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章

「是的,是的,我懂得!」軍官答著,注意地瞧著他的興奮的朋友。
他勉強坐起來。他的頭有點痛,他站起來,在樓頂上走了幾步,復倒在沙發上邊。
「好的!」
「等刻再喝。」他勉強答著,又瞌起眼,身朝著牆。
「哦,老哥,但我們必得矯正而且指示自然,倘不這樣,我們將沉沒於偏見的海洋深處了。如果不這樣,那世上的偉人將一個也不會產生了。他們講負責,講天良——我並不要說什麼反對負責和天良的話;——但我們應怎樣解釋它們,這是要點。等著,我有一件事還要問你呢。你聽!」
她稍停了一下,露著憐憫地眼光出去了。
在他還沒離開站梯前,有一小的事情又擾亂他的計劃。他走到老板娘的廚的時候,那門依然開著,他悄悄地往裡瞧,看見拿泰沙不在的時候,老板娘是否在呢,若是也不,再看她自己的那房門是否閉著,因此他進去拿斧頭時,可以沒有顧忌。但當他忽然發現拿泰沙正在廚房裡,而且在那裡工作著從籃子裡取出襯衣,在親著時,他是怎樣吃了一驚。她瞧見了他,停止了工作,便轉身向著他,他把眼睛甩開,彷彿沒有看見她似的走過去。但事情是完了,他沒有斧頭!他被壓倒了。
他斜睨著一家店舖,他看見壁上的鐘已是七點一刻了。他得趕快,而且同時要彎些路,好從這邊走到那住所。……
「你聽著,我想問你一個大問題,」那大學生興奮地說著。「自然我是說的笑話,但你試閉眼一想;在一方面是愚劣的,漠然的,無價值的,狠毒的,有病的,可惡的老媼,不單沒用而已,而且常做著卑惡的事,她毫不知道她為什麼生存,而且無論怎樣,她一兩天內會死的。你懂了麼?你懂了麼?」
他悄愴地堂皇地走著,使人們不致猜疑。也就沒有什麼行人,就使他們看見,也盡力地減去一切惹人的行止。但他忽然又想起他的帽子。「老天!我前天有錢時,為什麼不買頂便帽呢!」自艾從他的口中發出。
後來,拉斯科納夫訪出那小販夫妻倆邀請威里的緣故了。說起真是不緊要的事,一點沒有特別之處。一家人,到城市來,為的窮困要想賣家裡的衣服和什物,全是女人用的。因那些器物在市場不值多少錢,他們便想找個媒介。這就是威里承乏了。她擔任這事,忙的很,因為她很誠實,價錢總是劃58一不二的。她也不多講話,且如我們所說,她十分服從,膽怯的。
他只吃了一點便不想吃,好像不願意似的吃著。他的頭疼稍稍好了點。不久他又躺在沙發上,如今他不能入睡了;他只是躺著不動,臉靠在枕頭邊。他為白日夢——那奇異的空想所糾纏;有一個時時出現的幻想,他想像他在菲洲,埃及,在什麼一種沙洲上。大隊的旅客休止著,駱駝和平地躺著;棕梠樹圓環般地在四周生長著;那些人都在進膳。他卻在一個旁邊流著的一個泉水喝水。那水異常清冷,那是可驚的,碧綠的,冰冷的,在那閃耀著如同金子般的彩石與淨沙中潺潺地流著。……忽然他聽著一陣鐘聲。他驚醒著,抬頭向窗外看,天色已很晚了,忽的一跳起而醒過來了,好像有人把他從沙發上拖下似的。他拐著足悄悄地走到門口,悄悄地開著門,在樓梯上靜著聆聽。他的心跳得厲害。但樓梯上靜寂無聲,像已都酣睡了似的。……他在從前一天忘懷地睡到現在,且一點沒有做過,也一點沒有想做,在他看來覺得有點奇怪。……和_圖_書這時,也許鐘已敲六下了。接著他就恍惚迷離的,又是一陣十分興奮,彷彿瘋狂似的急迫。但想要做的並不很多。他集中頭腦思索一件事情,他心不住地在跳動,因此呼吸也很不易了。第一他須打一個繩結,縫在他的外衣上。他在枕頭下翻找,從那些放在底下的襯衣找出一件破舊而汙穢的汗衣。他從破衣扯下一條布來,約有兩吋寬,十六吋長。他把這塊布摺成兩層,卸下他那寬而厚厚的夏季外衣,(他只有這一套)堅牢的棉布製的,把破布的兩頭緊縫在左袖籠下外衣裡面。他做這時,手顫抖著,但他終補成功了,當他把外衣又披上了身時,一點也顯不出破綻。針線先前早已佈置好了,繞一張硬紙放在桌上。至於繩結呢,那是他的一個巧思的發見;這繩結是放鐵斧用的。手裡執著斧頭跑上大街,是萬不可能的。假使藏在外衣中,那他還是用手托著也易給人注目。此刻他如此做,只要把斧頭柄插在流結中,就妥適地掛在裡面的腿邊了。把手插在外衣口袋裡,他可以一路執著斧頭柄,因此就不會擺動;而且因外衣很笨,實際上就是一個大衣袋,外面也看不見那放在衣袋的手執著什麼呢!這繩結也是他在兩週前想出來的。
「當然不能的!我只是仗義執言吧。……那可不關我事。……」
這邊是第四層樓了,那邊是門,這邊是對面空著的住房。在老媼房底下的屋也沒人住;門口的會客名片不存在了——住客都搬走了!……他呼著一口氣。這時一些念頭浮泛著,「我回去好吧?」但他沒有回答,他在老媼房門邊諦聽,沉寂無聲。於是他又在樓梯上虔聽,久久地注意地聽……於是又往四下瞧望一下,靜著心胸伸直著腰,又摸摸他活結上的斧頭。「我不很倉皇吧?」他疑心著。「我不很心緒紊亂麼?她老是猜疑。……我再等一刻……等到我的心不跳時,豈不更可靠?」
「早已過了!呵天!」
他很僥倖,一切都很順手。那時候,一切於他都很方便,一輛堆柴車子正從門口進去,當他掩過走道門時,那車子完全把他遮著了,車子還沒有全部馳入院子前,他便從右邊閃進裡面去了。在車子都去的地方,他聽見許多喊叫與喧吵;但是沒人注意他,沒人碰見他。這廣大的庭院有著許多窗戶,是開著的,但他並沒有抬頭仰望。往老媼房去的樓梯就在旁邊,大門右首。他漸漸上了樓梯。……
但是他的心不停地跳著。好像與他為難般的,牠跳得越來越兇。他再也按捺不住了,他漸漸地去伸手按鈴。過了一刻,他又重按一回,按的更重。
他吸了口氣,用手撫住他的忐忑的心,摸一摸斧頭,輕輕地謹慎地走上樓梯,走一步傾聽一同。樓梯上也很寂然;所有的門都閉了;一個人影也沒有。在第一層樓上有一家門張開著,許多工匠在裡面工作,但他們也並不注意他。他立著不動,想了一下,然後又前走著。「他們若是不在這邊,自然更好了,但……那還有二層樓啦。」
「你喝點茶好吧?」
但拉斯科納夫近來變得很迷信。迷信的痕跡老是在他心目中存在,幾乎是不能斷絕的。在這一切事中。他以後永遠會當為有什麼神奇東西,好像什麼特別的勢力和巧遇同時發生之事降臨了似的,在去年冬天,他認識的一個叫做僕而夫的大學生,動身到黑夫去,談話中不覺把走典當主阿里伊夫那的住處對他說了,好像他將要去當https://m.hetubook•com.com什麼東西。長久他沒有往她那裡去了,因為他有功課負著,馬虎的過下去。六週前他就想到那住址了;他有兩件東西可當:一樣是他父親的舊銀錶,以及一個小金戒指,上有三顆紅寶石,那是他妹妹在別離時給他的。他決定拿戒指去當。當他找到那老媼時,他雖不很知道她有什麼特別之處,但在第一次見面對她便感著一種十分的憎惡。他從她那邊得到了兩個盧布,回去時跨進一個不大的酒店。他要的茶喝,坐下便沉思著了。一個奇怪的主意,像蛋中的小雞般在他的腦筋中啄著,使他十分地注意。
「哦,你等一等,我有一件事要問你呀!你聽!」
他們在談論威里。那大學生特別歡喜說她,常是大笑著,軍官帶著很大的興趣聽著,並請他叫威里去給他補綴一點破物。拉斯科納夫全聽清楚了,知道了關於她的一切。威里比那女人小些,是她的異母妹。她約有三十五歲年紀。她無分日夜替她姊姊工作,也做烹洗等事,她縫紉的工作多得如同一個零工女僕,她所得的工錢全供給她姊姊。未經她姊姊允准,不論什麼一種工作她都不敢承做。那老媼已把她的遺囑弄好,威里也明白,這個遺囑威里是一文錢都得不到;除了家庭用具如椅子等外什麼都無分;所有的錢都贈與N省的一個修道院,她好永久受人家的祈禱。威里比她姊姊差一些,沒有結婚,而且生得很蠢,長得奇高,那雙長腳看去好像向外拐似的。她常是套著破皮鞋,但她外貌卻清楚。那大學生所覺最驚奇最有趣的,就是威里常是受孕這事。
他揮揮手叫她走出房去。
他不響。
他睡著時間十分長,也沒有夢。第二天早上十點鐘拿泰沙走進他房,把他從沉睡中喚醒。她拿著茶和麵包來。那茶葉是已泡過的,並用她自己的壺子。
「我以為她,」從走道門過去時,他默忖著。「我以為她在那時一定不會在家呢!何以,何以,何以我會那樣確定地猜想呢?」
他被難倒了,甚且被屈服了。他真會在忿忿中嘲辱自己,……一種鬱勃的怒氣在裡面沸騰起來。
但這究是小事情,他用不著考量,實在,他也沒時間。他竭力把瑣事擱過,一直到他相信那事時候為止。比如講,他不信他有時會停著思索,立刻就往那邊去。……就使他上次的嘗試(就為的觀察那最後地方一同的目的而去見那老媼的)。也不過是一種試驗的嘗試,離真實事兒遠得很哩,好像一個人說:「你來,我們來碰它一碰——為什麼夢般想著呢!」——一切他便立刻失敗了,跑走自己咒罵並發起瘋狂的舉動。同時,在道德這方面的問題,他的分析也似是完滿的;他的真假的見解,如同刀鋒般地銳利。他在心目中簡直無法反駁。但最後一點他有些不信仰自己了,頑固地小心似地從各方面去找解釋,混亂得,有如有人強拖他到那方面去似的。
「只你自己發現她的迷惑吧!」軍官笑著說。
他開始敘述她是怎樣地毒狠,多疑,怎樣的只要你的利息祗遲付一天,典物便被沒收了;她怎樣的只給當物四分之一的價錢,但每月她要敲取五分甚至七分的利錢,等話。那大學生往下絮說著說她有一個妹妹威里,那矮胖而卑陋的媼婦常打她,當她全是一個小孩看待,雖說威里長的有六呎多高。
當他求到這些結論時,他按他自己的例說,是不會有這種病態的反應的,他以為在他實行這事時他的理智和意志和*圖*書,依然存在的,為著惟一的理由,就是他的計謀「並非罪愆。……」要將他得到一個最後的結論,所用的方法,可以不必說;我們已經說得太遠了。……我們可再提一句,實際上這件事,物質上的困難,在他的心中只佔了一半。「一個人只要他的意志與理智能夠應付艱難,當他把事情之隱微處都熟悉了時,一切困難便都克制。……」但這種預備從未開始做過。他的最後的決定是他所最不信服的,當鐘鳴七下時,一切都不同地顯現出來,好像並不怎樣出乎意外似的。
「也許他真的病了!」她說罷就出去了。過了兩點鐘時候她又捧著湯進來。他仍和先前一樣臥著不動。茶也沒有喝。拿泰沙有點不高興了。她忿怒地把他喊醒。
「這樣她不配再生存,」軍官說道,「但在事實上講,這又是自然的。」
他起來後,又再坐下,一語不發地,看著地坪。
「等刻再吃,」他沒力地答。「你可以去了吧。」
的確,假使一切事情都曾能考慮無微不至,最後決定,依舊沒有什麼不定的事存在,那好像他就要把那一切丟了,以為這是可笑,古怪,不可能的事了。但仍是一團未決之點和不定之事終難解決。至於竊斧頭那小事更不費心思,因這是更容易的事情。拿泰沙常是不在家,尤其晚上;她到鄰家或店舖去,總是把門虛掩著。就為的這事情,老板娘責罵她已不止一次。機會既到了,他便靜悄悄地跨進廚房,去竊斧頭,過一點鐘,(事情做完後)再把它放回原處好了。但這些就費考慮。假使他遲延一點鐘把它放回原處,但拿泰沙回來了,就在那個處所。他必得要避過去,須待她再出去時再拿。然而假使她看見斧頭不在大喊的找尋,——便起疑心,至少要起了猜疑。
「真有這個非常人!」大學生笑喊著。
「是的,她的皮膚確很黑,而且看她好像一個兵士喬裝似的,但她一點也不覺可惜。她有一副溫柔的面孔和眼睛。溫柔得很。那就因為有許多人都給她所迷惑了。她是如此溫柔,和平的人,甘心忍受什麼,總是情願,情願做任何事情。而且她的微笑真很動人。」
「又要去睡!」拿泰沙喊著。「你害了病麼?」
「但你不已說她生得很難看麼?」軍官問著。
他從柴草市場回來後,就倒臥沙發上,整一個鐘頭沒有動過。天已黑了;他沒有燈燭,他也沒有想點火。他也不能想起他在那時是否想著什麼事兒不曾。最後他才想著他先前的熱病與戰慄,並且很安慰地發見自己尚能臥在沙發上。不多時深深的睡眠來到了他身上,好像把他壓制一切。
「老天,他怎麼睡的這樣!」她有點忿然地喊著。「他老是這麼沉睡著。」
拿泰沙在旁邊立著。
幾分鐘後,他張著眼睛,看了看茶和湯。他便拿塊麵包,舉起匙吃了。
就在他的身邊,在另外一桌,坐著一個大學生,他並不認識,也從未見過面,還有一個年輕軍官和他在一起。他們拍了好久檯球,才來喝茶。忽然他聽到那大學生向軍官說起典當主阿里拿伊夫那,並把她的住址告訴他。這事在拉斯科納夫看來很奇怪:他剛剛由她那邊回來,在這邊就聽見她的名兒。這當然是一件無意的事,但他不能除去一個極特別的印像,這兒有一個好像顯然替他講話似的;那大學生把關於阿里拿伊夫那的種種細事,對他的朋友說著。
他在走道門邊站著思慮著。為顏面關係到街上去散步,不舒服。回到自己房裡,更不舒服了和_圖_書。「而且這樣好的一個機會竟永遠消失了!」他低聲說著,沒精打采地在走道門邊呆著,那門的對面的黑暗小屋,門也開著。他忽然一嚇。離他幾步之遠,在那小屋中,看見一種東西在長櫈下邊發著光亮,引起他的注目。……他四下一望不見人。他悄悄走近那室,走進去兩步,輕輕地叫著守門的:「是的,沒有在家!但很近,在庭院中,因為門還開著的。」他跑到斧頭那兒去(那是一柄斧,)從櫈子下把它取出,它是放在兩塊木頭中央;他於是就把它緊縛在活結中,兩手插|進衣袋,走出房門,幸而沒有人瞧見!「人到困窮時,鬼也會相助!」他帶著勝利的冷笑自|慰著。這個好機會提起他精神的興奮。
「你為什麼老是像一株木頭般地不動?」她討厭地喊道。
「哦,那麼你聽呀。在他方面呢,有為的青年的生命因無支援而被遺棄,這是很多的,各方面多如是!只要那老媼將斷送修道院裡的錢,一切功德都好做了,可以受幫助了!林林總總的人,都得上了正軌;許多家庭都能由貧困中,落拓中,罪惡等,從性院中援救出來——全化的她的錢。殺了她,拿了她的金錢,為這錢而自己為人類服務,為全體造福。你覺得怎樣,一切的功德不能把一個小小的罪惡掩蓋麼?丟一條命,一切的人都可從壞途中得救。一人升天眾生得活——這是簡單的真理!並且,在生死之路上說,那有疾的,呆蠢的,暴戾的老媼的生命有什麼希罕?不過是一粒螞蟻,一個小蟲的生命罷了,也許更不如呢,因那老媼還會害人。她還會侵蝕人家的生命;前天她且狠狠地咬著威里的手指;那手指幾乎給咬裂。」
「你談得太遠了,但請告訴我,你自己會願意把那老媼殺死否?」
當他以前偶而想起這一切時,好像有點擔憂。但他現在卻並不害怕,一點也不。他的心思亂轉著但瞬刻間即逝。當他走過於氏花園時,他卻想建大噴水泉,並想著使那些廣場的空氣改換新鮮。他以為如果夏日花園能擴充到吳悌場,那邊或者毗連咪哈磯花園,那定是更好了,於城內人民是很有利的。於是他對於這個問題:引起興趣了為什麼在大城市中,人們為什麼特別愛在那些沒有花園沒有噴池的地方居住;那些地方不多是汙穢,臭氣,和各種垃圾嗎?接著他走過柴草市場的事也湧現著,不久他才回到現實來了。「那多麼無聊!」他想著,「不如都不去想好!」
「早已過了六點了。」
「你真的病了?」拿泰沙問道,但仍得不到回音。「你不如外邊去散散吧,」她停了一會又問道。「你要不要吃點?」
「但我想,假使你不願幹那事,那就沒有什麼正義可說了。……我們再來玩一玩吧!」
「如此在路上碰著領去處決的人的一切東西在心內握著。」這思念在他心中好像電光一般的閃過他立即除去這種念頭。……現在他目的地漸在面前了;這邊是住宅,那邊是大門。忽然聽見那邊鐘響了一下。「怎麼!已經七點半了麼?不,那鐘一定走快了些!」
「實在因為她的奇怪。不,我告訴你一事。我能夠殺了那罪惡的老媼,拿著她的錢走路,我對你擔保,我決不會有一點良心上的懺悔呢!」那大學生熱切地續說著。軍官又是笑,這時拉斯科納夫卻發抖了。這是怎樣地可怪呢!
以前——的確好久的了——他想著某個問題;為何所有犯罪都隱匿著那樣不行,那麼容易被查究出來,為什麼所有的犯人都抛下那樣明顯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馬腳呢?他漸漸得到許多各種新奇的論點,他以為要因是在於隱匿是不可能的,並不若在於犯人那樣。幾乎每個犯罪者都因在那最需要謹慎的時候,而給一種極小的忽略,意志與推理難免有點欠缺。他覺著這種理智的蒙昧和意志的不強,有如疾病般地乘隙而入,而深入,正在犯罪前達到高峯,在犯罪時,和在犯罪後再經過相當(各人情形不同)時間,同樣十分地繼續著,於是這病又一樣樣地消滅了。這種病能否會犯罪,是否由於特別性質,這問題他總不能夠解決。
「她是第一等的腳色!」他說著。「你永遠可以從她那裡拿錢。她如猶太人那樣富有,她一回能給你五千個盧布,但她也會當一個盧布的典物。我的好些同學都和她有交易。可是她是個可怕的貪婪的老女魔。……」
沒有響動。再按下去也是徒然,而且也不妥當。老媼想是不在家,但她猜疑多常是獨個人的。他知道他的脾氣的……他把耳朵移近到門口。並非他的感覺特別強,實在那聲音很清晰。無論如何,他已聽見就在這門口裡面,像有人在摸索和裙子的響動聲。似有人緊靠著門鎖前立著,如他在外邊一樣的,那人也秘密地在內面諦聽;彷彿也把她的耳朵靠近門口。……他故意動了一動。咕嚕著些什麼,好使自己並不是鬼祟的模樣,於是按著第三次鈴,他也不慌也不忙地。以後他想起那件事,那瞬息在他的心中清晰地呈見著,永遠顯露著;他不懂他如何那麼刁稱,他的頭腦在那時似乎是蒙蔽著,而且他也感覺不著自己的身體的存在。……過了好久他才聽見門門開了。
他把這工作做好了,便手插入沙發下面的一個空隙處,在左邊摸索,把典物取了出來,那是早已預備好了放在那邊的。這典物是一塊煙盒般大的很光滑的木頭。在一家木匠店舖的空庭中閒逛時候把它拾著的。以後他就在木塊上鑲著一塊薄而光滑的洋鐵皮,那也是在街道上同時拾著的。鐵皮稍小一點,他把它安放在木片上面,用線縛得很緊密,再小心翼翼地裹在潔白的厚紙裡,然後把這包裹層層縛著,因此很難解得開。這為要使那老媼解結的時候,使她多耽擱一會,好叫他多得一刻的時間。那鐵片加上去是較重的,為的使那老媼不至立刻便猜著那「典物」是木做的。這一切的物事他早暗藏在沙發底下了。他才拿出典物來,忽然聽見有人在庭中喊叫。
拉斯科納夫興奮極了。當然,那多是平常的青年稚氣的談話和想頭,正如以前由各種形式各種題材所聽見的一樣,但為什麼他自己腦中正懷著這……這同樣的意思時,他恰巧聽見這同樣的談論和意見呢?為什麼他正想把他的想念離開那老媼的時候,他便又談起她來,這種同時發生的巧事在他看來真怪。酒店中的這次普通的談說於他以後的行徑大有關係;好像其中真有什麼天定的事兒。什麼導引的暗示般的。……
他走到前門,站著一聽,抓起便帽,小心地,悄悄地如同一只貓般地跨下那十多步樓梯。因他有一樁要事待做到廚房去偷鐵斧。這事非用斧頭來幹不可,這他早已想過。他原有一把小尖刀,但他不能靠著小刀,它太沒力量了,因此最後想定用利斧。順便再講一點,他關於這件事上所採取的最後的一切決定,有一個要點;這有一個不懂的元素;這個企念愈是可以決定一切,即立刻就變得愈可怖,且可發笑。不論他的內心的矛盾和所有痛苦,他是從來沒有一刻會信任進行他的企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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