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五章

「我不肯自己受人家為難的,」他低聲說,又憤憤地好像看出自己服從命令的丟臉,這使他大大地發怒了。「捕捉我,搜查我,但請你以正式的手續做,不必和我戲弄!不要如此這般!」
派弗里急旋轉身,去開了窗。
「是的,我從前是……」
過了一分鐘,當他談到其他事情時,他把禀帖拿到文書櫥上。
他的口唇顫抖,他的眼睛惱得發赤,他不能自制他的說話了。
派弗里臉看著他,稍停,也忽然大笑了。拉斯科納夫從沙發上站起來,立刻止住他的神經病似的大笑。
「一切我會知道!你說誑,嘲弄,好叫我把自己的一切秘密洩露了。……」
「是的,是的,是的!不要性急,不要性急,」派弗里緩緩的說,在桌旁往來地走,也沒有什麼的目的,好像向窗口,文書櫃,和檯桌衝去似的,一下又避開拉斯科納夫的多疑的眼,一下又立著直瞧著他。
「你不要瞧我的一點叫人驚奇的東西麼?」派弗里冷笑著,又在門口拖住了他的手臂,停住了。
「是,洛地亞,我比你曉得的多;我對於一切事情都清楚。我曉得你在昏黑夜裡時,你怎樣去賃房屋,你怎樣去捺鈴,而且探聽那血,因此工人和門房都弄得莫明其妙。是的,我瞭解你那時的內心……但你如那樣會把你自己弄瘋了,你將會昏過去!你對於你的,開始時由運氣,以後由警長,所受的侮謾,滿塞了一肚皮牢騷,因此你由此事又旁及他事了,使他們講出,把它告一個段落,因你對這一切疑心與愚蠢厭了。是不是如此的?我料你怎樣的感覺了,對不對呢?就只是如此你會弄昏亂了,而且也會叫倫肯弄昏亂了的;在這種情形之中,他是過於忠厚了,這你也是明白的。你害病,別人是好的,你的病是傳染給他的……等你稍清楚時,我會對你說這件事。……但最好請坐下,請休息一下,你看去疲乏了,請坐下吧。」
「什麼,在那兒?什麼?……」
「我料你昨天說你願……直接地……詢問我關於我和那個被殺的女人一切的事吧?」拉斯科納夫說著。「我為什麼加上『我料』呢,」他自語著。「我為什麼又要為那『我料』而不安呢?」他又自語著。他和派弗里只稍稍接近,講了幾句話,看了幾眼,他忽然又覺得十分不安,而且覺得這是十分危險呢。。他的腦筋困惑,他的情緒緊張。「這不對的,這不對的!我說得要太多了吧。」
「我曉得的。這有什麼呢?」
「我再講一次,」拉斯科納夫聲色俱厲地喊道,「這樣我不能忍受!」
「你曉得的麼?」
「我的一點叫人驚奇的東西,在門後那邊坐著呀,嘻嘻嘻!(他指著那頭下鎖的門)我把他鎖了好叫他逃不脫。」
「不要嘲弄我了!我不承受的!我對你說我不承受。我不能,我不,你聽得了麼,你聽得了麼?」他邊喊邊又手敲著桌。
「我這邊不能供給咖啡:但為何不可同一位知己談個五分鐘呢,」派弗里只是喃喃著,「而且你明白這些公事…….請你不要關心我的徘徊,對不起,好漢子,誠恐又衝犯你,但運動我是絕對不免的。我因為常坐著,所以很願意起來走動……我的多坐生活叫我喊苦……我常想去加入一個運動團體;他們說各類的公務員,甚至於眾議院的顧問,常看見在那邊高興地滑冰;是的,現代科學……是的,是的。……但是至於我在這邊的事務,查詢和所有一切的例外公事……方才你說過查詢……老實說,這種盤問有時問者比被盤問者難耐的多。……你方才講過這話,說得非常幽默也很恰切呢。(拉斯科納夫並未說過這話。)人纏得昏頭!昏頭搭腦!大家如一個鼓一樣總是那些調子,要放進,我們至少該叫作一個相異的名字,嘻,嘻嘻!至於我們法律上的遺傳,如你所講那樣幽默的話,我十分贊同。受審訊的犯人,無論怎樣粗笨的人全明白,他們先由題外的問話乘他不備(如同你所講的樣子,)於是即一叩即擊中了,嘻嘻嘻;你的適切的形容,嘻嘻嘻!足證你是以我想在此辦公處……嘻嘻!你是好諷刺的專家。我不再說了!唔,附帶一講,是的!慢慢地來。你方才講到查問的形式,你明白,但形式有什麼功用呢?有許多形式簡直荒謬。人當作一種友誼的談話時,在那兒得到的多呢。人豈可常靠形式的,我老實說吧。可是到底有什麼呢?一個盤詢的訟師萬難按照形式的。調查的任務,並不是刻板的,而是一種自由的藝術哩!嘻嘻嘻!」
「他仍在哄我麼,他仍在哄我麼?」他心中這個念頭閃過去,「他不能的,他不能的!」他把那個念頭拋棄了,他暴怒得什麼似的,這可以使他發瘋呢。
「門鎖了,鎖匙在這邊哩!」
「輕點吧!輕點吧!他們會竊聽去了!我再三警告你呀,要留心你自己呀。我不是同你說玩呀,」派弗里耳語著,但這回他臉上的以前的巾幗氣的溫柔和驚恐不見了。此刻他是堅決的,嚴肅的,深皺眉頭,而且這一來一切的玄虛都擱開去了。
「唔,那麼這在你是一個將來例子——不過如此想以為我在你刊佈犯罪的大作後,才來請你教誨!不是的,我只是破口講出的,當為一個事實,假使我把這個或別個人當作罪犯,試想,何故我要機會未來就去攪擾他呢,就說我有損於他的見證!一樁案子,譬如,我可以立刻抓牢一個人的,但另一方面又可以換一個極端和-圖-書相異的地位,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叫他在城內跑跑呢,嘻嘻嘻!但我看你還不很明白,我就來舉一個明晰例子吧。如其我立刻把他關到牢獄了,我可說已給他道德上的照顧了,嘻嘻嘻!你在那兒好笑麼?」
「我不允許的哪,」拉斯科納夫又喊著。
「我把這張禀帖拿來給你……關於錶的事情。在這邊。如此可以麼,要否再抄一過呢?」
「你總是講誑話,」他無精打采地說著,露出抿著口唇的病狀的笑容,「你又在盡量顯出你明白我的一切的戲弄,你預先明白我要講的一切,」他說著,覺得他並不十分注重他的話。「你想恐嚇我,也許你是在嘲笑我……」
「我不允許的哪,我不允許的哪,」拉斯科納夫無意識重複著說,但他也突然低聲地說。
「他等待什麼呢?」
「弄點新鮮空氣!你該喝點開水,好漢子。你害病的!」他到門外去喚取開水,但他在房角落看見一個水罐。「來喝一點吧,」他低說著,拿著茶罐到他面前,「這於你會有效的。」
「你是一個何等狡猾的人呀!」派弗里吃吃地笑著說,「你是握不著的;你只是專注在一樁事上。你是不信我了麼?但你仍信我的,一部份你信的,我就叫你信了全部,因為我要誠實地歡喜你,懇摰地望你好呀。」
「親愛的洛地亞!我要對你說我自己的一樁事呢,」派弗里續說著,在房中往來走動,去避免客人的注視。「你瞧,我是一個光棍漢,一個不要緊的人,不擅交際;並且,我的希望一點也沒有,我是完了,我精疲力竭了,而且……你看到麼,洛地亞,在我們佩德堡的社會中,如有兩個慧敏人相碰,他們雖不很親密,但彼此互相敬視,像你同我,他們要得花了許多時候才能找到講話的資料他們如啞吧似的,如此相對兀坐著,未免有點蠢吧。人是都有談話的資料的,例如體面的仕女們……面社會的人們總有談話的資料的,但如我們這種中流階級的人,這就是說絞腦汁的人,說話常是粗笨而且蠢。其故何在呢!也許因為缺少一般的趣味,也許我們太實在了,彼此不相哄騙,不知對否。你想怎樣?帽子放下來,這樣像是你就要走似的,使我不開心……我是怎樣歡喜……」
他抓走帽子,便向門口走去。
「派弗里,」他高聲地說著,但他的雙腳顫抖,他像立不穩了。「我倒底看清楚了,你真的疑心我謀殺那個老媼和他的妹妹威里嗎?我且就這邊對你說吧,我真麻煩呢!假使你有權利就正式告發我,拘捕我,那你就告發我,拘捕我好了。但我不讓自己當面被人嘲侮,被人攪擾……。」
「唔,好漢!如今你在……我們的掌握中了……」派弗里說著,並伸出兩隻手。「好,坐吧,老兄……也許你不願人家叫你『好漢』和『老兄』吧!——請你不要以為這是太親愛的。……坐在這邊沙發上吧?」
「老天,你要特別留意你自己呀!脫里昨天在這邊,他來瞧我——我明白,我明白,我有一種愛聽諷刺的癖好,但他們怎樣想呢!……老天,昨天你來後他也來了。我們一同用飯,他話談遠去了,我只好無望地隨他去,他是從你那邊來的麼?你最好請坐下吧,坐下吧!」
「我們時間長呢。你抽煙麼?你有沒有?這邊,請吸一根吧!」他邊說邊遞一枝煙給他的客人。「你明白,我在這邊和你會,但我自己的辦公室是在那邊過去,你曉得嗎,但我暫在外邊住,我這邊該修整了。……此刻將要快完了。……你曉得辦公室是最重要的。哈,你想怎樣?」
派弗里說這話時,眼睛眯著;一種和善的狡猾的情形活現他的臉部。他額角上的皺紋不見了.他的眼縮小了,他的臉龐寬大了,他忽然又發出一種故意的拉長的笑聲,全身顫著,直瞧著拉斯科納夫的臉面。後者也只得強笑一陣,但派弗里見他笑了,便更狂笑著,他臉都漲紅了,拉斯科納夫的憎嫌壓住了一切,他不再笑了,皺著眉怒視著派弗里,同時他的故意拉長的笑聲,卻仍然如故。但他倆都是不備的,因為派弗里好像對著客人面大笑,不覺得客人討厭他所攪擾般的。這種情形在拉斯科納夫看去是怪有意思的:他看出派弗里此刻之前也沒有困擾,但他——拉斯科納夫——卻給弄入了迷阱了;這一定有什麼事情,或什麼目的他不明白;也許一切事情都處置周密,稍過一下就會突然出現了。……
「我不是神智不清。我明白一切的事體呀,」他喊著,他極盡能事看透了派弗里的戲弄,「我神智清明之至的,你聽得了麼?」
但這只有一下子。拉斯科納夫慌惑了,又突的發起狂怒了,但真奇怪,他雖大怒,但他又好像服從命令,靜靜講話了。
「什麼叫人驚奇的東西?」他站住問道,驚訝地瞧著派弗里。
「然而事實是如此,尤其對於有種人,人是可以極其不同的。你講證據,唔,證據也可以有的。但,你知道,證據也可從兩方面解說。我是一個盤詢的律師,而且是一個沒用的人,我自知的。我高興叫一個證據像數學般真確,我大其高興叫那些證據像二加二之等於四一般,這該是很清楚的鐵證了!可是我若把他很快的拘禁起來——就堅信他就是那人,我也要棄去那些不利於他的獲得證據的方法呢!可是這又怎麼呢?靠著給他一個不移的地位的,我會叫他不遲疑,叫他心安理得和圖書,如此他將啞口無言了,他們說阿耳戰後不久,在脫士妥的聰明的人們受嚇之極,誠恐敵人前來侵擊,立刻攻取脫士妥。但當看見敵人採取大包圍時,他們又歡喜了,因為如此事情至少可以延長兩月。你又在笑我麼,你不相信我麼?當然,你也是的。你是,你是。我承認這都是特殊的關係。但你要注意這點,親愛的洛地亞,平常的案件,法律上形式和手續所留心的案子,把形式手續加以計劃寫入卷宗的案件,毫不會復有,因為每件案,一到真實產生的時候,立刻就成為一件十分不同的案件了,當然不能如以前舊案一樣的。我假使叫一個人非常孤獨的、我不去睬他,不去擾他,但要讓知道猜疑我什麼都明白,無時不注意著他,假使他如此不住的猜疑和恐怖著,他一定要弄昏亂。他會自己來呢,也許作這事情使之像二加二等於四一樣的真確——那真好玩哩。這對於腦筋簡單的人可以如此應用,但對於像我們這一類人,一個受過教育的聞見很廣的人,就大大不然了。好漢子,因要明白一個人在那方面受過教育是一件頂要緊的事情。此外尚有神經,尚有神經哩,你淡視它了!他們都是患病的,神經質的易激性的!……此外,他們全受過一切憂沮的煩苦!我老實說那就是我們的真實目標。他在城內隨便跑,我不用過慮!隨他,隨他怎樣走動好了!我曉得我會拿牢他的,他總逃不了我的手!他會逃到那兒去呢,嘻嘻?外國?或一個波蘭人他將逃往外國,但非是他,尤其是為因我注意著而且運用了策略呢!他也許將逃到鄉村的深僻去處?但你明白,那邊住著的農民,真實粗笨的俄羅斯的農民。受過現代教育的人他願意被監禁,他不願和我們的那些農民如此的一同生活。嘻嘻,但這全是表面的胡說,並非只因為那樣他就沒有去路,他在心理上逃不脫我呀!嘻嘻,怎麼說呢!假使他有地方可逃,但因為一種自然法律他逃不了我。你見過飛蛾撲火麼?他就是那樣繞著我盤旋,盤旋。自由會失去它的效用的。他會開始思索,他會把自己拘束著,他會自尋煩惱而死了!而且,他會給我以確實的證據——我只要給他相當長時間。……他會時時圍著我盤旋,愈來愈近,於是乎!——撲的一聲,他直飛進我的口裡來了,我會把他吞了,那會是很好玩的,嘻,嘻,嘻!你不相信麼?」
「這和你有什麼干係?你怎麼曉得的?你何必如此關心!你只是留心我,而你想叫我明白麼!」
拉斯科納夫不屑地藐視的瞪著他。
拉斯科納夫一點沒有笑。他只是合著口唇坐著,他的忿慨的眼睛瞪著派弗里的。
「他伸出兩隻手,但他一隻也沒有遞過來——倒又縮回過去了,」這使他十分懷疑。他倆互相注看著,但當四隻眼睛相遇時,他們又閃電般轉向一邊了。
他似乎更加頑皮,更加溫柔了,這叫拉斯科納夫更瘋狂。
「請對我說,」他忽然問著,傲慢似地瞧他,對自己的傲慢感到一種舒適。「我想這是一種法律上的手續,法律上的遺傳——所有調查的訟師都是的——從遙遠處從事他們的侵襲,以細微事體,或是將一個無關係的題目,如此好趁人不備盤駁著人,或不如講使他的注意渙散,於是突然之間,用什麼重要的難題給他一個十分重大的駁擊。是否如此的?這是高明的法寶,我想是在什麼關於這種技術的小冊子上也見過的罷。」
拉斯科納夫坐了下來;他不顫抖了,他全身發熱。他驚訝地露著十分的注意,聽著派弗里的說話後者露著摰友的關心看顧著他,並彷彿受嚇似的。但他所講的話他一點也不信任,雖然他覺得一再相信的奇怪意向。派弗里對於房屋的出乎望外的話,把他完全嚇昏了。「怎麼關於那房屋的事他也覺得了,」他突然想著。「且他自己把這事情對我說呢!」
拉斯科納夫一下子好像房內一切東西都在旋轉。
他開門見山的說到要點,從座位起身抓著帽子。
「不要在手續上自擾吧!」派弗里露出詭譎的笑容說著,好像戲嬉似地婪視著拉斯科納夫。「我是以朋友的資格來請你到這邊來看我的呀。」
「我在說誑麼?」派弗里似乎老羞成怒地反復說著了,但仍是露著溫善的譏刺的臉色,他好像絲毫不經心拉斯科納夫對他的批評似的。「我在說誑……但我方才怎樣對待你的,我,盤問的訟師?慫恿你,替你貢獻各種辯護的法子;什麼病哪,神智哪,損毀哪,沮喪哪以及警長哪,和其他?唉!不過這些所有心理上的辯護法子也不十分有用,有多方面解說:病和神智不清,我懂不得——那是不會錯的,但是老兄,為什麼你在病中,在神智不清時,就會給那些錯誤所糾纏,而不給別的什麼所糾纏呢?很可以有其他的呀,哈,嘻嘻嘻!」
「老天!這我全是由你自己所說聽見的你自己在高興時,無意的把一切事情都對我和他人說了。昨天倫肯也說了許多怪趣的事兒呢。不,你打斷我的話,但我務要對你說,雖你有的機敏,你的好疑卻叫你喪失觀察事情的理智。譬如講到按鈴那事吧。我——一個盤問訟師——露出了如那個樣兒的一件珍貴的東西,一件真實的事情,你一點也看不出來!什麼,假使我對你有什麼的懷疑,我會那樣子麼?不,你得先除去你的多疑,不以為我曉得那件事,要分散你的腦力,突然給你一棒弄倒(你m.hetubook.com.com說的,)說著:『在十點或十一點鐘的時候,你在被害的好人房裡作些什麼,先生,請問你,你為何去按鈴,你何故要探聽血?而且你為什麼要和門房同你一起到公安局去,到中將那邊去呢?』假使我對你有點懷疑,我就該那樣做了。我該用一種手續來搜你的證據,搜檢你的住處,也許就要捕你了。由此可證我對於你絲毫沒有疑心,因我並不曾作那事呀。但你總疑神疑鬼的一點也覺不出來呢?」拉斯科納夫吃了一驚,派弗里當然會明白的。
拉斯科納夫走到門前,想要把門推開,但門下鎖了。
「你只是說誑呵,」他喊著。「你要知道,犯人的無上法門就是說實話盡力說得確切……使它沒有隱瞞。我不信你的話呵!」
但這倒特別激動拉斯科納夫的性子,他不耐一種譏刺的而且不忌諱的挑釁。
他從袋裡取了一串鎖匙。
但在這一霎那間,一件奇異的意外事情產生了,事情十分出乎意外,拉斯科納夫和派弗里都未曾預料到他們的會面竟會得了如此的一個結果。
「是最重要的,是最重要的,」派弗里重說著,好像他正在想著什麼事情般的。「是的,最重要的事體,」他要喊破了口,忽然地注意著拉斯科納夫,在他兩步遠之處突然立住不動了。
「我和你做的什麼事呀!」派弗里露著非常和善,而狡刁的,自然的臉孔喊著。「他們既不會來攪擾你過,你為什麼要知道呢,你為什麼要明白那些?什麼,你如小孩討火柴般!你幹嗎那樣不寧靜呢?你為什麼要強賴著我們呢,哈?嘻嘻嘻!」
「你說誑!你叫書記們來!你曉得我害病,故意使我發瘋,叫我把自己的秘密洩露了,這是你的用意!隨你捏造事實吧!這一切我全明白。你沒鐵證,你只有無用的疑惑,像哈夫的一樣!你明白我的習性,你要叫我發性子,於是用牧師和審判員把我擊倒。……你是在等待他們不是?哼!你等待些什麼呢?他們在那邊,你就把他們叫出來麼?」
「我不允許的哪!」他以手敲著桌子喊著。「你聽清了麼,派弗里?我不允許的哪。」
他只見派弗里一人在書齋。一個寬廣適中的書齋,放在一張沙發前面的,有一張大寫字檯,上面都是官廳用具,用光滑的黃色蓋著一張檯布,一個文書櫥,還有一張書架擺在屋角,和兩只椅子木料造的。在稍遠的牆邊有一頭關閉的門,門過去想還有其他的房間。拉斯科納夫進去後,派弗里立刻把他進去的門閉上了,只他們兩人留在裡面。他懇摯的和善的神氣在會他的客人,過了幾分鐘後,拉斯科納夫便看出他心中有點不安的情景,好像有什麼意外或什麼秘密的事被麻煩了。
「是的,是的。……什麼,你以為我說辦公室就是為此麼……哈?」
「不,我想你不信我,我覺得我和你弄了一個無害的遊戲了,」派弗里又說著,他愈說愈有精神,不時露出微笑,又在房裡走動了。「一定的,你是了。上帝給我一個榜樣,只能在他人心目裡引起可笑的意義;一個小丑角;但我且對你說而且復述一遍,請恕一個老頭子,親愛的洛地亞,你仍是一個很年輕的人,方在開始你的青春哩,你把一切智慧放在事情上面,如一般年輕人一樣。好嬉的機敏與抽象的辯論使你著慌,那很像從前澳大利的高等軍事會議,就我對軍事上所能評判的說說:在紙面上他把拿破崙戰敗了,當他作囚犯,而且在他們書室那邊他們以最巧妙的作法做好了,但你看吧,麥克軍官領著全軍投降敵人了,嘻嘻嘻!我明白,我明白,洛地亞,你笑像我這樣的一個凡人,要從戰事史裡邊舉例子!但我不能自禁,這是我的錯點。我愛軍事學。並且非常喜歡看一切的戰爭史。我實在弄錯了我所學的事業。我該在軍界裡,才能適合我的個性。我不能做一個拿破崙,但我會做一個少尉的呢,嘻嘻嘻!唔,我要把整個的實事對你說了,好漢子,我對於這樁特別案件:真確的事實和一個人的習性,老兄,是重要的方面,它們有時會把最狡黠的計劃失敗了呵,那真可驚呢!我——你聽一個老頭子講吧——我是真正地說,洛地亞(當派弗里說這話時,年紀還不到三十五歲呢,但他卻以老自居;連說話也改變了,他真的像老頭子了),並且,我是坦白的人……我是否是一個坦白的人?你說呢?我想是的:我何必把這些事對你說呢,又一點酬勞也不想,嘻嘻!唔,再說吧,依我的意見機敏是一種哄人的東西,是自然的一種裝飾,生活的安慰,它能玩什麼樣的勾當呢!因此有時一個苦惱的調查訟師要明白他在那兒是很難的,尤其當他給自己的夢想所迷惑之時,因為他到底也是一個人。但這可憐的腳色給罪犯的性情所援救了,他真晦氣!但年輕人給自己的機敏弄錯了,『當他們跑過一切障礙物時』(如你昨天幽默地說的)他們不去想那些了。他會打哄——這人就是,他就是一個特殊的案件,這不露姓名的人,他會打哄得圓滑,以最刁狡的方法;你當他會勝利而且享受他的機敏的良果的,但是當最有趣,最精彩的時候,他便要昏去了。當然會病的,悶人的住處,不論怎樣!不論怎樣,他給我們那個證明!他打哄得無以復加,但他沒有預想到自己的習性。因此把他秘密洩露了!其他一個時候,他的好嬉的機敏會使他超越軌道,和疑心他的人打趣,和_圖_書他會變得灰白色,好像故意哄人的,但他的灰白色太過自然了,太像真有的了,他又給我們一個證明!雖說他的盤問者開始時可以被騙,假使這盤問者非為笨伯,他第二天會另有想法的,而且,當然,逐個都是如此!不要他的時候他會前進,該靜默時他會滔滔地說,用了各種的打譬的隱語,嘻嘻!問你為什麼不早把我拿住呢,嘻嘻嘻!你知道,那在最智慧的人,心理學家,文學家,都會發生的。習性反映出一切事情有如明鏡當空!一毫都逃不得,但你為什麼如此灰白色呢,洛地亞?房內氣悶吧?我把窗推開好麼?」
「老天!這你是什麼的意思?我要問你什麼呢?」派弗里不笑了。正色的說道。「請不要庸人自擾吧,」他又從這邊到那邊地走動了,並叫拉斯科納夫坐下來。「無用慌,無用慌,那不過胡說呵。哦,不,你能來看我是非常歡喜的……我是把你當佳賓招待的。至我的放肆的大笑,很對不起,洛地亞。洛地亞是你的名字麼?那是我的神經發作呀!你的好玩的言語使我如此呀!我對你說,我笑得像一個皮球了,一次笑半點鐘呢。……我常恐突然中風了。請坐下吧。請坐,否則我要當你惱了……」拉斯科納夫不說什麼;他只是聽著,看著他,皺著眉頭。他坐下了,但手上仍抓著帽子。
拉斯科納夫並不曾如此說過。背上不覺發了一個寒噤。
第二天早上拉斯科納夫依在十一點鐘時走進刑事審查庭去,把姓名遞進給派弗里,他等了好久:十分鐘之後才傳訊他。他以為他們立刻要把他拿牢了。但他站在會客室中,那些與他毫無瓜葛的人,川流不息地從他面前往來。在隔壁那看去像辦公室的一間房中,幾個書記在坐著抄寫,他們似乎不知道拉斯科納夫是誰,什麼樣的人。他忐忑地疑惑地往四面瞧著,有沒有衛隊和什麼詭秘的警察在窺視他,防他逃走。但一點也沒有其事:他只瞧見那些一心貫注於不相干的小事上的書記們的臉孔,以及其他的人們,沒一個人與他有什麼關係。他可以任意走動。這種信心在他心中更堅強了:如果昨天的那個形蹤詭秘的人,那個突然出來的幻影,看見了一切,他們恐怕要不許他如此從容暇豫地等著吧。他們一定要在十一點鐘才見面麼?也許那人沒有通報上去,否則……就是他一點不曉得,一點沒有瞧見,因此可證昨天所遇的一切事另是一個幻影,給他的病的幻想所哄了。這種猜測日前就在他的驚恐和絕望之中,極度地變得強有力。如今他細想一下,就忽然覺得自己在顫抖——而且他也感到忿怒,想著就要和那可憎的派弗里面質,便嚇得打戰了。他所害怕的就是再碰見他;他非常劇烈的,不曾少減的仇忿恨著他,只怕自己的仇氣給說話洩漏了。他的忿怒如此之強,他即刻停住了發抖;他想淡漠的傲岸的態度逕自進去,極力維持著沉默,注意著,聽視著,而且這一次要把自己的慌張情緒盡力壓下去。這時他被喚去面見派弗里了。
這愚蠢的復述,在愚笨上,和他向客人所轉眼的正經,思索,而並深幽的眼光太不相稱了。
拉斯科納夫帽子放下了,露著一副正經的含慍的臉面,默然地聽著派弗里的茫無邊際的絮聒。「他真是在用他的佯裝的亂說來使我的注意力渙散吧?」
派弗里的驚訝與表同情做得極其自然,拉斯科納夫沒說的了,並帶著驚奇的心理瞧著他。但他也沒有喝開水。
「什麼?禀帖?是的,是的,還要惶遽,那是的,」派弗里說完這話,就接了禀帖看著。「是的是這樣,不再需要別的了,」他急速地說著,把紙放在桌邊。
他說這個話時,仍注視著他,他的眼光中充滿了非常仇恨似的火燄。
「是的,你害了一點小毛病了!你會得舊病再發的呢!好漢子,」派弗里誠實似的同情著說,雖然他看去還有點灰白色。
派弗里停了一下。他老是談空說有,講出了幾句露骨的話,但又回到不相干的方面。他好像在房裡賽跑了,他的小胖腿動得快了,頭看著地,右手擺在背後,左手做著手勢,這和他的說話尤其不稱。拉斯科納夫當他在房中亂走時,忽然發見他有兩回靠近門旁立了一下,彷彿在聽什麼。
「呵,他們來了,」拉斯科納夫喊著。「你喚他們來的呀!你等待他們!唔,把他們快叫出來吧:你的審判員,證人,隨你怎樣好了!……我預備著!」
「不能忍受些什麼?半信半疑麼?」派弗里插說著。
「你總是說誑呵,」他喊著,「我雖不明白你的目的何在,但你是在說誰。你方才不曾那樣說呀,我不會弄錯的!」
拉斯科納夫沒作聲只是臉部灰白坐著不動,並露著緊張的神情注視著派弗里的臉部。
拉斯科納夫的口唇顫著。
他振作精神預備一個非常的未知的嚴訊時去面質。他有時想立刻和派弗里扯一陣,把他結果了。他對如此的憤怒開始時就擔憂的。他覺的他的枯燥的口唇有著口唾,他的心卜卜的跳著。但他仍等候機會到來時才開口。他站在他的地位,他覺得,這是頂妥當的方法,因為他隨便多說話,便可以沉默激起敵人的憤怒,可以叫他說話亂來,這是他惟一的希望。
「唔,請你不要攪擾了,」拉斯科納夫喊著忽又大笑了。「請你不要攪擾了吧。」
「不要大聲喊,朋友!他們聽見會進來的。你想我們會對他們說些什麼話呢?」派弗里受嚇似地低說著,他的臉部和-圖-書緊靠著拉斯科納夫的臉部。
「是的,在這邊訴訟上有一樁案件,一件病態心理的案件,可說十分相像呢,」派弗里很快地往下說著。「有一個人自首是謀殺者,他怎樣下手進行!那是一種自然的錯覺;他說出事實,他哄著大家,為的什麼呢?他不經意地那一部份(只一部份)就成為一件謀殺的原因,當他明白他將機會給了兇手們時,他是埋入於垂頭沮喪中了,這發自他的內心,而轉變他的腦筋,他幻想著一些事情,使他自己相信自己就是兇犯。但最後高等法院審理此案,這可憐的朋友釋放了,對高等法院感恩!脫!脫——脫!怎的,好漢子,假使你有什麼衝動要刺|激你的神經,夜間去捺鈴,去探聽血,你自己弄到神智不清的!我在案件裡研究了這些的病態心理。一個人有時受了迷惑想跳窗或跳樓呢!正和捺鈴一樣的道理。……這都是病呀,洛地亞!你忽視了你的病了。你該去請個有經驗的醫生診視,那個臃腫朋友怎麼看得好?你真太疏忽了!你做這一切事時,想你是神智不清的!」
「是的,我聽得清楚了。你說昨天神智清明,你十分注意那點!我懂得你說的話!唉!……你聽,洛地亞,好漢子。假使你真的是犯人,或牽入這件可惡的事情漩渦內,你力說並非神智不清,你能把握得十分堅固麼?如此著重而固執麼?這可能的麼?我想不見得吧。你良心如果還存在,你該說你確是神智不清。對不對?」
「是的,我確如此,」派弗里撫著他的手臂,說下去,「你務要當心你的病呀。你的母親和妹妹此刻又都在這邊;你務要替她們著想。你務必好好安慰她們,但你除了驚嚇她們之外,沒有別的事了……」
拉斯科納夫坐著眼睛瞧著他。
「怎麼,你可不可以把你的秘密多洩露些呢,親愛的洛地亞。你是在瘋狂的熱情中了。莫要大喊我去叫書記們來吧。」
「派弗里,」他直截地說,但帶有極大的刺|激,「昨天你表白一種願望,要我到你這邊,你要查詢(他極注重『查詢』兩字。)我如今來了,你假使有何問話,快點吧,假使沒有,我要走了。我沒有許多時間了。……我還要參加那被馬車壓死者的葬禮,那人你……也曉得,」他續說著,顯出惱的神氣,「總之這些我都厭儈,你聽清了麼?而且老早厭慘了。一部分可說這使我害病。」他又覺得他的病的話有點不妥,便立刻喊道,「總之,請盤詢我或容我就走,快點。假使你必須盤駁我,你快用適切的形式辦吧!我不願你延擱辦,同時,再會吧,此刻我們完全沒有事情拖累我們的了。」
他硬叫他執住玻璃杯。拉斯科納夫勉強放到口唇邊,但又厭憎地把它仍放到桌邊。
「洛地亞,好漢子,你把自己弄的發癲了,我老實說吧,唉,唉!你來喝一口水吧。」
「我不承受你的友愛,我遺棄它!你聽得了麼?這邊,我要拿帽子走了,假使你要捕捉我,此刻你怎樣呢?」
「你說誑呀,」拉斯科納夫無限地暴怒說,「你說誑呀,你這壞傢伙。」他立刻撲了過去。派弗里退後到其他一扇門,一點不驚慌。
「還有一件事情有關於倫肯——你確說過他是願把你在個中的一切關係瞞著的!但你卻毫不隱瞞!我想他來是受著你的教唆吧。」
「那點你說得很不錯了,」派弗里忘形似地說著,十分忠實地看著拉斯科納夫(這給他一驚,立刻叫他戒備。)「那麼幽默地笑在我們法律上的形式真很對,嘻嘻!這些費心血弄成的心解學上的方法,有的是好笑之至,也許是沒用處的,假使太刻板了的。是的。……我又講到形式了。唔,假使我承認,再深刻地講,假使在交我辦理的什麼案件中,我猜揣什麼人是罪犯……當然,你是讀法律的,洛地亞?」
「不,不是從我那邊來的,但我曉得他到你這邊來,和他為什麼來的,」拉斯科納夫如響斯應地答著。
他的圓胖的小身體看去很滑稽,極像一個皮球,滾來滾去的。
這個查問中間藏著一種詭騙的紀錄。當派弗里彎腰時,拉斯科納夫移向沙發邊,靜默的昏惑中看著他。
「這是個好教訓哩,」他全身冰冷,想著。「這比貓玩老鼠更超過了,如昨天一樣。他不能自誇才能而不露……鼓舞我的目的;他在這方面太強了……他定另有一個目的的。是些什麼呢?那全是胡說,朋友,你佯裝著,來恐嚇我!你沒有拿到證據,我所遇見的人也沒有真切的存在。你無非想給我弄昏亂,先把我鼓舞著,再來毀滅我。你是弄錯了,你不會成功的,但為什麼要給我一個提示呢?他是靠著我那昏亂的腦筋麼?不,朋友,你弄錯了,既使你弄好了詭計,你也不會成功……且看他為我置備下些什麼呢!」
「是的,是最重要的,」拉斯科納夫答著,好像諷刺地看著他。
「老天!你是什麼意思?」派弗里喊著,他是極其受驚了。「洛地亞,好漢子,你是究竟怎麼的呀!」
「為什麼要審判員,老兄?他們會以為有什麼事情了!如此做還不如同你所說的依手續做好呢!你不明白這種事呵,好漢子……而且手續是難免的,你曉得的。」派弗里喃喃說著,他在門後細聽,因為許多嘈聲在那邊可聽見呀。
「要之,」他站了起來高聲野蠻地說著,這麼聲勢很盛的一站,派弗里不覺向後退了幾步,「要之,我得問,你是否承認我一點不犯嫌疑?對我說,派弗里,立刻告訴我,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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