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三章

「我也非常地感謝他,」拉斯科納夫又說下去,但忽又皺著眉而且眼睛向地下看。「把診金的問題暫擱在一旁邊——恕我提到這事(他臉朝著諾夫)——我真不知我做了什麼好事,值得你如此關心注意!我實在不明白……而且……而且……實在,這使我過意不去,因為我不明白。我如此坦白地對你說。」
「你講什麼話,洛地亞?」甫利亞喊著。她有點怪了。
「這是平常的事兒,」諾夫插著道,「行為有時非常地活潑,形蹤不定的,然而行為的路向常是雜亂的,常藉著各方面的病態的印像——這猶如做了一場春夢。」
「我決定請你,洛地亞,求你在這次見面時不和我們在一起,」多利亞說著。「你將來嗎?」
「不,這並非單是懷春病呀,」多利亞親熱似的說道。
「老天!你給他昏悶了,」甫利亞喊著。
「不必說了,母親,」他在昏亂中說著,並沒有瞧她,只是握著她的手臂。「我們隨意談些別的事情吧!」
「不要見怪。」諾夫強顏笑著。「當你是我行醫以來第一個病人——唔——我們這些開始行醫的腳色,最愛我們的第一個病人,他們彷彿是我們的兒子一樣,有些幾乎鍾愛上了。當然我的顧客也不很多。」
他好像和自己說似的,不過高聲地喊,並瞧著妹妹好些時,像著魔了似的。他面上仍露著同樣的驚奇的神情,把信拆了。於是仔細地,一行行地,開始看下去,又看了一遍。甫利亞擔心似地呆著,大家都在豫期著一種特利的事兒。
「這是構法學上的語調寫的,也許比他原意還來得更卑鄙。但我決要使你的幻想熄滅著。信上有一句話,關於我的一切挑唆,是一句羞恥的唆言。我昨晚把錢送一個寡婦,一個患肺病的婦人,貧困把她弄毀了,我送她錢絕不是『為葬禮起見,』乃是付下葬費的,也不是送給她的女兒——一個年輕的姑娘,如他所寫著的,有著眾人唾棄的品行的一樁事是給那個寡婦的。他的欲望似乎太急了,急於誹謗我,使我們中間造著一膈膜,那又是用法學上的語調寫的,換言之,他太表示目的,太顯露一些,而且熱心得過度了。他是一個有智謀的人,但通達事理,知謀是不足的,這顯得這人……他並不對你重視。我對你說這話,只是要提醒你,我是誠懇地想你好……」
甫利亞和多利亞,倫肯大家互相觀著。
「也許這些並是一件壞事,最多不過是一個瘋漢,」拉斯科納夫想著。
「你們為什麼都如此沉默呢?」他突然出乎意外地喊著。「談幾句吧!如此枯坐著有什麼意思呢?來,談吧。我們談著吧。……我們一塊遇見不應靜默地坐著呀。……來,不論談什麼話!」
「至於,母親,你呢?我無可表說了,」他往下說著,好像胸有成竹似的。「不過在今天我纔弄明白,昨天你在這邊,等我回來時,你是怎樣地苦惱呵。」
「我也邀你在八點鐘時來我們這邊。」她向倫肯說道。「姆媽,我也請他加入。」
「你住的所在是怎樣簡陋呢,洛地亞!真像是一個坵墓哩,」甫利亞突然衝破這寂寞空氣而說著。「我想你所以會變成如此憂悒,一半由於你住所的的關係吧。」
「那事兒在早晨就發生的,」甫利亞立刻續說著。「自從打了以後她便預備好馬,午飯一完便往城內去。她遇這情形時,她總常是坐車到城內去的。吃的很好呢,聽說。……」
「唔,母親,你為什麼老是把這些不要緊的話告訴我們呢,」拉斯科納夫受了刺|激地說著,好像又不能忍耐似的。
「他既已克制七年了,那麼他為什麼還那麼兇呢?你好像替他說話吧,多利亞?」
「想必是的」諾夫說著。
他重新坐下,向四周看一看,仍沉默著。他們都莫名其妙地對著他。
「這是她的……癖好;纔用完午飯,她便往浴室去,為著可以早點出發。……你知道,在那邊有……一個冷水管,她每天在那兒浴的,這次她剛一下浴缸裡去,忽然就受了傷風!」
「她?如今麼?哦,……你問她麼?不……如今好似全換一個世和*圖*書界了……而且是一直以前了。在這邊所發生的一切事情真像是在遠遠的。」他仔細地瞧著他們。「如今你們……我彷彿在極遠的地方看你們般的……但是,誰曉得我們忽然會談起那事!而且問它有什麼用呢,」他煩悶地讀說著。他咬著手指兒,又在夢境一般的靜默中了。
「不,不,他是一個兇相的人!我想像不出他的可怕程度!」多利亞答著,眉頭皺著,顫抖地墜入沉思了。
「哦,洛地亞,想你不會相信的吧,」她忽然說著答復他向她講的話,「昨天多利亞和我是怎樣地懊惱呵!如今全沒有了,過去了,我們非常快樂呢——我告訴你。試想我們從火車站跑到這邊想來擁抱你,但是那個女子——呵,她在這邊!早安,拿泰沙……她說你正發著非常地燒熱在臥著,但剛在模糊昏沈中離開醫生跑了,他們正在街上尋找你。你想我們當時怎麼樣地情形呵!我不覺想起中尉樸旦——你父親的朋友——你記不得他,洛地亞——的不幸的結果,他也在十分發燒跑出去,竟落到院中井裡去,直到第二天才把他撈出來。當然,我們也許把事情說得過分一些。我們就要去找洛升請他幫助呀。……因為我們是太孤伶了,十分孤伶了,」她悲哀地說,突然又止住,忽然想起要說「我們又高興了。」但一提起洛升還覺得有點不安似的。
「你曉得麼,洛地亞,拉夫那死了呢,」甫利亞忽然說出了這句話。
「是的。」
「什麼,他倆不很和睦麼?」向著他的妹妹問道。
「不——是,」多利亞起勁地答著。「我瞧得非常清楚的,說句老實話他也許沒有寫信的能力呢!……這是一個確評,阿哥。真的,我想不到……」
「你為什麼也臉紅呢?你說謊吧,妹妹。你立意說謊,為的是女性的固執,也為的要反對我。……你不該尊視洛升的。我曾和他會談過了。你是完全為著金錢而把自己出賣了,你是如何地卑陋,但你尚能臉紅,我倒歡喜呢。」
「他打她很沉重麼?」
「他這一些弄的多麼圓滿呵,」母親自|慰地想著。「他有如此寬大的感動呵,他把和他妹妹的一切隔膜,很簡單地,周到地解除了——僅只是一下功夫伸出了他的手,像那樣的注視著她就成功了。……他的眼睛多麼靈活呵,他的整個臉兒是多麼好呵!……甚且比多利亞還好看些。不過;老天,這套衣裳——穿的太難看了!……勿耳店裡的夥計哇提都比他穿的漂亮些!我原可跑向他,抱住……在他的身邊哭——但我不敢。……哦,親愛的,他這麼古怪!他卻說得親熱!但我害怕!什麼,我怕什麼呢……」
「你的話也有理由,」後者答著。「在那種表示上,我們確也帶一點像瘋子的行動,但有一點不同,就是神經錯亂的人是稍瘋些,我們必須在這兒畫一條分界。平常的人幾乎是沒有的,這是事實。在眾人中一或千萬人幾乎沒有一個。」
「哦,沒別的!我想著一點事,」他突然大笑的答著。
當他說完這話,他又忽然地紊亂起來,臉色蒼白了。他近來所接觸的那嚇人的事兒又狠狠穿過他的靈魂。這點又忽然變得很清楚而且為他所瞭解了:他剛剛說了一句駭人的誑話——他如今永不能隨便歡談一切——他永久不能向誰暢談什麼事情。這種思索的痛苦竟至如此,他有時差不多不知自己的存在了。他從櫈上起了,不顧一切地向著門口走去。
「你做什麼了?」倫肯執住他的手臂喊道。
「你聽,多利亞,」他莊重地漠然地開口著,「當然我要請你諒恕我昨天的事,不過我要再三告訴你,我並沒放棄我的觀點,這是我的責任。你贊同我還是贊同洛升。我如果是個無賴,你一定不是如此了。一個個也就多了。如果你和洛升結婚,我立即不認你是我的妹妹呢。」
「使我詫異的,」他停了一下,信還給母親,開口說著,並不是特別向誰說的,「他是一個做事人,律師,他的談話顯然是虛造的,虧他會寫出如此不大方的信來啊!」
「你如今仍舊愛她麼?https://m.hetubook.com.com」甫利亞感動著地說道。
「可證那不是她的未婚夫所送的,」倫肯高興地自語著。
「唔,你如想起一點事;就好了!……我還以為…….」諾夫由沙發上立起絮聒著。「這該告了。也許我還再來看你的……假使可能的話……」他鞠一個躬去了。
「洛升對於自己不多受教育這事他並不瞞的,他的成功是很自負的,」多利亞給她哥哥的話氣惱了似的說著。
「神智不清麼?但你什麼事情都記得很明白!」倫肯攙言著。
「這真怪了,」他緩緩地說著,好像給一種新的念頭擊中了似的,「我幹嗎如此驚奇呢?這有什麼?你喜歡嫁誰就嫁誰好了!」
「哦——!不錯,我彷彿記得。那麼她死了!哦,真的事麼?」他忽然精神一振,好像醒了似的。「她是患什麼病死的呢?」
多利亞不答什麼。她已下了決心了。她在等著夜間。
「好了吧,洛地亞,我相信你所做的都不會差的。」他母親高興地讚說著。
「你不要去了。停一停。諾夫去了,那你千萬要在這兒不要走。現在什麼辰光?十二點了麼?你有著如此好看的一隻錶呵。多利亞。你們為甚都又不開口了?全是我一個人說話。」
他們都驚呆了。期待著某種異樣的事情。
「不錯,妙極,受著好多教育,足智多謀,」拉斯科納夫著,他說話變得非常的迅速,這是以前所未會顯露過的活潑。「我記不清病前在什麼地方碰見他的。……我想在什麼區所遇見他的……而且這位先生也是一個好人呢,」他向倫肯頷著首。「你歡喜他嗎,多利亞?」他問著她;忽然又無故地大笑了。
「什麼事兒,洛地亞?」多利亞懷疑地問道。
她們這次談話,和母妹倆別後,三年重晤,那樣親密的談話,實在是非常暢快的。不過此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那天不論怎樣定要解決的——他一醒來時就這麼想了。此刻他高興的想起了這事,便看作是一個解脫的方法了。
「這是拉夫那送的禮物呢,」多里亞答著。
「你想,洛升寫信叫你今晚不要和我們在一起,且說著假使你來他就跑。那你……來麼?」
「不過他們寫信都是如此的,」倫肯突然加入說。
「這好像是她們怕得罪我似的,」拉斯科納夫自語著,並斜看著他的母親和妹妹。甫利亞確有點畏縮的樣子。所以沉默了好久。
「是的。」
「真的有點,」多利亞說著,仍然莊重地看著她的哥哥。「母親在上樓的辰光,怕的在身上畫十字兒呢!」
「那正是在法庭上的老調,」倫肯插說道。「到今日法律上的文件都是像那樣寫的。」
「一切麼?」他讒誚似的笑問著。
「我的房子,」他懶洋洋地答著。「是的,這房子有點糾葛。……我也想著。……不過母親,你此刻講的是什麼的怪話呢!」他異樣地笑說著。
如果是他有了更深刻的瞭解,他便能看出在他並無一點傷感性,確實是絕對相反的,但多利亞把這點覺察出來了。她罣心地不寧地注視著她的哥哥的面孔。
「我想是洛升送的禮物,」拉斯科納夫說著。
「我剛剛醒過來,想利你倆那邊去,但因衣服當錯了;我昨天忘了叫她……拿泰沙……把血洗去……我剛剛穿好衣服哩。」
「不錯,不錯;你說很對……我要立刻回到大學裡去:那麼一切事兒都上軌道了。……」
他說完了這話忽然伸著手給妹妹,不發一言地微笑著。在這微笑之下卻含著真正的純潔的感情。多利亞把他手親熱地握住了,表示驚喜感激。在前天爭論之後,這是他第一回向她講話。看見這種無言的和平的空氣,母親的臉更樂極忘憂了。「不錯,我就為著這點稱贊他,」倫肯自負的自語著,在椅子上轉一轉身。「他有這樣的轉變。」
「阿哥,」多利亞決然地漠然地回答著。「在這件事情上你有一個根本差誤,我晚上反復想過,看到了這差誤。這全是你好像以為我是傾心給某人並且為某人而犧牲自己似的。那完全不是,我只為著我自己而嫁人,為的事情給我煩悶呀。和圖書但是,假使我對於家庭有利的,自然我很願意的。但也並不是我惟一的主因呀!……」
「這是非常昂貴的吧,」甫利亞添說一句。
「不是,他不曾送多利亞什麼禮物過哩。」
拉斯科納夫卻仍坐著似乎沒去注意似的,只是在思索著,他那蒼白色的口唇上透出一種奇怪的微笑。他還在思維著什麼事兒。
「唔,給車撞壞了的那個後來怎樣?我擾你了!」倫肯驟然的問道。
「很歡喜,」多利亞著。
對於諾夫喜歡在這個題目多說無意地漏出「瘋人」這語,大家都有點不快。
「呵,洛地亞,那只有兩點鐘。多利亞和我在家裡時從來不會在兩點鐘以前去睡覺的。」
甫利亞顫抖著雙手拿信給他。他很感高興接了,但在讀看之前,他忽的露出一種愣然的神情對著多利亞。
「法律上的?是的,這正是法學上的——門面語——並非不曾受教育的,也不是全受教育的——門面語!」
「唔,你既已決定了非常好,多利亞!」甫利亞續說著,「非常好,那我會更覺得放心些了。我不喜隱飾。我們應當知其詳情,……如今洛升會惱也不會惱。」
「哦,不錯,我要告訴你呢?可惜我忘記許多了。她是一個有病的女子,」他說著,好像做夢般的眼睛又向地下了。「病得很深的,她好施惠窮人,常常思想到一所尼庵,有一回她我說起這事,她淌著淚了,是的,我還記得。記得很明白,她是個難看的姑娘。我真不知道我怎麼會愛上她的——也許是因為她多病的原因。她如果躓腳駝背,我還更會愛她呢,」他做夢般地微笑著。「是的,那是一種懷春病。」
「你往那兒去呀?」
拉斯科納夫的精神,比前天確算好得多了,不過還沒血色,少神氣,並帶點悒鬱。他看去好像是一個受傷的人,或受過什麼厲害的肉刑痛苦的人。額角皺著,口唇合著,他的眼睛也發熱病似的。他的說話少,而且也不很自然,好像履行職務般的,他的一舉一動顯出一種不安寧的神氣。
「哦!母親,你記著麼,我也戀愛過而且急想娶妻呀?」他突然說著,朝著母親看,她給他的突然的話所弄呆了。
「你亂說些什麼!怎樣,今天你是帶傷感的情緒麼?」倫肯說著。
「沒有,胡說!沒有什麼。只一點昏眩——並不怎麼發暈。你的腦昏亂呢。哼,是的,我講的什麼?哦是的。今天你怎樣使人得到信從的證據,證明你能尊重他,他……尊重你,如你所講的。今天我想你好說了?」
「可是她們不在這邊時,我似乎異常愛她們哩,」這思想從他的內心馳過。
於是一陣靜默。把所說的都覺得似沉默中,和解中,饒恕中了。
「我將要說,」諾夫熱切續說著,「你的痊癒,完全要靠你自己。如今人們可以和你談話了。但你牢記住,須極力避去那些你的病狀的初步的,唯一的原因,我是最要的:如果那樣就可以完好如初,不然,病將轉壞了。這些唯一的病因我不得而知,這些你自己總知道的。你是一個懂事的人,當然無須我們多說了。我以為你的精神錯亂之初是和脫離開大學同時起的。你切不可再遊蕩過日,所以工作和你面前的一個固定目標,我想會於你很有效的。」
「呵!怎麼這樣大!幾不像一個女人用的。」
「哦,沒什麼的——不要多心吧。那是我昨天神智不清在外邊散步時,偶然碰見一個給車撞倒的人……一位書記……」
「呵,親愛的,我不明白我在講的什麼,」甫利亞答著。
「其實,」多利亞續說著「我嫁洛升是有著兩種害處,而我選取了較輕的。我誠懇地要去做一切他所希於我的,所以我並不欺他。……你此刻笑的什麼呢?」她臉孔也紅了,而且還含著慍怒的眼光呢!
「唔,他如果以此自鳴得意,他有理由,我並不反對這點。你好像著惱了,我妹,因我對於那封信只不過稍稍加以吹毛的批評,並不想把這小事故意來使你生氣的。我所謂關於語調的一種觀察,照事實去看,也不無關係呢!有『不能怪我』一句話很顯然地加在上面,此外也來了一個和*圖*書威脅,說如果我在著的話,他便即刻離開的。那即刻離開的威脅簡直是把你們遺棄的一個下馬威呵,如果你們不聽的話,而且是如今騙到佩德堡以後把你們遺棄,唔,你們想著有何感觸呢?人能對於洛升寫出來如此一句話見怪,如我們要對於(他指著倫肯,)或諾夫,或者我們其中的一個寫的,同樣見怪不成?」
「唉,你說的什麼,多利亞!請你不要惱,洛地亞……你為甚要講那話呢,多利亞?」甫利亞呆呆的說道——「你以為我到這兒,一路在火車上,我預想著我們這次會晤,我們將怎樣聚首暢談著一切。……我是那樣高興,我沒有留意行程了,但在說些什麼?我如今高興了。……你不該,多里亞。……我如今高興了——單單看見你,洛地亞。……」
「我對他並沒說許多話,」拉斯科納夫指著倫肯讀說著,「他除了侮辱與討厭之外,他在我這邊簡直什麼也沒得著。」
「還要太格信任呢,」他抬著口笑,答道。
「我該走了。」
「呸!你也有你的理想,」他絮喋著,恨恨似地朝著她,似譏刺般微笑著。「我本該自己估量。……唔,那是值得稱讚的,而且也不壞……假使你走到一條界線前你不跳過去,你會不舒服……但如你越過了,於你還是要更不舒服的。……可是這都是些胡說,」他受感觸地續說著,「離題很遠了我單是說,我求母親宥恕,」他截然地收束著。
「我願意那一類的,」多利亞說著。
「是的,我自己也曉得,我幾可說是痊癒了,」拉斯科納夫說著,並和他的母親妹妹作甜蜜的接吻,這使甫利亞立刻笑容滿面了。「而且我說的這話並不和昨天所說相同,」他向倫肯說著,並好意地握一握手。「是的,不錯,今天這個變化,我也覺得異常驚訝呢,」諾夫說著,他們看見她進來了很高興,因他已有十分鐘沒和病人談話了。「假使如此下去,再過幾天他便要和以前一樣了,換句話說,將和他一月或兩月……甚至於和三個月以前相同。這病害了很久了……哈?如今,你會自認是你自己的誤失吧?」他賡續著說,露著試探的笑容,好像還怕引他發怒似的。
「是的,是的。……當然那是很使人著急的。……」拉斯科納夫喃喃地答著,但他卻有著一種早有計劃的不關心的神情,這使多利亞疑惑地注視著他。
「什麼,健康的人舉動也是如此的,」多利亞問著,忐忑地瞧著諾夫。
「那錯了。我並不說謊,」多利亞躁急著喊道。「如果我不信他著重我,我會嫁他嗎?如果我不自信我能夠專重他,我會嫁他嗎。好在今天我就有使人信從的證據……況且這一種婚姻也不是如你所說卑陋的!即使你說的不錯,即使我真的做了一件卑汙的行為,你這樣地和我說,在你那方面不太寡情麼?你為什麼沒有一點男子氣呢?這是專斷;這是橫虐。如果我害了人的話,那也單是我一個。……我沒有犯殺人的罪呀!你怎麼要那樣的看待我呢!你為什麼那樣變了臉色?洛地亞,親愛的,究是怎麼的呢?」
「什麼?」拉斯科納夫好像醒過來了。「哦……我幫著把他送回家,我衣染上血。帶便說一說,姆媽,昨天我幹了一樁不可宥恕的事。我真的是發瘋了。把你所送我的錢都捨賜去了……給他的妻子當安葬費,她如今是一個寡婦,染著肺病,很苦惱的人……三個小孩子,大家都餓著……家裡沒有什麼東西……還有一個女兒……假使你看見他們了,也許你也會施給他們的呢。但我想我沒有做那事的能力,尤其我曉得你自己正需要錢。援助他人,一定要有能力才好,否則狗兒超過了自己的立場就得要凍餓了。」他大笑的說,「是的麼,不是麼多利亞?」
「多利亞已決定了,我十分和她同意,」甫利亞立即說著。
「稍稍想一想,突然的,」甫利亞給他的討問心所鼓舞,勿違地答著。「就在我寄你信的那天!你信麼,那個兇狠的人好像便是她的死因。聽說他打她很厲害的。」
諾夫一部分因為要在她倆面前表示好感,所以說出那些箴勸的言和*圖*書語,當他一見病人,看出他臉上含著的嘲笑,他也有點紊亂。這情形相持了好久。甫利亞開始感謝著諾夫,尤其對他昨夜到她們的寓所去這事表示謝意。
「在受打過之後麼?」
「打算什麼呢?」
他單單需要手臂上的吊帶,或手指上的綳帶,看去好像是一個害惡瘡或手臂殘傷的人的模樣。當他的母親和妹妹到了的時候,他那蒼白色的憂愁的面孔上稍鮮潤了一下,但這不過更顯出非常的痛苦,以替換那無限的苦悶罷了。那鮮紅的色彩不久消滅了,但是那苦惱的形像還留著,諾夫做出初次掛牌行醫的醫生所有的熱忱仔細的診視著病人,看不出他對於母妹的到來有什麼歡喜,只覺出一種酸痛的難耐的情緒,要再受數小時當然的痛苦。他看他在談話中每個字都好像觸碰痛處而給以刺|激。但他對於一個像偏狂者,前一天還是破口亂說話發瘋的病,如今竟能如此克制自己,含蓄感情的力量,他覺得奇怪。
「什麼!他昨夜來看你們過麼?」拉斯科納夫好像吃了一驚似的問著。「那麼你倆旅行困頓之後也沒好好睡覺了。」
「唔,是的,我愛的。」
「我們給他看的,洛地亞。我們……剛纔同他商量的,」甫利亞澀澀的說著。
「血!什麼血呀?」甫利亞著慌地問著。
「那當然不能由我作主的,假使你不因此惱,那是要由你作主的,多利亞若不惱,第二就是她自己了,我總依你們最好的方針去辦呀!」他漠漠地續說著。
「這沒關係的!」多利亞插說著。
他的臉跳動著,好像在抽搐似的。
「我還想講些什麼話呢,」他極力尋思著。「哦姆媽,多利亞,請你們不要以為我今天還不想來瞧你倆,而等你倆先來看我呀。」
「誰是拉夫那?」
「一點也不是。恰恰相反。他對她總是很忍耐的,體貼的。事實上,那七年的同居生活他總是退讓的,有些地方真的太讓步了,但忽然間他又熬不住似的了。」
「她說謊呢,」他忖著,怨憤地自嚙著手指:「矯情的人呵!她毫不以為她是為的慈善而做那事!太矯情了!哦,好卑陋呵!他們會把愛當作恨似的。……哦,我怎麼……他們真可恨呵!」
「你看見過了?」
「哦,可憐——拉夫那我前次寫信給你對於她說了好呢。」
「他的病好了。完全好了!」諾夫在他們進去的時候高興地喊著。
「在某種範圍之內。洛升求婚的形態很足表顯他的需要。當然,他會把自己想得太高了,但我希望他也著重我。……你又為什麼要大笑呢?」
他只是朝著的妹妹看,並非不懂她的話的緣故。他又墜入的冥想之中,走到母親那邊去,吻著她,然後回到老位坐下。
「那麼你怎樣打算呢,洛地亞?」甫利亞問著,她對於他的這些懂事似的新論調,比平時更加侷促了一點。
「洛地亞,洛地亞!你又舊態復萌了,」甫利亞傷心地喊了。「你為什麼自認為無賴呢?我不能容受這些呀!你又和昨天說同樣的話了。」
「他是很懇切地回答我們話吧?」多利亞奇異著說。「他是求和了,求恕了,他好像在行禮或誦書似的呢?」
「謝謝老天;我怕昨天一樣的事情又要發生了,」甫利亞邊說著,邊在身上畫著十字。
他早到十分鐘。仍坐在原地方,沙發上。拉斯科納夫坐在對面的壁角,衣服穿的整整齊齊,頭臉都已梳洗過了,這是他先前所沒有的,這時房間裡擠滿著人,但拿泰沙還勉強要隨著進來,立著聽。
「母親,洛升的那封信給洛地亞看吧,」多利說著。
「喂——你這豬玀,」倫肯斥著他,臉孔不覺緋紅了,就從座位上起來。甫利亞微笑著,但拉斯科納夫卻又大笑。
「真是一個妙人兒呵!」甫利亞贊說著。
「不,不很對,」多利亞截然地回答道。
「那真的,」拉斯科納夫很謹慎地答道。「我還記得一切事情,甚至最微小的事我也記得,但是——我為甚那樣做,到什麼地方,去說什麼話,我如今不能確實解說了。」
「什麼,你們都怕得罪我麼?」他勉強的笑問著。
「這也許是的,」拉斯科納夫穆然地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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