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六章

拉斯科納夫雙腳蹣跚著,膝蓋顫抖著,慢慢地回到自己的小樓去,覺得全身在顫抖。他把便帽一丟丟在桌上,他兀自站著不動。疲乏般的倒在沙發上,痛苦的細弱的呻|吟,從沙發出來。他躺了約有半小時。
「外面的空氣對我還很愛好呢!」他自|慰著。但同時他立即忽然不寧起來,好像一個意外的驚人的念頭浮現於他的心目中了。他的忐忑不寧的心漸漸地加升。他們已到了巴卡房子的門口了。
那人既不答著,連朝也不朝他看。他們仍是靜默著了。
他吸一口長氣——但是他的夢境還依稀留在面前,他的門開了,一個未曾見過的生人在門口注意地站著看他。
「暗殺犯!」他突然發出安閒而響亮的聲音說著。
「你要怎麼說我要和你一同去。」
「不,那種人並不由此成功的。那真實的領袖進攻東龍,巴黎地方造了一個大屠戮。忘了一大軍在埃及,在遠攻莫斯科時毀滅了五十餘萬人,在非爾乃地方出了毛病逃走了。他死後給他建設了祭壇,如此全允承了。不好像這些人不是肉做而是銅鐵打的!」
「他早已洞悉他了!」拉斯科納夫想著。
「這真容易之至。聰慧者就在這種蠢愈事上最易被人拿牢。一個人愈機敏,他就不加猜疑他就會於一件簡單的事上越易被拿牢的。一個人愈機警,他定被拿住越明顯的詭計中。派弗里他不像你所料的那樣呆笨呢!……」
「我曉得你不曾睡熟,只是佯裝睡著的。」那生人奇異地答著,自在地瞇笑著。「請許我自己介紹一下吧,我就是喀老夫。」
「你問門房……探聽我麼?」拉斯科納夫終於開口說了,但是用很安閒的神情問著。
「得著!你弄錯了。我已對出了。你弄錯了!那怎麼可說是一個詭計呢?你講那關於工人的問話是詭計。但假使你幹了那事,你會說看見他們在漆房子……和工人們麼?恰是相反,你毫無所見,你就使看見了。誰會承認自討苦吃呢?」
他意識喪失了;他真有點奇怪,他不記得怎麼會走到街上去的。夜晚了,黑暗不見了,月亮兒光明地照耀著;但一切充滿著沉沉的死氣,並有一種石灰泥土,和臭水的氣息。街上有往來成群的人;做工的人和辦公的都回家去;有的人出來散步著。拉斯科納夫一直走,悲哀而憂慮;他知道自己出來分明有目的的,須把事兒立刻弄好,但他又忘了。他忽然立著,看見前面有一個人站著,對他招呼著。他穿過街走到他那邊,但那人又低垂著頭轉身走了,他好像沒有向他打招呼般的。「他真招過手了沒有呢?」拉斯科納夫怪著,但他極力去追他。當他快近他時,他認著他而且嚇了一跳;這就是那個了,駝著背,穿著長短襖。拉斯科納夫自遠尾隨著他;他的心兒跳著;他們打了一個轉彎,那人仍沒回過頭來。「他曉得我隨著他麼?」拉斯科納夫想著。那人跑進一座大廈的門裡。拉斯科納夫立即走到門前,向裡探望,他是否回頭來向他打招呼。那人在庭院中果然回頭了,又好像向他招招手。拉斯科納夫當即跟進去了,但那人沒有了。該是走上樓梯了。拉斯科納夫仍走去追他。他彷彿聽見樓梯以上hetubook.com.com有音節的慢步聲。那樓梯似極熟悉。他走到一層樓的窗前,月兒由窗外射進一股陰慘的神秘的光來;他再到了第二層樓上。啊!這就是漆工們工作過的那樓房呀……他怎的不認得了。那個人的腳步聲沒有了。「那他定是站住,也許是躲在僻處呢!」他再走上三層樓,他再要上去麼?一種可怕的沉寂,但他仍向上走去。他的步履聲恐嚇他。怎麼如此黑暗呢!那人必躲在什麼僻處了。哦!樓房的門開著,他徘徊著,但終於走進去了。走廊上十分地黑暗而且空虛,一切東西好像都沒有了似的;他點著足尖悄悄走進照著月光兒的廂房。那邊一切如常,椅,鏡,淡黄沙發,和鏡架。一個大而圓圓的,紫銅色的月光向窗口裡窺視。「不錯,是月光使它死寂,使它神秘呀!」拉斯科納夫想著,他立著等待著,好久好久,月光愈沉默,而他的心也愈跳得兇,直到痛了為止。一切仍是寂然。忽然他聽見下子的尖厲的破裂聲,如裂帛一樣,一切又歸寂靜。一只蠅兒飛了,打在玻璃窗上,嗚嗚的悲傷著。這時他在屋角看見窗口小食櫃中央,有像一只掛鐘樣的東西,掛在牆上。「那掛鐘怎麼在這邊了?」他想,「以前不在這邊的呀。……」他輕輕地走前去,覺得有人躲在那兒。他把鐘小心地一移動,就瞧見那老媼坐在屋角椅子上,腰躬得很,他看不出她的臉部;但無疑的是她。他在她那邊站著。「她怕我呢,」他想。他悄悄地把活結上的斧頭拿來,又一下地打中她的腦門,但是怪了,她一動不動,她好像是木塊作的。他嚇呆了,更走近,去看她:把頭更俯垂下去了。他頭從地下往上去看她的臉,他可怔呆了;那老媼坐著笑,無聲地大笑著,一點聲音也聽不見。他又立刻想到那屋的門裡面有著竊竊私語和大笑聲音。他被瘋狂克服了,他極力氣打著老媼的頭上,但每打一下。臥室裡的私語和大笑聲音也更大,那老媼快樂得幾乎顫抖了。他走開了,但走廊上的人滿了,各屋門也啟著,梯頂上和曉梯上以及下面各處,全是人,簇簇的人頭,都在看,但都擠弄一起,靜而期待著。似有什麼緊執著他的心,他的腳立在那兒,不能動彈了。他大聲地呼喊,忽然醒過來了。
拉斯科納夫立即跑去追趕那個生人,看見他仍是勻整的緩步著,沿著街坊那一邊走,眼注視著地下,似乎在默忖般的。他追到他了,他和他平行走著,瞧著他的臉。那生人也就立刻看著他,但又把眼睛放看著;他們如此並行了一分鐘,不說一句話。
「我怎可相信,我如何會相信呢!」倫肯一再說著,他昏惑不安地駁斥著拉斯科納夫的說話。他們將到巴卡的住屋了,甫利亞和多利亞等他們已很多時候了。倫肯在路上常常站著,興奮而昏惑的討論著,因為他們公然談那件事,這是第一回呢!
「不要去動亂他!給他睡去好了。他稍遲點再用中飯吧!」
他們走到了交叉路,那人轉向左邊也不回顧。拉斯科納夫立在他後面直瞪著。他看見那人走了五十步遠的地方向後轉過身來,看他仍在那邊站著。拉斯科納夫雖和-圖-書看不真切,但他料想他必又露出那冷酷勝利和猙獰的同樣的微笑呢!
門房在他的房門口站著,向一個矮胖的人把他指著,那個人看去好似一個工人模樣,一件長的褪子和一件背心套著,遠看極像女人。他駝著背,頭上戴著齷齪的便帽向前搭著。他臉上的皺紋很多了看他大約有五十多歲年紀了;他的小眼睛臃腫得看不出,但卻兇相地,向外溜著。
「假使我幹了那件事,我將說我是瞧見工人和房子的,」拉斯科納夫不很自然的答著。
「你到那兒?我們才到這邊,怎又,」
「但他會對你說,工人們必不會好兩天前就在那邊,那麼你在謀殺那天八點鐘在那邊是確的了。如此不是給他一點罅隙而把你套住了嗎?」
拉斯科納夫沒有把眼睛打開,立即又瞌上,仰躺著不動了。
十幾分鐘過去了。天色仍是亮晶晶的,但不久就漸漸昏暗下了。房中充滿著寂靜。也沒有一點聲音由樓梯上送上。只有一個蠅子向玻璃窗嗚嗚地撲過去。終於不能再耐了。拉斯科納夫忽然走向沙發上坐下了。
「這就是他呀!」一個人高聲喊著。
「但,他解說也真不錯,」拉斯科納夫自語著。
「你好疑惑。就因你詳細推敲他們的話吧……哼……不錯,派弗里的說話有點怪這我知道,而且那賤貨哈夫更是可怪了!……你不錯,於他有何干係——但是何故如此呢?」
門房也似乎很困惑,但他驚奇了一下,就回到他的房裡去了。
那生人悄悄地偷看著他一眼,似乎注意而審慎地看著他一聲不響,然後緩慢地轉身,出了大門走到街上去了。
拉斯科納夫的話聲時斷時續的,好像把這話故意說得響亮些般的。
他覺得無時他可以發狂的。他是塗進一種發熱病的興奮情緒中了。「那老媼不佔頂重要的位置,」他渴望血統不貫地想著。「那老媼也許是錯誤也不定,但她不完全是頂重要的!那老媼單單是一種病症。……我想快快跨過去。我不是去殺人,是殺主義!我殺了主義,但我不曾跨過去,我在這邊站哩。……我只會殺人。而且我甚且那個也不會的……主義?那個呆子倫肯為甚要痛斥社會主義者呢?他們是勤懇的經紀人;『人的福音』為他們的業務。不,我的生命不過一回,我永不會再有;我不渴望著『一人的福音』。我只要生存,否則寧可不活了。我要瞻顧我母的饑腸,但把我的盧布儘塞進衣袋內,同時我期待著『一人的福音』。我把我的小石子丟入人的福音中,如此我心安慰了。哈——哈!你為甚不瞧見我?我只活著一回,我想。……唉,我是一隻愛潔的跳虱,其他什麼全不對,」他又續說著,大笑自己像一個跳虱。「不錯,我實在是一隻跳虱,」他連說著握著這觀念,老盯著它,玩弄它,帶著復仇的愉快。「第一,因為我能推證我是一隻跳虱,第二,因過去一個月我惱了悲憫的上帝,求祂證明,我幹那樁勾當,並不為自己肉身打算,是懷著另一個冠冕堂皇的目的——哈——哈!第三,因為我要努力合理地把它做了,細寫著,推想著,籌劃著。我由一切跳虱中選出一只最無用的,要從她那hetubook•com•com邊抓取我第一步所需的錢,不多,也不少,(其他的都可送給一個修道院,依她的遺囑,哈——哈!)而且那分明看我是一隻跳虱呢!」他咬著齒說著,「也許因我比我所害的一隻跳虱更卑賤,可憎,而且我先明白,殺她後我將說為我自己的。有什麼事情可和那種恐嚇相類比呢!卑賤!下流!我明白馬背上執刀的『先知:』哦拉的命令,『顫抖的』創造者該聽命!『先知』是不錯的,他橫街排列的砲兵,攻那寃枉和犯罪者,總之,他是不錯的!你們該聽命的,顫抖的創造者,不要存有慾求,那非為你們的!我要永久不,不宥恕那個老媼呵!」
拉斯科納夫不覺笑著。但他立即覺得自己奇怪的坦白,和熱心解釋的所驚訝了,雖然他此刻所說老是露出沮惱的厭惡,明顯地由於有一個緣故。
「那,你就不要相信好了!」拉斯科納夫帶漫不經意的笑答著。「你總是當面呆的,我卻細細地想著每句的說話呢。」
「如是真的,那他算一個惡徒了!」
「母親,妹妹——我從前是怎樣地愛她們的呵!我如今為什麼恨她們呢?對的,我只對她們感著形體的憎惡,她們接近我。……我不能忍受呀!我吻著抱著母親,我憶得……而且想著如果她知道了……那我就對她說麼?那是我正想做的。……哼。她也和我一樣吧!」他續說著,去想念著,真如癲狂了似的。「我如今是怎樣可恨那老媼啊!她如果活了過來,我會把她再殺了哩!可憐的威里呵!她進來做什麼呢。……不過也奇怪,為什麼我一點都沒有料想到她呢,我好像並未殺她似的!威里,梭娜,可憐的溫柔的姑娘,有著柔媚的秋波。可愛的姑娘們!她們怎麼不哭泣呢?她們怎麼不悲哀呢?她們棄了一切……她們的秋波既溫柔又平靜的。……梭娜,梭娜,溫柔的梭娜呵!」
拉斯科納夫到家時,滿頭是汗,並氣喘喘地呼吸著。他立即上樓,走進他的沒下鎖的房間,並把門閂放上。他在慌忙的恐怖中衝向牆角去,一伸手在那些紙遮著的洞去,他摸索了好久,他始終沒找到什麼,於是站起來,匆忙地呼一口氣。當他正來到巴卡住宅的石階時,他忽然幻想到會有一條鍊子一個飾鈕,或一張紙(上面有那老媼寫著的包典物的紙張,)掉下了,落在什麼破洞裡,忽然給人發現了,變為意外的不利於他的鐵證。
「真可恨!我要到派弗里那邊去,我要像家人一樣把那事情探個明白:他得讓我明白所有那事的一切!至於哈夫呢……」
「是的,這是他所憑藉的,當我無暇思索,立刻做一些無疑的答覆,因此便會忘記工人不能在兩天前在那邊的了。」
他一點也不去思想。只有些,片斷的,沒秩序不聯貫的影像在他的腦中現出——他在年輕時所看見的或所遇見的人們(這些人他從不會想起的)臉龐,V地禮拜堂的鐘樓,酒店裡的檯球桌和兵士們的拍檯球,地下層的煙店的煙氣,一所酒店的房子,一條非常暗淡的樓梯,全給穢水浸濕了,滿布著蛋殼,以及禮拜日的鐘聲從遠方傳了過來。……一個個的影像接踵著,像旋風般地旋轉不已。其中有的他在想著而且www.hetubook.com.com努力去抓,但他們不留地又去了,他心中只感到一種壓抑,但那並不全叫人煩惱,有時且能叫人舒快。……細微的顫抖仍在繼續著,這也是一種類似舒適的一種感覺。
「他們惡極了,明天還要問駁證人哩?」他傷悲地說著。「我定要和他們解說不成?實際上我已覺得煩惱極了,我昨天在酒店歇腳和哈夫談說。……」
「惟有無智識的人,或毫沒有經驗的新手,在審問時會不承認一切事情。假使一個人稍少啟發和經驗,他倒會把那些不可避免的一切事實全招認了,但要替它們求其他解說,要帶出一種異常的轉彎抹角,而給它們另外的一種意義,和另外一種意見,派弗里會預計我將要如此回答,說我瞧見他們了,表示一種真實的態度,然後再加解說。」
他心不在焉的立著,一種奇怪的,侮辱的,似無意義的微笑在口唇上邊浮露著。他於是抓起便帽,又悄悄地走出房。他的腦筋十分紊亂了。他做夢般地溜出了門。
「仍在做夢不成?」他覺得奇怪,微微地把眼睛睜開一看;那生人仍站在原處看他。
「但你怎能忘記了呢?」
「假使他們找到了事實——換言之,是真實的——至少是有了一些疑點,那他們就得要盡量嚴守他們的詭計,好多弄些。(他們早已要搜查的。)但他們一點找不到事實,那不過是捕風捉影,多是渺茫的。至多是一個不實的觀念呀!因此他們盡量來試探我,也許他因沒有事實而焦惱的隨口露出的——否則就是他的一種計劃……他倒像是一個有智謀的人兒。也許他佯為知道來恐嚇我呢!他們是有自己的一種心理的,仁弟。但要去解說這些太麻煩了。不談吧!」
那人沒有瞧他。
「你就是一個暗殺犯,」那人緩慢地加重語氣地答著,微露出一陣勝利的猙獰的笑臉,直瞧著拉斯科納夫的驚惶的臉面和眼睛。
「你究是什麼意思……什麼。……誰是暗殺犯?」拉斯科納夫像是聽不見地低問著。
「你也來困苦我了!」他喊著,睜著絕望的激惱的大眼,倫肯只好放手了。他在階石上,沮喪地看著拉斯科納夫向他的寓處那邊大踏步地走去。未了他,露齒伸拳的發咒要在那天把派弗里像檸檬般的擠弄他一下,這在上樓時甫利亞吃了一嚇,因她如今對於他好久沒有發驚了。
「好吧,請你告訴我做什麼的。」
他一聽見倫肯的勿急的步聲;他立刻闔上眼睛。佯裝睡熟了。倫肯開了門,在門邊立著些時,躊躇似的,又悄悄地進房中,輕輕地走到沙發前。拉斯科納夫只聽見拿泰沙嘰咕著:
「停著!」倫肯喊了又握住他的膀部。
拉斯科納夫仍是在他旁邊行去。他的雙腳驟然的癱軟下去了,一陣寒顫突然由他背脊傳下來,他的心好像停住了一下,又忽然地覺得怔忡不安起來。他們如此沉默地並行著約一百多步。
「是的他問這邊有無一個大學生住著,說起你的名字,並詢你和誰同住。你來了,我就把你指出來,他就逕走了。真莫名其妙哩。」
「不然!假使他們有那種糊塗的思想,他們就得盡量掩飾,嚴守他們的計密,以後再捉住了你。……但那只是疏忽和莽撞而已。」
「他是什麼人?那和-圖-書在地下走上來的人是誰呀!他在那邊瞧見了什麼?他分明全看見了,那他站在那兒?他那兒瞧見的?他怎麼此刻才從地下跳上來?這是能夠的麼,……」拉斯科納夫續說著,他又顫抖著,「尼拉在門後面發現的首飾匣——那夠的麼?一條路經麼?你弄錯了一絲,你就可以造起一座證據的金塔!一只蠅子飛過而看見了!這是能夠的麼?」他忽然又厭倦了,覺得自己身體變得軟弱極了。「我本該明白的,」他酸苦的微笑著想道。「我明白自己,明白我將怎的,我怎會提起利斧去殺人哩!我本該先明白。但我以前實在清楚的!」他絕望地自語著。他常常對於某種問題發著痴。
他的頭汗把髮淋濕了,他的顫動的口渴燥了,他的眼睛老盯著天花板。
「我沒用處。……半點鐘後我就來的。請你對她們說聲。」
「非常是,」倫肯答著。他倆輕輕地退出,把門帶上,過了半點了。拉斯科納夫張開了眼睛,仰臥著,二隻手放在頭頸下面。
一個驟然而來的念頭使他不覺大笑。拿破崙、金字塔、滑鐵盧,以及一個卑賤的瘦削的老媼,一個榻下放著紅色櫃的店當主——這是一種鮮美的雜燴贈給派弗里咀嚼的!他們怎會把它弄消化呢!那似太失藝術化了。「一拿破崙在一個老媼榻下爬動!啐,怎樣地悶煞啊!」
「做什麼的呀?」拉斯科納夫大喊著。
他走進房去,小小心心地把身後門帶上,走到椅桌前一停,眼睛盯著拉斯科納夫身上。兀自坐在沙發旁的椅上;把禮帽放在地板上,手靠著手杖,下巴用手支著。他想永久地等著,這是很明白的。拉斯科納夫偷偷地看他,是一個已上了年紀的人了,長著一叢很多很美的而帶著稍白的鬚髯。
那人這回卻把眼抬起了,陰險而凄鬱地向拉斯科納夫一看。
「但你為何說這話害自己呢?」
「你一個兒進去好了!」拉斯科納夫忽然說著。「我就來。」
「做什麼的呀?」拉斯科納夫向門房問著。
「你幹嗎……要來尋我……為甚又不說一句話哩。……到底是什麼意思?」
「從昨晚起他就心思大變了呢。」
「我明白那是侮辱的,但……如今我們既已坦白說了(我真愉快我們能坦率地說了)我早就看到他們有這個意思了。這自然祗是種暗示——一種諷刺但這一種諷示為什麼來呢?他們怎會敢呢?有的什麼憑據呢!我是如何地忿怒呀。你想!單因為一個苦惱的大學生,給貧困和憂慮病所纏,未害嚴重的糊塗的病(當心這個)之前,好疑,自恃,驕傲,他六個月中沒和人說過話,穿著被檻的衣屨,而要面朝著幾個卑陋的警察的面,容受他們的侮辱!而那意外的債票——乞洛夫交上的債據——塞在他的眼前,新油漆,列氏表三十度,以及悶熱的空氣,眾人,一切關於暗殺前他去過的地方的人的談論,那一切的一切全推在一個空虛的腹上——他不生病真是天曉得。但那些就是他們所說的事實了。這是怎樣可惱,如果在你看來,洛地亞,我就要好笑他們,也許還要當面扯破他們的臉呢!我還要向各方面去找人打出口氣,如此我才把這事情告一段落。可惡極了!不要沮喪。那是恥辱呀!」
他仰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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