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三章

「你說的什麼用意?你講的什麼?」洛升問著。
洛升藐視地笑了笑,沒有開口。但已露出倉惶神色了。他好像在想著怎樣解圍的方法。也許他願意不顧一切走了,但事實上是不許可的。那便含有他的冤誣之罪是確切的了。而且客人已經喝得很興奮,此刻更是受鼓動而不會允許的。那個軍需部書記雖沒有明白一切情形,但他嚷的比人家響亮,並且發出了對洛升憎厭的評論。但也並不是所有人都醉了的;這時各屋裡的寓客也都進來了。那三個波蘭人尤其興奮,時時對他嚷罵著:「這個先生是一個無賴!」用不清楚的波蘭話譏笑著。梭娜全神貫注的諦聽著,雖然她也好像沒有明白一切;她似乎才恢復過神智呢。她只是瞧著拉斯科納夫,好像她的安全在他手掌中,茄里伊夫亞艱苦地呼吸著,略顯疲倦了。魏塞爾如木雞般的呆立著,張著口,不懂將發生了什麼事了。她只見洛升無緣無故地給人打倒了。
「你要使我作見證麼?」他走到洛升面前說著。
「好一個誑言!」洛升靦然地喊著:「怎麼,你立在窗口那邊,怎麼看得見錢票呢!你短視眼在意想呵。你說瘋話哩!」
「我可以說明他為什麼敢做出如此的行為,假使必須的話,我也會對它發誓的。」拉斯科納夫以一種肯定語氣說著,他直向前走去。
這恩德利發著喘氣。四週的人們發出喧聲,都在表示對這驚奇,但也有的在說話上恫嚇著呢。他們全圍繞著洛升。這時茄里伊夫亞跑到恩德利面前。
「我目擊的,我目擊的!」恩德利又申說著:「我願意在法庭上,你要叫我罰什麼咒都可以,雖說有違我的宗旨,因我親見你怎樣把那張錢票悄悄放到她衣袋裡去的。只有像我這種笨伯,以為你是由於慈憫而出此的!你在門口對她告別的時候,你一隻手拖著的手臂,一隻左手悄悄把那錢票塞進她的衣袋去。我目擊的,我目擊的!」
「怎的!你可惡的誣栽還不夠嗎——這個賤東西還來尋我的事!怎的!我的丈夫下葬的日子你就要把我們攆出去嗎?吃了我喪飯後,便要把我們孤兒寡婦一起趕上街頭,我往那兒去呢?」那苦惱的婦人慟哭著,悲咽著,只是喘著氣。「老天呀!」她眼睛閃閃發光哭道:「難道沒有公理麼?你不援助我們這些孤兒寡婦,誰援助呢?我們等待著吧!世問總有法律和公理的,我會遇著的!你等待著,潑辣的傢伙!波楞,你和小弟弟們站在一起,我就回來的。假使你要在街頭等,你也等著我。我們去看世間到底有沒有公理呀!」
「梭娜!怎麼你怎麼要拿他十個盧布呢?呆子,拿給我!把那十個盧布給我——這邊!」
他直向梭娜住處那面走去了。
房內這時肅然,鴉鵲無聲,就是在哭喊著的孩子也靜默無聲了。梭娜,面色慘白地立著看著洛升一句話也講不出來。她覺得莫知就裡似的。
「什麼!」茄里伊夫亞突然覺出事情不妙,大聲喊著。衝向洛升「什麼呀!你說她兪麼?梭娜麼?唉,卑賤的人,卑賤的人!」
「我看錯你了,你是保護她的!只有你是援助她的!她是一個孤女,上帝叫你來救她!」
「做什麼?那只有你自己明白,但我說話全是事實,不用懷疑的,你這聲名狼藉的,罪犯呵,我毫沒差點兒,恰是我感謝你並握你臂的時候,你為什麼鬼祟地把錢票塞進她的袋內,我是問你為什麼要鬼崇地塞?你為的是瞞我麼,因你明白我的宗旨和你不同,曉得我不贊同私人的施惠,那麼必能把病弄好的。唔,我想你當我面前那樣晗給鉅款是怕難為情。我又想,也許你又想給她一個奇蹟,當她在袋內發見一張一百盧布的錢票時(因我明白有的做好事的人極願意遮飾他們的善舉的)。當時其他一個意念又在我心內發生,以為你為試驗她,看她發見那錢票的時候,是否感謝你。後來又以為你想不受感謝,甚至如同平常所說,右手不該曉得左手所……實際上是有那類事。我如此想了許多可以發生的事。遂使我暫時不去注意了,但還當你是看出我曉得這事是不表的https://m.hetubook.com.com。但另外一個意念又起來了,因為梭菲娜在沒有留意那票子前,她會把錢遺失的了,因此我才要到這邊來,對她說你塞一百個布盧,尤其是要介紹毗里的文章在她的衣袋內。但在路上我先到可別內太太家去,教她們『實驗法泛說』(並有滑列的)事後我就到這邊來,我竟遇見了如此的光景!假使我沒有目擊你把那張一百盧布的錢票塞入她的衣袋內,我會有這種觀念和回想麼?」
「今天我早說要走了,那時你勉強留我;如今只再講一句,你是一個呆子。我勸告你為著自己的腦袋和短視眼,快去看看醫生吧。你們讓我過去,諸位先生!」
茄里伊夫亞把二個衣袋都解開來——可說扯過來。但在右邊衣袋有一張紙掉出來了,由空中拋落在洛升的足邊。大家全看見了,有的竟喊嚷了。洛升俯下地把紙拾了起來,提舉到大家都能瞧見的地方,打開了紙,是一張弄成八疊的一百個盧布的票。洛升舉起那票,傳給大家看。
「賊骨頭!快替我滾出寓屋。警察呢,警察呢!」魏塞爾高喊著。「務須把她們送到西伯利亞去呢!」
「全是胡說!」洛升惱著的叫道:「你的話全是胡說!」
「什麼我也沒有拿呀!」梭娜怕懼似地低說著,「你給我的十個盧布,在這邊,你拿回去吧。」
梭娜向左右一望。只見大家都以可怕的,嚴峻的,譏誚的,仇視的眼光射著她。拉斯科納夫……他背對著牆,交叉著手臂,也在用灼灼的眼睛瞧著她。
「假使你懷著這些愚見,那關我什麼事呢?」他喊著,「那不是鐵證呀!你可以胡思夢想的,我對你說吧,你是在說誑,先生。你說誑,毀謗,因我不贊同你的自由思想的,蔑視的,社會的信條,你就懷著仇恨,惡意詆毀我了!」
「你瘋了不是,吮奶的東西?」洛升咆哮著:「她親在你面前,——她親口聲言我只給她十個盧布。我怎會給她一百個盧布呢?」
茄里伊夫亞仍是呆在原地站著,彷彿受了雷擊似的。她不知洛升怎麼會不認受了她父親的厚待。雖這是她自己假造的話,但這時她自己堅信著。她給洛升的正經的,冷漠的,厲害的侮藐的語音所訝。他進來時一切喧鬧都漸不見了。這不但是因他「嚴肅的正經人」和大家的十分不合,顯然他是因有著重要的事情來的,他來這邊必有什麼其他的原因,故事情便會多了。立在梭娜旁邊的拉斯科納夫,給他走過去;洛升也沒有看他。過一分鐘時候,恩德利也在門外了;他站著沒有進去。他似乎露著驚訝地面又困惑的神情在聽著。
「好不卑陋呵!」在門口忽然有聲喊著。
「你曉得麼?」洛升連忙根據她的話說:「那麼我想你這樣猜是有些道理的。我請你,高貴的魏塞爾,你記著這話,這是在證人前說出的。」
洛升面色改變了。
「洛升呵!」她喊著:「你保護我呀……無論如何保護我呀!好叫這個賤婦看清:她不能如此放野地對待個不幸的貴婦呢……有法律在著的呀。……我會到總辦那邊去的。……她得對那負責的。……我父親平日的厚待,你當保護這些孤兒寡婦呀。」 「給我,太太,……給我。」洛升推她回去。「令尊,我不曾有認識他的榮譽呀!」(有聲在笑)「我也沒心意來管你和魏塞爾的一直吵架。……我到這邊是為自己的事……我要同你的前女兒——梭娜……我想是吧?——講句話。你給我過去吧!」
「離開點,諸位先生,離開點!不要擁擠,給我過去吧!」他在人群中排擠過去說著,「不必恐懼,我實對你們說,那是無用的,你們會毫無所得的。恰恰相反,你們於劇烈地阻礙公理的進行上,是要負責任的。我不僅把這賊骨頭假面具扯破了就算的,我要依法起訴的。我們的法官不會沒有眼睛的,而且……也不會吃的如此醉,他會不信任那個人所證明的無信心者,煽惑家和無神論者的證明,兩個人在以復仇的目的給我罪名,這是他們自己會得承認的。是的,……你們給我過去!」www.hetubook•com•com
「怎麼,我作什麼了,不要講啞謎吧!也許你是吃醉了酒了!」
「如何的卑陋呀!」恩德利直瞪著他的臉孔,一再地說著。
在四周都有大聲談話的聲音,大家都似在喧動。
「把那個瘋婦拿住!」他嚷著。
「不,我絕不是意想的。我雖離開遠一點站著,但我是目擊的。從窗口那邊去辨別錢票雖很困難的,——真的——但我確實明白那是一張一百盧布的票,因為你要給梭菲娜十個盧布的時候,你就順便在桌上拿了一張一百盧布的票(我看見的,因那時我站的較近,我目擊你把它捻在手中)。你把它疊起來,老是捻在手中,當時我就沒有去再想,直到你站起,你把它從你右手移到左手來,將把它弄了時我才想著!我注意著,因為那一個意念觸動我,我覺得你想對她表示好感,故意不願我看見呢!你知道我是怎樣注意你,我目擊你怎樣把它塞進她的衣袋去的。我發咒是我目擊的。」
但這個抗議對於洛升毫沒有用處。因不贊同的誹謗到處都可以聽見。
「不要留你的痕跡在我房裡,請快走開去吧,我們什麼都告一段落了!我想起這兩週來的我受的困惑,我那樣地解說時!」
「也許因我而打斷你們的談話了,對不起,因我有一樁要緊的事情呢!」洛升對那些客人大聲說著,「我很願意看見有客人們在著。魏塞爾,我要求你以房東太太的資格,留心我對梭娜講的話,梭娜!」他對那驚嚇極了的梭娜說著,「在你走了後,我察覺一張一百盧布的錢票在朋友恩德利先生房內,在桌上沒有了。你如果知道而且對我們說如今錢在何處,我敢說,且請這些客人見證,這事就和平解決。否則,我將以極嚴厲的方法制裁了,那麼……你不要怪我吧。」
四面的呼喊聲起了。拉斯科納夫卻默然不語,只是把眼睛瞪著梭娜,偶爾也瞥視洛升幾眼。梭娜呆立著不動,像是一個麻木的人。她一點也感不到驚懼的了。忽然兩頰堆起了紅雲,哇的一聲哭了,以手遮著臉。
「聽你吧!誰願去搜就搜她好了!」茄里伊夫亞喊著:「梭娜,你把一切的衣袋都解開了!你看呀!看呀!魔鬼,袋是精空的,這是她的手巾。這是另外一個袋,看呀!你看清了麼,你看清麼!」
茄里伊夫亞不知自己是在做什麼了,立刻跪在他的面前了。
他看去很是果決而又從容不迫,從他的外表,就可以看出他是真實曉得個中的隱密了。
「是的,是的,」恩德利欣然贊可說,「那當然是的,因為梭菲娜一到這邊時,他就問你是否在這邊,我沒有看見在客人之中。他叫我到窗口去,私下問我。你在這邊,對他是重要的哪!那是的!那是的!」
「我意思是說你……是一個破壞人家名譽的人,就是如此!」恩德利憤慨地答著,一雙短視眼灼灼地瞅著他。
「如果是那個意思!……」他吶吶地說著:「你究竟是怎麼的?你不是瘋狂了麼?」
拉斯科納夫如此把他的解說講完了,那說明雖然他給聽眾的喊聲所擾,但很明白是受各人的注意。他講得明白,安閒,正確,沈毅,他的堅決的口氣,他的確切的音調以及肅靜的面孔,在在給聽眾以很大的印象。
茄里伊夫亞在狂怒中把梭娜推向洛升去。
茄里伊夫亞把馬耳朵夫講過的那綠色包頭布圍在頭上,在那些顛顛倒倒的喝醉的寓客中擠了過去她慟哭流涕地跑到街上去——要想立刻到什麼地方去尋公理的一個茫然的念頭。波楞抱著兩個小孩在房角木箱上呆伏著受嚇了。魏塞爾在房裡翻天倒地的號叫著,哭訴著,當前有什麼她就摔什麼。同寓者有的在議論著當前的事情,有的自己吵翻了,同時有的唱起歌來了……。
「梭娜!梭娜!我不相信這事的呀!你想,我不相信這事的呀!」她對這已很明白的事情喊著,她抱著她搖撼著像一個嬰孩,接連地吻著她的臉,又握住她的二隻手,吻著說:「你取了!他們是怎樣地蠢呵!啊嚇!你們是呆子,呆子!」她對著滿屋的人喊道:「你們不明白,你們不明白她是有怎樣www.hetubook.com.com的一副心腸,她是怎樣一個姑娘!她會拿麼?她是情顯把她的破敗衣服賣了,赤著足來幫助你的,假使你用到的話,她就是如此的一種人呀!她有黃色護照,她為我的孩子們的飢餓,而出賣她自己的肉體了!唉,我的天,我的天哪!你見了麼?你見了麼?這是如何的一頓追思宴呵!慈悲的老天,救助她呀,你們為何都立著看呢?洛地亞,你怎麼不替她辯證呢?你也信這事麼?你們都夠不上她的一個小手指呢,你們這班人!上帝呀!你該保護她呀!」
「老天呀!」梭娜大聲喊了。
拉斯科納夫又想開口,但他沒給他說。大家都圍著洛升,發出恫嚇和詬罵的喊聲。但洛升一點不怕。他見對梭娜所誣害的罪已經失敗,便更盛氣凌人了:
洛升立刻轉過來看。
恩德利講完他的宏論時,他極其疲倦了,臉汗涔涔滴下。而且他既不懂他國的語言,甚且連俄語也不能確切地表達自己的意思,因此,在這慷慨陳辭之後,更顯得疲倦了。但他的辯論竟有一種效力。他如此的熱心,如此地堅決說話,大家都覺得入理而相信他的話了。洛升覺得當前情形於他有害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抓起茄里伊夫亞所有的一切東西,摔到地坪去。茄里伊夫亞面驚失色,喘著氣差不多昏去了,她竭力從床上跳了起來,向魏塞爾衝過去。但她不是敵手:房東太太把她如一根毛髮般地推了過去。
「不,你真的不知道麼?」洛升反複問著,又過了幾秒鐘。「你再想想吧,姑娘!」他嚴唆地說著,但又像是在勸告她。「仔細想一想,我給你時間思索。請你注意:我假使事情不實,你會相信的以我的經驗決不會無故亂加罪你的。因在證人面前如此冒昧的加罪,如若弄於錯了,我在某種關係上是要負責的,這我明白。今晨我有事,換了幾張五厘公債票,換得近三千個盧布的款。這賬記在我的皮夾內呀。我回家時,就來點整,——恩德利作證——點完兩千三百個盧布後,我就把洛升的放在上衣袋的皮夾中。還有五百盧布光景仍擺在桌上,有三張是一百個盧布一張的。其時你就進來了(我邀你的)——你在的時候看你是十分的倉惶;因此有幾回你正在談話時忽然急著要走。恩德利也可作證的。你,你自己,姑娘,也許會相信我講的話的:我因恩德利先生而請你來,目的是為要和你商量令親茄里伊夫亞(她的宴會我未能參加)貧困的情形,和怎樣替她弄捐款一類的東西,如搖會這類事情。你感激我,至於下淚。我依實敘述這無非要叫你回想著這事,然後對你說,一點細屑事都會在我的記憶內留著的。當時我在桌上取了一張十塊盧布的票給你,算是我援助令親屬的第一回付款。恩德利他都看見的。於是我就伴送你門口——你仍是慌張——於是,只剩下我和恩德利二人,談了十分多鐘——恩德利去了,我回到桌前,錢仍在著,我本想點一點,再把它放著,我早就想如此做的。真叫我稀奇,一張一百盧布的票忽然不見了。你想想看。我不能猜恩德利,我決不敢疑心他的。我算賬也不會算錯的,因你未來時我已把賬弄好了,總數是對的。你要自承,我想起你的倉惶和急於要走,以及你有時把手擱在桌上這些事實,並看你的環境和遭遇,和那附帶的習慣,我很怕懼,而且也出乎我的意外,我不能不疑心著!我敢說,反覆地說,不管我怎樣相信,我覺得我這種架罪是很大膽的,但你要明白,我又不能輕易放過的呢。我要說了,太太,惟一地,你是太不識恩義了!為什麼!我為你的貧困的令親而叫你來,我送給你十塊盧布,而你還立刻以這樣荒誕的行為對付我。這太講不過去了!你該受番教訓了。你想想看!如一個誠摯的知己般我要求你你如今不會有再好的朋友!這事你怎樣辦法,不然,我是不變初衷的!唔,你如何說呢?」
「不,這不是我!我沒有拿過!這事我毫不曉得呀!」她悲傷的痛哭著,她跑到茄里伊夫亞前面,後者緊抱著她,好像保護她脫離一切的世人掌握似的。
https://m•hetubook•com.com這時洛升儉瞧了拉斯科納夫一下。他倆的眼光相碰著,拉斯科納夫眼中冒著火,好像要把他吞了似的。其時茄里伊夫亞一些話也沒聽見。她瘋婦似的只是吻著抱著梭娜,小孩子們也去抱梭娜,而且波楞——她雖不很明白闖了什麼事——把她哭紅腫的美麗的小臉俯伏著梭娜的肩膀,眼淚零落的顫抖著。
「如今我會把這些對自己解說的!」拉斯科納夫對著恩德利說著,「這事情發生,我就懷疑其中必藏有什麼下流式的鬼蜮伎倆,我所以懷疑那事者,由於我個人知道的一些特殊事實,這我可就要對大家說明的:這些便足以說明一切事了。而你的可靠的證據也更可使我明瞭此中一切了。我請諸位諸位聽著我。這位先生(他指著洛升)最近和一個年輕姑娘——舍妹多利亞——訂了婚。但他一到佩德堡來,便同我吵鬧,前天吧,我們初次會面時,我把他逐出房外——有兩個見證,可以證明這事。他是個十分狠毒的人。……前天我不曉得他在這邊,在你的屋裡住,在我們吵鬧那天前天——他見我給茄里伊夫亞葬禮資助費,為去世的朋友馬耳朵夫而贈與的。他就寫了信給我的母親,說我把錢送人家了,不是送給茄里伊夫亞的,而是贈給梭菲娜,並且用各種難聽的話說及……梭菲娜的人格,換言之,就是暗示我對梭菲娜的態度的懷疑。這一切分明是離間我和我母親及妹妹呀,對她們暗示我是將母親所寄給他僅有的錢,完全花在卑鄙的事情上。昨晚,在母親妹妹而且當他的面,我聲說我是把錢給茄里伊夫亞辦葬事的,絕非給我不認識的梭菲娜的。我又續說,他——洛升——的一切行為德性,尚不值得他所詆毀的梭菲娜的一個小指頭,對於他的問話——我願給梭菲娜在我妹妹旁坐下麼,我回答著,那天我是如此的。我母親妹妹沒有聽他的話,他惱怒,便漸漸對她們加以無禮的言行。於大家破臉了,把他趕到屋外。這是昨晚上的事情。如今我要請求你十分留意:假使他此刻確能指明梭菲娜是賤骨頭,他就好指給我的母親妹妹,說他的話證實了。而且,為了反抗我,他會說他是保全我的妹妹——他的訂婚者——的聲譽了。實際上,他可以因此離間我們一家,不用說他就可以想和她們重敦舊誼了;因此他可以不講他自己對我個人復仇了,他是有理由猜疑梭菲娜的名譽和幸福於我是十分有用的。他就為的此事而忙碌呀!我所知道的就是如此。這也是整個的解說,不會再有別的理由了!」
他十分惱了。拉斯科納夫留心地揪著他,好像握牢而且推敲每個字般的。又沉默了一下。洛升這下子真的弄得瞠目結舌了。
「啞,究竟怎樣呢?」洛升婪狠地看著她問道。
「我是的,我會負責的……但你且靜著吧,太太,你自己安靜點吧。我曉得你不是那樣服貼!……唔,唔,至於那事……」洛升緩說著:「就該當警察前面……但事實上人證已很多了。……我預備了。……不過,因為男女的關係……一個男人是很難弄的。……但有魏塞爾幫我……不過,這不像做事的模樣。……如何行呢?」
梭娜在袋內把手巾抽出,解開了,取出那十個盧布的票,交還洛升。
「魏塞爾,我們該通知警察吧,請你同時叫門房來吧!」洛升低聲而溫和地說著。
「那一百個盧布你不認拿了麼?」他厲聲的斥責著,他也不拿那票。
「也許你是一個醉徒,卑陋者,我倒不是!我從沒喝過啤酒,這是與我初衷相違的。你們相信麼,他自己親手將那一百盧布的票子遞給梭菲娜的——我目擊的,我是見證,我會發咒!這事他自己作的,他!」恩德利對眾客一再申說著。
「我沒有瘋狂,但你倒是個中無賴!嚇,何等卑陋呀,我一切全聽見了。我故意在外等著弄清楚這件事,就是此刻我也還要說,這是沒有論理根據的。……你究竟做什麼,我不懂得呀!」
洛升不覺嚇了一跳——客人也覺著了。恩德利走進房了。
她跑到梭娜面前,用一雙瘦削的手臂抱著她,緊緊地抱住她。
茄里伊夫亞從梭娜手上把票m.hetubook.com.com拿了摺疊了,丟在洛升的臉部眼上,落了地上。魏塞爾立刻把票拾著。洛升發怒了。
「此刻我可以走了!」拉斯科納夫想著,「唔,梭娜,我們要看你如今將怎麼說呢?」
「慈悲的上帝呵!我曉得她是賊骨頭呢!」魏塞爾高舉著手臂,喊道。
「一個意念觸動你,你沒想起來,你注意的!」
他要勉強擠過去。但那軍需部書記不給他容易地過去:他從桌邊抓過一只璃杯,向洛升摔過去;但那璃杯落在魏塞爾的身上。她呼號著,那書記顛顛倒倒立刻倒在桌邊了。洛升走到他的房去,半點鐘後就離去這住宅了。梭娜性質本懦怯,在以前總以為自己該受人虐待,受人侵害的。但一直到這時她還以為她只要在人家面前謹慎,和氣。服從,就可以避免禍害的。她失望雖無形增加,但她能耐心地忍受著,也並沒一點怨憤。可是這回初次受人家的冤枉,她覺得太悲傷了(不管她的勝利和她的辯屈)。她覺得自己的孤援和他人給的損害,使她的內心非常痛苦,她突然號哭得極其悲哀,末了,不能再容忍了,她立刻衝出房去,跑回自己的家,這差不多就在洛升走後不久。至於在喧笑聲中玻璃杯摔到魏塞爾身上時,這房東太太已能容受。她立刻咆哮如同一個潑辣婦般,直奔到茄里伊夫亞前面,以為一切的事情都是她作祟的。
「我怎能知道。……我一毫不知道呀!」梭娜最後才慢慢地發出聲音來。
「太太,太太,這樁出乎意外的事,對你名譽沒有什麼損失的呀!」他誠懇地喊著:「又沒有人說你是一個主使者、同謀者,尤其當你把她的衣袋翻解出來,證明她是犯法,而顯出你事前毫無所知了。假使貧困使得梭菲娜做這勾當的話,我是最會,最會表示原有的,但你為何不自承呢,好姑娘!你怕羞恥麼?那是第一回麼?也許你是糊塗了罷?人會自己很清楚這點的。……但你怎麼降低自己去做出這樣的勾當呢?諸位先生!」他對那客人說著:「諸位先生!我對這種人哀矜而且憐惜的。無論她對我個人是怎樣侮辱,此刻對於此事我願毫不計較!只希望這種恥辱給你作將來的一個教訓!」她對梭娜說著:「我不願探究此事了。算了吧!」
「什麼!瘋了?我發瘋麼?獃子!」茄里伊夫亞咆哮著。「你自己真是一個獃漢,惱訟師,卑賤之徒!梭娜,梭娜取他的錢!梭娜是賊!怎麼,她會把她僅存的錢都送給他人的!」茄里伊夫亞突然大笑起來。「你們看到過如此的一個獃漢麼?」她轉向那邊說:「你也是呀!」她看見女房東了,「你也是呀,你這貪嚼腐腸的傢伙,你說她是個賊,你這穿硬布裙的普魯士的賤雞骨!她一直沒有走出這屋一步:她一直從你這個賤貨那邊來,在我身旁坐著,大家都看見她的。她坐在這邊:在洛地亞的旁邊。你可搜她!她沒有離過這邊,如果錢她拿的,一定在她身上的!搜檢她,搜檢她!因假使你搜不到的話,那可對不起,老兄,你須要負責的!那我要到皇帝那邊去見的,到我們仁愛的則耳那邊去,伏在他的足下的,立刻在今天,這時!我是世上的孤苦者!他們會給我進去的!你以為他們不給去麼?你錯了,我得去的!我得去的!你靠著她的慈祥!你就依著那了,但我不是如此服帖,我對你說吧!你太做過頭了。搜檢她,搜檢她!」
「這又怎麼呢?我故意私下把那錢票遞給她麼?做什麼目的呢?我和她……有什麼干係呢?」
其時,除恩德利外,還有好些人在門口站著,其中有那兩位太太小姐。
這苦惱的,患肺病的,毫無支援的婦人哀號,似乎感動了一班聽眾。那困苦的,瘦削的,害肺病的臉面,那燥澀的,染血的口唇,那倒嗓的聲音,那小孩一樣的淚珠,那自恃的,呆氣的,以及絕望的呼救,是如此地動人,大家都好像有點感動了。就是洛升自己也立即感到同情了。
「立刻滾出我的屋子!趕快走!」
「呵,這就是你的護符了!」恩德利喊著:「那是胡說,去喊警察來,我會發咒的!我真有些遺憾,怎麼他膽敢做出如此可恥行為呢。可憐復可恨的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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