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憐經
7

「有火嗎?」
「從上週一開始,我來過好幾次了,有空我再聊聊這件事吧。」
女祕書將艾莉夏從頭到腳打量一遍,反感和敵意顯而易見。瑪麗亞娜轉向班嘉實的目光找尋聲援,沒想到這位刑警卻緊盯著自己的記事本。
「梅瑟狄思小姐有沒有說她為何會這樣想?」班嘉實問。
「大概十分鐘不到吧!」艾莉夏在一旁搭腔。
「我已經說過了,在我看來,這件事一點都不重要。賈斯柯斯是毛利修先生的員工,也是事業夥伴,兩人不定期聚會,我看不出來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再說,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艾莉夏和班嘉實匆匆互看一眼。他心裡明白得很,該是喊停的時候了,再這樣下去也問不出個所以然。艾莉夏再度挨上前,不情不願地迎上瑪麗亞娜的目光。
「我不記得了。得再查一下紀錄才知道。這跟案子有什麼關係嗎?」
「現在還很難講,瑪麗亞娜女士。我們的責任是挖掘各種可能的線索。回到恐嚇信……當您第一次把信交給部長時,他是什麼反應?有沒有說了什麼讓您印象特別深刻的話?」
「舞會那天,毛利修先生特准幾位老員工休假。趁此機會,我去馬德里探望教女,和她一起待了一天。隔天,雖然毛利修先生沒有交辦任何業務,我依然一早就到辦公室,那是八點鐘左右,然後我一如往常,開始準備部長的信件和行程表。九點鐘我到樓上的書房,卻發現部長不在。不久後女僕告訴我,部長的女兒梅瑟狄思跟她說,她父親一大早就跟貼身保鑣開車離家了。我覺得不對勁,因為我看了行程表,部長還在上面親筆加註了一個非正式會面,那天早上十點,就在梅瑟狄思別墅,他打算接見艾麗娜的業務經理巴布羅.賈斯柯斯。」
「這位小姐是我的長官。」班嘉實提出澄清。
「記不記得他上一次私下約見員工是什麼時候的事?」
「根據我的了解,那是非正式聚會,禮貌性的邀約。」
「據我所知,部長夫人身體不太好。」艾莉夏說。
「其實,最後還有一件事要麻煩您,瑪麗亞娜女士。」
「這些費用都是誰付的?」她問。
「是的。我記得這個人,首先是在部長處理了他的特赦問題時,後來則是警方告知恐嚇信的調查結果時,也提過這個人。」
管家過來迎接他們,班嘉實特地禮讓艾莉夏接受管家撐傘遮雨的服務。
「她如果不走可能會更好。」班嘉實說。「這下就看這位女士多久後會聯絡上內政部的賈西亞.諾瓦列斯,然後狠狠把我們轟出去,尤其是您。」
「警方認定寄發恐嚇信的主嫌是西拔士堤安.沙卡多,您認識他嗎?」
「他有沒有可能提過他?」艾莉夏繼續施壓。
矮小的車庫管理員外型像隻老鼠,套著藍色連身工作服,由於工作需要,腰間掛了好幾條因為維修零件而黏上一層機油的髒抹布。他把艾莉夏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恭敬地鞠躬行禮,並趁她不注意,偷偷對班嘉實拋出心領神會的眼神。
「賈斯柯斯先生只是中階員工?」艾莉夏問道。
「您在電話中提到瓦士部長收到好幾封匿名信函一事。」
「只有短暫的片刻。那是一場私人會談。」
管家一臉冷漠僵笑,大概是從小就做了僕役和-圖-書,漸漸自以為主人家的顯赫門第,不但在自己的血液裡也注入貴族血緣,還因此有了高高在上的特權。一同前往主屋途中,艾莉夏發覺管家看她的眼神鬼鬼祟祟,似乎試圖從她的神態和衣著去釐清她扮演的角色。
瑪麗亞娜女士隨即否認。
「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兩位儘管說吧!過去兩天,我們跟您的同事們談了很多,我已經不知道還有什麼話可以說了。」
艾莉夏和班嘉實面面相覷。他連忙在記事本上做了紀錄。
「身體不好只是對外宣稱的說法……」
「基於人道考量。當時有消息說沙卡多已經病重,活不了多久。部長不希望他孤單死在監獄裡,他希望犯人可以再見見親友,死去時有家人陪伴。」
瑪麗亞娜躊躇半晌。「沒錯。我向席部長提起此事,當時還有個部屬,叫什麼賈西亞……」
「他沒把信拆開來看?」
「反正這次會面根本就沒發生,我覺得沒必要說。我應該提起這件事嗎?」
「都在家裡嗎?」
女祕書猶豫不決。
「那個銀行家?」
「安排會面事宜的人是您,還是毛利修先生本人?」
「艾麗娜是……」班嘉實追問。
「哦,是這樣嗎?」
「抱歉,您別介意,請繼續說。」
「我不懂您的意思。」
「在下班嘉實,警察總署警官,這位是我的夥伴,葛力思小姐。」
「嗯,支持佛朗哥政府的重量級銀行家之一,報上說的。」班嘉實答道。
女祕書不耐煩地哼了一聲。
「因為今天有美女同行,長官才特別恩准我開這輛福特。」班嘉實打趣道。
「對,賈斯柯斯先生,謝謝提醒。您知道他們談了什麼?」
瑪麗亞娜女士點頭承認。
「我一直以為,藝文協會事件之後,因應警方辦案的需求,他把信件拿給警方看過,然後就銷毀了。但看來我錯了,部長一直在研究這些信件。我跟您的長官也提過這件事。」
「不需要特別要求,我一向就沒有習慣把部長的事情告訴不相干的人。」
艾莉夏皺眉蹙額,納悶全寫在臉上。
「但是,您在警方的筆錄裡卻隻字未提這件事……」
瑪麗亞娜女士沉默良久。「有可能。我不確定。」
「部長向柏雷亞先生問起了他當年擔任典獄長任內的幾位囚犯,想知道這些人是不是還關著,或是已經出獄,甚至移監到別的地方,或者已經過世。但是他沒說為什麼要問這些。」
管家的傲慢態度立即有了一百八十度轉變,僵硬的神情頓時堆滿了笑。他那兩片嘴唇總是黏得緊緊的,而接下來的行程,低垂的視線始終垂直瞄準鞋尖。進了大門,首先迎來寬敞的玄關,腳下的大理石地板延伸到樓梯、長廊和走道。他們尾隨管家來到一間書房,房裡已有人等著。他們一進門,背對房門、注視著窗外雨中庭院的中年女子聞聲轉過身來,立刻送上冰冷的笑容。管家退下時隨手關上房門,這下可以好好琢磨內心的疑惑了。
「非常謝謝您,女士。」班嘉實高聲道謝。
「您不覺得訝異嗎?」
「我總覺得,跟您共事一定會樂趣無窮。」
瑪麗亞娜女士聳聳肩。
「不記得了,真的。」
「當然。部長先生經常私下在家裡約見他名下企業的員工嗎?」
「您還記得他提過的那些名字嗎?」
「希望兩位從馬和*圖*書德里過來行車還順暢。」管家措辭嚴謹。「瑪麗亞娜女士正恭候大駕。」
「兩位什麼都不能碰。務必保持這個房間的原樣。結束之後,請在離開前將鑰匙交還給管家。」
「出版社的業務,想也知道。」
到了通往塔頂書房的螺旋梯口,女祕書拿起掛在牆上的油燈,隨手調整了火力。在琥珀色的迷濛燈光指引下,三人緩步上樓,影子在牆上一路拖曳。來到書房門口,女祕書一轉身,第一次略過班嘉實而直接將目光鎖定艾莉夏。艾莉夏笑盈盈看著她,並伸出張開的手掌。瑪麗亞娜緊抿雙唇,遞給她一把鑰匙。
「還有其他名字嗎?」
「路易士,了不起的一個傢伙。」班嘉實說。「據我所知,他就住在這裡,在這車庫盡頭角落的一個小棚屋。」
「您想停哪裡都可以,長官。車鑰匙煩請交給櫃檯……」
艾莉夏這才想起,她曾聽賴安德提過薩明德那一群銀行家,他們在內戰期間一邊資助國家軍隊,同時融資貸款給戰敗者,是雙方受惠的一筆交易。
「我不知道。或許有。我想他是提起過。」
對方點了點頭,神態平和,笑若冰霜,這位忠貞的資深女祕書,表現無懈可擊,眼神卻不經意洩漏了必須和半吊子低階警察打交道的惱怒。她的目光大多集中在班嘉實身上,並盡可能掠過艾莉夏,刻意傳達了她的蔑視。艾莉夏決定將發言權交給班嘉實,反正他也不會遺漏任何細節,她只要專心傾聽就好。
「這位小姐,您要知道,像毛利修先生這樣一個有地位的重要人物,每天收到的信件數量何等驚人。天天都有許多百姓或機關寄信給部長,其中常常是古怪甚至神經病寫來的信件,他連看都不看一眼的。」
兩人邊走邊欣賞瓦士的汽車收藏,正朝著出口走去,在他們背後的路易士卻興沖沖拿出抹布,沾了點口水,用力把客人的福特車擦得晶亮,同時喜孜孜地看著艾莉夏輕盈搖曳的身段,以及她那雙美|腿踩出的迷人姿態。
「您以前知道他保存了這些信件嗎?」
「他提過很多名字,而且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您現在說出來就可以了。」班嘉實殷勤地打圓場。「一下子要記起全部細節,實在是不太可能。因此,還請您多多幫忙,務必要協助我們。請繼續說吧,瑪麗亞娜女士。」
「嗯,我記得有。」
「為了讓我們有個比較清楚的概念,請問您是哪個等級的員工呢,瑪麗亞娜女士?」
瓦士的女祕書接受了道歉,決定繼續說,但她完全忽視艾莉夏,目光只看著班嘉實。
「既然如此,在您為部長工作的這些年,知道部長還申請了類似的其他特赦案件嗎?或許是蹲了多年苦牢的成千上萬名政治犯中的某一個?」
「當然,但是在此之前呢?您記不記得部長曾提起沙卡多這個名字?或許是很多年前?」
「沒有。」
「但是,您知道有這個人?」艾莉夏緊追不捨。
「我當然知道。」
「女士,根據警方調查和您的筆錄,您是第一位察覺毛利修先生不知去向的人……」
瑪麗亞娜漲紅了臉。「一九四八年三月,部長要求我安排一場非正式的聚會,約見了在他之後接任蒙居克監獄典獄長的路易斯.柏雷亞。」
「他有跟您提起為了什麼緣故要這樣做嗎?」
「毛利修先生經常在您hetubook.com•com不知情之下安排會面或聚會行程嗎?像這樣『親筆加註』?」
「如同我之前跟兩位說的,這是他本人在行程表上親筆加上去的。」
「那麼,瑪麗亞娜女士,毛利修先生習慣要求您保守祕密嗎?」艾莉夏問。
「很抱歉,我們問得比較仔細一點,但是,請問您……賈斯柯斯那天早上前來赴會時,有沒有提到部長為什麼找他來?」
「但是您可能有機會聽到某些談話的片段。偶爾出入客廳……端來剛泡好的咖啡……或許,從您在部長書房入口處的辦公桌就聽得到一些……」
「這位小姐是您的祕書嗎?」管家問道,目光始終鎖定在艾莉夏身上。
「毛利修先生擁有的一家出版社的名稱。」女祕書馬上解釋。
「那您就放棄跨過這扇門的機會吧……」她說。
班嘉實用腳輕碰艾莉夏一下。女祕書一臉嚴肅站了起來,擺明了談話結束,準備送客。
班嘉實聳聳肩。「我想大概就是您跟我這些納稅人,或許是瓦士的妻子吧。她從她老爸恩立格.薩明德那兒繼承了一大筆遺產。」
「毛利修先生是否要求您不能和任何人提起那些恐嚇信?」
瑪麗亞娜女士報以尖厲冷笑,宛如抹了毒藥的利刃。
「我是瑪麗亞娜.希朵,毛利修先生的私人祕書。」
花園步道上處處可見身穿制服的園丁,開車近十五分鐘後,前方迎來一條柏樹夾道的寬闊大道,直通梅瑟狄思別墅前的長矛大門。天空暈染了鉛灰色,細小雨滴潑灑在汽車擋風玻璃上。有個年輕男子已在別墅大門口等著,馬上替他們開了門。進了大門,一旁站了個荷槍實彈的憲警,隨即向班嘉實點頭打招呼。
瑪麗亞娜一言不發,轉過身去,提著油燈下樓,留下他們杵在陰暗的門口。
女祕書一臉漠然看著她。「從來沒有。」
「時間是?」
在打火機的微光下,艾莉夏對他送上詭異的訕笑,班嘉實暗想,這笑容不看也罷。
瑪麗亞娜的目光暫時從班嘉實面前移開,接著以猛禽般的銳利眼神緊盯著艾莉夏。
「怎麼?您已經來過了?」艾莉夏問。
「很感謝您這麼有耐心,瑪麗亞娜女士。我們也知道,對於部長的家人和您來說,現在是很難熬的時刻。」艾莉夏逕自搭腔。
「或許還有個聽起來像法文或外國人的姓氏。我不記得了。該說的都跟您說了,這已經是多年前的往事,現在提起還有什麼用嗎?」
「小姐,您這種含沙射影的暗示讓我很反感。」
艾莉夏不理會瑪麗亞娜急於逃避的意圖,她傾身向前,目光大剌剌地直視女祕書的雙眼。
班嘉實和艾莉夏靜觀這群員工和僕役謹守著階級之分和日常儀式,偶爾忍不住交換了驚愕和困惑的眼神。
「據我所知,都不是。」
「還有什麼問題嗎,長官?」她沒好氣地突然問道,一臉不耐地盯著班嘉實。
班嘉實從沙發起身,點頭應允,準備跟著瑪麗亞娜往門口走去。兩人正邁步往外走,卻發現艾莉夏仍端坐在沙發上,好整以暇地啜著談話期間未曾動過的那杯茶。班嘉實和女祕書回頭望著她。
「我為什麼要覺得訝異?」
班嘉實把火吹熄,隨即將門往裡面推。
「毛利修先生一向熱心促進國家社會的和諧,致力修補歷史的傷痕。或許這對您來說難以理解,但是,這世上還是有人具備基督徒https://www.hetubook.com.com悲憫寬容的胸懷。」
班嘉實掏出打火機,將火光靠近門鎖,好讓艾莉夏把鑰匙插|進去。鑰匙一轉,門鎖發出金屬喀嚓聲。
「賈斯柯斯先生。」
「我剛才說了,部長在沒有通知我的情況下離開這裡,我覺得事有蹊蹺,問了家裡的傭人,他們說部長那一晚似乎沒有回房就寢,整晚都待在書房。」
「那場所謂的禮貌性聚會……您在場嗎?」
女祕書點點頭。「想當然耳,警方早就知道這些信件的存在,而且好幾個月前就已經有影印本。那天早上,在那種情況下,我把部長的行程表再檢查一遍,卻在他書房裡發現了存放這些信函的文件夾。」
「當然不是。」瑪麗亞娜面有慍色,緊抿雙唇,搖頭否認。
「是的。」
「我打了電話到中央政府祕書處,先和賀書斯.莫雷諾先生談了一下,稍晚還跟內政部部長席爾巴德拉通了話。接下來的事情,各位都很清楚了。」
「長官,您今天開了一輛拉風的好車啊!」他們才一下車,他等不及要發出讚美。
女祕書抿著雙唇,避不回應。
「他和賈斯柯斯先生的聚會,是您安排的嗎?」
車庫管理員替他們開了大門,示意車子往裡開。班嘉實搖下車窗,管理員立刻認出了他。
「我唯一還清楚記得的是馬汀,大衛.馬汀。」
「在警方筆錄裡沒提到這一點……」艾莉夏說。
瑪麗亞娜瞅著她,似乎很不屑這個在她看來極其荒謬的問題。
瑪麗亞娜女士搖頭否認。
「聽起來好像捕鼠器。」班嘉實打趣道。
「在您看來,關於那些恐嚇信的存在,毛利修先生為何拖了這麼久才告知警方或保全人員?」艾莉夏再度提問。
瑪麗亞娜女士思索半晌。「沒有。那個時候,大家擔心的是部長的下落,而且,我根本沒想過這種中階員工的事務有優先處理的必要。」
女祕書隨即做出確認的表情。
「您晚上都待在這裡嗎?在這棟主屋裡?」艾莉夏又插了話。
「賈西亞.諾瓦列斯。」
「不久後,大約是九點,家裡的保全主任雷弗塔先生跟我提起,維森.賈莫拿和部長那天早上並沒有預先計畫要去任何地方,因此,兩人在沒有其他保鑣陪同之下,就這樣一起離家,不管怎麼說都是極不尋常。在我的要求之下,雷弗塔先詢問了教育部官員,還跟中央政府通了電話。沒有人知道部長的下落,但他們通知我們說,一旦得知他的行蹤,馬上會來電告知。接下來的半個鐘頭毫無進展,部長的女兒梅瑟狄思來找我,她一直哭個不停,我問她怎麼回事,她竟然說父親已經離家,再也不會回來了……」
「這是他家女兒的玩具。」班嘉實主動說明。
女祕書搖搖頭。「他沒說什麼特別奇怪的話,看起來也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他隨手把信放進抽屜,還交代我,如果再收到那樣的信件,一定要交給他本人。」
「但是,您卻沒把那些信件丟掉……」
「很抱歉,我想我已經沒有幫得上忙的地方了。」她說,同時以客氣但堅定的態度下達逐客令。「雖然部長不在,但還有很多事情需要我處理。」
「沒有。」
「您對我們的敘述越詳盡,越有助於儘快找到部長的下落,瑪麗亞娜女士。」班嘉實在一旁助陣。「拜託您了。」
「部長親自安排那天早上的會面,您沒跟警方提起這件事。和-圖-書可以請問為什麼嗎?」
「其中是不是有沙卡多這個名字?」
「您知道毛利修先生向大元帥請求特赦沙卡多這件事吧?」艾莉夏問。
「他們以前也這樣聚會過幾次。」
他們尾隨瑪麗亞娜穿越了一座通道迷宮,來到通往尖塔的樓梯口。瓦士的女祕書逕自帶路,不回頭也不開口,一路釋放的反感連空氣中都嗅得出來。雨幕籠罩外牆,呈現出一股濃濃的哀愁,透過窗簾和大窗滲入屋內,讓人不禁覺得梅瑟狄思別墅正沉陷在一片水鄉澤國裡。途中偶遇瓦士小王國的僕從和員工,他們一見到瑪麗亞娜女士無不低頭致敬,有好幾回甚至停下腳步,刻意退到一旁,藉此表達最高敬意。
「您當時作何反應?」
不久,眼前出現主建築,一幢極為華麗的別墅,訪客一見大概只能自覺渺小和惶恐。兩側各建了兩棟寬敞大屋,分別占地百餘平方公尺。班嘉實把車停在通往主屋的階梯前。有個身穿制服的僕人已站在那兒等候,他撐著雨傘,指示他們移往距離別墅約五十公尺的另一棟建築。班嘉實朝車庫方向駛去,艾莉夏則趁機觀察別墅四周的環境。
「您說什麼?」
「目的何在?」
「當然不認識。」女祕書斬釘截鐵地否認。
車子滑進鋪了碎石的小徑,在林木和水塘間蜿蜒前進。艾莉夏沿途觀賞花園裡的雕像、水塘、噴泉和玫瑰園。灌木叢和枯萎殘花交錯之間,隱約可見縮小尺寸的鐵道。別墅邊似乎有個彷彿迷你版的火車站。蒸汽火車頭後方掛著兩節車廂,正在雨中靜靜等候。
班嘉實點頭回應,隨即駛入車庫。這是個拱頂相連的建築,以特別鍛造的鐵柱支撐著,偌大的空間在陰暗中無盡延伸。多輛豪華座車一字排開,耀眼的鍍鉻光澤無限蔓延。班嘉實在一輛伊斯巴諾-蘇莎和凱迪拉克之間找到停車位。車庫負責人跟了上來,並對他比了個「可以」的手勢。
「根據警方資料,沙卡多在服刑二十年後已經沒有任何家屬和親友了。」艾莉夏反駁道。
瑪麗亞娜從容不迫地把她仔細掃描了一遍,從女客人的臉蛋開始檢視,接著是口紅的顏色,然後緊盯著她的領口不放,最後打量對方的鞋子,總算擠出一點笑容,似是認可,或是輕蔑,但在那張因職務要求而慣有的冷靜臉孔上,笑容卻火速消失了。她請兩位訪客坐下。他們倆端坐在一張皮沙發上,瑪麗亞娜則挑了一張椅子,緊鄰的小茶几擺放冒著熱氣的茶壺和三個茶杯,她在杯裡添滿了熱茶。從瑪麗亞娜臉上消褪的虛偽笑容,這會兒卻出現在艾莉夏的臉龐,她暗自揣想,這位效忠瓦士的老臣隱約流露著老奸巨猾的特質,那種態勢像是神仙教母,又像是貪欲極強的薄翅螳螂。
「差不多問完了,瑪麗亞娜女士。非常感謝您的耐心合作。您先前提到部長的邀約,跟一位艾麗娜出版社主管……」
「還有呢?」
「您把日期記得清清楚楚,卻不確定他是不是提過沙卡多這個名字?」
瑪麗亞娜撇嘴一笑,難掩不悅,彷彿這問題在她看來無關緊要。
「一九四八年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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