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犯人獲到減刑判決,只在第二級裡幹八年的苦役罷了。
再過兩個月,多利亞便和倫肯結婚了。這是一個冷靜而傷心的結婚;但派弗里和諾夫也是賀客之一。這段時期中,倫肯有著一種堅決的態度。多利亞也相信他能履行他的計劃,真的,她是應該相信他了。他露出一種堅強的意志。在正當事情後,他還到大學裡去讀書,他想得到一個學位。他們瞻前顧後;早立定主意要在五年內遷到西伯利亞居住。他們完全把希望寄託在梭娜一人。
拉斯科納夫招供後五個月,定讞了。倫肯和梭娜有便時也常去看他。最後分手的時候到了。多利亞對她哥哥堅決說,這次分別時間是很短暫的,倫肯也如此安慰著。倫肯也以青年的熱誠堅決地想在三、四年後,打下一個穩固的基業,弄點蓄款,移居到西伯利亞去,那邊是一個大可開發之處,需要多數工人,和資本的。他們務在洛地亞所在的城中住著,大家一齊營一種新生活。他們在別離時都哭得像淚人了。
但判罪是非常的憐憫一點的,也許一部份因犯人並無否認己身犯罪的事實,並且還把自己的罪更加甚一點呢。犯罪的一切前因後果,都仔細推考過了。犯人當時的變態的行為和受貧困所苦的情形,當然是不容置疑的。由他未曾化用所搶之物的事實看,以為一部份是受悔恨的關係,一部份是由犯罪時的變態原因。他無意殺了威里就足以證明後面這個假說:犯人犯了兩回謀殺,而把門開了,這事忘了!而那供招,正在那案件因為尼拉的憂愁和畏怯而供出假證,把案情混亂了之時,而正在對於真犯人未獲確證,甚且毫未疑心(派弗里確如此說的)的時候——這些更有助於案情的剖析而獲減刑的判決。況且更有別的有利於犯人的情形無間地露出。倫肯忽然說出了而且證明著說拉斯科納夫在大學時,曾資助一個有肺癆病的窮同學,以他最後所花的錢,而瞻供他六個月的費用,況這個學生死後,遺下一個惟一的恩人,衰邁的老父,拉斯科納夫把https://m.hetubook.com.com
他的老父送進醫院,並為他經理死後的一切費用。拉斯科納夫的老闆娘也替她證明,說當他們在五角場另外一個地方住的時候,在一個失慎的人家,拉斯科納夫曾為之救出兩個小孩,他自己甚至也給火傷呢。他的事情,得到這些人的從旁說明,實在是非常有助於他的。
審鞫這案之時,拉斯科納夫的母親,神經錯亂著並害神經質的病了,多利亞和倫肯就在審鞫期內便把她遷到離佩德堡很近在鐵道旁邊的一個城去,如此就好隨著審訊,而可時常去看望甫利亞了。
但最後的一個報告寄到了,(多利亞在前幾回來信中就已覺出驚恐和不寧了)說他隔離世人,說他的同室囚犯對他不好,他幾天也沒說話過,面色十分憔悴難看。在最末一信,梭娜信上說他病得極沉重,在醫院的囚人病室中醫治云云。
西伯利亞。在那條寂寥幽闐的河邊有一個城池,為俄國政治中心區域之一;城內有一個市鎮,市鎮中有一個監獄。那監獄中有第二等犯人洛地亞關在裡面,他已錮禁了九個月。自從犯罪起到這時止,已有一年半載多了。
但有幾次,甫利亞有時話轉著方向,想要不提洛地亞在何處,簡直不能的,當她得到的疑心的回答時,她就更顯的憂鬱緘默了,如此過了好久時日。多利亞後來覺得騙哄她是不易了,倒不如在某些方面上不響一聲好;但後來那情形卻愈變愈顯明了:那可憐的母親老是懷疑將有什麼不幸的事情了。多利亞記到她哥哥對她說,她母親聽見她和喀老夫會談後,在招供的那日前,他在夜裡做夢說著:她不曾從那邊聽出什麼話麼?後來,在數天或幾個星期的憂鬱的緘默和淌淚後,就有一時的神經錯亂病的發作,病者滔滔不斷地談她的兒子,以及將來的希望等。……她的幻想常會變得十分怪的。他們侍侯意旨,故意贊同著她的意思,但她仍是續說著。
這個犯人簡直沒有說法掩飾替自己辯剖過,這就使那些持那論調的人莫m.hetubook.com.com測端倪了。對於他為什麼要去暗殺,搶奪,這種決定一切的問話,他十分坦白而且粗率的回答著,為的是他生活的悲慘,貧困和無援,他渴想獲到三千個盧布以資補益,以應付日常所需。他因為淺薄的畏葸的品性,加上貧困和失敗的壓迫,逐驅上暗殺之途了。他為什麼要招供這話,他答說那是完全的內心的後悔。這全很率真的說供呀!……
拉斯科納夫在前數天很多做夢。他母親問了很多的話,他非常替她焦心。他那樣為她操心,竟給多利亞驚奇了。他一聽見母親病了,他更變得抑鬱憂傷。對於多利亞他仍不輕易講話。梭娜因為喀老夫所留給她的錢能資助,早就存心隨他一同遣戍到西伯利亞去。對於此事拉斯科納夫和她並沒有講過什麼話,但兩人都早已默喻了。最後分別時,他對妹妹和倫肯熱心地希翼著他出獄後和他們一起過幸福生活,異樣地笑慰著。他想母親的病是不會好的了。梭娜和他終於出發去了。
當多利亞和她的哥哥最末一次會談歸來時,她的母親已經發燒,人事不清的病了,那晚倫肯和她議定,倘使他母親問起兒子時,怎樣地回答。因此他倆編造了一個誑話,說他是為一樁要事,而到俄國的一個稍遠之處,他將會弄到一個好名譽和金錢的。
至於她自己,她信上說她在城內認識了幾個朋友,說她以縫紉消遣時日,而且因為那城中很少女縫工的,所以她就在有些人家裡認為是很需要的人了。但她沒有說及官廳因她而對拉斯科納夫表示好感,把他工作減輕一點,等等。
梭娜並在信上說,他以前對於她之去探望並不覺有怎樣高興,有時簡直煩惱她的到來,他不多話有時間給她難堪。但這種會見後來對於他成為一種慣例,也就慢慢相安了,所以後來她病了,有幾天不能來看他時,他倒感到痛苦了。她在假日常到牢獄門口或在分監獄裡看他,他被帶到那邊去會她只有幾分鐘。在作工日子,她就去看他工作,也許在工場中,或在缸窰那邊,也許在www.hetubook•com•com意耳地河岸上的木棚,全不能一定的。
甫利亞十分快樂地替這對新婚夫婦的結婚祈福,但結婚後,她愈加抑鬱,憂沮了。倫肯為給她安慰起見,常告訴她說拉斯科納夫怎樣幫助那窮困的同學和他的弱父,說他在一年前,怎樣從火燒中救出兩個孩子,怎樣被燒受傷。這些新聞把甫利亞的混亂神志提振起了,差不多快樂極了。她只是以此為談助,就是在街上和人家說話時,也說及此,雖多利亞老是伴著她的。不論在何地何時如果她能弄到聽眾,她就談她的兒子,他的文字,他怎樣幫助那同學,他怎樣在失火時被燒,等等!多利亞也沒法勸止她不談。甫利亞把兒子所救的兩個小孩母親的住所尋見後,立刻要冒昧去見她呢。
但甫利亞在那時以後,就沒有問他們這個事情了,這使他們驚奇哩。她對於兒子的驟然他去,她也有說法;她淚痕滿面地對他們說,說他曾來對她辭行,說他有著一些秘密的要事,而且洛地亞周圍還有些仇人,他必得暫避。說到他未來的事樣,她一點不疑心,說當那些惡勢力除去後,是會發達的。她老實對倫肯講,他有朝一日會變成為政治偉人的,由他的文章和顯明的天資足以證明的。她常念那篇文章,甚至捧著它一同睡覺,但她絕口不問洛地亞何處等話,雖然旁人也盡力避著這個事情。
最後她的病狀日增了。有時忽哭忽泣,病已日深,頭腦發燒得糊塗極了。一天早晨她說,洛地亞該就要回家了,她記得,他對她告別時,他說在九個月以內必可回來的。她在準備他的回來了,房子打掃整齊,家具也刷新等等。多利亞雖焦急,但也不好說什麼,只好隨同佈置收拾房屋。如此弄了一天,在無謂的幻想中,在快樂的白日夢淚痕中過去了,甫利亞日間疲倦,夜裡就更病了,第二天早晨她更發燒,更人事不清了。聽說這是腦熱病呢。那星期中她便死了。她在人事不清中說出一些話,關於兒子的不幸的命運所曉得的,比他們所猜想多了。
他的審問毫無波折。犯人很老和圖書實,而且自動地招認了一切。他既沒有把前後事實弄亂纏錯,更沒有替自己的利益打算而把事實減去一枝一節。他講述那次暗殺時所遇到一切意外,以及那被殺了的老媼手中撿到的當物的鬼秘。(一塊木牌繫著一片鐵條)他一伍一什地述著他如何奪她的鎖匙,鎖匙的形式,以及木櫃和裡面的物件;他說著砍殺威里的出乎自料;敘述可咳和在他以後那大學生怎樣打門,把他倆的說話都複述著;他後來怎樣跑下樓,以及聽見尼拉和脫里的喊叫;他怎樣溜進空房。如何跑回家。他最後說出那石頭在弗士列街後邊的曠園地內,在石頭底下出錢袋和首飾等物。本來這整個的事實就已彰明顯著了的。律師和法官們,對於這樁案件都非常驚訝:怎麼他把首飾和錢袋放石頭底下,而不動用分文,而且,他此刻甚至不記得首飾的形狀和數目。他說從未啟開過錢袋,裡面有多少錢也不明白,事初看似覺不近情理。後來檢點錢袋是有三百十七個盧布和六十個戈壁這數目。在石頭底下因藏了很多的日子,其中有的頗值錢的票放在上面,受了水分的汙濕而不可用了。他既對於別的一切事情都直供了,但為什麼關於這事打誑,他們盡力推敲這犯人的心理。後來有幾位非常有名而熟悉心理學的律師說,他確不曾察看過錢袋,所以他把牠放在石頭下面時,他當然不明白其中的數目和形狀,這事是可有的。他們並且由此演出一個推理,說他的犯罪只是由於偶然的神經慌亂,由於貪殺慾的關係,事實上他毫無謀財的動機和企圖。這和近來最流行的偶然瘋狂說很相吻合呢,晚近關於刑事案件,常以此種學說為根據的。而且,拉斯科納夫的憂沮病的實情有著很多的證明,有他的同窗諾夫醫生,他的老闆娘及其女僕。這一切都足證明這種結論的:拉斯科納夫和平常的兇手及盜匪,其中有著非常的差異點的。
自從拉斯科納夫遣戍到西伯利亞後,他們常常通信,可是很久以後他還不明白母親是不在了哩。寫信之事全靠梭娜,她時常致書給倫肯夫婦,m.hetubook.com.com依時收到回信。當初他們覺得梭娜的信沒有興趣,但後來他們也漸漸看慣了。梭娜的信中全是瑣屑的細事,是拉斯科納夫和犯人的一些環境的簡樸明白的描述而已。既沒說到她的前途,更未預冀著未來,她自己的情感更隻字都無。她毫不解說他的心靈和精神的生活,只是寫出一點點事實——關於他的身體的近狀,他們會面時他要些什麼,他吩咐她什麼等等。這些她寫得很多。他們可憐的哥哥的面像,總算確切的描繪出了,因為除了事實外,別的便沒有了。
她們後來對於甫利亞在某種事情上的十分緘默覺得古怪。例如,她從未問起他為什麼沒有來信,雖然從前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兒子的來信。這給多利亞十分的焦急,她想母親猜疑兒子的命運中有什麼危險因而不敢問及,恐再聽見什麼更可怕的事情哩。不過多利亞卻很明白,她母親的神智是日趨昏憒了。
但多利亞夫婦最初從這些報告中得不到什麼安慰。梭娜寫信說他時常鬱沮的,緘默,說他們給他的來信,他也感不到興趣,說他有時問起母親,而且說當他將猜到實情時,她告訴他,說她死了,他也似乎沒什麼感動,總之,在外表上確是如此的,她也驚訝呢。她對他們信上說,說他雖好像曳心於己,——但他卻對於他的新生活也沒什麼冀望,目前也不希望什麼較好些之物,也沒有存心不良的希望,而且對於環境中的一切,他也好像毫無驚奇之感。她說他的身體倒十分康健;他做苦工,不偷懶也不多作些,他對於飲食更滿不在乎,除了星期日和放假日外,食物不用說是壞極了,所以他倒願意收受一點她——梭娜——的錢,每天弄點茶喝喝。他叫她別的不用操心,說對他的驚惶焦心,無非更給他苦惱罷了。梭娜信上並說,他在牢獄中和其他犯人同室,說她也沒有去瞧過別的牢獄內情,但可以說那邊一定是擁擠的,悲傷的,汙穢的;說他睡在一張硬板床上,下面只有一條毯,他絕不想有什麼舒適的佈置。他如此可憐地,惡陋的生活,不是有什麼用意,無非漠不經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