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二章

茄里伊夫亞極力顯出不屑留意那事的樣子,她提高她的聲音,說梭娜當然有能力幫她忙,並說「她的溫厚,耐心,誠懇,大方,和善好的教育薰炙。」她輕擊著梭娜的面孔,二次親熱地吻著她。梭娜臉上緋紅,茄里伊夫亞這時突然流下淚了,立刻講她自己「害著神經病而且呆痴,神魂昏亂了,這是終席的時候了,而且酒席要散,應該是用茶的辰光了。」
「是的,他時常弄得披頭亂髮!」軍需部書記又澆下一杯麥酒嚷著。
洛升那邊帶來的消息,茄里伊夫亞很莊嚴地聽著。她並莊重地問洛升的近況,又立刻高聲地向拉斯科納夫囁嚅著,不顧洛升對於她家庭的情誼和他與她父親的友情,他要顯出「特別的佳賓」中,像一個有他那種地位與身架的人倒是很難得的。
「有些傢伙還用棍子給他一頓打,拖他的頭髮呢。我如今也不必去說我已故的男人!」茄里伊夫亞罵著他。
一個軍需部退職的書記也光臨了;他喝得醉了,怪聲笑著,他沒穿一件外短襖!此外有一個來客好像沒有對茄里伊夫亞打招呼,便逕在桌旁坐了。最後有一個只穿著內衣的人出現了,但已是難得了,魏塞爾和那個波蘭人費了許多精力才把他拖來了。但那個波蘭人還另外招了兩個別的波蘭人,他們並不是同寓的人,以前也沒有人見過他們在這邊跑的。茄里伊夫亞有點煩惱了。「他們到底為誰弄這些東西的呢?」為要把地方給來客,但在桌邊沒有替小孩子們弄著什麼;那兩個小孩子在遠遠的屋角的木櫈上呆坐著,他們的飯都擺在箱上,同時波楞因為是大女孩,得照顧他們,餵他們,常把他們的鼻子擦著,好像一個有撫養經驗的孩子的。
她兩頰的紅色更加明顯了,她的胸部一翕一張。再過一些時她像要大吵一頓的。客人吃吃地笑著,異常的高興了。他們指戳著軍需部書記,並對他咕嚕些什麼話。他們是在盡力慫恿他。
「你當然和人家一樣,以為我對他太厲害了!」她對拉斯科納夫續說著:「不是的,他尊重我,他十分尊重我!他是個心腸柔和的人!我有時是很替他可憐的呵!他坐在房隅裡坐著看我,我常是替他可憐,我常想要好好的待他,但我又想著:『好好待他,他不是又要喝酒了。』惟有厲害的方法才能把他約制住呢!」
酒是有的,但沒有許多種,也不見麥地第拉酒;只有啤酒,甘酒,利士酒,質地都是最壞不過的,但備的量是夠的。除了當然的飯和蜜糖外,還有三四隻盆碟,有一個放著肉餃,都是借魏塞爾的廚房弄的。兩隻暖鍋在煮著,在茶甘酒及飯後用的。茄里伊夫亞她自己去照顧備辦東西,一個同寓人幫助她辦的,這是一個可憐的矮矮的波蘭人,不知為何住在魏塞爾家的。他自告奮勇地願受茄里伊夫亞的差遣,那一天早晨,全天,兩隻腳奔走得很勤,好像故意叫人都看見似的。就是一點小事他也跑到茄里伊夫亞邊去的,在市上把她找到了,常常喊她太太的。她似也真的討厭他,雖她曾說,沒有這位「能幹的豁達的人,」根本不會做的好。茄里伊夫亞的特點之一,就是她所遇見的每個人她都弄得非常圓到。她的揄揚是十分誇大的,有時會給人受不了,她虛造著各種事情,給她的新交人大發榮光,她也非常真實地相信那情形呢。但忽然之間她又變改了,而且僅在幾小時前所真正推崇的人,她也無禮地侮藐起他了。她生就著喜歡的,伶俐的,愛好和平的天性,但因為屢次的失敗與苦惱,她很熱心地希望大家都在和平和歡樂中求生,而不敢和圖書去破壞和平,所以小小的矛盾和苦惱,都會使她發瘋,她立刻之間就會由最明白的希望和玄想中,一變為詛咒她的命運,而發瘋,以頭撞牆了。
茄里伊夫亞立即駁斥她說,說她是好意,是信口胡說,因在昨天她死了丈夫在床上躺著時,她還以房屋的事情攪擾她。對於這些話,魏塞爾說的極恰當,說她去邀請那些太太小姐,但「那太太小姐們不來,因為那太太小姐們是真的太太小姐們,決不肯到一個假的太太家中來了。」茄里伊夫亞立即斥她說,「她是一個卑鄙女人,她自己不能弄清什麼是真正的一個太太。」魏塞爾當即說著她的「柏林父親是一個極其重要的人,兩隻手放在衣袋裡跑路,老是說著:啐!啐!」她在桌旁站起來,扮著她的父親,把手放進衣袋裡,臉面吹大,在那些寓客的大笑聲中發出模糊的像「啐!啐!」的聲音,那些寓客特地慫恿魏塞爾願意吵了一次架。
其時,魏塞爾很怪自己沒加入談話,沒人聽她講話,她最後作了一度的努力,帶著疑懼的神色,大膽地說出一種很峭刻的重要的話,「在未來的寄宿學校裡她得十分注重浣衣功課,而且務需得有一個優良的女先主照顧襯衣,其他就是年輕姑娘們不許在晚上看小說了。」
茄里伊夫亞極其興奮了,此刻就詳說她們將在T城過太平快樂的生活,說她正要請替她寄宿學校裡教書的先生們,有一個最可敬重的法國老人,一個叫梅格的,他以前曾教過茄里伊夫亞,如今仍在T城住,當然要依著適合的待遇,請他在她的學校裡教書了,並說到梭娜也要和她一同到T城去,替她幫忙著一切的計劃。在桌子那邊的客人對這話發出縱聲的狂笑。
「你明白吧,我教她用最高尚的辭令去請那位婦人和她的女兒,你知道我說的是誰呀。這是該十分的雅靜,精明的,但她把事情弄成如此,那個東西,那個自負的臭婦,那個外省的不高貴的人,不過因她是一個縣長的寡婦,弄得一筆撫卹金,在公署裡弄壞了她的裙裾,她是五十歲上下的人了,但滿臉還塗著粉(大家全知道)……這樣的人自己還以為不配到這邊來,並且連邀請的回音也沒有,她懂得最平常的禮節嗎!洛升呢,我不知他為什麼不來?但梭娜在那邊?她到那兒去了呢?唉,她是來了,什麼事呢,梭娜你走那兒去了?這真怪了,連對於你父親的喪事你也如此地不時到來。洛地亞你讓點位置給她在你身旁坐好了。那邊你坐吧,梭娜……你喜歡吃什麼隨你便吧。凍菜蘸果醬,是很好的。他們就要把肉餃送來了。他們有沒有給孩子們呢?波楞,你都有了麼?(又咳著嗽。)是啦。要做個好女孩,里達,可里不要一個小紳士般的搖足呀!你講什麼,梭娜?」
「我的已故男人確有這種壞處,大家都明白的。」茄里伊夫亞當即向著他,「但他是一個和善而可尊的人,他愛惜自己的家庭。他的天性好信託各種卑陋的人,這是他的壞處,而且他和那些不不四的傢伙一同飲酒。你信麼,洛地亞,他們在他衣袋內尋到一塊糖辣餅;他是醉殺了,但他沒有忘懷孩子!」
但這給茄里伊夫亞太難堪,她大聲說著,好叫寓客全聽見,說魏塞爾也許一生都沒一個父親,只是一個酗酒的佩德堡的芬蘭人,無疑地曾作過庖丁的,也許庖丁還差。魏塞爾臉面紅得像一隻龍蝦,大叫說茄里伊夫亞也許一生就沒有一個父親,「不過她有一個柏林父親,他套著長短褂,老是說著——啐——啐!」
「這都是那烏鴉弄壞了的!你們和-圖-書明白我是說誰的?就是她呀!」茄里伊夫亞頷首指著房東太太。「你看她在眨眼哩,她以為我們在說她,又不明白。啐,這梟鳥!哈——哈!(連連咳嗽著。)她為什麼要戴上那種帽呢?(又連咳嗽著)你們覺出麼,她以為是垂愛於我,她到這邊來是替我增榮光?我託她像一個能幹婦人般的去邀客,尤其是那些我的先夫的朋友,但你看她請來的都是這些蠢物!清道的!你看那個麻子吧。還有那許多不中用的波蘭人,哈——哈——哈!(又連咳著。)他們一個也沒有到過這邊,我也從未瞧見過他們。他們到這邊來何事?他們一排坐在那邊。喂!先生!」她突然向一人喊著:「肉餃你用過沒有?再請用一點!啤酒麼?你看,他急著了,彎腰了,他們餓得很哩,可憐的傢伙。隨他們狼吞吧!不論怎樣,他們不會吵鬧,但我真替我們房東太太的銀匙羹擔心……魏塞爾!」他突然大聲地對她說著:「假使你的匙羹不見了,我可不管的,我先通知你!哈!哈哈!」她笑著又轉臉對拉斯科納夫,又向房東太太點頭,毫無忌憚地戲侮著。「她不懂,她真不懂,你看她口垂著的坐了!梟鳥,真真是梟鳥!拖著素緞條的梟鳥,哈——哈——哈!」
「因此我非常感激你呀!洛地亞,你就是在如此遭遇中,也不嫌棄我的招待,」她高聲地續說著「但我信,這是你對我的可憐的男人的特殊友誼,使你光臨赴約的。」
茄里伊夫亞在那樣繁亂的腦海中,如何會注意到那沒意義的宴席呢,這是很難以索解的。拉斯科納夫為著馬耳朵夫下葬給她的二十個盧布,幾乎花了十塊在酒餐這事。也許茄里伊夫亞以為對於死者的最後的敬念起見,理應「適當的」排場一下,好叫同寓的人,尤其是魏塞爾,可以明白「他在這面並不比他們壞,也許比他們好得多呢!」而且可叫人不敢「對他努鼻。」主要的原因也許是一種的「窮闊」呢,因此許多窮小子把他們辛苦弄來的,都浪擲在傳統的風俗習慣上面,無非只為著要「和別人一樣」做,不給「被人輕藐」而已。這當然是有的事:茄里伊夫亞想在這件事情上,在她倒楣聽人遺棄時,好對那些「不足齒數的同寓人」表示她懂得「這樣做事,怎樣招待,」顯示她是「一個高貴的,她也可以說,貴族的團長家庭」養大的,而不是刷掃地坪,洗滌小孩子的髒衣服的。我想就是最貧窮最頹喪的人,有時也難免有這種虛傲和虛榮心的作祟,而造成一種難抗的神經質的冀望。而且茄里伊夫亞毫不頹喪;她可受環境的逼死,但她決不肯頹喪,換言之,她不膽怯,她的意志極強的。而且,梭娜剛說她的理智喪失了。她雖不算發瘋,但過去一年中,她異常地倦了,她的理智當然可以消乏的。後期的肺病大有礙於理智,醫生這樣對我們說的。
其時門恰開了,洛升露出在門口了。他立著以嚴重的注意去觀察那些客人。茄里伊夫亞即衝向前去。
「餅?你是說餅麼?」軍需部書記嚷著茄里伊夫亞沒有答一句。她只是嘆自思索。
她的大笑又成為一陣難過的咳嗽的發作,約咳了五分鐘光景。額角上流出汗了,手巾染上了血了。她悄悄地把血拿給拉斯科納夫瞧,當她才能呼吸時,又很開心地向他耳語著,面部堆起了氣力衰敗的暈赤。
但,茄里伊夫亞這個不滿暫時沒有發作,只是冷淡地待她,叫自己高興,雖她決定要把魏塞爾壓制下去,把她放在她的另外處所哩,茄里伊夫亞此外還為這事情惱著:就是在行喪禮時,除了那https://m.hetubook.com.com個波蘭人外,同寓的被請者一個也沒加入,然而在這餐席上就連其中最窮的最不重要的角色都來了,那可憐的人們,有許多簡直不很清醒呢!那些年高望重的人,彷彿約過似的,都沒有參加宴席。例如洛升吧,算是所有寓客中最可尊重的人了,他就沒有去,雖然昨晚茄里伊夫亞就已宣示外界,這是,魏塞爾,波楞,梭娜和那波蘭人,說他最豁達,高貴的人,有財產,有親朋,他是她的前夫的朋友,她父親的客人,說他允許盡他的能力替她計劃一筆撫卹金的。茄里伊夫亞所以要稱揚人家的親朋和家產,毫沒有其他意義,只是為著增高他所頌揚的人的地位起見而已。「那個不要臉的賤貨恩德利!」也許從洛升邊「得到啟示,不動聲色。他自己如何猜想呢?他是由於好意去邀請的,因為他和洛升同居的緣故,又是他的一個朋友,不請他好似得罪他的。」
在那些不動聲色人中有「那高貴的婦人和她的花信年華的女兒,」她們在這邊才作了兩禮拜的寓公,但有幾次對茄里伊夫亞房內的喧鬧聲,尤其當馬耳朵夫醉醺醺回家時,不免有點討厭。茄里伊夫亞聽到魏塞爾說了這話,房東太太和前者吵、嚇說著要不許前者住在她家,並罵他們毫不值他們所擾亂的那可尊重的寓客們的腿呢。茄里伊夫亞如今決定要請這位婦人和她的女兒,叫她們曉得「她在思想和情感上是高貴的,不曾有歹念!」也可以瞧出她並不是願意她那種的生活的。他決心要在宴席時給她們知道,那矮胖的營長(他是一個前任的二等中尉)也沒有赴席,但他前兩天也都在「昏亂的。」這次席上的客人是那個波蘭人,一個不得志的書記,面孔都是麻子,套著汙穢的上衣,發出令人難過的氣味,他沒有說一句自己的話,一個耳聾眼像瞎的老頭子,他曾在郵局裡當過差,他從不知何時起給魏塞爾這邊的什麼人奉養著的。
梭娜很明白這可以使茄里伊夫亞稱心的,投合了她,而且滿足了她的驕矜。她在拉斯科納夫旁邊坐下;並對他匆匆地行了一個禮,眼睛斜看他。但她又好像要避免他以及同他講話。她好像神魂無主般的,雖她只是看著茄里伊夫亞討她的高興。她和茄里伊夫亞兩人都沒有素服穿;梭娜穿的是深褐色的衣,茄里伊夫亞是穿著一套雜色條紋布衣,只是這套了。
「這樣一個儒翁!你看,怎麼把他弄進來?至於洛升,我對他十分信仰的。」茄里伊夫亞續說著「當然,他不像……」她露出異常尊嚴的面色,向魏塞爾那樣尖利地高聲講話,魏塞爾弄的呆呆了。「像你的打扮著的拖曳著的婦人們,我父親也不許她們到廚房去做庖人的,我的已故男人假使好意叫她們,算是給她們光彩了。」
她於是又露著驕傲與嚴肅地神情去觀察其他的客人,忽然高聲對桌子那邊問著那個耳聾的:「他不再吃些肉麼?有沒有給他酒喝呢?」那老頭子不答什麼,他老是不懂人家問他的話,雖然他旁邊的人扯弄他和他開玩笑。他祂是張著口向四下望著,這給了大眾一點談笑。
茄里伊夫亞又高興了,又去對拉斯科納夫說話,說她弄到撫卹金時,她預備在她的故鄉T城替紳士們的女兒創設一個學校。這是她第一次對他說這個意見,而且她敘述著那頂動人的細屑呢。這事突然露在面前;茄里伊夫亞手中執住那張名譽證書,就是馬耳朵夫在酒店裡對拉斯科納夫講的,那時他對他說,說他的妻子茄里伊夫亞在離開學校時,在行政人員和其他名人面前跳著圍巾舞。此刻這張名譽證書和圖書,很明白是證明茄里伊夫亞大有創設一個寄宿學校的能力;但她也用這作為自己的戰具,為的要打倒「那兩個藐視人的拖曳的婦人,」假使她們也來吃酒的話,無疑地可證明茄里伊夫亞是最高貴一流,「甚至可說是高貴的家庭,是一個將軍的女兒,比最近有些很出風頭的倖進者高尚得多了。」這名譽證書立即遞到那些醉了的賓客手中,茄里伊夫亞落得給大家看看,因為那下邊很明晰地寫著,她的父親是少校的銜頭,而且是一個有爵位的人,所以她真正可說是上校的小姐了。
茄里伊夫亞輕視地說著,大家都明白她的家庭是如何的,在那張名譽證書上就看著她的父親是一位上士,可是魏塞爾的父親呢——假使她真有父親——也許就是什麼芬蘭送牛奶的,或者她從不曾有過父親,因她的名字是魏塞爾,還是魏塞盧,至今仍未弄清楚哩!
魏塞爾今天忽然受著茄里伊夫亞的特別尊重的招待,而且覺得十分重要,這也許因為魏塞爾那樣熱心替她幫忙之故吧。她忙著佈置酒席,弄麻布,盆罐,等等,並在廚房裡煮菜,茄里伊夫亞把這些事全付託給她,自己到墓地去。事情都弄的很周全,連桌布也很潔淨的;各種盆罐,刀,叉,碟子,從那些寓客借來的,筵席在規定的時間都已弄得合適了,魏塞爾也覺得自己事情做的還好,便穿著黑綢衣,戴了頂新紮素緞片的帽,露出高興迎接墓地歸來的眾人。這種高興雖很正當,但茄里伊夫亞卻有幾點不滿意。「彷彿這次筵席除了魏塞爾一人外別人就不能弄了似的!」她也不贊成那帶新素緞的帽。「她來擺闊麼,這笨蠢的德國人,因她是這住屋的女房東,作為一種善意應允幫她的窮寓客的忙!作為一種善意!試想茄里伊夫亞的父親曾當過團長,而且將要作省長呢,他有時請客一桌酒席可以四十人吃,那時候不論像魏塞爾的人,都不許走進廚房裡去呢!」
拉斯科納夫不響地坐著,不高興地聽著。他只是把茄里伊夫亞給他夾在碟上的食物略吃一點也是客氣,免得傷她的面子。她專心看視著梭娜。但梭娜也愈焦躁且苦痛了;她早明白這次宴席是不會好好結束的,她恐怖地瞧著茄里伊夫亞的繼長的惱怒。她明白她——梭娜——是那「高尚的」婦人小姐們侮藐地對待茄里伊夫亞的邀請之主。因她聽魏塞爾對她說,說那母親對於這次請客十分惱了,並問著這樣話:「她怎可以讓她的女兒在那個青年旁坐著呢?」梭娜以為茄里伊夫亞已聽見這話了,對於梭娜的侮辱,在她後母看來,比對她自己,她自己的孩子,或她的父親的侮辱還難過。梭娜曉得茄里伊夫亞此刻是不會滿心的,「除非她顯給那些拖曳的婦人們看,她們都是……」有一個人在桌子那邊遞給梭娜一個碟子,其中放著割成的一箭穿過兩個中心的黑麵包,事情就更壞了。茄里伊夫亞臉上堆起紅雲,立即高聲向桌子那邊罵給碟子的人是「一頭笨驢!」
他又喝著杯酒。
真的,茄里伊夫亞是十分的尊嚴,並且迎接客人時也有點倨傲,她對有許多人特別的嚴厲注視著不客氣地叫他們入席。她說魏塞爾一定要對於那些缺席的人負點責任,她對她十分的淡漠,後者也注意到而且厭恨。如此的一個局面結果不好是可預料的,末了,大家都坐席了。
「聽這梟鳥怪叫吧!」茄里伊夫亞低聲說著,她又恢復了高興,「她是想說他常放他的手在衣袋裡,但她卻說他把他的手放在人家的衣袋中。(咳著。)你留心這麼,洛地亞,佩德堡的這些外國人,尤其是德國人都比我們蠢得https://m.hetubook.com.com多了!你想我們任何人會講『藥店中的克爾』怎樣因為害怕而刺中他的心口!」而且那痴漢不去責罰那車夫,卻『緊環著手,哭著,哀求。』唉,笨貨!她自己還以為十分動聽哩,毫不猜疑她是怎樣地蠢呢!以我看,那個醉了的軍需部書記比她高明多了,不論何人總會看出他因喝酒而把腦子弄昏亂了,但這些外國人老是如此很正經的,端肅的……你看她怎樣坐著著眼睛!她發脾氣了,哈——哈!(又咳著)
魏塞爾早覺出情勢有些不妙,同時又給茄里伊夫亞的傲態所傷,為要使客人高興,增加他們對她的重視,她就不覺講述她的一個熟人,「藥店中的克爾」的故事,說他一夜坐著馬車,並說:「車夫要殺他,克爾哀求他不去殺,哭著,緊環著手,驚懼,因為害怕而刺中了他的心口了。」茄里伊夫亞雖然也微笑著,但她又斥說魏塞爾不該用俄國話講稗事;後者生氣了,她反駁說她的「柏林父親是一個十分重要的人物,老是手塞進衣袋中而跑路。」茄里伊夫亞不禁哈哈大笑起來,以致魏塞爾也失了忍耐,不能自己了。
「是的,他好喝酒,他好喝,他是真喝的!」軍需部書記吮下第二杯麥酒時喊著。
這時魏塞爾羞怒極了,以手打著桌子,咆哮著說他是魏塞爾,並不是魏塞盧,「她的父親名叫約翰,是一個區長,茄里伊夫亞的父親,則顯然不是一個區長呀!」茄里伊夫亞跳著了,以一種嚴厲而冷靜的語聲,(雖她面色灰白,胸膛跳著)說:「假使她再敢把她卑陋的賤父親和她的爸爸並列的喊說,她——茄里伊夫亞——務要把她那頂帽抓下來,踏在足底下哩」魏塞爾在房中,盡力跳著嚷著,說她是這住屋的女房東,叫茄里伊夫亞即刻離開這邊;她又不覺跑去把桌上的金匙羹收了。咆哮吵罵鬧得一團,小孩子們喊哭了。梭娜跑去攔著茄里伊夫亞,但當魏塞爾說了什麼「黃色票子」的話的時候,茄里伊夫亞便一手把梭娜推過去,奔往房東太太去施行她的恫嚇。
茄里伊夫亞真的昏亂了,十分疲乏了,對這筵席也異常地憎厭了,她立即打斷魏塞爾的話,說著「她對於這事毫不明白,亂講胡說,照顧浣衣是娘姨的事情,絕不是高級寄宿學校的女管理員的任務,至於看小說嗎,那完全的無禮取鬧,請她不要多開口好。」魏塞爾老羞成怒了,說她完全「對她是好意,」說:「她對她的提示十分適當,」說「她長遠不交房錢了。」
梭娜立刻對她說及洛升的抱歉的話,她放開了喉嚨大聲說著,好叫人都聽見,她仔細地挑出恭維洛升的成語。她續說著洛升故意為此告訴她,要她來傳述,他能來的時候,他立刻會來和她討論那事情。怎樣損益幫助她,等的說話。
拉斯科納夫在她們由墓地回來後才進來。茄里伊夫亞一見他來,特別高興,第一,因他是一個「受過教育的,而且,大家都知道的,在一二年內就要在大學任當教授了。」第二,因為他對於不能參預葬禮十分恭敬地表示歉忱。她叫他坐在她的左邊。(魏塞爾則在她的右邊。)她十分忙碌操心,要顧著杯盈轉著傳得很好,又要大家都嘗,不管自己難忍的咳嗆,不時弄斷自己的說話,這咳嗆好像最近幾天內更厲害,她向拉斯科納夫耳語著,把她所有的不快的情感和她對於酒席弄得不好的憤怒都傾吐了,說話中似乎帶著她的客人,尤其她的房東太太,並不休止的縱笑著。
「我問你是暗指誰說的!」那書記說著,「這是說,你方才……說的是……誰的……但我不去管!那是胡說!寡婦!我恕你……過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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