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麼約會嗎,是女人嗎?」
「隨你,我不是為你而喝的。茄卡你喝吧!今天沒什麼了,你回去吧!」他倒她一滿杯,並放下一張黃顏色的錢票。
拉斯科納夫走進酒店。。看見喀老夫在一個小酒排間內,隔壁是廳堂,廳堂中有商人,小官吏,以及雜色人等約坐滿二十多張小桌,朝著音樂隊大聲喝采叫喊。打乓乒球的聲音遠處也可聽到。喀老夫前面桌上擺著一只大口瓶,及一個半盛著香檳酒的玻璃杯。此外還有一個童子手中,拿著小手琴,一個面貌豐|滿而帶紅色的年輕姑娘,穿著一件皺摺的有紋路的裙,頭上戴一頂有緞飾耳式的小帽。她自己在手琴伴奏中唱著一只什麼歌,聲音破啞而高亢。
「我信你的。我對你說過兩回了。這地方你當然記得的。你能無誤地走到這兒,雖然你不覺的。我當時對你說時,我就不想你懂我的話。你太公開了,洛地亞。另有一件事,我相信在佩德堡有很多的人,走路時會發著囈語,這是一個瘋子住的城池。希望那些醫生,律師和哲學家常在佩德堡就自己的歡喜而作一番最可貴的調查。別處很少有像佩德堡的,在人的無機體上,有著這許多陰森的,強有力的奇怪異狀。單就氣候的影響就已如此了。而且這是俄羅斯行政的中樞,它的性質當然會影響全國的。不過這沒有什麼。重要者,就是我好幾回地注意你。你出門時——抬頭——離家約二十步遠時就把頭垂下了,兩手放在背後。你對於四周顯然什麼都沒有瞧見。於是你撥動著口唇囈語著,有時舉手大談,最後就立在路中不動了。真不知是怎麼的。你不知有人在你旁邊留心你呀,那於你將不會有利的。這實在和我無關,而且我也不會醫好你哩,不過,當然,你會懂得我的。」
「是的,我會幹過賭假牌的。」
「嘻嘻!你瞌著眼睛在沙發上佯為睡熟的躺著,但當我在門口立著時,你卻是醒的,這是為何呢?我看見的。」
「哦,這就是你想的吧!我承認,那是病,像超越常態的一切事情般的。當然,在那種事情上,人當然安樂踏故的。。但是,第一,大家都有點如此,第二,當然,人該要寡慾謹身,(不論這是怎樣卑賤)但叫我如何能呢?我假使不那樣的話,我會自殺的哩。我得承認,一個正常的人該忍受麻煩,可是……」
發生了那些事情後,以及這些新的困難和掙扎,是否值得?例如:設想喀老夫不到派弗里那邊來,是否值得?去查訪,來探考事實,在任何喀老夫的人身上去花費光陰,是否值得?
突然而來的苦痛又刺傷他的心,他在街頭呆立著,四邊望望,看這邊是何地,該向那條路。他覺得這是在X街,去柴草市場有三四十步遠,他方從那邊過去和_圖_書。左首房屋的二層樓開著酒店了。窗口都在啟著;由窗口的人頭看去,那店中是塞滿了人。還有唱歌的聲音,銅笛和提琴,以及土耳其的響聲。他聽見有女人的高聲喊。他對自己怎會到X街來而怪異著,正要轉去時,忽然在最末一個窗口看見喀老夫,坐在窗口的檯桌旁,口裡含著一根煙筒。拉斯科納夫給怔嚇著了。喀老夫不作一聲地注視1他,拉斯科納夫立刻覺出他像要站起,乘人不見時走開去。拉斯科納夫佯沒看見,往他邊看去,但又偷偷地聽著他。他的心跳得很快。是的,喀老夫顯然地不願給旁人瞧見,他把煙筒放了下來,但當他立起,把椅向後搬時,他又好像覺出拉斯科納夫已瞧見他,而且注意他了。這個情景正和他們在拉斯科納夫房中初次相會的情形差不多。喀老夫的臉上,現出顯明的刁獪的笑臉,他倆都以為給人看見了的。最後喀老夫忽然又大笑著。
「壞德行!唔,這便是你所尋求的!但我要依次答你,第一對女人;你明白我是好談天的。我為什麼要拘束自己呢?我既已和她們有愛情,何故要把女人扔掉呢,總之,這是一樁工作呀。」
但假使他雖沒有去過,以及他會去麼?同時,他覺得目前他不會去的。什麼緣故呢?很難解說.假使能夠說明,他也不願多費心力在這上邊呢!這一切困擾著他,他不注意。真奇怪,也許沒人相信此刻他好像覺得對於自己目前有一種茫然的焦慮。還有,更重大的焦慮擾亂著他呢,這是在一個相反的,更要緊的方面。雖然他的腦筋,近來似乎清楚得多,但他仍覺得心靈上有極大的疲倦呢。
「你利用些什麼呢?」
「何故如此著急呢?」喀老夫問著,好奇地瞧著他。
「我有……緣故的。那你會明白的。」
拉斯科納夫把右手臂手肘放在桌上,右手掌承著下巴,詳察地瞧著喀老夫。這是一個奇怪的臉,如一個假面具般的;白而紅,鮮紅的口唇,黃色的鬍子,以及淡黃的厚頭髮。他的眼睛碧藍的出奇,外表看去總是怪憂慮,怪固定的。在那副怪而美的臉上看去總有點令人不舒服,看那臉龐似乎非常年輕的,面貌在以前早就深印他的心中了。而且喀老夫穿的夕衣和襯衫,也極其漂亮。他還套上一只嵌著一顆貴重寶石的大戒子。
「那不算是快樂之事,那是病態,而且是一種極凶的病呀。」
「唔,儘有了!」喀老夫看去很是高興,但只有如此了,他只不過喝了半玻杯酒。
「我去拜訪你,尋你!」拉斯科納夫說著,「但我不知為何從柴草市場而到X街來的。我以前從未向這邊來過。我都是由柴草市場右面去的。這不是到你那邊的路呀。我一轉這邊,就見你在這兒。啊!怪極了。和-圖-書
「怎樣,你對他們啟衅……定很寫意的。」
茄卡把酒慢慢喝了,像一般女人一樣,二十多口方喝光,拿著錢票,吻了喀老夫的手臂,他莊嚴地給她吻。她然後走出房,那童子提著手琴也跟了出去。他倆是由街頭喚來的。喀老夫在佩德堡還不到一星期,但一切情形,都很老熟了,招待非列此刻已是一個老友了,而且十分慇懃呢。
「我一點不喝呢!」拉斯科納夫答著。
「你在這邊除了做壞德行外什麼都不希望了?」
此外尚有一個念頭,常常回旋於拉斯科納夫的腦袋里,他極感煩惱苦痛;他很想把它去了。他有時想喀老夫會追蹤他的形跡呢。喀老夫偵出了他的私事,全在多利亞那邊計劃著。假使他還在策劃又將如何?他探得他的隱私,他就弄到勢力可以要挾他了,假使他藉以作反對洛地亞的武器又如何呢。這個觀念有時在夢中也刺痛他,但從沒有像到喀老夫那邊去時那樣活現呀。就此他已十分凄楚地惱怒了。第一,一切事情如他的地位,也許要起變化了,他該即刻向多利亞把他的秘密說出了。或去自首以免多利亞的什麼輕舉妄動。今早多利亞收到的那一封信。在佩德堡她能收到何人的信呢?洛升麼?是,倫肯在那邊保護著她了;但這情形倫肯毫無所知。對倫肯說了也許好些。他帶著憤厭地想起這事情。
「什麼,,不過當作一個好玩的研究對象罷了。我高興你的特異的性質——就是如此。而且,你是我所感到興趣者的兄弟,我由那邊聽了好些你的事情,我由此想到你在她那邊必有重大的影響;這尚不足麼?哈——哈——哈!當然我要說你的問話是很複雜的,使我很難置答。如此,例如講,你不是單為一個固定的動機到我這邊,而是為要探聽一些新事情之故。是不是如此?是不是如此?」喀老夫露出詭詐的笑臉說道,「唔,我到這邊路上,火車中,也在想著你,想著你對我說什麼新事情,而且想利用你哩!你想我們是怎樣的財主呀!」
「你真是一個好矜誇的人哩。」拉斯科納夫露出一點厭惡地說著。
「我想你是一個賭痞吧!」
「我也有緣故的,只是你不明白而已。」
他在路上,懊惱地思著:喀索老夫有否到派弗里那邊去?
「你的一切環境的惡劣,汙穢,對你沒有影響麼?你的力量不能克制自己了麼?」
「哦,唔,那就算是壞德行吧。你堅決說的,但總之,我愛一個痛快的問話。在這種壞德行中,至少有一種不滅之物,這是自然的,而不是幻想的,這是存於血液中的一種東西,如一種不滅的燃料,永久熊熊著,而且也許不會立即滅熄,甚至止燒到許多年哩。你會認為這是天作的一種呀。」
「哦,不要說和_圖_書起她們;到佩德堡後就沒見過了,隨她們去吧!」他帶著一種激怒的神色喊著,「我們還是不去談這個吧……但是……唔!我沒多時間,不能多耽擱了,可恨之至呢!我本還有許多話想對你說的。」
「你常受毆打麼?」
「你曉得我有人跟著我麼?」拉斯科納夫問著,詳細地看著他。
「唔,拉夫那的幽靈,她們仍常和你相會麼?」
「再請問,你用過飯沒有?我吃了一點,不想要別的。例如酒一點也不要了。除了香檳之外,我未曾飲過別的,而且那一天晚上也只來過一杯,就是那點已叫我昏昏然了。我方才用它,無非藉以解悶而已,因我就要到他處去了,你想我是有什麼的一種心境。因此我方才如頑童般的躲了,因我怕你來礙我的事。但我想!」他取出錶一看,「我還可以和你談一點鐘。此刻四點半鐘。我希望做什麼,一個地主,一個牧師,一個騎兵長官,一個造像家,一個記者……這全不是,沒有專門的行業,有時我真惱呢!我以為你會對我說什麼新事情吧!」
「哦,不要慌。雖然像我如此的一個無足輕重的卑賤的腳色,但多利亞也能激起最誠懇的尊敬哩!」
「是的,聽你吧。」
「好了,不要唱了!」喀老夫在拉斯科納夫進去時叫她停唱了。那姑娘立刻謙敬地停著。她也唱過小調,露著莊重而恭敬的容貌。
「人都有主見的,」拉斯科納夫陰鬱而褊急地答道。
他立刻跑到喀老夫那邊。他想在那人身上得點什麼,他不明白。但那個人對他好像有著什麼一種魔力似的。他一想起了,就有點不安,如今時候來了。
「你剛剛叫我坦白相示,可是第一句問話你就沒有答覆了。」喀老夫笑著說道,「你總存著我有什麼用意的心,因此你只是疑慮地看我。當然,你是很自然的。但不過我願意和你相交,我將坦然叫你相信不同的事情。這玩意兒並不有什麼價值,我也不想對你說別的什麼事情。」
可是他仍要立刻到喀老夫那兒去;他想在他那兒得到一些新事物,音訊,以及遠走的方法麼?黯味難明!這是命定抑是什麼感官叫他們走到一道呢?也許不過疲倦,絕望;或不是喀老夫,而是別的,他所需要的人,喀老夫不過只適逢其會罷了。梭娜麼?他此刻是不必去她那邊賺她的眼淚的,而且他也有點怕見梭娜,梭娜立在前面也是無濟於事的。他得逕行其是或者隨著她的路。其時他尤其無看她的必要。不,還是去喀老夫那邊好些,但他又覺得為什麼得去見他。
「我想你未來瞧我之前,你尚不知道我有自己的主見咧!」拉斯科納夫說著。
「這也許只是個機遇罷了。」
「我怎可對你說呢?我如何知道呢?我在何等酒店裡浪費一切時間,這就是我的和_圖_書自娛,換言之,這不是頂大樂處,但人必得有個去處;此刻那個苦惱的茄第——你見了她麼?……只望我此刻是一個好吃者,一個菜館裡的大嚼者,但你看我會吃這些的。」
「在你葬了拉夫那之後麼?」
「假使你是到這邊來醉酒的,你還是早說好了,而且你也叫我兩回到這邊見你,那麼,方才我在街頭看窗口時,你為什麼躲著並想離開呢?我是看見的。」
「那你是幹過賭假牌的了?」
「你也要佯做有力量麼?嘻嘻嘻!你方才叫我驚訝哩,洛地亞,雖然我早明白要如此的。你以壞德行和美術來對我佈道呢!你——一個舍萊——一個幻想家!當然,這一切都是必然如此的,否則,那就叫人驚嘆了,可是實際上這是可怪的……唉,好不討厭,我沒時間的了,你是最好玩的一流人!此刻我問你,你愛慕舍萊麼?我非常敬佩他呢。」
「你問我在壞德行上看出什麼不好麼?」
「是的,女人,一樁剛產生的事體……不,這不是我願說的。」
「喂,你們這夥全是如此的!」喀老夫笑著說,「你們心裡就使真相信它是個奇蹟,你們也會說不是的!此刻你就是一例。那邊的人都是沒有主見的,不免有點懦者氣呵,你不會如此想的,洛地亞。我不是說你,你有你的主見而且顯明的,因此你打動我的好奇心了。」
「我是什麼種人?高貴人,我曾在騎兵中幹過兩年,以後就在佩德堡這邊漂游,於是我和拉夫那結了婚,住在鄉間。這就是我的一生大概!」
「喂——喂!再坐一下吧!」喀老夫叫著他。「你得要點茶喝喝了!我不再說瞎話了,關於我自己的。我要告訴你一樁事情哩。假使你高興,我將對你講一個姑娘怎樣營『救』我的事?(你定會叫它『救』的)真的,那就是回答你第一句的問話了!那姑娘非別人,就是令妹妹呀。我說不妨麼?這就要花點時間了。」
「那你要我做什麼呢?你只在我的旁邊走動?」
「我此刻又要來攪擾你麼?」拉斯科納夫忽然說著,他露著神經質的性子,就直說到來意。「如果你要傷害我,或你是最可近的人,我也就不再麻煩自己了。我得對你表明,我不如你所想的那樣重視自己,我來對你說,假使你對我妹妹仍堅持你以前的意思,想從你近來所發見事情而在那方面獲取什麼好處的話,我便會在你沒把我關著前把你結果了。你不妨相信我的話吧。我是言行一致的。再者,你假使想告訴我什麼話,那就立刻講吧,時間是可貴的,而且稍延擱就要過遲了。」
「你會自殺麼?」
這一切他是十分的不願思索的。
但他們有什麼相異呢?就是他們的壞事也不會同型的。而且,這人是十分令人氣惱,明白的弄壞了,大家關於他的傳說是刁和*圖*書滑自傲,而且狠毒。是的,他雖是照顧茄里伊夫亞的小孩們,但他有著什矚目的,以及什麼意思誰能說呢?他老是有著什麼主意和計策的。
「你何故不說『是個奇蹟』呢?」
「不,那我可不曉得了!」喀老夫好像吃驚地答著。
「不,一種歹賭痞——賭假牌的——不是賭痞。」
「哦,好了!」喀老夫帶露出憎惡地說開去了。「你不必講那個,」他續說著,一點也不像先前談話中時所顯示的誇傲的成分,面色也改換了。「我承認,那是不可恕之處,但我不能自制:我畏懼死,而且我也不願談及它。你曉得我是帶點神秘色彩麼?」
拉斯科納夫站起來了。他到這邊來,非常覺得氣悶難耐,他以為喀老夫確是世界上最卑陋的無賴了。
「哦,你如尋我;在這兒,你進來好了!」他在窗口喊著。
「好的,你告訴我吧!你……」
「唔,那麼,隨我吧!」拉斯科納夫皺著眉毛說著。
「當然了。」喀老夫露出可佩的誠實微笑。「這算什麼?你好像對於我說女人不以為然麼?」
「不過你是何種人為什麼到這邊來呢?」
他想他決沒有去過的。他又詳細考究派弗里的造訪;不,他不會去的。
「我記不得了,」拉斯科納夫驚訝地答著。
總之,他得立刻去見喀老夫,他決定了。只有在談話中能探出事情的要緊處;但假使喀老夫竟會……假使他暗害多利亞,——那麼……
「唔,那是另外一件事。大家都有自己主見的。至於奇蹟的事,我對你說吧,我想你前幾天都在睡夢中過去了,我曾對你說過這酒店的,你直到這邊來,沒有奇蹟可見。我解說怎麼走,對你說在那邊,在何時你可以在這邊尋著我。你還記起不曾?」
拉斯科納夫在一月所遇之事,使他如此力竭聲嘶,他只有一法決定此種問題:「我把他殺了吧!」他在無情的絕望中想著。
「我不來和你辯,而且,我於哲學不很關心。我所以趕到這邊來無非是為女人呀。」
通廳堂的那門上有一管鎖。喀老夫在這房很熟似的,也許一天到在這邊的。這酒店汙穢潮溼,似乎第二等也夠不上呢。
「還有其他麼?」
「喂,非列。來一杯吧!」喀老夫說著。
「真的,我並非如此,」喀老夫哈哈笑答著。「但我也不和你辯,就算是一個矜誇的人好了,假使與人無害,矜誇有什麼不可呢?我和拉夫那在鄉間一共住了七年,我此刻遇見像你如此一個智識度大的人——而且很好玩——我十分高興談話,況且我喝了香檳酒,酒力已衝到頭上。而且,有一件事給我興奮之至,但是那事我……要暫不宣佈哩。你要到什麼地方去?」他驚問著。
「那事有過的。怎樣?」
他指著房角的小桌,那邊有難看的牛肉塊和蕃薯的殘塊放在鉛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