鑰匙插入鎖孔的那一剎那,他驚覺書房房門是開著的。瓦士倏然收手,鑰匙仍拿在手上,卻回頭一望。站在樓梯口等候的維森看出他眼神有異,隨即小心翼翼上了樓梯,同時從外套暗袋掏出一把手槍。瓦士往旁挪了幾步,維森示意要他貼牆站著,並遠離房門口。確認了瓦士的防護措施後,維森將子彈上膛,緩緩轉動門把。雕花櫟木門板輕輕移開,在門板本身的重量推動之下,漸漸挪往房內的陰暗中。
「你在看什麼書?」
「一定是哪裡搞錯了,部長。」
「我好得很。現在看到妳又更好啦!」
維森駐足書房正中央,仔細環顧四周。接著,瓦士進了書房,緩緩走向書桌。維森正忙著檢査窗戶開關時,部長竟有了驚人發現。保鑣聽兒瓦士的腳步聲斷然休止,不禁回過頭來。
接著是漫長的靜默。梅瑟狄思屛息以待。
「時候到了,維森。我已經藏不住,只能豁出去了。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嗎?」
「這不是給小女生看的書。」
「讓她進來吧!」他啞著嗓子答道。
瓦士立刻擠出燦爛的笑容,起身擁抱女兒。
「舞會上,所有人都問起你了……」
「不可能。」維森說。「所有入口都受到嚴密監控。只有家裡的工作人員才能上樓。每個樓梯口都有我手下的人m•hetubook•com•com在站崗。」
梅瑟狄思走到房門前,卻在伸手開門前停下腳步。父親依舊背對著她,默默凝望窗外的花園。
「妳去叫維森進來吧!」
她打開房門,維森已在外頭等待,只見他鐵青著臉,一副深陷恐懼的模樣。
「你自己看看……」
瓦士點頭回應。維森不情願地退往房門口。他關上房門時,部長依然靜立在書桌前,雙眼直瞪著那個牛皮信封,彷彿隨時會有蝰蛇跳到他的脖子上。
保鑣依舊踟躕。瓦士的視線始終鎖定在那個信封上。
「我就跟你說了,有人進來過。而且他們手上有名單。我不曉得是怎麼拿到的,但總之他們手上有名單……我的天哪。」
維森恭敬地向她行禮,隨即進入書房。梅瑟狄思轉身想再探個究竟,保鑣卻當著她的面輕輕把門關上。於是,女孩把耳朵貼在門板上仔細聆聽。
部長的目光緊盯著書桌。書桌正中央的皮墊上,擺著一個大小如信紙的乳白色信封。瓦士感覺到雙手寒毛直豎,體內則是一股冷冽寒風竄流著。
「無論發生什麼事,唯有這件事才是最重要的。」
她聽在耳裡,心裡卻不怎麼篤定。父親的聲音細如懸絲,慣有的冷靜和優越感亦不復見。
「有人進來過。」她聽見父親www.hetubook•com•com這樣說道。
「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嗯……好啦,是有一點。」
「或許是我今天下午出去的時候忘了鎖門?」瓦士語帶遲疑。
「這些數字看起來都沒錯,部長。我真的搞不懂……」
「可以讓我看看嗎?」
「梅瑟狄思,妳知道我愛妳遠勝於世上任何事物,而且,我真的以妳為榮,懂嗎?」
黑色真皮書封,封面上不見任何書名,只有一個圖案,那是個從天窗往下望的視野,一個向下延伸的螺旋階梯。
瓦士幾乎透不過氣來。在不自覺之下,他的雙手伸進書桌大抽屜,拿出了隱藏備用的左輪手槍。他把槍管塞進嘴巴,將子彈上膛。手槍散發濃濃的機油和煙硝味。他突然一陣暈眩,但雙手依舊握著手槍,雙眼緊閉,極力不讓淚水滑落臉龐。這時候,他聽見上樓的腳步聲,接著是她說話的聲音。梅瑟狄思在書房門口和維森交談。他把手槍放回抽屜,並趕緊用西裝袖子擦乾眼淚。維森輕輕叩了門。瓦士用力深呼吸,並靜候半晌。保鑣再度敲門。
「毛利修先生,您還好吧?」維森連忙關切主人。
最後還有一個機會留給你。
「真的不告訴我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什麼,無聊內容,不値和圖書得看。」
她在父親的書房裡踱步,一個滿是書籍和上鎖櫥櫃的祕密世界,她邊走邊隨興地以指腹滑過書架上一排排的藏書,突然察覺父親望著她的眼神充滿了惶惑,於是她停下腳步。
接下來又是一片死寂。過了半晌,梅瑟狄思聽見趨近房門的腳步聲,於是快步衝下樓,直到自己房門前才止步。進了房間,她背靠著門板,無力跌坐在地上。她有預感,詛咒已經來叩門,今晚,恐怕是這齣搬演多年的暗黑版童話故事的最後一夜了。
「晚安,爸爸……」她輕聲說道。
「今天晚上碰到一點麻煩事。妳也知道,就是會這樣。」
「當然不是。」瓦士親吻女兒的手,搖頭否認。
維森依舊高舉手槍,在漆黑的房裡仔細張望了好一會兒。窗外鑽進一束深藍夜光,隱約描摹出瓦士書房的樣貌。在他眼前是一張氣派的寬敞書桌,真皮扶手椅,橢圓形書牆,波斯地毯上擺著一套真皮沙發。暗夜中一切寂然。維森摸牆找到開關,馬上開了燈。房裡不見人影。維森放下高舉的手槍,放回外套口袋,再往裡面走了幾步。後方則是佇立房門口的瓦士,正默默觀望著動靜。維森轉過身來,搖搖頭。
「破曉時分。」
「沒事。」
梅瑟狄思猛嚥口水。
他的手不停地顫抖,接著用力握拳。hetubook.com.com書頁中還夾著一張紙條,瓦士把它抽了出來。那是一張泛黃的小紙條,直接從記帳本撕下來的,上面印有工整的紅色條紋,並縱分為兩欄,各自條列著一排數字。紙張底部出現了紅色墨水書寫的一小段文字:
「爸爸,你還好吧?」
梅瑟狄思踮起腳尖,朝書桌望了一眼。
「我在外面等著,有事的話請叫我一聲。」
「在這方面,我一向都很相信妳的。」
「連一點點難過都沒有嗎?」
房門一開,走進來的是身穿酒紅禮服的梅瑟狄思,一臉愉快甜美的笑容,卻在看見她父親那一剎那消失了。維森在門口觀望,心裡七上八下。瓦士對他點頭,比了個手勢要他讓父女倆獨處。
接著,他繞過書桌,坐在扶手椅上,雙手握拳撐著下巴。躊躇了大約一分鐘,他才把手放在信封上,摸了摸裡頭裝的東西,頓時心跳幾乎暫停。他從郵戳下方撕開信,封口仍是濕的,輕易就拆開了。他抓起信封兩側,高高舉起,內容物隨即滑落在書桌上。瓦士閉上雙眼,沉重地嘆了口氣。
你的時間已經用完了。
梅瑟狄思伸手撫摸父親的臉頰,「你是因為這個而傷感嗎?」
「晚安,梅瑟狄思。」
瓦士微笑以對。書桌上的時鐘顯示九點零五分。
「你知道,你是騙m•hetubook•com.com不了我的。騙得過別人,但是別想騙我……」
梅瑟狄思享受著父親緊緊的擁抱,她把臉埋進父親的頭髮裡,用力嗅著髮絲的味道,就像孩提時代那樣,彷彿那氣味可以保護她不受世上任何苦難威脅。直到父親終於鬆了手,梅瑟狄思注視著他的雙眼,察覺了他泛紅的眼眶。
梅瑟狄思喜孜孜地笑了。瓦士也跟著笑,卻伴著難言的苦澀。
「您儘管吩咐,部長。什麼時候?」
「爸爸,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
「毛利修先生,令千金要見您……」
「我知道,妳已經是個亭亭玉立的大女孩了。」
父親面露笑容,但梅瑟狄思卻眼看著他潸然淚下。她從未見過他哭泣,頓時因此而備感恐懼,彷彿外面的世界恐將崩垮。她父親抹去淚水,轉身背對著她。
「我已經不是小女生了。」梅瑟狄思笑著反駁父親,依舊一派小女孩的撒嬌語氣,接著原地轉圈,刻意展示了她的禮服和姿態。
「你看,答應你的事情,我說話算話……」她邊說邊揣測他的心思。
梅瑟狄思促狹地猛點頭。「是啊!是啊,我知道的……」
「沒事,寶貝,不會有事的。」
「發生什麼事了?爸爸……」
「我當然知道。爸爸……我也很愛你。」
迷宮入口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