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斯科納夫又微笑著。他立刻看準要點了,他知道他們要把他趕往那邊,那裡去。他下決心去應付這個挑釁了。
「是的,」拉斯科納夫肯定地答著;在他說這話以及在他方才大發牢騷的時候,他的眼睛只是注視在地氈上。
「也許就是未來的拿破崙中的一個,上禮拜阿里拿伊夫諾給消滅了的吧?」哈夫在屋角突然插說著。
「哦,你這個多智的訟師!……都是好東西!」倫肯破口詈著自己也不覺好笑起來,他臉色更緩和的走近派弗里,一場風波好像又平靜了似的。「好了吧!我們都是笨貨。講正經吧。這是我朋友拉斯科納夫,起初他說聽你很想和他認識,如今他有一點小事要拜託你。喂!哈夫,你如何來的?你們從前會見過的嗎?你們老早就熟悉麼?」
拉斯科納夫把他的意見故意誇大地解釋著,他微笑了。
「你似在譏笑我麼,仁兄?」他向他問著,故意做出多疑的易覺性。「我想你看我真的像對於這些廢物焦慮得可笑吧;但你切不要以為我是自私吝嗇,這兩件東西在我的心目中決不是如此的。我方纔對你說,那銀錶雖不很好,但是我父親留給我們的一件遺物。你可以笑我,但我的母親在這邊哩,」他忽然轉臉向著派弗里,「假使她知道,」他又匆匆地向著倫肯,把話聲弄響,「錶沒有了,她將要十分傷心的!你須知男女是怎樣的!」
拉斯科納夫抑起那蒼白色的悲哀的臉龐,沒有說什麼,派弗里的坦白的,不屈的,神經質的,粗俗的譏諷,和著那嫺靜的傷心的臉兒,在倫肯看去覺得有點奇怪。
「那麼他就得其得了。」
「你不這樣想麼,哨?過一刻,我也會哄你的。哈——哈——哈!不,我會把實在話對你說的。關於犯罪,環境,小孩,那些問題,因此我便想起你的那篇其時使我發生有趣的大作。『說犯罪』……或那一類的題目,我可不清楚了,兩月以前我在定期評論報上看到的。」
「你不要如此說。……我由好奇心而問的。恕我。但是我們仍返回原問題吧;他們並非永遠被判刑的。有的,恰相反呢?……」
「歡迎,把你極小的意思對我說吧,」拉斯納夫立著等待,驚惶而嚴厲的立在他前面。
「我病沒有好。」
「你真是細心呵!」拉斯科納夫不自然地笑著,極想正視著他的臉,但是不能,忽又續說著:
「哦,那你也不用煩惱,」拉斯科納夫用同樣的語氣往下說著。「有新思想的並有一點能力說新話的人,是非常地少了,事實上更是如此。只有一樁事情是明白的,人類的一切等級和分類的外貌,一定是循照著某種自然的法則。當然,這法則如今我們仍不明白,但我相信是會存在的,而且總有一天給人所覺知的。大多數的人類都是原料,靠著某種大的努力,靠著某種鬼崇的方法,靠著各種配合,僅只為著最後或要由一千人中弄出一個有一點點獨立性的人而存在著。也許一萬人中只有一個——有些獨立性,十萬人中只有一個有更大的獨立性的人哩。有天才者是百萬中的一個,偉大的天才們——人類的冠冕——也許在萬萬人中出現一個在世上呢。事實上,我還並未到那蒸溜器裡瞧過,這一切都是在那裡面舉行的。但確有,而一定有一種決定的原則,這難說是一件突然的事的吧。」
「那問題並不很平常的,」派弗里說著。
「你要藉此來把我當作證人盤問麼?」拉斯科納夫銳利地問著。
「但請你弄點茶給我們吧,我的嗓子燥了,」倫肯喊著。
「哦,你弄錯了!我先有了新衣服呢。實是新衣使我想起哄你一下的。」
「是的,」拉斯科納夫答著並仰起眼睛看著派弗里。
「哦,不,全然不是,全然不是!你知道我是如何地感到興趣哩!傍聽著是怪有趣兒的……我非常高興你會到這邊來了。」
各種特別的見解就每個人談話聲中自行顯露出了。
派弗里出去吩咐拿茶了。
「請恕我把這小事打擾你,」他續說下去,不知所可了,「那點貨物只值五個盧布,但我因為是別人送我的緣故,特別看重它們,而且我要得承認,當我聽說。我發驚了……」
「我的文字?在定期評論報上嗎?」拉斯科納夫愕然地問著。「大約在六個月以前我脫離開大學時,我確寫過一篇評論書報文章,但我是投到星期評論的。」
「是的,你瞧。那麼?」
「你怎麼曉得那篇論文是我作的呢?我只署著簡寫的姓名呢!」
「不,我只因為你的大作而感到興趣,在文學的觀點上看的……」
「是,」倫肯說著,「那時你不是發瘋麼?他把你的僅有的錢都給了那寡婦作葬款。如果你願意幫助她十五個或給二十個已夠了,至少自己要留三個盧布,但他卻把那二十五個盧布一起都抛了那邊。」
「他們活著時勝利麼?哦,對的,有些在此生就達到了,然後……」
「哦,好,如今在俄國大家都當自己是拿破崙麼?」派弗里帶著驚訝而不拘禮節地說道。
「如今他的野馬跑遠了,該結束了!把他拿住呀?」派弗里笑著說。「你能意想麼」他朝著拉斯科納夫說,「五六個人昨夜像那樣地大發議論,在一個房裡,用擊打為開始!不,老兄,你錯了,許多犯罪是由於環境的原理我可以向你證明。」
「我分析一個犯罪者在犯罪前後的心理的異同。」
「你為什麼注意那些呢?」
「你的典物——戒指和錶——紮在一起,外邊用鉛筆明白地寫著你的字名,有你自己寫的典押的日期……」
「你是非常是的,那更可怕人的,」派弗里同意的說。
「m.hetubook.com•com什麼那麼?」拉斯科納夫微笑的答著;「那到不是我的錯誤。就是如此,而且將永久是如此的。他方才說(他向倫肯點點頭,)我承認流血。社會給監獄,譴貶,罪人調查者,罪奴,保護得太周密了。不用去憂慮的。你們只要把賊捉牢好了。」
「不過在定期評論報上發表出來的。」
「謝你。但請對我說:你如何分別特別人和平常人呢?他們墜地時就有標幟麼?我覺得應該更精當,更明白。原恕一個真正的守法的公民之自然的焦慮,比如說,他們不能用一種特別的服裝麼,他們不能戴著什麼,他用什麼方法印了火印麼?你知道如果發生亂事了,這種人中的一位以為他是屬於那一類的,去『除去障礙物,』像你所願意地說的,那麼……」
「由於同情觀念呀!」
「啐,這是怎樣的無禮呀,」拉斯科納夫露著憎厭地神情自語著。
「唔,嚴格說起來,是如此,」派弗里嚴肅的說道;「那類犯罪的性質很可說是受環境的影響的。」
「哦,那是常有的!那話比上回的還要恰當呢!」
於是派弗里對著拉斯科納夫說了。
「那麼我不用多事了。上一週他老是要把他介紹給你認識哩。派弗里和你可算有心識了。你的紙煙呢?」
他仰著瞧,熱切地看著一切的人,微笑著,抓他的帽子。和他初來時的神色比較他是過於安閒了。大家都立著了。
「什麼都不成立,」倫肯懇切地把他的打斷著說。「我並不弄錯。我會把他們的書籍給你看。在他們看來一切事情都是受『環境的支配』其他都屬非是。這是他們的口頭禪!他們說,假使社會組織上了軌道,一切犯罪便無從立足了,因為沒有什麼可反對了,而人與人間全變為正直無私了。人性是不足介意,要被捨棄,不承認它的存在的!他們不承認以歷史上活方法來推進人類,最後會變成一個正軌的社會,但他們信仰一種由數學的頭腦所發生的一切社會制度,會立刻組織所有的人類,而就使正直無罪,較任何活方法都迅速!就是因為他們自始不贊成歷史,『除了醜惡和愚蠢而外什麼也沒有,』他們把它都解作了愚蠢!就是因為他們那樣不贊成人生的活方法;他們不需要一個活靈魂。活靈魂要求生命,靈魂會不聽從機械的規則,靈魂是疑惑的對豪,靈魂是退步的!但他們所需要的,雖然朽枯,而且是可用橡皮製的,至少是死的,無意志,是屈辱的,而且會不反抗!結果他們便要把一切事物都弄成機械和刻板計劃上了!公寓是有了,但你的人性對於公寓尚欠缺——它需生命,它沒完成它的生活,到公墓去卻也太早了!你不能以理論丟開人性。論理假定三種可能性,但是可能性無可數了!切去這不計其數,把牠全縮成安全問題!這是最易的解決問題方法,這是偉大的事業,你切不要妄想!人生的全部秘密都在幾頁印刺紙上哩!」
「哦,當然,沒有人勝利。他們談及永遠的問題,飄蕩到空間去了。」
「最壞的是他們毫不虛偽,他們不講禮貌,你如果一點不認識我你又怎麼呢,你和雷汀去講我麼?他們真像是一群狗尾隨著我的影子,這事他們也不隱飾。他們簡直是侮辱我呢!」他十分氣惱。「好,坦白地來和我為難吧,不必像貓兒哭老鼠般來作弄我。那簡直是無禮的,派弗里我也許會不答應的!我會起來,把整個的實情抓破你的羞臉的,你纔曉得我賤視你是怎樣的程度!」他幾乎氣得發昏了。「那麼就使那只是我的瞎想又怎麼呢?假使是我弄錯了而由於不能忍耐惱了,我的假面具揭去了,又怎麼樣呢?也許那都是不經意的。所有他們的習語都是通常應用的,但是它們也含些意義。……那一切都可說,但是含些意思。他為什麼亂說,『給她』呢?哈夫為什麼會說我說得巧滑呢?他們說話為什麼用那種語氣呢?是的,那語氣。……倫肯坐在這邊,他為什麼沒有眼睛呢?那個呆笨的蠢物老是有眼沒睛的!又忿悔了!方纔派弗里對我眨眼麼?當然這是瞎說!他眨什麼眼呢?他們無非要困亂我的神經,否則便是戲侮我了!這不全是幻想,就是他們曉得嗎?哈夫他也粗亂呢!……哈夫是粗莽麼?哈夫的心變節了。我早曉得他會變心的!他在這邊是不受拘受的,但我卻是第一次蒞臨呢。派弗里並不把他看作客人。脊背朝著他坐著。他們如盜賊一樣地要好,無非是為著我!毫無疑地,我們未來之前就在談我了。他們明白那房子麼?希望他們快點呀!當我說我離開要另租房子,他卻一字不提。……我所以把關於房子的話乘機放進去,以後也許有益的。……是的,人事不清……哈——哈——哈!昨夜他全知道!他卻沒有知道我的母親來到!那老惡巫把鉛筆寫上了日期!哼,你見鬼了,你不會弄住我的!沒有事實證明……那全是瞎想!你捏造事實呢!就是那房子也不是事實,而神智不清,我明白向他們說些什麼話。……他們曉得那房子麼?不弄清楚我是不會離開的。我來做什麼呀?但如今我的狂怒也許是一件事實!笨貨,我是如此地易怒呵!也許那不錯;侮弄一個病人。……他在探試著我哩。他將牢牢地拿住我。我為什麼事來的呢?」
「你……你相信拉撒士死而復生麼?」
「假使如此,如果碰著世上的艱難痛苦或為著對於人類的服務,你能叫自己越過障礙物麼?例如,劫盜傷人之類。」
「昨天你的宴會,老兄,給我的頭有……我弄忘魂了,」他向倫肯大笑著,用和*圖*書異樣的語氣說著。
拉斯科納夫仍是笑個不迭,握著派弗里的手,但也不想做得太過份了,應該相機好好地終束一下倫肯呢,因為打翻了桌,摔破茶杯,弄得手足無措了,只是困惑地呆視著破玻片詈著,身子向轉窗口,站在那邊外眺,背對著他們,一副惱憤得很的面孔,也不理什麼。派弗里笑得不能自止,但也不得不去找解圍了。哈夫在屋角坐著,但在客人進來時他便起來了,帶著笑臉地鵠待著。不過他看了齣戲也不免驚異甚且有些懷疑似的,並有些困惑地看著拉斯科納夫。卻不料哈夫的在著,使得拉斯科納夫感到掃興。
「妙極了,洛地亞!我自己真的不知道!」倫肯喊著。「我今天要到圖書館去,找那一期。兩月以前的。什麼日子?這沒有多大關係,我會找著的。」
派弗里立刻回來了。他似乎更加快樂了。
「我向諾夫說到派弗里在查詢每個當東西的人時,你發急得那樣兇,就是為此呵!」倫肯關心地插口說著。
「哦,什麼?那在近來是不用的。你懂錯我的話了。我不會丟去一個良機的,你看……我要和所有當物的人都談談呢。……我從其中有些人中弄些證據,你是最後的一個了。……是的,帶便說說,」他好似忽然高興似的喊著,「我剛剛記起,我想起什麼事兒?」他轉臉朝著倫肯,「你說那個尼古兒把我弄煩厭了……當然,我知道,我知道得很清楚,」他又向拉斯科納夫道:「那個腳色是冤枉的,但這事怎麼辦呢?我們只有再麻煩脫里了……這是癥結之處,全在這當你上樓時。七點多了嗎,是不是?」
「是的;但是當它停刊時,星期評論就和定期評論合而為一了,故你的大作就在兩月前的定期評論上刊登了。你沒有知道麼?」
「不,並不僅僅因為如此,」派弗里答著。「在那篇論文裡,把所有的人分成『平常的』和『特別的』兩種。平常的人要順著生活,無犯法之權,因為——你不明白麼——他們是平凡的。至於特別的人就不然了,無法無天,即因為他們是超常的緣故。這是你的高見,我沒有誤解嗎?」
「那只有一點是我的論點,」他簡要地自謙地說著。「可是我承認你說得差不多真確了;也許十分真確哩」(承認這點他真高興)「唯一的異點是在:我並不力說,說非常的人是愛破壞道德的,如你所講。實則,我疑心這個正論能不能成立哩。我只提示說一個『非常的』人有權利……這不是一種官樣的權利,是一種自己良心上決定超過……某種障礙物的內面的權利,且只為著使理想實際說成就(有時也許於人類全體有效)才必需時呢。你講我的文字不正確;我可以使牠明白。也許就希望我這點吧!我確認如果勃克列和牛頓的發見,除非犧牲甚多的人,而不能使盡人知之,那麼牛頓就有權利,在責任上也必要的……除去許多人,為使他發現為人類全體所知之故。但並非就是說牛頓有權利可以殺人,在街坊盜竊呀!我還記得,我在我的論文上力說所有……唔,人類的制法者和領袖,例如利茄斯,騷龍,謨罕默德,拿破侖等等,並全是罪人,就因為他們立一個新法,就犯了古代立法,那是從祖宗傳下來,人民視為神聖的,就使他們流血也不會停止,如是那種流血——對他們的主義有效益的話。事實上,人類中的這許多先賢和領袖的大半都犯有屠戮罪,這是可留意的。總之,我確以為一切的大人物或稍微異於常人的人,這就是說能夠講句新話的人,從他們的性格上一定都是罪人——多少是的,否則,他們必不能軼出常軌;安常軌非他們所忍受的,我想,他們的確也不應當忍受。你看我在那些說話中並無何等特別新奇之處。如此類文字以前早有人說過談過的了。至於我將人們分成平常與特別的,那未免有些獨斷,但我並未堅持確實數目呀。我僅信我的主要意見,人類是一種自然法則約可分成兩種,次等的(平常的,)就是僅足資生同類的材料,以及有天賦才能立新異之說的人們。當然,其中還可更細分類,但這兩種人的顯著之點分得都很好。第一種人,大約是性情迂拘而守法的人;他們在統治下生活,而且他被統治。我想,被人統治即是他們的本分,因那是他們的業,第二種人都犯法;他們全係破壞者。或心存破壞,此類人們的罪當然有聯帶關係而且多變動的;他們大約是花樣翻新,對於現在力求破壞,為著改善之故。但使此種中之一個人為他的信仰而被迫去跨過一個死屍,或由血泊中走過,我確以為他在良心上,能得到一個從血灘中走過的允許——那依著信仰和信仰的範圍而定。我只在此種意義上,說到他們犯罪的權利而已。但亦不必過分焦心;人民差不多都不會承認此種權利的,他們會刑罰他們或絞死他們,如此做去就很正當地完成他們保守的職業了。但這同樣的人民在下一代便把這些罪人安置神座上崇拜他們了。第一種人永遠是目今的人,第二種人永是未來的人。第一種人保存這世界,繁殖著人民,第二種人便推動這世界,使牠向牠的目標而去。每階級皆又有同等的生存權。事實上,也都和我有相同的權利永遠的戰爭萬歲——當然,一直到新耶路撒冷到時終止。」
「呀,你們為什麼把椅子弄斷,先生?須知這是朕的損失哩,」派弗里嘻嘻著把話引著。
「油漆工麼?沒有,我未曾看見他們,」拉斯科納夫緩慢地答著,好像在搜索他的記憶般的,同時他的每根神經,都緊張了,急昏似的去和_圖_書猜那詭計在那兒,愈快愈好。而且不能忽視任何事情,「不,我未曾瞧見他們,我也沒有注意出像那個樣的房開著。……但是第四層樓上」(他現在克服了那詭計而且得勝了)「我如今尚記得有人從阿里拿伊夫諾對面的房裡搬物。……我憶得……我憶得很明白的。有的門房移著一張沙發,他們把我擁擠到牆邊,但是油漆匠們……不,我記不得那邊有漆匠,我不信什麼的房子門是開著,毫沒有的。」
「這不錯麼?這自然麼?我小題大做嗎?」拉斯科納夫顫聲自語著。「我為什麼要說婦女呢?」
「昨天我對於他們真憎惡極了。」拉斯科納夫露出不恭的笑容,忽然對派弗里說著,「我離開他們,想在他們所尋不得我的地方住,我帶著很多的錢。哈夫在那邊見了。我說,哈夫昨天我是否神智清楚;請你替我們判斷一下吧。」
「這感到趣麼?昨天我於最有趣的地方離開你們呢。誰得勝了?」
「極可能地,」拉斯科納夫藐然地回答著。
「不過真正的天才,」倫肯皺著額角問著「那些有殺人權的人呢?他們亦應當受一點罪麼?」
「什麼意思呢?」拉斯科納夫不寧的想著。
「你快去罷!」
「你當然得通報警察了。」派弗里以誠懇的態度答著,「說你知道了這件意外——謀殺事求通知承理此案的律師,那些東西是你的,你想贖回……也許……但他們會寫信告訴你的。」
「哦,不錯的,不過請你告訴我:一個四十歲的大人虐待一個十歲的小孩子;這也是環境叫他那樣做麼?」
「什麼?什麼意思?有權利犯罪嗎?不僅是由於環境的影響麼?」倫肯至於露出驚訝地問著。
「唔,你看……我真不懂怎樣講得合切。……這是一個嬉謔的心理上的意見。……做你那篇大作的時候,你決不能自制的,哈哈你想……一個『特別的』人,講出你所說的一句新話。……不是如此麼?」
「笨貨,」拉斯科納夫自己罵自己著。
「唔,老兄,假使你真的嚴格……當然,你說那並不新奇,早已聽說過的東西,你是不錯的;但在這些說話中真正獨創的,只屬於你自己的,使我受恐懼,是你以良心之名承認流血,而且——顯得那樣的狂熱。……我覺得這就是你的大作中的焦點。但是那種依良心承認流血,我看來.……是比官樣的,法律上的承認流血還更怕人。……。」
「那不要緊,」派弗里聽了他關於金錢上的說明,漠然說著,「但是如果願意如此,那你可以寫信給我說有人通告你這事,你要求那些是你的財產……」
倫肯將要發狂了。「哦,假使願意,」他大怒說著,「我敢對你說你的白眉毛很可以說是意芬第一的二百五十呎高的教堂呢,我會明白地,精確地,漸進地,以及自由的傾向,來證明它的真實,我來擔保!你和我賭一賭輸贏麼?」
「你差誤了,」派弗里喊著;他精神興奮的看著倫肯的辰光,他不停地笑著,這使他更加興致十足了。
好像這是一件不足一顧的事似的,他把煙灰盆小心地交給倫肯,他正魯莽地把煙灰亂佈地上毯上呢。拉斯科納夫顫戰著派弗里也不十分看著,他只是關切著倫肯的煙。
「那我要思量一下,」他忖著。「請恕我,」他開口說著,弄出煩擾的樣子。「拉斯科納夫。」
「是的,你並且極力辯明凡罪犯總是有病同時而來的。十分,十分新奇的,但是……叫我感到興趣的倒不是你的大作的那部份,卻是文章末了的一個結論,只可惜那結果只是提示著,尚未明晰地做完。假使你記得那上邊有一個提示,說有種人,他們可以……這就說,並不是十分能夠,但他們有極端權利去毀壞道德和犯罪,法律並非為他們而設的。」
「什麼,他倆在說笑話麼?」倫肯忍不住地喊道。「你們坐在那邊,大家取笑著。你是嚴肅的麼洛地亞?」
「假使應當的話;實在,他們大概是如此的。你的問話非常恰當呢!」
他那時本早把哈夫壓下了,他對於他的神情和靜默是如何地憎厭。
「呵,你可以向他們要那篇文章的稿費呀!你真是個怪人怪事呢!你過著那種孤零的獨居生活,你毫不曉得那些與己有關的事情。這是實在的事,我可對你保險呢!」
「答允我講吧,」他冷淡地答著,「我並不把自己當作一個謨罕默德或拿破崙,也不是那一類的任何人,我絕不是他們中的一個,我就不能對你講我怎樣做。」
「你是什麼的意思?不會十分是的吧?」倫肯困亂的低語著。
「昨晚。」
「這是什麼意思?」倫肯忽然喊著好,像他想了而且真實覺得了般的。「什麼,漆匠做工是在暗殺那天,那麼他在那邊是三天前了吧?你問些什麼?」
「我們知道所有典當的人,就只你一個人沒有去認領,」派弗里有點諷刺的答著。
「不很平常,那倒真的,」倫肯立刻熱切地贊同著說,「聽吧,洛地亞;並且把你的意見對我們說,我要聽聽呢!我會極力地反對他們,而要你來幫我。我告訴他們,說你就會來了。……那是用社會主義者的觀念開始的。你明白他們觀念罪是對於社會組織的變態的一種反響,不含別的意義,不含別的意義;其他的解說是不能成立的!……」
「寫在平常的紙上麼?」拉斯科納夫插問著,他不覺又注意到經濟這方面。
「是的,你在誇展了!有錯誤之處,我得要拜讀一下。你不許那樣想的!得拜讀一下。」
派弗里不響,像在回想似的。
哈夫似乎有點慌但也不一定。
「笨傢伙!你個魔鬼,」他忿忿的罵著,拳頭立刻擊在和-圖-書一張小圓桌上邊,桌上的一只空茶杯,立即跳了起來破碎了。
「他知道,」如電光一般又從他的心胸馳過。
「呆蠢!無用!」他想著。「我為甚加上那一句呢?」
一切的思想如電光般從他的內心頭馳過。
「昨天我那樣的慷慨,也許因為我在什麼地方發掘一個藏金呢,你一些不覺得麼?……哈夫他知道我發掘了一個藏金吧!請恕我嚕嘛了打擾你半點鐘了,」他朝著派弗里口唇顫抖地說著。「我們給你麻煩了,可不是麼?」
「假使我們真把他捉住了,又如何呢?」
「絕對不然!我就毫沒有那種想頭!」倫肯艱澀的喊著。
「你預備走了麼?」派弗里和藹地說著,他異常謙遜地伸出手來。「我十分,十分高興和你結識至於你的囑託呢,不要多心,你依我所說在去寫好了,最好是你親自到我那邊來,在這一兩天之內……明天。十一點鐘的辰光,我必在那邊。我們好把一切都做了;我們可以再談談呢,你是最後的一個了,你也許會告訴我們一些話的,」他帶著最和藹的姿態續說著。
「是的,是的。」派弗里不能再坐了。「你對於犯罪的意見如今我已很知道了,但……恕我的粗魯,你瞧,你把我關於兩種人混雜的焦念弄去了,但尚有各種事實上的可能性使我難安!假使有個人,有個青年,以為他是一個利加,或謨罕默德——當然,是未來的——當他要把一切障礙物弄去。他目前有著某種偉大的企業,而且需要金錢去做……他須去弄錢……你清楚了麼?」
「可以!讓我們恭聽吧,聽他將怎樣證實呀!」
「你原來是一個善於裝哄的人麼?」拉斯科納夫不願地問著。
「真的。」
末了的幾個字是在走廊上講出的。派弗里非常地謙恭看著他們走到門外。
「我得要承認,」他平靜地向下說著,「此種情形會要遇見的。自誇的愚蠢的人尤其容易跌到那個泥塗中去;尤其是年輕人。」
「沒有理由;但要留意,那謬誤只會起於第一種人,換言之,在平常人之中。他們有許多人,不管自己是趨向於聽命,因為好戲的品性,他們都高興看自己是進步的人,『破壞者,』把他自己推進『新運動』之中,而且這是非常真誠。同時真正新的人們常常不為他們所注目,或甚且被辱為有爬行傾向的反動派,但是我並不說這邊有什麼大的危險,你用不著煩擾,因為他們決不怎樣過甚的。當然,他們有時讓他們的幻想和他們一起走了,會得受一頓毒打的,而且把他們的地位授給他們,如此就好了,實際上,這也是不必要的,因為他們打自己,他們是非常說天良的:有些人互相做這種職務,有的人以自己的手打自己。……他們將以各種的顯明的悔恨行動,露著美麗的勸人的效力,欺哄自己事實上你用不著煩擾的。……這是一個自然原則呀!」
他又眨著左眼,如以前一樣地不聲不響地大笑著。
「奇思妙想!我們也許一同跟你去。你不願意……喝茶之前有什麼更必要的東西麼?」
「我……我相信的。你為什麼問此話呢?」
這實在使人受不了,拉斯科納夫眼睛中不覺發出一股怨憤的怒目側看著他,但又立刻地自己弄鎮靜了。
「如此你是相信新耶路撒冷了麼?」
派弗里穿了一套寢衫,非常清潔的,披著拖鞋。他大約有三十五歲上下的人,矮而胖的,臉修得光光的。他的頭髮剪得很短,一個碩大的圓頭,後腦特別凸出。他的和氣的,胖胖的,有點扁鼻的臉,稍帶有微黃有病的顏色,但卻包含一種滑稽而大方的表情。他的眼珠在那些白色的,閃光的睫毛底下,發出濕淋的滯人的光。這個神情是溫和的而且和別的有點婦女氣的形貌不能說怪更還有一點嚴肅的神氣哩!
拉斯科納夫走進去了。他進去時彷彿忍不住要笑了出來似的。倫肯在他後邊搖搖擺擺地進去,又拙又笨,又害羞,臉孔紅紅的像芍藥花,一種異常沮喪和惡狠的相貌全露出了。他的面孔和全個身段委實令人發笑,拉斯科納夫忍不住要大笑,真不為無見哩。拉斯科納夫不待介紹,便和派弗里行了個禮,後者立在屋中注視著他們,伸出手臂去握手,極力忍住嘻笑,把自己簡單地介紹了。但他纔做出嚴肅的態度,低聲講話時,他又偶然地瞥了倫肯一下,他忍俊不禁了;他的未發的大笑好像就要立刻發出來似的,但他卻極力自制著,倫肯對這「自然發生的」嬉笑所激起的兇狠相,更使這幕表演顯出真切而自然的嬉戲了。倫肯好像故意賣力似的做著。
他們走到了街上,沮喪而慍怒,他們走了好多路也沒開口講話。拉斯科納夫深嘆了一口悶氣。
「你真與論理相合的。但他的天良怎麼樣呢?」
「唔,假是你高興,你可以辱我,惱我呢,」派弗里又說了,「但我不能自持。請答應我問你一個極小的問題。便是一個極小的意思我要說出了,單因為我可以免去遺忘。」
「那麼假使你神智很清,你又怎會溜出去呢?」倫肯又變熱切的說了。「你出去什麼的?有什麼目的?而且為什麼鬼鬼祟祟地?你做那事時,你神志清楚麼?如今一切危險都沒有了,我可以大膽地說了。」
「我想你很說得不錯,而且妙極,不過你太易於發怒了,」哈夫淡淡地說著。
「什麼,昨天在你那邊我們會見的,」他淡淡在說著。
「我真不懂他為什麼如此和我作對。在我們來的時候,我只說他像盧迷……而且證實的。也許就是為此吧!」
派弗里一聽到他的來客有一點小事囑託他,他便請他在沙發上坐了,自己坐在那一邊,等著他hetubook.com.com說明何事,他那樣仔細而過於真的注視,這便使人有點難堪和不安,尤其是一個生客,所講的事情不很重要,值不得那樣的鄭重其事的。拉斯科納夫以簡潔適切的語句,正確明瞭地說明來意,他對於自己覺得很滿意,他可以看看派弗里的一切。派弗里的眼睛老是看住他。倫肯坐在桌子的對面,熱切地注意聽著,不時打量他倆的面孔,這顯得他是非常關心似的。
拉斯科納夫真的不知道。
「沒有完全好!」倫肯把他握住了。「除此還有什麼,直到昨天他還沒有知覺,神智不清,你相信吧,派弗里,我們一疏忽,他穿上衣(雖他一點站不住腳)就不見了,往什麼區所去盡情酗飲,直到夜深,還是神智糊塗這你會更相信麼!」
「因為星期評論停刊了,所以那時沒有刊布出來呢。」
「你的東西決不會沒有,」他冷靜而溫和地往下說著。「我在這邊等你好久了。」
「亂說!你不相信得只有聽你不相信了,」拉斯科納夫怒得忘記嘴巴了。但派弗里也並不要懂得那些怪話。
「那些都在文外之言,那邊只有一個提示呢,」拉斯科納夫說著。
「我猜想那邊有很多的典物……因我要把它都一一記住非常困難……但你倒把那一切都弄得如此清楚,而且……而且……」
「是的,」拉斯科納夫答著,他說這話時有點不快之色,深覺他不必多說的。
「唉!我昏亂了!」派弗里敲著自己的腦袋。「我見鬼了!這事把我的腦袋絞亂了!」他告歉似地向著拉斯科納夫說著。「能夠查出有無人於七八點間瞧見他們在那房中,是一件非常偉大的事情,所以我想到你也許可以告訴我們的。……我非常昏亂了。」
「什麼話,我很高興會見你……你們是何等愉快地進來的呵。……為什麼,他連早安也不說聲麼?」派弗里對倫肯點點頭。
「我並不全是蒼白,……不,我完全復元了,」拉斯科納夫直截著惱似地說著,他的語氣已改變了。他的怒氣鬱勃著不能制住。「我要在憤怒中把自己的秘密洩露了。」這念頭又在他心中閃過。「他們為什麼老是麻煩我呢?」
「假使他有天良,他要為他的錯誤受罰的。她便是他的處罰無異監牢了。」
「他們就去判決他人麼?」
「那你就得更加謹慎些了,」倫肯不客氣地說著。
「怎的,等他麼?怎的,你是否知道他有典物在那邊麼?」倫肯喊道。
「我想對那句話如此發怒,當然有很重大的理由呢,」派弗里笑著道。
「豬玀!」倫肯喊道,並不回過頭來。
「假使我做了,我決不會對你說的,」拉斯科納夫輕蔑而傲慢的回答著。
「唔,因此你使我的心更加解放了;但是還有一樁事使我惱。請對我說,這許多特別人,有殺他人之權利的有很多麼?當然,我願意匍匐在他們前面,但是你要承認,假使他們有很多人的話,這是可驚的,哈?」
「她在什麼時候來的呢?」
「我在以前無意之間看到的。因為那位編者;我熟悉的。……我十分感到興趣。」
「他老是大言欺人,可惡極了,」倫肯跳著站起做著手勢喊著。「和你談話有什麼益處!他總是那樣有用意的;你還不明,洛地亞,昨天他在他們那處,直是玩弄他們呀。他昨天講的話!他們高興哩!他能一直維持兩個禮拜。去年他說他要到儈院去:他苦挨了兩月。不久他忽然又想起說他要娶親了,說他把一切婚禮用東西都弄好。他真的在做新郎衣呢!我們都向他恭喜。可是結果並沒有新娘,什麼也不見,那都是道地的空想。」
「你……你信仰上帝麼?請恕我的好奇心。」
哈夫在他的屋角那邊哈哈地大笑起來。拉斯科納夫連看也不看他一眼。
「哦,極平常的,」派弗里帶著一點讒刺似的看著他,眼睛撮合著,好像向他瞥眼呢。但這也許是拉斯科納夫的多心,因為那只是一下就過去的事。確有那事,拉斯科納夫敢說他對他眼的,誰又管得許多呢。
「是的。」
「而且雷汀今天也對我說,」派弗里插說道,「他昨晚在一個被馬車撞倒的人家裡看見你的。」
「真的神智不清麼?不見得吧!」派弗里像女人般的擺著頭。
拉斯科納夫的頭腦在急劇的轉變,他十分地苦悶著。
「你真的相信麼?」
「這是什麼可怪的?這是極平常的社會問題呀,」拉斯科納夫偶一地答著。
「只要一想,洛地亞,昨天我們談及什麼上去了。有沒有談到罪的東西。我曾對你說,我們已談得討厭了。」
「那麼當你在七八點鐘之間上樓時,你未曾瞧見第二層樓上那門開著的房子中——你憶得嗎——有兩個或一個工人麼?他們在那裡髹漆,你有沒有注意他們呢!這於他們十分,十分地要緊,」
「謝你。」
拉斯科納夫不講話,但是銳利地看著派弗里。倫肯憂愁似地皺著額角。他好像看出一些事情了。他發惱地四週望望。約有一分鐘的鬱默。拉斯科納夫動身想要走了。
「為什麼要說應當那字樣呢?這不是允許或禁阻的事件。假使他替他的犧牲者可憐,他就得罹罪。受苦與受罰對於大智力和好心腸是永久不免的。我想,真正偉大的人在世上一定具有大的傷憐的,」他夢一般地續說著,並不是講話的語氣了。
「此時要點就是在這兒,」拉斯科納夫儘自假裝痴聾,「我不很有錢……就連這點小款也非我力量所及的……你明白的。我想此刻只說明那些物件是我的,我有錢辰光再。……」
「我曾聽說。真的,我聽說你對於什麼都很痛苦。我看你的血色還沒有好。」
「哦,你和母親在一起麼?」派弗里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