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是一個政客!他就會用什麼極厲害的計劃,一定是的。而且……而且多利亞曉得!」他忽然想著。
「呵,尚有一句話,你是否還記得那件謀殺是麼,你曉得是派弗里的搗鬼,那個老媼?你曉得那個兇犯拿到了,招認了,而且找出證據呢。就是其中工人的一個漆匠呀!你記得我還為他們辯護麼?門房和兩個見證到樓上時,他和同伴的故意扭毆笑罵的那圈套,是他為著避免疑心而幹的。這狡猾的賊骨頭何等地心定神清!誰也不會相信有這等事的;但這是他自己的自供呢,關於這事我還被蒙在鼓裡哩!當然這種人世上總是有的。可惜他不再把這要角續演下去,而招認了,這件事實就更叫人置信了。但我還被蒙在鼓裡呢!我發瘋似的還替他們說話!」
「真有這事!」
「我對她說,說你是一個很好的,忠實的,努力的人。我沒有對她說,說你愛慕她,她自己明白的。」
「那我正要講的,給你打斷了,你不來察窺這些啞謎,是很好的一個決定。你靜待著吧,不要多操心。到相當時候,你會明白一切的。昨天有人對我說,人是需要清新空氣的,清新空氣。清新空氣我想到他那邊去,探問他說那話是什麼用意呢!」
倫肯站著沉思,想求一個靜默的結論。
「她這幾天內沒有對我講過話,而且瞧也不瞧我呢!」拉斯科納不覺想著。房中的太陽光照得通明;煙霧繚繞;牧師在念:「給以永憩吧,主父呵。……」拉斯科納夫始終站在那邊聽著安魂樂。當牧師替他們求福,將要告別時,他往四面望了望。奠魂事完了後,拉斯科納夫走向梭娜。她握著他的二隻手,頭憑著他的肩部。這個淡淡的友情打動了拉斯科納夫的內心。他覺得沒有一絲憎恨,也沒一點厭惡,她的手臂也不顫動呢。這想是最低的自制了。
「派弗里說的麼?」
「你此刻想做什麼呢?」
「且等著吧,且等著吧!」他對自己反複說著。
他出去時,拉斯科納夫便起來走近窗戶,往來的踱著,頓然不覺得房間的湫隘,又重新在沙發上坐了。他好像別有天地了;又得掙扎了,如此遠走的機會來了。
「是的,是的;再見吧。在相當的時候我會把詳細的都對你說,但此刻我沒空了,相當的時候我想。……但不要緊,相當時候!……如今我何必去喝酒呢?你給我的不飲已醉了。我已醉了,洛地亞!再見吧,我去就會來的。」
「你想去喝酒哩。」
「是的。」
「你說吧,你說吧!」這話似乎要從拉斯科納夫的喉管內發出來似的。「怎麼,你怎麼m.hetubook.com.com不講話了?」
「倫肯甚至也在猜疑了!走廊上燈火下面那節就發生了。他朝派弗里衝去……但為什麼他會受著派弗里的哄呢?什麼緣故他要用尼拉去騙倫肯呢?其中他定有什麼策略的,但是什麼策略呢?是的,因為時間過的太久遠了——派弗里就鼎爾而息了!唔,這是一個凶兆呀!……」
他倆不語了一會。
「不久。你自那時後就不曾會見他們了麼?你做些什麼勾當呢?請你對我說吧。我到你這邊已來三次了。你母親從昨天起就病得很沈重。她決要到你這邊來;多利亞極力勸阻她;她也不要聽。『他如果害病了,他的精神萎疲了,誰能像他母親般照料的周到呢?』她說。我們就一同到這邊來了,我們不會讓她獨自一人來,我們叫他恬靜些。但我們來了,你卻沒在;她坐了十分多鐘,我們也默然無語。她立著說道:『假使他出去了,換言之,他假使病好了,把他母親遺忘了,他的母親卻仍在門邊立著囑他行為做好,這是可恥也不很好看呀!』她回去後就害病了;此刻她在燒熱哩。『我曉得!』她說著,『他把心傾向在他的愛人邊去了。』她是指你的愛人梭菲娜,你的配偶或你的情人,我卻不很明白。我當即到梭菲娜那邊去,看看究竟怎麼著。我四面一看,只看見一具棺材,小孩們環著哭,梭菲娜替他們套喪服。卻不見你一個影蹤。我說聲擾走了,對多利亞報告了。由此可見那完全是胡說,你毫不會有一個愛人;不過你是瘋了,倒是真的。但你仍能安坐著大嚼熟牛肉,彷彿幾天沒喫東西般的。雖然瘋人也要吃的,不過……你沒有瘋!我敢說!絕對沒有瘋。如此,你們一夥,可以隨你們的,因此中有種秘密,我也不想在你的私事上麻煩自己的腦袋。所以我不過來罵你罷了」他說完,站了。「快來消消我的心胸。我此刻曉得如何做了。」
他煩惱的形狀也不去遮飾。他露出煩擾的樣子想說話,但又舒徐不迫,也不提高嗓子。看去彷彿特定的決心般的。
「我要做什麼,要你管嗎?」
「你……怎麼曉得呢?」
「你不會相信我會到這邊來的吧!洛地亞!」派弗里笑說道,「我早想來看你了;我打這邊經過就想著進來坐一下。你要想出門麼?我不會耽擱很長的。給我吸一枝煙好了。」
他記得茄里伊夫亞舉行的葬禮是何日,私幸自己沒有去參加。拿泰沙送食物給他,他食慾很好,差不多把它吃完了。他的腦筋似覺清新安寧許多,他對於前幾天的驚慌,覺得十分訝然。
和圖書「唔,他還會大吃哩,想來沒有病了吧!」倫肯說著。他移了張椅,就在桌旁對拉斯科納夫的面坐下了。
「什麼?我為什麼會如此高興嗎!……唔,這事是聽派弗里講的,別人也在說。……我是完全聽他說的。」
他匆匆地出去了;但當他幾要把門關上時,他忽又把它開了,對著他,說著:
「你聽!」他毅然地開口說著,「就我而論,我可以不管你們的,但就我所見而說,我是看不出端緒的;請你不要以為我是來對你問話。我並不如此,討厭的!假使你把一切秘密對我說,我也不會站著聽的,我會走開的。我不過來察大家說你瘋了是不是事實?外邊都當你是瘋了,或近似如此。我由你的蠢笨的,引人惡感的,極難瞭解的行為,並從你對於母親妹妹近來的行為看,我也有點相信那話的真實。惟有一個鬼怪或瘋子才會像你那樣對待她們;你是瘋了,是無疑的。」
「當然囉!」
他去了。
「坐吧,派弗里,坐吧!」拉斯科納夫叫他的客人坐下,表示著一種愉快的友情,這個矯情的舉止,他自己假使看得見他也要驚嘆著呢。
茄里伊夫亞尚陳屍未葬,喀老夫為著佈置喪事而忙碌著,梭娜當然也很忙碌的,他倆最後一次相見時,喀老夫對拉斯科納夫說他已給茄里伊夫亞的兒女們,處置得很叫人愜意:說他和親友弄到幾個聞人,靠著他們的聲譽,這三個孤兒女立刻安排到一個適當的處所,說他為此費了一點錢,因為安排有點錢的孤兒女比窮小子的孤兒女便利多些。他並講了許多梭娜的話,他說日內將親去拜訪拉斯科納夫,說「他高興和他商談,有種事情須得細細討論。……」
「什麼的信。」
「你對她講些什麼關於我的!……」
「她來到這邊的,坐在那邊,同我說話。」
「是的,你不曉得麼?哦……」
「唔,當然了。不論我跑到何處,不管我遇著什麼事,你務要依舊照拂她們的。我把她們付託你保護了,倫肯。我所以要說這話,無非明白你是十分地愛她呀,並且我也相信你的純粹的心。我明白她也會愛我的,但也許已愛你了呢。如今你自己去解決好了,惟有你自己最明白,你要否進去喝酒呀!」
這時,牧師和助手正從下面上樓來,替她安慰靈魂,他讓開路給他們進房去。他們受著喀老夫的囑託,每天來此唱奠兩回。不久喀老夫去了。拉斯科納夫呆著站了一會,便跟牧師到梭娜房去了。他站在門口。他們照例念著禱告。他自從小孩時起,對於死的來臨都非常的怕懼,他久不曾聽見和*圖*書作安魂樂了。這邊還有著一種怕人的擾亂人的東西。他瞧見小孩子們都跪在棺木旁邊;波楞在哭著。後邊是梭娜在禱告,並且似在啜泣呢!
「派弗里曾對倫肯用心理去解說這事,他始終是應用他的討厭心理學的!但你想,在尼拉李演出以前他們中間經過那段事情,又經秘密的晤談之後,派弗里突然又會相信尼拉有罪的麼?那些言詞舉止,他們全耳聞目見的,他們也互相閃視過,事實是以那一種語調講的,而且達到了那樣的一個階段,尼拉當然不會動搖他的信服的。
他想著多利亞,和他所聽到的說話,他的心內不安得很,他忽立刻大踏步去了。
在拉斯納夫覺得這已是入了一個奇怪的時期了,彷彿是雲霧似的籠罩在他的周圍,他在寂寥的況味中,而擺脫不了,後來他想起那時期,他的心情常常受著蒙蔽,時斷時續,直到未了的慘局為止。他覺得那時他對於有些事情,例如關於某種事情的日期弄錯誤了。這是後來由他人告訴他的話中知道許多自己的事,而把回憶連絡起來的。他常把事故纏亂了,有時會把僅存幻想中的情形去解說事情的他老是受著病苦和驚惶。但他也會記著無情的瞬間,幾小時,或幾天,那是看做以前的恐懼的反響偶然來到他的身上,而且和變態的況昧相比並呢!他在後期中竭力想避去十分明白瞭解他的情形。有些當前須解答的事實,他是不高興的。如果把那些憂慮及不可避免的毀滅除去了,他將是怎樣地自在呢!
「什麼,這是怪清楚的。」
「喀老夫是一個謎語……他給他擾亂,這是事實,但並不同在一點上。仍可以和喀老夫決一勝負呀。喀老夫也可利用做逃避的方法;但派弗里卻是大大不同。」
「再見,洛地亞。某一時,老兄,我。……無關的,再見。你想,某一時。……唔,再見吧:我該走了。我不是去求醉酒。如今不必了。……那都是妄語訝!」
但在茄里伊夫死後的數日內,他在梭娜的房中碰見喀老夫幾次,他每次都是隨便的看了看,談了幾句,也沒談到生死的問題,似乎他倆默喻於心似的。
「洛地亞,你想……唔。……唉,討厭!但你要到何處去呢?當然,這是一個啞謎,沒關係。……但我……我會曉得這啞謎的……而且我想這一定是很荒唐的胡說,你假造的。總之,你是一個有趣的朋友,一個有趣的朋友!……」
「她收到一封信了麼?」拉斯科納夫深沉地問道。
喀老夫尤其使他的內心焦急。他可說常在想著喀老夫呢。自從茄里伊夫亞臨死時,喀老夫說著那虛嚇m•hetubook•com.com人的話那時起,他的心靈就像失去了平衡。雖然這新事實使他很感焦慮,但拉斯科納夫不想即加以解釋。他常覺得自己無緣無故會在城市偏僻之處的小飯鋪內孤坐著沉思,忽然的想起了喀老夫。有一天他確以為他們約定在那邊會面,他在城外待著喀老夫。又一回他在黎明時醒了,覺得自己會無故的在草堆荆棘地上臥著。
他纔開了門,就在走道上遇見派弗里了。他恰恰是來找他的。拉斯科納夫只瞪目結舌了一下,真怪,他瞧見派弗里不但不驚愕,而且毫不怕他。只是呆了一下,但立刻就過去了。「也許這是結局了呢?但派弗里怎麼如此人不知鬼不覺地,像一頭貓般地走近了,他一點也不覺得呢?他會在門外偷聽麼?」
「是的,遠走機會來了!這是太窒息了,太是拘束了,這負擔太苦痛了。他時有昏睡之病症。自從在派弗里那邊尼拉的那一幕演起,他就窒息極了,被束縛,很少遠走的希望了。尼拉招認之後,又在那天和梭娜的那一節,他的言行舉止完全和以前所預料的不同了;他立刻變脆了,其實梭娜也贊同,他於是在心中想著些事不能再如此落寞的生活下去了!
倫肯停了停。
「我在前天和妹妹談說——談到你呢,倫肯。」
「你是個有理智的,生不曾發瘋過,一生不會!」他忽的變誠懇地說著:「你猜著了,我要去喝酒哩。再見!」
梭娜沒說什麼。拉斯科納夫握了她的手,便出去了。他感到十分悲傷,假使能夠遠遁人世,了此一生,也未始不可慶幸呢!但他近來雖然老獨個兒居著,他始終未有落寞之感。有時他走出郊外去散散,有一回甚至走到深遠的叢林去,但地方愈荒僻,他愈覺得不安。這並非給他發驚,只是非常地擾動他罷了,所以他即刻回城去,重入人寰,混進酒店飯店,他覺得在這邊較安適而且更寂寞些呢。有一天快夜了,他在一家酒店裡坐著聽了一點多鐘的唱戲,他覺得非常愉快。但末後又忽然感到一陣不安,彷彿受著內心的責備似的。「我在這邊聽唱戲,是我的份兒麼?」他自語著不過他立即覺得這並非癥結之處,而有一種事情須得立刻決定,但這事又非他所能為力。這是個無端的擾亂。「不,還是再去掙扎吧!還是去再見派弗里……或喀老夫吧。……還是再去挑激……或什麼攻擊吧。對的,對的!」他自語著。他離開酒店,邁步而跑了。一想多利亞和母親來,又忽然使他神魂無歸。那晚他在克列士島上的一個菁林中醒過來,熱病得全身顫抖;他走了回去,到家時天色已經是清晨了。睡和*圖*書了好多時間,熱病漸漸退去,一覺醒來,已是下午兩點鐘了。
「上回你在什麼時候遇見她們的?」
「他無疑的是一個政客!」倫肯下樓時,自語著,「他並且把他的妹妹也混入漩渦了;那倒很和多利亞的品性相合呢。他們會唔見過的!……她也略略洩漏這事了……她講的那些話……和暗示……都有那個意義在內!這全個事情萬難用別的解說了,哼!我還以為……老天,那時我怎樣想!是的,我沒有理智,看錯了他!那一日在走道的燈火之下是他做的。嚇!我的觀念真太淺薄卑汙了!尼拉招供了倒是一個好漢,如今事情已大白了!那他的病和怪僻的舉止……在大學念書時,他老是乖戾,夢愁的……但如今那封信又是什麼用意呀?其中也許大有文章了。誰寄的呢?不,我務要弄個明白的。」
這回談話是在樓上的走廊講的。喀老夫仔細地看著拉斯科納夫,過了一刻,忽低聲問著:「怎麼的,洛地亞,你像沒神魂呢?你看和聽的,像沒有瞭解呢。提起精神來吧!我們得把事情好好的談一下;我很對不起,自己的事也還有許多呢!唉,洛地亞!」他又賡說著,「人們所最需的是清新的空氣,清新空氣……比一切都要緊呀!」
「是多利亞來望你了!」他說著,推敲著每個字音,「你該去瞧一個講我們需要清新空氣的人,當然那信……那定和此事有關呢!」他自己肯定著。
「這事你是從誰口中打聽來的?而且為何給你如此快樂呢?」拉斯科納夫攪擾他問著。
拉斯科納夫自己對著派弗里坐著,毫無其事地看著他。派弗里瞇著眼睛,燃著一根煙吸著。
「她自己明白麼?」
「他依舊由心理方面給我一個很好的解說。」
他要想出去。
「說及我嗎!但…….前天你在那兒遇見她呢?」倫肯忽然停著,臉色稍帶點紅。 他的心漸漸加快的跳著。
拉斯科納去抓著帽子,走出了房仍在想著。這是他最近以來初次心中十分清朗的。「我得趕快把喀老夫結果了呢!」他想著:「他也似在等著我到他那邊去呀!」他的倦了的心中此時又湧上了仇恨之念,他得把派弗里或喀老夫殺了一個。此刻如不能下手,日後必能實現這事的。
「她今天收到一封信件。使她十分地煩惱——真的。過於煩惱了。我說及你,她叫我不必說了。於是……她說也許我們就得要別離了……她很誠懇地不知為著何事感激我;於是她走自己屋裡去,房門關住了。」
「他……他講些什麼呢?」拉斯科納夫驚問著。
「他解說這事?他親口解說的麼?」
門兒啟處,倫肯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