍受現實的命運,最後一次,並且將一切煩悶加進自己的生命中,而放棄一切的活動,人生,以及愛情的要求!」
「這是,」拉斯科納夫邊說著,邊在衣袋裡抓到二十個戈壁,「這些你拿去叫車子,叫車夫把她送到她的住所。這是打聽她的住所的好法子呢!」
母親的信刺傷了他的心,就是看到其中重要的事時,他也感覺著不安呢。其重要的解決方法他的心中已決定,毫不猶疑地決定了:「當我一息尚存的時候,這種婚姻絕對不許,洛升他不行!」「事情異常地明顯」他帶著一點鷺鷥笑地低語著,預祝他將來的勝利般的。「不能,母親,不能,多利亞,你們不要來騙我!她們說什麼抱歉,說什麼沒有問我,說什麼沒有我就決定!哼!她們自以為現在大事已定,不能不辦;哼!且看著吧!什麼,彼得洛升是忙人,婚禮要行得快,要乘快車。」
「你早就遇見她的麼?」警察問他。
「她在我前面走著,搖搖晃晃的,就在這邊,在大路上。她剛才來到這座兒,就躺在上面了。」
「他把我的二十個戈壁帶走了,」拉斯科納夫只剩下獨自一個,他懊傷地低聲自語著。「哦,由他去從那個腳色再抓一點錢,不管他和那個女子怎麼樣,事情就此告個段落罷。我為甚要去麻煩呢?要我救助麼?我有什麼可以救助的?隨他們弄得一塌糊塗罷——那於我有什麼呢?我為甚要給他二十個戈壁呢?那錢是我的嗎?」
「唉,沒有道德的事情和人物如今都出現了!」他又不禁嘆口氣地聲說著。在這一瞬刻似有種東西竄進了拉斯科納夫的身上;陡然一陣異樣的感情在他心中埋伏了。
拉斯科納夫雖沒有坐著,但他也不忍立刻就離開她,他迷惑地站在她對面。這條樹木蔭蔽的大路往來的人很少;此刻兩點鐘的時候,正在悶熱,路上是極其寂寞的。可是在路的那一頭,約有十多步遠的地方,一個紳士模樣的人在路邊站著,他明顯地也想走近那女子,大約他也在遠處見了她而跟來的,但是看見拉斯科納夫在面前礙著眼。他憤憤地瞧過來雖然他想避去他的灼視,他不耐煩地乘著一個機會,直到那討厭的衣服襤褸的人走開為止。他的觀察是很準的。那紳士是一個矮而胖的人,約有三十歲左右,穿著很好,面色鮮潤,嘴唇紅紅的,並還有點髭鬚。拉斯科納夫似乎有點忿忿然了;他就想用一個法子來嘲弄一下那個紈袴者。他便離開女子這邊而向著那紳士前走去。
「我正要來叫你呢!」拉斯科納夫握住他的手臂喊著。「我是個大學生,拉斯科納夫。那你可以明白吧!」他並指著那個紳士說:「請過來,我有事請教你。」
「你想怎樣?」那紳士眉毛一皺,傲然地嚴厲地反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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