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叫你和我一同離去,就為你是我所僅有的一切了。」
「你是否說到西伯利亞,梭娜?我得對公安局去自首麼?」他慘然地問著。
「不,不,不會,無論在何處!」梭娜喊著:「我得隨著你,我得隨你到處走。唔,上帝!唔我是如何地苦惱!……怎的,為什麼我不早遇見你呢!為什麼你早不來呢?哦,親愛的。」
「你可以不必掛念,茄里伊夫亞不會失蹤的,她既已跑出了,自然會到你這兒來的!」他躁急地續說道,「假使她在這邊找你不著,那就是你的不是。……」
他又用手捧著低垂的頭。忽然他面色灰白了,從椅上跳起看著梭娜,一聲不響,無意的在她床邊坐下。
他勉強把他的話說完了,他的頭低垂下去。
她的突然的眷愛,使他吃驚了。
「你怎麼搞的?」她一再說著,並離開他一些。
「當然,你說的是,梭娜,」末了,他溫柔地說著。突然改變了態度,他佯裝驕矜和無助的挑激的聲調消滅了。他的聲音也忽然低小了。「我昨天對你說,我不是來求恕,可是我所講的第一樁事就像是求恕。……我講的關於洛升和天意的話,是為我自己的。我是在求恕哪!梭娜……」
「不要像一個小孩般,梭娜!」他輕輕說著,「我對他們作壞什麼事了?我何故要到他們那邊?我對他們說什麼呢!那不過是一個幻想。……他們自己努力毀滅人,而卑視之為德行。他們是地痞無賴呀,梭娜!我不去他們那邊!我對他們怎麼說呢——說我殺她的,沒拿錢,把牠放在石塊底下是不是?」他露出悲傷的微笑續說著,「是的,我沒拿錢,他們會笑我,說我是笨貨呢。庸人呆子!他們不會懂,他們也不夠懂呀。我何故要到他們那邊去呢?我不。不要像一個小孩般,梭娜……」
「你自己以為不是。我是說得真事實情,確實的!」
「不,不,你來倒是好呢!」梭娜喊著:「我明白好得多了!」
「那!你能猜測到麼?」他突然問著,彷彿跳崖般的。
「但……你為什麼如此地恐嚇我呢?」她微笑的說著,活像一個小孩。
他對她說,魏塞爾把她們攆出住屋,並說茄里伊夫亞已不知到何處去「找公理」了。
梭娜沒答,只是哭著。如此過去了好久。
「不——不……。」梭娜低說著。
「沒一個人——普天下恐怕沒有像你這樣不快樂的人了,」她狂狂地喊著,沒有聽他說什麼,便高聲哭了。
他一說出這話,那同類的感觸著了他的內心。他瞧著她,忽然好像在她臉上見到威里了。他很清晰地憶起威里臉部的神情,當他提斧走近她前面的時候,她向後退到牆壁,伸出了手。露出孩子氣的恐怖的臉,當他們為什麼所驚嚇時,就注意到驚嚇他們的事物,向後退縮,並伸出手來要大哭了似的。如今梭娜也就像那個情景。她露出同樣的無力和恐怖瞧他一下,忽然伸出了左臂,孱弱地用手指頭叩著心胸,緩緩從床上離開他遠一點,眼睛更是不瞬地瞪著他。她的恐怖的神色,漸漸地也轉到他的臉部了。他也死瞪著她,並露出同樣的孩子般的笑容。
突然萌著一種對梭娜的悲酸的惱恨,一種奇異的叫人吃驚的感觸,由他的內心馳過。他仰起頭看著她;恰碰見她的忐忑的焦躁的苦痛的眼睛瞪著他;那眼中藏著愛情;他的惱恨如夢幻般地毀滅了。那不是實在的愛情;他卻把它當作真實的感情了。那意念就是那時候來的。
梭娜沉默著。
他聽了向後退去,那反感的,像傲慢的笑容又在他面上露著。
其時有人在叩門,已敲了三回了。
「如今我來了。」
「怎麼的呀?我在何處呢?」她十分困惑的說道,像仍未恢復神智似的。「你,你怎麼的,像你這樣一個人。……你怎麼會作那事?……這是什麼的?」
「你做了什麼事了——你自己做了什麼事了!」她無望地說著,跳著,圍抱著他的項頸,緊抱著他。
「但你怎麼過下去呢?你存在著做什麼呢?」梭娜喊著:「此刻怎麼可能呢?怎的,你怎樣對你母親說話?(如今她們會變成怎樣了!)但我在說什麼呀?你已離棄了你的母親和妹妹。他已把她們棄了!上帝呵!」她喊著,「怎的,他自己全明白這些。他,他生活著靠什麼呢!你將成為怎麼樣了?」
「不,梭娜,不!」他喃喃答著,把臉轉過去俯著頭。「我不很餓,我確想援救我的母親但……也不一定……不要苦惱我了,梭娜。」
梭娜的臉色愈加蒼白了,她苦痛地呼吸著。
「那你就不離去我麼,梭娜?」他露出像希望的眼光望著她說。
「不必就在此時,梭娜。等遲點吧!」他慰著她。
梭娜一眼投過去。
「我想你要說出那種問話的!」她說著反複地看著他。
「唔,——梭娜?」他說著,覺得他的聲音在顫抖,「這全係因『你的社會身份和那附帶的習慣。』這你和_圖_書如今懂得麼?」
他沒說什麼,他一點也沒有想如此說,他也不明白這時他遇著什麼事了。她輕步走到他的面前,在床邊,他身旁坐下等著,眼睛只是注視著他。她的心卜卜的跳著。他的灰白色的面孔對著她。他的口唇抽動著,無力地像要講什麼話。梭娜心中感到一陣劇烈的痛楚。
「唉,梭娜!」他易激地喊著,好像要辯駁似的,但仍是藐視地靜著。「不要弄斷我的話,梭娜我單想證明一事,那時惡魔誘我向前去,自此他指引我,說我不能走通那路,因我恰是如此的一只跳虱,和其他的人們一樣。他嘲侮我,所以我就到你這邊來了,歡迎你的嘉賓吧!我如不是一只跳虱,我能到這麼?你聽呀:我到那老媼家去時候,我不過想嚐試一下。……這你會信的!」
「你怎麼的?」梭娜驚嚇著問道。
「不——不!」梭娜誠懇地怯怯地低聲答。「你說吧,說吧,我會懂我自己心內會懂的!」她央求他說。
她的全身又顫抖著。
「不,真的,我是正經的呀。梭娜,你想以前明白了洛升的一切目的吧!明白了是事實,那目的無非要毀滅茄里伊夫亞和孩子以及你呢!——因為你把自己看作不值什麼,——波楞也如此……因她將走你的同路呢。唔,假使這一切都要依你解決,是他抑是他們該一直過下去,換言之,洛升該生活著,做歹事,抑是茄里伊夫亞該死呢?你將如何解決呢,我和你,他們誰將死呢!」
其時他的感觸彷佛是他手拿著斧對著那老媼的時候了,而且他想「他一定不要再失去良機了。」
「沒有,絕沒有吧?這邊,取這個,松木做的。我尚有一個銅的,是威里所有的。我和威里交換的:她的十字架送給我,我的聖像的給她。此刻我要掛威里的,這個給你好了。拿去吧……是我的!這是我的哪!」她懇求他說,「我們將去一同受苦難,我們要一同掛著我的十字架呵!」
「你把她殺死了!」
「你怎樣做呢?」她跳喊著,她的含淚的眼突然睜大了。「你站起來」(她抓著他的肩部,他站起昏迷的看著她)「此刻快去,站在大街上吻著你所踏汙的泥地,再對著世人大聲宣佈:『我是兇手!』那麼上帝將會給你新生了。你去不去呢?你去不去呢?」她全身顫戰地問他,緊握住他的兩隻手,充滿熱情地瞪視著他。
「不,梭娜,那不是的!」他又仰頭開口說著,彷彿一些新的突然的思想激動了他似的——「那不是的!不如……想——是的,實在不如——意想我是自大,忌刻,陰毒,下賤,好報仇,而且……唔,也許還有瘋癲的習向呀。我方纔對你說我不能繼續在大學求學。但你曉得我也許可以繼續麼?我母親她能把學費等寄我,我當然儘夠辦衣裳,鞋子,和食物了。教書每點鐘能弄到半個盧布了。倫肯還在敎呢!,但我十分拗捩,我不想去教。(是的,拗捩很對的字!)我困守在房裡如同一個嬉子。我的蝸居你去過的,你看見了吧……梭娜,低矮的仰塵和小小房間不拘縛靈魂和性靈麼?唉,我如何討厭那閣樓呵!但我們不願遷居!我有意不遷的!我會好久不出門,我也不願去作事,甚至吃也隨便我只是困守著,什麼也不高興做。拿泰沙拿什麼給我,我就吃什麼,她不拿,我就一天不吃也可以我因為拗捩也不高興去要!夜裡這邊沒光,我就在黑暗中臥著了,我不願把錢去備燈燭了。我本是讀書的,但我把書賣掉了;我檯子上的抄寫簿的齷齪已積有幾吋厚了。我喜歡躺著思索。我常在思想……我是在做,種種的怪夢,也不用多說了!不過那時我纔想……不,那不是的!我又說錯了,你想,其時我常常問著自己:我怎麼會蠢的呢,假使他人蠢——我曉得他們蠢——我為甚不智慧點呢?我覺得,梭娜,假使要候等人家都變智慧點,那耗時太遠了。……我之後懂得那絕難實現的,人自己不變,誰能使它改變,而且何必多耗力氣在那上邊。是的,就是如此。這是天經地義的,梭娜,……就是如此!此刻我知道,梭娜,誰有健康的心神,誰就可以馭使他們。誰有非常的膽力,他們看去都不錯。最有膽量的人就是最不錯的!到此刻還是如此,而且將來也是如此,人如見不及此,那非愚即瞎睛的了!」 拉斯科納夫說這話時,雖是瞧著梭娜,但他已不管她明白否了。狂熱已限制住他了,他是在陰慘的世界中了。(他早已沒有和人談過話)梭娜也以為這陰慘的信條將成為他的信仰和律例了呢。
「這,這是真的麼?上帝呀,這是如何的一個真情呀!誰會相信呢?你怎麼把你所有的錢都給人,而去搶人,殺人呢!唉!」她忽然喊著:「你給茄里伊夫亞的那些錢……那……那錢是。」
他想強笑著,但他的灰色的笑容上有著無力的和勉強的情調。他以手捧垂和-圖-書著的頭。
她呆了一分鐘。
「也許我對自己太苛待了!」他悲傷地說著,想著,「到底我是一個人,不是一只跳虱呀,我自卑得太過分了,我該為這事而再奮鬥哩。」
他倆悲哀憂愁的並坐著,彷彿孤另另地狂飈巨浪捲到荒涼悽慘的海島上去似的,他揪著梭娜,覺得她對他抱著極大的愛情,但他又以為如此被愛覺多餘而且痛苦呢。是的,這是一種奇異的感覺!他在去望梭娜的路上,他把所有的一切全寄託在她身上;他想她至少可以除去他一部份的痛苦,可是此刻她一心傾向他時,他又覺得他比以前更加苦惱了。
「你猜測吧!」他露出同樣的勉強而無力的笑容說著。
「我只不過殺了一只跳虱,梭娜,一只沒用的,可憎的,有害的生物罷了。」
「我是受著這樣的苦呀!」梭娜放聲慟哭了。
「那全是胡說。……你聽呀,梭娜。」他忽又笑了,無神地勉強地微笑了數秒鐘。「你還記得我昨天對你說的話麼?」
他痛苦地看著她。
「就是如此:有一天我問自己這問題——好比,假使拿破崙恰站在我的地位,假使他沒有多弄和埃及,又沒有勃徑大道去開拓他的事功,而替換著這些美麗的值得回憶的事情,僅有一個可笑的老媼當主,她在受害了纔在她箱中抓錢(為他的事功,)如何呢。唔,他若沒有他法,他必叫自己做那勾當麼?他要為那無可紀念……唔,有罪,她覺得苦痛麼?唔,我要對你說,我對這『問題』自己苦痛極了,因此我又想那不致給他什麼痛苦的,那……他也不會有什好事體要想的,假使他無路可通時他就會不假思索把她扣死了!唔,我亦……不假思索……把她殺了,彷效他的。就是如此呀!你覺得這好玩麼?真的,梭娜,最好玩的事情也不過如此吧。」
「你身邊有一個十字架吧?」他問著,彷彿忽然想起了這似的。
梭娜難耐地等著。
她不覺悲酸地哭著了。他在非常的愁苦中瞧著她。如是過了五分鐘。
「沒什麼,梭娜,不要驚怕呀。……那是胡說。假使你想到那個,真的胡說了。」他如同一個不省人事般地支吾著。「我何故苦惱你呢。」他突然又續說著,看著她。「為什麼,真的?我總是問自己這個問題呢,梭娜。……」
拉斯科納夫自己雖然有著滿肚皮的恐怕和苦衷,這回卻替梭娜擔了一個反對洛升強有力的擁護者了。但他早上受了那些屈辱,就在感觸的變換時得到一陣安慰,方才的這樁事情且丟在一邊,一想起就要和梭娜會談,他又打擾不安了,他務要對她說是誰殺了威里的。他明白那將給他可怕的痛苦,而且他好像也要把那念頭抿去。當他離開茄里伊夫亞家時,自語著:「唔,梭娜,我們要看你如今將怎麼說呢!」的時候,他表面上還很高興,由於從洛升得到的勝利,而更精神活躍。但是,當他走到梭娜屋子的時候,他忽覺得有一陣自怯和恐懼。他在門口又呆立著,自己奇怪的問著:「他務要對她說是誰殺了威里的?」這是個可怕的問話,他在那時覺得非立即要告訴她不可似的。他也不明白為什麼的,那他只是覺得,而且不可免的事情痛苦地感到自怯時,將把自己毀滅了。為要減少自己的不安和苦痛,他就立刻把門推了,在門口他看到梭娜。她支願呆坐在桌旁,但她一見拉斯科納夫,便立刻站起身來迎他,好像她正在等待著他般的。
她跳了起來,好像自己並不知道作什麼,捏持著自己的手臂,走到房中去;但又立即同過來,坐在他身旁,她的肩部差不多碰著他了。突然她吃了一驚,像是著了釘似的,大聲地哭,跪在他的面前,她茫然不知怎的。
「我將說你已感覺得了。但這又怎樣去回答呢?」
「不偷盜,不謀殺,你不要愁吧!」他悲傷地微笑著。「我們是道不同的呀。……你明白,梭娜只是此刻,只是這一剎那,我纔明白昨天叫你和我一同是到何處去!昨天我說時尚不明白何處。我為一點事求你,我為一點事到你這邊來——不要離開我,你和我一道吧。梭娜!」
「這回洛升不願對你控訴了!」他說著,沒有看梭娜,「但他也許在想,假使沒有恩德利和我,他就會把你送到法院去呢。嚇?」
「我真不該離開那邊。此刻那邊有什麼事體呢?我就得回去,但是我總想……你會去的。」
「總是如此的事兒!」拉斯科納夫不樂地喊著:「除開她們你就沒有別的思想了!同我一起稍坐一刻吧。」
「你會懂麼?那好吧!」他稍一停,在思索。
「哦,唔——強盜。罷了,梭娜!」他倦極了答著,像很煩惱似的。
她連忙拿起披肩。
「你如果坐牢了,那又如何呢?你還記得昨天我講的話麼?」
一剎那可怕的時間過去了。他倆仍是互相對看著。
「但我怎樣把她殺了呢?他們殺人就是那個樣麼?人家去犯殺www•hetubook.com.com人罪也就如我那時的情形麼?那一天我將對你說我是怎樣去的!我暗殺了那老媼麼?我只是殺了自己而不是他呀!我立刻,永久地把自己毀滅了。……但殺老媼的是惡魔也不是我。罷了,罷了,梭娜,罷了!隨我去吧!」他在痛苦的抽搐中大喊:「隨我去吧!」
「我當然是他的好朋友……但我曉得時!」拉斯科納夫繼續說著,他仍注意著她的臉孔,他彷彿不能看別的。「他……不是要殺那威里……無意把她害了。……他要住在那個老媼獨居時殺了老媼的,他就到那邊去……可是那時威里恰恰進來了……他隨手把她殺了。」
「那怎麼會是實情呢!上帝呀!」
「嚇!」梭娜恐懼地喊著。
她沒有答覆。他在等著。
「是的,如今!如今怎麼樣呢!……一起,一起!」她不覺地反複著說,並又緊緊地擁抱他。「我將和你一同到西伯利亞去吧!」
他轉臉對她,極留神地看她。
「我明曉得那並非一只跳虱!」他答著,猙獰地看著她。「我只是在胡說,梭娜!」他賡說著,「我早就胡說了。……那並非,你是了。那別其他,其他重要的緣故哩!我久不對誰講話了,梭娜。……此刻我的頭涔涔作痛呀!」
他沉思著。
「果真那樣,又如何呢?」他說著,好似弄到了一個結論般的。「是的,就是那回事!我要做一個拿破崙,就因此把她殺了。……你此刻懂了麼?」
「哦,假使天意夾雜在裡面,那將什麼都不能做了!」拉斯科納夫慍怒地囁嚅著。
「你怎樣地在受苦呵!」她可憐地低語著,並注意地瞧著他。
梭娜握住自己的手臂。
「是的,是的,遲點也好!」她確信地複說著,「在你去接受災苦的辰光,再掛把。你到我這邊來,我替你掛上,我們祈禱著,一同走呀。」
他在一刻鐘前,也許問過他自己那問題,但此刻他無奈地說了,幾乎莫名自己所說的話,全身覺得顫抖著。
拉斯科納夫向後退去,露出慘淡的笑臉朝著她。
「梭娜,我有一個不好的心胸,你注意呀。由這可以解說什麼。因我不好,所以來此。他人是不會來的。但我是一個庸人,又是……一個卑賤的人。但……無關!這非要點呀。我此刻將說,但又不知從何說起哩!」
「我曉得的。」
「不要響,不要笑,侮謾了高的人們!你不懂,你不懂!哦,上帝!他不會懂了!」
「唔,你為什麼要喊叫?你要我要西伯利亞去,如今你已驚了!但我對你說:我不去對警察自首呢。我要再奮鬥著呀。他們沒有確實的憑據。奈何我不得的。昨天我是在極危險中,我以為要敗事了;但今天事情又變好了。他們所曉得的事情都可以有雙方的解說,換言之,我可因他的控告而增加我的榮譽,你懂麼?我習過這門功課。我會如此做的,但他們必要捕捉我的。如無別的緣故,他們必在今天要辦的;也許此刻他們要逮捕我。……但那沒關係,梭娜他們會給我出來的……因無確實證據呀,而且永遠不會有的,我可以預說的。他們決不能如此妄入人罪的,罷了。……我只是對你說,你好明白。……我也要設法對母親和妹妹一說,叫她們不要驚嚇。……但,此刻,我信,我妹的前途已穩渡了……我母親的也會安穩的了。……唔,就是如此。不過謹慎點呀。我到牢獄時,你會來探視我麼?」
「你的整個生活中,將負著怎樣的擔呵!」
「梭菲娜,我可走進麼?」似乎是極熟悉極溫和的聲音。
梭娜毫不以為這是好玩呢!
「那錢。……我真不知是否有沒有,」他輕聲續說著,彷彿思索似的。「我把她頭頸上奪下一只錢袋,羊皮縫的……裡面放滿了東西……但我沒有仔細看;因我沒有時間呀。那些頸鏈和飾物——第二天早上和錢袋一同藏在V街的一個庭院中的大石塊下呢。那些東西如今還在哪邊呀。……」梭娜神經極緊張的聽著。
「到那兒去呢?」梭娜怯懦地問著。
他臉對著她,悲傷的看著她,握住她的手兒。
梭娜想他是瘋了麼?但不久又把這想念去了。「不,這也許別有原因吧!」她不瞭解的自語著。「你曉得麼,梭娜!」他忽然不信任的問著,「我對你說:假使我只為飢餓而把她殺了!」他講得十分響,似真誠而又非真誠地看著她,「那我此刻就高興了。這你會相信的!假使我承認做錯了,於你有何干係呢!這對於我勝利你又會得到什麼益處呢?唉,梭娜,我今天來到你這邊就為此麼?」
他的心目中又感到同樣的情緒,但不久又把心軟下了。
「你昨天確實是那個意思嗎?」她難於啟口地低語著。「你如何曉得的?」她立刻問道,彷彿已回復了神志般的。
「哦,我會的,我會的。」
「你不也在受罪麼?」梭娜喊著。
「你把要說的話明白的講吧!」梭娜怒然地喊著,「你又弄到別的m.hetubook.com.com事情去了。……你是只為著苦惱我而來的麼?」
「那麼你怎麼曉得的呢?」她又以極輕的聲音問著,如是又停了一分鐘。
那不習見的情緒在他的心上浮動著,他的心立刻軟下去了。很自然的他兩顆眼淚蘊藏在他的眼眶中,就要掉下了。
他毫沒有,一毫也沒有想對她如此說,但事情的產生也就是如此呢!
「以受苦去贖你的罪吧,這是你該做的。」
「假使沒有你,我不知要變成怎樣了!」她在房中迎接他立即說著。
「好吧,梭娜已走了!不要苦惱我了?」她悲哀地求她說。
他開始不懂她話。
「只是希望不要如你昨天那樣對我講話吧!」她說:「請你再不要提及那話了。沒有那個我已經很苦了。」
一陣得意的微笑露出了他的口唇上。
「但她我本可早在法院了的。恩德利的替我抱不平,真是出乎意外呢!」
「梭娜!」他說著,「我在牢獄裡的辰光,你還是不來看我好呀!」
「他們找著他不曾?」她畏怯地問著。
「唔,此刻我對你說吧!」
「唔,我此刻怎樣做呢?」他問著,忽然仰起頭瞧著她,露出絕望而尷尬的面色。
「送給我好了!」拉斯科納夫說著。
「仔細地看吧。」
她緊緊握著他的手臂。
「你說得對,梭娜,那全是胡說,空話!當然我的母親是沒有什麼東西的,我妹只因受了一點教育,而被派作苦工,當一個女工頭,他們的希望完全在我的身上了。我是個大學生,但我不能繼續念完功課,當時被迫脫離學校了。在那樣,就是十年或十二年,我可希冀當一種教員或一年能進款一千的書記官,」(他申說著,彷彿在上課般的)「可是那時,我母親卻傷心愁慮了,我不能給她舒快的生活,我妹……唔,我妹當然更過的不好!但要叫人不顧一切事情,忘懷他的母親,給人家加侮辱於他的妹妹,這是不可能的事。一個人為何要如此呢?當他們過去了,又添增了他人——妻小——的重擔,仍一點不留遺給他們麼?所以我就要去弄那老媼的錢財,給我前幾年的用途,我可不打擾母親了,繼續自己在大學念書和畢業後短期的生活費——以極大的,通盤的計劃去幹,將來創成一個十分新鮮的事功,去過獨立的新生。……唔……就是如此。……唔,我在殺那老媼事我是錯了。……唔,罷了。」
在這苦惱的人表示了初次的,熱烈的,困苦的同情後,那可嚇的謀殺思想又把她怔呆了。她於他的變換著的聲音中,好像聽到兇手在講話了。她對著他困惑了起來。她怎樣做的,有什麼目的,她自己也莫名其妙。如今這些問題立刻都露在她的心目中。她又好像不能立即相信:「他,他是兇手!這是實在的麼?」
「不,梭娜!」他立即插著說:「那錢不是的。不要自擾吧!那錢是我有病時母親寄給我的,我給你們錢的那天。……錢我的——我自己的。」
梭娜欲說又止。
她不得已地躺在床上,臉倚著枕,但不到一分鐘時光又起來了,走到他面前握著他的雙手,她的瘦弱的手指緊執著,仍是那樣的凝視著他的臉部。在這末了的一瞧之下,她竭力詳細視察他,竭力握牢最後的希望。但希望沒有了;疑問也沒有了;那是十分實在的!以後回想起那一剎那時候,她覺得奇怪,而且不知怎的她即刻看出沒有疑問了。例如她難講她早明白那類事——可是如今,他才一對她說,她就忽然猜測她是早明白這事了。
梭娜跑到門口一看,在門口露出一個淡黃色的頭,原來就是恩德利先生!
「那麼為甚……為甚,你說做那勾當是為盜,但你為何什麼都沒拿呢?」她連忙乘隙而入的問著。
「那你將難忍受極了呢!」他一再說著,在失望的懇求中伸出手臂了。
「老天呀!」她發出一種可怕的號慟。
「但我不會揣測天意呀。……你何故要問不能解說的話呢?這種呆問有什麼意思?如何會有的事,全依我決定——我又不是法官,能決定誰誰不死呢?」
梭娜不寧地瞧著他。在這猶豫的問話中有一種異樣的情景,就好像他們在迂迴曲折中講什麼事體。
「一個人類——一只跳虱!」
「不,我不到他們那邊去,梭娜!」
梭娜怔慌了似的呆著,但忽然她又喊著:
「但……茄里伊夫亞那兒去了呢?」
「不曉得。……拿不拿那錢我也沒決定呢!」他說著,又呆著了,但他又覺醒了,露出一點譏刺的強笑了。「呵,我講了什麼呆話了,哈!」
拉斯科納夫走向桌旁,在她站起的椅旁坐下。她離他二步遠站著,和昨天的情形一樣。
「那,梭娜,當我在陰暗中躺著時,所有的一切對於我就十分明白了,這難道是惡魔的迷惑不成,嚇?」
「去殺嗎?有權砍人麼?」梭娜執住手兒。
「哦,那不是,那不是!」梭娜困惑地喊著:「一個人怎麼會……不,那不是的,不是的。」
她https://m.hetubook.com•com全身抖顫了。
她露出苦臉來。
「我走開的時候,我說,也許我是永久辭別了,但我今天假使來的話,我將對你說是誰……是誰把威里殺了的。」
「唉,我們是這樣道不同哩!」他又喊著:「我們一點不同。可是,我為什麼要來呢?我將不會恕宥自己。」
「我會習慣的。」他熟思深慮地說著,「你聽!」他呆了一下又說,「不要哭喊了,談話吧:我對你說偵探已在監視我並追尋我的蹤跡了呢。……」
「不要響,梭娜!我沒有笑呀。我明白的,這是惡魔誘惑我,不要響,梭娜,不要響!」他一再說著,並帶點固拗。「我在陰暗中臥著時,我全明白,這一切我都想過了,這一切自己也低訴了。……對我自己切實辯論著,無微不至,這些,我全明白!其時我是怎樣擾擾地仔細考查那一切呀!我常想丟來那個,重新來個起頭,梭娜,決計不去想了。你是否看我是像一個呆子般去做事呢?我要如一個明眼人做那事,但這就是我的毀滅的因素了。你切不要當我不明白呀,如我問自己:我有無權利獲得力量——我實沒有此種權利——或者人是不是一隻跳虱,結果不是如此,一個人雖可無問題的直向自己鵠的前去。……假使在那些時日我自尋煩擾,奇怪拿破崙能否作這事,我覺得我確不是拿破崙我該容受那些思想交戰的痛苦,梭娜,我渴欲把那苦痛去了:我想只為著自己,不管好歹把她殺了,我對自己也都不想說誑哩。此種暗殺,也非為要援救我母親——那是胡說——也非為要得到金錢和勢力,為人類的一個恩人讒去謀殺。胡說!我為著自己去幹了,也許我成為他人的恩人,也許我像一嬉子,人們都給我收在網裡,吸取人們的心血,以過我的生活,其時我什麼也不注意了。……當我幹那事時,梭娜,我是為錢哪。是為別的呀,……如今我全明白了。……懂得我!也許我不會再犯謀殺罪呢。我想查究出別的事情;是其他事情誘惑我向前去的。其實我想立刻查明我是一只跳虱和別人樣仍是一個人哪。我可否跨過障礙,我能否屈膝,我是否為一個顫抖的生物,我有無權利……」
「哦,不要響,不要響!」梭娜執住自己的手臂喊著:「你離了上帝,上帝會加害你的,把你抛給惡魔呢!」
「我的上帝呀!」梭娜喊著,「我們該就去了。……」
他不願刺傷她的心情。但他立刻又把伸去取十字架的手臂抽回。
「其時我早以為,梭娜!」他滔滔地往下說著,「權力只給那些奴顏屈膝者。惟有一事,一事務要:人只要冒險!在我一生中首先造成了這個觀念,從前人想本沒有想過,簡直沒有一個!看得如光天光日般地明晰,怎樣可怪,沒一個在這瘋狂世界上有此種膽量去留心這一切,使它追奔妖怪那邊!我……我有此種膽力呢……所以把她殺了,我有此種膽力,梭娜!這是總原由了!」
梭娜逡巡而痛苦的坐下了。拉斯科納夫靜默著想,頭俯著地板。
「那麼讓洛升活下去,做歹事吧?只這些你都不會確定嗎!」
「我想你又要喊『不要提起那事吧,丟開手!』」拉斯科納夫勉強地大笑著,「怎的,又大響了?」過一分鐘他問,「我們務要談點事情,我要曉得你怎樣解決某個『問題』(同恩德利所講)我覺得很有趣呢。」
「你還是坦白對我說吧……不必繞彎了!」她十分膽小地像聽不清地央求著。
她立刻又微笑著,他怕不會高興這話的。
很顯然的她所等待著的便是趕緊向他說這話。
「你是一個古怪的姑娘,梭娜——我對你說那件事的時候,而你吻著我,抱著我。……你自己也不知道作什麼吧。」
「也許我尚不至於到西伯利亞去呀,梭娜!」他說著。
「不曾。」
梭娜困惑地竭力想明瞭地聽著。
「你猜測到了麼?」末了他低聲問。
「你們要肚餓了!那……要去援救你母親麼?不是麼?」
他手擱著膝蓋上,兩手緊抱著頭。
「是的!」她低聲應著。「是的!」心神不屬地複說著。
「我為什麼,為什麼要對她說了呢?我為什麼要給她曉得呢?」他呆了一下絕望地喊著,露出十分苦痛的情緒看著她。「你在這邊等待我的解說,梭娜,你坐著在等,這我明白了。但我對你說些什麼呢?你會不懂,只是受苦……因為我的關係!唔,你又慟哭了,又擁抱我。你為甚如此幹呢?我負不下這個擔子,來推在他人肩膀上:你也受點苦,我就感得舒服了!你會愛如此卑賤的人麼?」
「你何故去問那不會遇見的事呢?」梭娜有點不樂說道。
他的眼睛灼灼視著發出興奮的光彩。他像神智不清的;一陣勉強的笑現著口唇上。從他的興奮中可以看出我的極端疲乏。梭娜看他是怎樣地難過。她的頭也昏迷了。他講得如此可怪;好像就該懂得,但不然……「究竟怎樣?怎樣?上帝呀!」她失望地捏著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