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並不是依據這個,是他自己的說話。他連著兩夜到這邊來看梭娜。我已經對你說了他們坐在什麼處所。他對她完全自供了。他是一個兇犯。他殺了一個老媼,一個當主,他自己也對她當過東西。他且把她的妹妹——叫威里的女貨攤的女販,他殺她姊的時候,她恰好進來了。他便把斧頭一起殺了。他殺了她們預備搶東西,他確已搶了。他拿去錢和別的東西。……他一字不漏的對梭娜說了,她是曉得這個兇手的唯一者。但她對這暗殺是沒份的。她驚嚇得和你此刻一樣呢!不要多心,她不會洩露他的秘密的。」
「我們不能老是談這件事情。我絕非冷誰呀;不過我討厭如此談了。你怎麼可以這樣就走呢?你要洩漏他的秘密麼?你要惱怒他了,他要去自首的。我對你說吧,他已被軟禁了;他們已在追隨他的行蹤了。你如此不是把他洩漏了。等一等:我方才同他談過話。他還來得及救的。等一等,坐下吧;我們再細想一想。我叫你來,就無非為詳細討論此事,你坐下吧!」
喀老夫仍站在房屋那邊,面朝著她看。他外表是鎮靜的,不過臉部和以前一樣蒼白。侮辱的笑容始終露著。
「誑話麼?唔,你說誑話就算誑話好了。我假造的。對女子們不該提及這種事的。」他微笑著說,「我曉得你會開的,你是個勇敢的暴徒。唔,你開好了!」
「唔……只離三尺遠你就可以打死我了。但假使你不……那。」他的眼睛充滿著怒火,他前走了兩步。多利亞再開鎗,但彈子沒有射出。
「你怎樣去救他呢?他還可以被救?」
兩人都立著,互相凝視著,好像在比權量力般的。
「你說強橫嗎,多利亞。假使真的,那你會信我是有了計劃了。梭娜不在家呢。勞富家裡人也出去了——中間有五間鎖了房隔著。我力氣比你大幾倍,而且,我有什麼要怕呢。你有苦也無從說呀!你真的不願洩露你哥的秘密吧?而且,也沒有人信你的。一個單身姑娘怎會到一個獨身者的寓所去相會呢?即使你犧牲了你哥,也不會證明你什麼的。要證明一件脅迫是不易的,多利亞。」
「唔,你沒有射中呀!再開吧,我等你!」喀老夫低聲說著,仍微笑著,稍帶慘色。「假使你仍不放手,我將把你沒有扳動時握住了。」
「這是一個很長的了,多利亞。是……我怎樣對你說呢?一種學說,依這種學說,例如,我認為一種犯罪是可做的,假如重要的目的是不錯的,那就一惡抵百善了。當然,一個有才具,很自負的青年,明白他如若(例如)有很少的三千個盧布,他的整個事業,他的整個前途便很有可為了,可是那三千盧布那裡來呢,這就是憂人了。於是再加上飢餓,在一個小房中住,加上敗衣,加上感覺著職業的搖動,此外並有他妹妹母親方面,而來的神經刺|激。尤其虛榮心和傲慢,雖然他也許有好的方面的。……我不是去苛責他,請你不必那樣想;況且,這與我無關的事。他還引用了一個怪僻的學說,你瞧,把人類分成物質和超人——法律因為他們的超群而不能運用其權力,他們替其他的人類(就是物質)創造法律。看為一個學說,是無可非議的,各種學說都如此的。拿破崙非常引誘他呢!換言之,他受影響以此事為最大:大凡有天才的人對於壞行為並不看上眼的,他們也想不到有法律這回事。他好像也自認為一個天才——他有一個時候相信此事。因他能夠創立一個學說,但不能逾矩越規。因此就不算是一個天才,這個觀念使他受著痛苦了,而且此刻還在叫他受苦呀!這對於一個有不論什麼驕傲的青年都是令人受辱的,尤其在我們這段時候。……」
「這只有靠你自己一個了。」他輕輕說著,露著灼視的眼睛,因為感情太興奮了,他簡直說不出話。
他頑強地向窗外望著。多利亞走到桌邊拿了鎖匙。
「我們快點走開吧!」喀老夫對她輕聲說著,「不要洛地亞曉得我們在會面呢。我和他剛在那家酒店中同坐著會我,我費了好多困難才離開他www.hetubook.com.com呢!他不知如何說我給你信了,他疑或有什麼事情吧!當然,對他說的人不是你,但除了你,又有誰呢?」
「你害怕什麼呢?」他安閒地說著,「這是城內又不是鄉間。即使在鄉間,也何必害怕呢!」
「我想去看梭娜!」多利亞沒精神的緩緩說著,「我如何去見她呢?她也許回來了。我立刻要去見她。也許她……」
「必得!我要去叫警察!」
「多利亞,什麼的?你好好的吧!這邊是開水。喝點吧。……」
「螯子咬我一口了。她正對準我的頭顱嗎。這是血麼?」他取出手巾指著血,一股微血打他的右額角上流。彈子似乎擦過外皮了。
「你到那裡去呢。」
「聽你,但你要注意,我不過依照平常的乞婚而講話。這是我的信心:你是非常對的——脅迫是不行的。我不過說你不必悔恨,就使……你如我所說,真的願意拯救哥哥,你就得屈服環境,也就是屈服暴力,假使我們定要如此說的話。你細想一想吧。你哥哥和母親的前途都在你一人身上呀。我願做你終身的奴僕……我在這邊等。」
「在你酩酊的話看去!」拉斯科納夫嚴峻地說著,「我敢說你對我妹身上所存的鬼胎還沒放手,而且更加積極在做。我曉得我妹今晨收到一封信。我看你沒一刻安坐過。……你可以自己去弄到一個妻子,但那並與我無干。我自己願意弄好了。」
「你是故意激怒,好叫我離開你了。」
「看我也會乞憐那個鄙賤的野獸,那個沒德行的溺於肉|欲的人和地痞呵!」他喊著。
「這很不錯呢!」喀老夫皺著眉自語著。「多利亞,你平靜些吧!須知他是有朋友會營救他的。你願意我和他到國外去行嗎?我有的是錢,在幾天內我就可以弄到一張車票呢!至於那暗殺事,他還是要遷善補過的。你平靜些吧。他將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哩。唔,你以為何如?」
「你是做了!你自己暗暗提示了那事;你同我講毒藥。……我曉得你去拿來的……你預備好了。……確是你做的。……那定是你做的。……惡痞呀!」
多利亞坐了。喀老夫就在她身旁坐著。
「那有極多的可能性和關係哩,多利亞。一個賊會偷盜而且自認是一個惡痞,我也聽說過一個上等人把郵政封袋扯開了呢!誰曉得他還以為他做著一樁上等人的事情哩!自然,假使同你一樣,聽了人家的傳說,我也不會十分相信的。不過我相信我的耳朵呢。他而且對梭娜把那事的一切動機全講了,但她當初確不相信她的耳朵,可是她終於信任她自己的眼睛哩。」
「這決不是你所依據的唯一的事情吧?」
「你是一個大膽的姑娘,這是可說的。是的,我想你會叫倫肯先生陪你到這邊來的。但他沒有和你一同,也沒在什麼近的地方。我很留心看著哩。這是你的精神強健,也可證明你想叫洛地亞不受處罪之故。但你內心都是純潔的。……至於令兄,你方才已看見他了,我要說些什麼呢?你對他有何感想呢?」
「這不是你的手鎗,拉夫那的,她被你害殺了,卑汙者!她家裡並沒有你的東西。在我疑心你要做什麼舉動時,我就把它拿著了。若如你敢進來一步,我定要打死你的。」她大發狂怒了。
「你聽到麼?」
「快拿去!」
「你沒有裝的好。不打緊,你那邊還有一顆呀。你弄好,我等你吧。」
「去叫好了!」
「倫肯先生麼?你哥哥的論文麼?在一冊雜誌上麼?真有如此的一篇論文麼?我倒不清楚哩。那總很好玩的吧!但你要到那兒去,多利亞?」
「你看這邊,在這第二間大房中。注意那鎖了的門,門邊有一把椅子,這是這兩間房的惟一的椅子。是我的房裡搬去,聽話比較更便利。門的那邊就是梭娜的臺桌;她坐在那邊和洛地亞講話。我坐在這邊一連聽了兩夜了,每次約有兩點鐘——當然我知道得很多,你想怎樣?」
這時喀老夫心內發生一種矛盾難解的感觸。他異樣地注視著她。忽然他又收回手臂,轉身對著窗口站著。此刻過了一和圖書刻。
「什麼?」
拉斯科納夫自己也莫名他有什麼事,以及他想把什麼事弄好了。
他面對著她,只離兩步之遠,瞪著她,露著熱病般地熱烈的,頑強的,堅決的眼睛。多利亞覺得他情願死而不願給她走了。「而且……此刻,當然她只有打死他了,只離兩步遠了!」突然她又把手鎗丟了。
「他怎麼會偷搶人家呢?他怎會想到那事呢?」多利亞喊著,從椅上跳下來了。「怎的,你曉得他,你看見過他,他會是一個賊骨頭麼?」
「你給我走吧!」多利亞懇求著。喀老夫仍在戰顫。她的聲音此刻是大異了。
「快開門!快開門!」她邊喊,邊推著門。「開門呀?那邊沒人麼?」
多利亞身體顫抖著向後退了。
「可是……可是你不能麼?絕對不麼?」他絕望似地輕問著。
「你說誑話!我一向恨你的。……」
他像很仔細地走近了。他不立即到橋上去,站在鋪道一邊,極力避去拉斯科納夫的視線。那時他看見多利亞,向他擺擺手勢。她想他是叫她不要對她哥哥叫呼,逕到他那邊去的。
「絕對不!」
「沒有人在家呢!」他安閒地說道,「房東太太出門了,你喊嚷不相干的。你不過自己激發了性子!」
「是的,我聽到的。此刻到我房裡去吧;不能在這邊坐的。」
多利亞提起手鎗,臉色蒼白,凝視著他,相著站的地位,待著對方的第一個舉動。她下唇白而且顫,她的大黑眼射著火光。他從未見過她杏眼圓睜之美。當她提起手鎗時,她眼中的火光好像把他燃燒了,他的心中發了一陣疼痛。當他走前一步,鎗聲響了。彈子擦打他的髮上穿過後牆去了。她仍站著微笑著。
「這是強橫霸道!」多利亞喊著,面孔鐵青了。她衝到房的那邊,她在那邊立刻拿一張小桌攔住了。
「你已對梭娜說了嗎?」
「隨你,但梭娜也不在家。她帶那三個孩子到一個高貴的老婦人那兒去,她是許多孤兒院的女恩人,我早就認識她的。我蓄存一筆款子交給這位老婦人,以作茄里伊夫亞那三個孩子的用途,而且另外捐款給那孤兒院,如此便把她怔著了。我又把梭娜的事情詳說著,也不隱飾一點,這在她身上會發生很大的影響。就是為此,梭娜今天被召到這位老婦人臨時所住的X醫院了。」
「我明白這個學說。我念了他的那篇論文。倫肯給我看的。」
他在橋上碰見了她,但一下走過了,沒有注意到她。多利亞以前從不曾在街上遇見過他,她這有點驚異了。她踟躕不決,叫他呢還是不叫他好呢。忽然她瞧見喀老夫從柴草市場那邊匆匆來了。
「快點!快點!」喀老夫催說著,仍不移動身子。但在那「快點」的聲氣中似乎含有可怕的成分。
她沒有叫喊,只是用眼睛瞪住他,留心他的一舉一動!
「不要緊,我仍要去的。」
「我知道你所擔憂的事——德行的問題,是麼?公民與人民的責任吧?把它們捨了吧。它們如今對你沒交涉了,哈——哈!你要說,你仍是一個人民和一個公民呀。假使如此,你就不該鑽進這邊來。去做不合於你的工作,是不會獲益的。唔,你最好去自殺吧,否則你不欲自殺麼?」
他灑一點水給她。多利亞顫著醒過來了。
「我毫不想那事!」拉斯科納夫厭慘地弄斷他的話。
「我想梭娜要到夜間才能回來,她以前是就會回來的,但如果不回來,那她就要到很晚了才回家哩!」
「我到你的寓處去,不是為你,是看梭菲娜的,去道歉我不曾參預喪禮。」
「什麼……動機呢?」
「即使真的,也是為你呀……你便是唆使者。」
「什麼的呀!原來如此的麼!」他吃驚而仍惡意地笑喊著,「唔,事情完全改變了。你對待我正如此容易,多利亞。但你從何處得到手鎗呀!是倫肯的麼?怎的,這是我久違的手鎗呀,我如何地找它呵!我在鄉間教導你放鎗的技術你沒有掉了。」
喀老夫坐在沙發上,相隔多利亞有七八呎距離。她此刻對他的不變的決心毫無懷疑了。而且,她也明白他。她突然從衣和*圖*書袋裡取出一支手鎗,扳了機關,放在桌邊了。喀老夫神魂俱喪的跳起來了。
多利亞立刻從哥哥身邊悄悄過去,而走到喀老夫面前。
當他走了不到二十多步,獨自一個的時候,又在沉思了。他在橋上立在欄杆邊,凝視著流著的河水。他的妹恰靠近他旁邊。
「唉,多利亞,如今凡事全是一塌糊塗的;不會好好上過軌道呢。俄國人在思想上大多是很自由的,多利亞,自由得如同俄國的土地一般,而且他們尤其傾向於虛妄的,紊亂的。但自由而無極大的天才卻是很危險的。你記得我們在晚飯後在曬臺上,關於這題目談論了好幾次了,怎的,你時常說我太寬泛!誰曉得,也許我們正在他臥在這邊思考他的策略時談著話呀!在我們特別是在知識群中,沒有神聖不可移動的傳統思想呢,多利亞。最好的時候,有人把書本上或編舊年史上未知何故給編撰了。但那是有學問而且高年的頑固派居多,所以社會上是不適於有學問的人的。你明白我的粗淺意見。不過我們以前談這事已很多次了。你對我的意見感到興趣,我真是十分快樂。……怎的你面色不好,多利亞。」
「但我並不指那事。(雖然我確聽見一些話)不,我是講你常在發牢騷的樣子。你的舍萊無時不在反抗,而你叫我不要在門口聽講。假使你是那樣想,去報告警察好了,說你有了困難:在學說上弄穿了一個漏洞吧。假使你以為人不須在門口聽講,但人可以自由去殺老媼們的,你最好是立刻到阿美利加去,走呀,老弟!我誠懇地說時間還早呀。你如沒有川資,我給你好了!」
多利亞沒有把話講了。她已給急促的呼吸打斷了。
喀老夫有兩間極大的擺滿東西的房子。多利亞只是四面望望,她看房屋內的用具和一切沒有什麼奇異的。但也有點地方可注意,例如喀老夫的房屋兩旁是無人住過的房間。他的房不是直接由走道進去的,是由女房東的兩間空著的房間穿過的。喀老夫用鎖匙開了通出去的那頭門,他指給多利亞看那兩間招賃的房子。多利亞站在門口。不知看什麼,喀老夫立即過來說明了。
「鎖匙在這邊呀!」
「到他那邊。你知道他在何處?這頭門何故鎖了?我們從那門進來的,此刻卻下鎖了。你什麼時候把它鎖上了的?」
「做什麼呀!」喀老夫回身喊著,「好像我說……」
「他要搶劫她,就是動機,他拿去錢和物了。是的,他說他不曾把那錢或物用了。是把它暗藏在一塊石頭底下,此刻那些東西還在那邊呢。因為他不敢動用呀!」
「隨我吧!」她絕望地喊著,「我發誓我要再開的哪。我……我要把你打死的呀!」
「冷酷的人!對這事還如此冷誚哪!給我走好了!……」
多利亞看清了,立刻拿了鎖匙,跑去把門開了,一直出去了。她神魂沒有似的向著X橋走到運河邊上。
喀老夫站在梭娜的門口。
「這是誑話!」多利亞眼中也露出一股怒目。「這是一個誑話,一個讒誹!」
「而且在門口聽訓哩!」
「那麼你不愛我了麼?」他輕輕問著,多利亞搖搖頭。
「不,我一句話不曾對她說,我不很明白她這時是否在家。也許她在家的。她今天把後母安葬好了:想她不會在這個期間會人的吧!暫時我不向誰說這事,我對你說也覺得悔了。在這種事情上,稍一不小心就背信一樣地糟。我住在那邊的住宅,我們快到了。那是我們的門房——他和我很好,你瞧,他在行禮了;他瞧見我同一位淑女一同來了,他當然已注意你的臉了,你如其怕我而且懷疑,那你會快樂的。對不起我說了如此粗鄙的話。我沒有一整廂房,梭娜的房就靠著我的——她住在隔壁的一整廂房。這一層樓都是分賃的。你怎的怕得像一個小孩般呢?我是這樣可怕麼?」
「真是一個怪物!我們既到這邊。請走上樓梯吧。那邊就是到梭娜那邊去的。那沒一個人在內。你不信麼?可問加夫的,她把鎖匙交給他放的。這邊就是加夫的太太自己。喂,怎的?她沒有耳朵了她不在麼?到那兒去?和_圖_書你不聽見麼?她不在房中,想要到晚上很遲才能回來了。唔,到我房裡來,你是看我的,是麼?已到了。利哈太太也不在家。她老是忙碌的婦人,我敢說,她是一個極賢慧的婦人。……假使你明理一點,她於你很有幫忙的。你看!我從抽斗內拿張五厘公債券——看還有多少——這張今天要兌換現款的。我不願再耗時光了。抽斗關著,房門鎖了。如今我們又到樓梯了。我們乘馬車吧?我要到荒島那邊去。你願意駕御麼?我想這部馬車呢。哦,你不願麼?你疲倦了麼?乘車去散散吧!天要快落雨了。沒關係,我們把車篷放下來得了,……」
拉斯科納夫的批評,不免來得太急而且隨意了:關於喀老夫,某一種事情給他起了一種新奇的、而且是神秘的性質。說到他的妹,拉斯科納夫以為喀老夫絕不會隨便放手的。但這事只管想去,也太厭悶,太難耐了呢!
拉斯科納夫仍隨在他後邊。
喀老夫仍在窗前站了好久。末後他才轉身,往四邊望望,手撫著額角。扮奇異的笑臉,這是可憐的,悲傷的,無神的微笑,一種絕望的強笑呵。那乾了的血,弄汙了一手。他惱視著那血,拿了一塊濕面巾,刷著額角。多利亞丟下門邊的那支手鎗,忽然在他眼中發見了。他拾了察看一下。這是一支古老的輕便三響手鎗。還有兩顆子彈留在裡面。還可以再開的。他想了一下,把手鎗放到袋裡,抓了帽出去了。
多利亞驚了一驚,立刻扳好鎗機,又舉起來了。
喀老夫已跳上馬車了。拉斯科納夫覺得他的疑惑是不很可靠了!他一響不響,逕向柴草市場那邊走回去了。他如果回頭一看,可瞧見喀老夫坐著沒很遠,已離開馬車,在街道上走了。但他轉彎後,就看不見了。他很厭惡地就離開了喀老夫。
「雖然我曉得你不是一個……可尊視的人,但我一點也不怕你。你領路呀!」她露出很寧靜的神氣說著,但她的臉卻很蒼白。
多利亞匆匆地說了這話後,她的臉暈紅了。
他把多利亞領回自己的房裡,給她坐在椅子上。他自己坐在臺桌對面,離她約有十幾步路,但也許他的眼中有了什麼光彩,曾有一回非常驚嚇了多利亞。她抖戰地往四面看。這是個不由自主的舉動;她不願顯露出她的侷促狀態。但喀老夫住所的隱遁的情形忽然給她察覺了。她似乎想問女房東是否在家,但她的自傲止住她不問了。而且,她的心中另有著一種心事,比他給她的恐懼遠甚。她是在十分的困苦之下。
「你真確信我毒死拉夫那嗎!」
他走到多利亞面前,輕抱著她的腰身,她沒有反抗,但顫得像一片落葉,露出懇求的眼光對著他。他極想說話,但他的唇抖動著,發不出一個字。
「第一,我在街上不好說這事;第二,你得要聽梭娜說;第三,我要拿一點文件給你瞧。……唔,假使你立即跟我去,我也不說的。但請你不要忘了,你所愛敬的哥哥有一件十分秘密的事,全靠我替他保守著哩!」
「唔,那你是說誑了,我想……你是說誑……我不相信你!我不相信你!」多利亞喊著,她弄的昏暈了。她差不多暈過去了,倒在喀老夫立刻把她移來的椅上。
「噯,就是這事?」喀老夫大笑著說,「是的,那發生後的一切事,你若棄置之它,我會驚異的。哈哈!雖然我知道你所要幹的那些把戲,而且把那個對你梭菲娜說是什麼意義呢?也許我是落伍了,也說不定,對不起,請說明一下,親愛的小友!最近的學理解說一下吧!」
「假使你不相信,你怎會大膽獨自到我房來呢!你為何來的呢?為著好奇心麼?」
「唔,此刻我倆已轉彎了!」多利亞弄斷他的話說著,「我哥哥看不見了,我們就在這邊談吧。你可以在這邊把經過的對我說吧!」
「這是你的信了,」她邊說邊把信攤在桌上。「你寫的是真實的麼?你暗示著犯罪,你說是我哥哥犯的。你這暗示太顯豁了;你得承認的。我得對你說,你未寫這信前,我已聽到了這個荒謬的傳說我一個字也不相信呢。這是一個悶人的荒唐的疑惑
和*圖*書呀。我曉得這個謠傳,以及怎樣捏造出來的。你不會有證據的。你答應證明的。你說呀!但我得先對你說吧,我毫不相信你的!」
「你去報告吧,假使你要去的話!不許動!不要走近來!我會放的!我曉得你毒死你的妻,你自己就是一個兇犯呀!」她拿著手鎗預備了。
她好像哀求喀老夫的樣子;她已忘了恐怖了。
他從大衣的右衣袋內取出鎖匙,擺在桌上,也沒有移動身體,也不看多利亞一眼。
「你……你講一句話,他就可救了。我……我會去救他的。我有財勢呢!我會立即把他帶出去了。我將去領兩本護照,一個給他,一個自己。我有很有能力的朋友……假使你願意,我也會去領二張護照給妳……給妳母親。……你何故同倫肯好呢?我也很愛你呀……我愛你極頂了。……給我吻著你的衣裳吧!來吧。……就是你衣響聲我都不能耐呢。對我說『做那事兒,』我立刻去做。我將作所有的事。我將作不能做的事情。你信的,我就會相信。我將做不論何事——不論何事!不要那樣瞧著我呀。你曉得你在害我不曾?……」
「她把鎗丟了!」喀老夫驚訝地說著,吸一口長氣。一個重大心事去了——也許不單是死的恐怖,他那時簡直不覺到呢!這又是別種的感情,更陰沉,更悲哀,他自己也不能解釋。
「不見得吧!」多利亞喃喃著,口唇變白,並喘著氣呢。「不見得吧!毫無動機也沒有根據。……這是無稽之談。」
他像發癲狂了。……某種念頭突然在他腦中發生。多利亞跳著向門邊衝去。
喀老夫的口唇抿著做了一個謙虛的笑容;但他是勉強微笑的。他的心跳得很快,他幾乎不能呼吸了。他高聲的談話,以遮掩他的興奮情緒。但多利亞到不曾注意到,她受了他的話的刺|激,她好像一個小孩般,她看他非常地可怕。
「就是,我此刻會把你記住眼中的。」
「哦,多利亞!你好像忘了你在傳教的熱狂中怎樣對我變和善了。我在你的眼裡察覺了。你還記得那個皎月當空鶯兒在唱之夜麼?」
「隨你,與我沒相干,但我不同你一道去;如今我們相熟了。再講一句,我相信了,你在疑心看我,就因為我如此地有禮,並不問話擾你。……你知道麼?這使你太驚異了;我敢說就是為此,唔,這教訓者太慎重了!」
多利亞把手鎗垂下,瞧著喀老夫,心中非常的驚怖。她自己也莫名其妙在做著什麼事,遇到什麼了。
多利亞呆著不動,猶豫著,用渴望的眼光瞪著喀老夫。
「請不要惱我了。你說呀,你說呀!」
「我去看她在否。……她如不在。真觸壁呵!但我曉得她就會來的。假使她出去了,也是為那孤兒寡女們的事情,去看一位老太太的。他們的母親死了。……我曾去替他們幫忙。假使梭娜十分鐘內不同來,假如你答應,我叫她在今天到你那邊去,這是我的房。這是我的兩個房間。利哈太太(女房東)住在隔壁的那間房。好,你看吧!我要給你看我的重要的憑據,這個門是我的臥室內通到兩間招租的空屋子,就在這邊……你得注意地看呀。」
「鎖匙在那裡呀?快開門,快快,卑汙的!」
「惡痞!」多利亞憤怒地低罵著。
「單有懊悔麼?那麼你不認他有其他道德的感興了?他是那樣的人麼?」
「怎麼樣的角色!我故意不說你的事,雖然我給好奇心所戰勝。那是一樁怪事。我暫放在一邊,等到別一個時候,但是你正可把死者激動起來的了。……唔,我們走吧,但我預先對你說,我單回去瞧瞧拿點錢;再把房屋鎖了,乘一部馬車,到荒島上去過這一晚。此刻,此刻你要隨我去麼?」
「但你的哥哥如何呢?我是好奇心問你的。」喀老夫仍在原位站著說。
他倆又面對著了一分鐘。最後喀老夫顏變了。他覺得拉斯科納夫對他的恫嚇毫不驚懼,旋即裝出一種歡喜的和氣的神色。
「我把鎖匙掉了,沒有了。」
「你聽不見什麼話的。那全是你假造的呢?」
喀老夫恢復了神智的站起。他在顫動著的口唇,慢慢顯出惱恨的侮辱的笑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