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畫一幅圖呈現盲人和明眼人不平等!」
「've ma yestevil'ama ve'l basiru'nun,意指盲人和明眼人不平等。」蝴蝶說,並接著背誦:
活人和死人也不平等。
我的評論使他更為急切。他和鸛鳥開始搜遍整棟房屋,一磚一瓦都不放過。有好幾次,我走向他們,協助他們進行得更順利。在其中一間漏雨的苦行僧小室,我提醒他們地板上有個洞別摔了進去,如果他們想要也可以搜一搜。我給他們一把大鑰匙開啟一個小房間,三十年前,這間修院的擁護者加入貝格塔胥教派並四散離去之前,他們的長老便住在這個房間。他們興沖沖地走入房裡,只見整面牆已經不見了,房間暴露在雨中,於是他們搜都懶得搜就調頭離去。
「我的母親,願她安息,比我的父親還有智慧。」我說:「有一天晚上我哭著回家,下定決心再也不要回工匠坊。我沮喪而氣餒,不只是因為奧斯曼大師的責打,還有那些嚴厲而暴躁的畫師,以及老是拿著尺威嚇我們的部門總管。我已故的母親安慰我,告訴我世界上有兩種類型的人:一種人,童年時受到責打的恐嚇與摧殘,從此一蹶不振,她說,因為責打扼殺了他內心的惡魔;另一種則是幸運的人,責打只是嚇阻並馴服了他內心的惡魔,沒有扼殺它。雖然後面這種人永遠不會忘記童年的痛苦記憶——她警告我別向任何人透露這一點——但他受到的責打,屆時將幫助他培養敏銳度、洞察未知、結交朋友、分辨敵人、察覺陰謀,並且,讓我再添一項,使他畫得比任何人好。奧斯曼大師會因為我的樹枝畫得不和諧而用力摔我耳光,讓我在奔流的淚水中,看見樹林在我眼前萌芽。他會因為我沒看見頁面底下的錯誤而憤怒地敲我的頭,但接下來又慈愛地拿起一面鏡子,放在書頁下方讓我從全新的角度觀看圖畫。然後他會把臉頰貼向我,和藹地指出鏡子中神奇出現的圖畫錯誤,我永遠忘不了他的慈愛與這項儀式。當我因為被他在眾人面前斥責打罵而自尊心受傷,躲在棉被裡哭了一整晚後,隔天早晨他會來到我身邊,溫柔地親吻我的手臂,讓我在感動中立志終有一天要成為一位偉大的細密畫家。不,那匹馬不是我畫的。」
我頓時打了一個寒顫,想起不幸的高雅.埃芬迪、恩尼須帖,以及今晚被殺害的說書人兄弟。其他人是否和我一樣害怕?很長時間,大家一動也不動。鸛鳥仍捧著我的書,儘管眾人都瞪著攤開的書頁,但似乎沒有一個人注意到畫中的粗鄙!
「我們可以安全地在這裡躲幾天。」
然而這個時候,我心中突然湧起和*圖*書
一股極度的不安。不,不是因為自幼便熟識的插畫家朋友們看見了這些年來我貪心地攢錢、收購並儲存金幣,或甚至讓他們發現我的手冊和春宮畫。老實說,我很後悔自己出於一時的恐慌,向他們展示所有這些東西。只有一個生活漫無目標的人,才可能如此輕易地暴露自己的祕密。
「唉呀,我們最近是遭遇了什麼呀!」我悲嘆,把頭埋入他的肩膀。「他們究竟想對我們怎樣?他們為什麼要殺我們?」
「為什麼這些東西在這裡?」鸛鳥問。
「這是因為你們童年時他給予你們的愛與責打。因為他既是你們的父親,也是摯愛的師長,所以你們每個人都遵從他,並且彼此學習。他不要你們各自擁有自己的風格,而是希望皇家畫室擁一個整體的風格。由於他凜然的身影籠罩著你們每一個人,以致於你們忘了內心深處的記憶,那些不完美、超乎標準形式的歧異特點。只有當你為別的書製作別的圖畫時,才能脫離奧斯曼大師的目光,也才能畫出蟄伏心中多年的馬。」
「盲人和明眼人有可能平等嗎?」過了一會兒,鸛鳥說。他是否在暗示,雖然眼前所見是淫穢的,但阿拉賜予我們的視覺享樂卻是榮耀的?不對,鸛鳥怎麼可能明白這種事?他從來不讀古蘭經。我知道赫拉特前輩大師經常引述這句箴言。偉大的畫師們常用這句話來回應反對繪畫的敵人,這些人恐嚇說我們的宗教禁止圖畫,審判日到臨時畫家們全部會被打入地獄。接著,出乎意料地,從蝴蝶的嘴裡吐出一句我從來不曾聽他說過的話:
……黑暗與光明也不平等
「然而,根據馬的風格來判斷,畫牠的人必定是你。」他說:「不僅如此,歸納出這個結論的人是奧斯曼大師。」
最後一句話實在不該講出口;雖然如此,我可以感覺到他們鬆了一口氣,不再害怕我會在修院的陰暗角落勒死他們。我是否也取得了你們的信賴?
我很高興蝴蝶沒有跟他們一起,不過,只要找到暗示我涉案的證據,他也會加入他們的陣營。鸛鳥與布拉克想法一致,他害怕奧斯曼大師會把我們交付給酷刑者,堅持我們必須互相扶持,團結對抗財務總督。我感覺布拉克的動機不只是想藉著找出殺害他恩尼須帖的凶手,送給莎庫兒一個真正的結婚禮物,同時也打算引導鄂圖曼細密畫家走上歐洲大師的道路,用蘇丹的錢支付給他們,要他們完成恩尼須帖模仿法蘭克人的書(這本書不僅褻瀆神聖,更荒謬可笑)。我也知道,多多少少可以肯定,這項計謀的根源是鸛鳥渴望剷除我們,甚至奧斯曼大師,因為他夢想當上繪畫總督——既然每個人都猜測奧斯曼大師屬意蝴蝶——而且,準備不擇手段增加他的機會。一時間我迷糊了。我聽著雨聲,思忖良久。接著,我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想要討好鸛鳥和布拉克,就好像一個人掙扎著突破重圍,想把請願書遞交給騎馬路過的君主和大宰相。我帶領他們穿過黑暗的走廊和一扇大門,走進一間曾經是廚房的陰森房間。我和圖書問他們有否在斷垣殘壁中找到什麼。當然,他們什麼也找不到。四周看不見任何過去用來煮飯給窮人難民吃的鍋碗瓢盆和鼓風箱。我甚至從來不曾試圖打掃這個恐怖的房間,任由它蓋滿了蜘蛛網、灰塵、泥巴、瓦礫和貓狗排泄物。一如往常,一陣不知從何處竄出的強風,吹暗了燈火,映得我們的影子一會兒淡,一會兒濃。
我以為我的眼淚很快就會消退,但是卻克制不了自己,忍不住大聲嗚咽起來。淚眼朦朧中,我感覺到身旁每一個人都感染了同情、淒涼與哀愁的情緒。從今以後,蘇丹殿下的工匠坊將臣服於歐洲的風格;我們畢生奉獻的風格與書籍將逐漸被人淡忘。是的,事實如此,一切的心血努力都將終結。倘若艾祖隆教徒沒能以暴力鏟除我們,蘇丹的劊子手也將折磨我們不成人形……不過,我一方面痛哭、抽噎、嘆息——耳朵仍傾聽著哀傷的雨聲淅瀝——另一方面心中卻察覺到自己真正哀悼的不是那些事情。周圍的人感覺得出來嗎?我不禁有點罪惡感,我的淚水既真誠又虛偽。
「那幅畫,將不見容於蘇丹殿下、和我們一樣追隨前輩大師的插畫家,或是忠於信仰的穆斯林。」語畢,我陷入沉默。
一股空虛與沮喪降臨我們身上。油燈的慘淡光芒下,鸛鳥與蝴蝶瞪著我手冊中的春宮畫全身散發著漠然不在乎的態度,事實上,他們甚至透露出某種怪異的快樂。一股強烈的衝動驅策我去看那幅圖畫一眼——我可以猜出是哪一幅。我站起身,繞到他們背後,安靜地凝視自己所畫的淫圖,彷彿回想起某段今已遠去但仍清晰的歡樂記憶,內心激盪不已。布拉克加入我們。不知何故,我們四個人一起觀看那張圖畫讓我感到寬心。
「我們擔心,」布拉克說:「我們應該恐懼的那個人,也許就在我們這群人之中。」
「不是我。」我說。
「我們,」布拉克意指鸛鳥和他自己:「準備搜索苦行僧修院,尋找謀殺我恩尼須帖的無恥凶手偷走的最後一幅圖畫。你見過最後一幅畫嗎?」
「你們到處都翻遍了,卻沒有找到我的祕藏寶庫。」我說。
「我畫的第一張圖是撒旦。他是白羊王朝工匠坊前輩大師擅長的各種地底惡魔之一。由於我和說書人同屬蘇菲教派,因此畫了兩個苦行僧人。也正是我,建議恩尼須帖在書中加入他們,我向他解釋,這些苦行僧人在鄂圖曼的土地上占有特殊的地位。」
「如果我真的是你們懷疑的凶手,」我說,語氣帶著愚蠢的高傲:「我的祕藏寶庫裡必然藏著最後一幅畫,而不是這些東西。」
紙張還夾在他的腋下,我就已經認出來了:它們是咖啡館遇襲時,我從裡面救出來的插畫。我沒有降低自己的身分去質問這幾個傢伙,他們是如何進到我的屋子裡,又怎麼翻出它們來的。總而言之,蝴蝶、鸛鳥和我皆爽快地承認個別為說書人,願他安息,所畫的每一張圖畫。最後,只剩下馬,一匹壯麗輝煌的馬,還留在一旁沒有人認領,牠的頭部低垂。相信我,我甚至不知道有這幅馬的畫像。
小時候,當我們在同一間工hetubook.com.com
匠坊房間並肩工作時,偶爾會從工作板和工作桌上抬起頭,學習年老畫師那樣休息眼睛,然後開始談論心中浮現的任何繪畫題材。那個時候,就如同此刻盯著面前的書本一樣,我們互相聊天,卻不望向對方,把眼睛轉向窗外某個遙遠的目標。我不確定為什麼,是因為興奮,回想起無憂無慮的學徒歲月中某個異常迷人的片段;或是因為悔恨,忽然明白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閱讀古蘭經;還是因為恐懼,前不久才目睹了咖啡館裡的罪行。總之,輪到我開口時,我卻一片茫然,心跳加快,好像面臨某種危難。由於腦中空無一物,我只能說出下面的話:
「就這些?」布拉克問。
我對他微笑。他開始解釋一些我相信你們此刻都已知道的事情。我專心聆聽他的敘述:蘇丹殿下與財務總督商議後找出一個破案之道、奧斯曼大師的三天期限、「女伶法」的利用、馬鼻子的特異之處,以及布拉克出乎意料地獲准進入皇家禁宮,以便親自檢視那些卓越的經典書籍。每個人的一生中,總有些時刻,甚至在身歷其境的當下,會突然頓悟,我們正經歷著一場自己永難忘懷的事件,就算多年後也將歷歷在目。憂愁的大雨從天而落。彷彿受到陰雨的影響,蝴蝶哀傷地緊握他的匕首。盔甲背後沾滿白色麵粉的橄欖,則高舉油燈,勇敢地跨步走入苦行僧修院深處。他們鬼魅的影子在牆上遊走,我的藝術大師弟兄們,我是多麼深愛他們!我何其榮幸身為一位細密畫家。
「皇家侍衛隊趁著搜查我的房子時,順手牽羊,無恥地偷走兩片我花了一輩子蒐集的金箔。我擔心我的房子很可能為了那卑賤的凶手再被搜一次——果然沒錯。如果最後一幅畫在我身上,它只可能出現在這裡。」
「圖中的盲人和明眼人會是誰呢?」布拉克天真地問。
「然而這些年來,我為蘇丹殿下的書籍所畫的馬匹,卻都是正常的鼻孔。這一點奧斯曼大師做何解釋?」我問。
「那麼我恩尼須帖書裡的那一幅呢?」
「你們記得『黃牛』篇章中最後一段詩文嗎?我最想畫的就是它們:『我們的主啊!求您不要懲罰我們,如果我們遺忘或錯誤。求您不要使我們荷負重擔,猶如您使古人荷負它一樣。我們的主啊!求您不要使我們擔負我們所不能勝任的。求您恕饒我們,求您赦宥我們,求您憐憫我們。』」我的聲音啞了,突如其來的淚水湧出。我尷尬極了——唯恐別人譏笑,因為當學徒的時候,我們總是隨時要保護自己,提防暴露出自己的敏感纖細。
怎麼做比較適當呢?是中斷禱告,一躍而起替他們開門,還是讓他們在大雨中等待,直到我結束儀式?我察覺他們正在注視我,於是在心神不寧中完成整個拜禱儀式。我打開門,是他們——蝴蝶、鸛鳥和布拉克。我開心地大喊一聲,抱住蝴蝶。
「你擁有一項獨一無二的特質,使你不同於前輩大師和其他人。」布拉克說。
背陰和當陽也不平等,
他們每個人都面露恐慌,發現自己被排除在外。這種表情,我這輩https://m.hetubook.com.com
子不時在各個繪畫大師臉上見過。就算在這間小屋裡,他們也絕對不想彼此分開。
「不過,」好一會兒後布拉克開口:「如果奧斯曼大師沒有事先警告,突然把我們交付給酷刑者,到時候在刑求拷打之下該說些什麼,我們必須先串供好。」
「可是我根本沒有任何風格呀。」我說:「我這麼說不是出於驕傲,故意反抗最近的潮流。我這麼說也不是為了脫罪。對我而言,擁有風格比身為一個殺人凶手更大逆不道。」
「我也非常焦慮,」我說:「我同樣聽說了這樣的傳聞。」
蝴蝶來到我身旁,手臂摟住我的肩膀。他撫摸我的頭髮,親吻我的臉頰,用甜蜜的話語安慰我。他的友誼激起我更誠摯而罪惡的眼淚。雖然看不見他的臉,但不知為何,我卻誤以為他也在流淚。我們坐了下來。
他們看見其中一個袋子裡裝著一雙乾淨的毛襪、我的抽繩褲、我的紅內衣、我最上等的襯衣、我的絲襯衫、我的刺刀、梳子和其他私人物品,一時間楞住了。布拉克打開另一個袋子,發現五十三枚威尼斯金幣、近年來我從工匠坊偷取的幾片金箔、我私藏的標準型手冊、書頁中夾著更多偷來的金箔、淫穢的圖片——有些是自己畫的,有些是我蒐集來的——我親愛母親的遺物瑪瑙戒指、她的一縷白髮,以及我最好的畫筆和毛筆。
「畫馬的人不是你嗎?」布拉克說,語氣像一個手持藤條的老師。
當我回答「對,就這些」時,他以一種大師逮到學徒偷竊的優越姿態走向門邊,然後帶回一捲沒有被雨淋濕的紙。他把它放在我們三位藝術家面前,好像母貓剛啣來一隻受傷的小鳥給她的小貓。
布拉克對自己所言深信不疑,證明了他屬於那群新品種的白癡。
「這幾天來,當你與奧斯曼大師並肩欣賞前輩大師的傑作時,是否慶幸自己竟如此好運?」我問布拉克:「他有親吻你嗎?他有撫摸你英俊的臉孔嗎?他有抓住你的手嗎?你是不是對他的才華與知識敬畏不已?」
出於習慣,我用手背當掃帚,撥掉廢棄壁爐裡的灰燼,隨之出現一個舊爐灶,我吱呀一聲地拉起它的鐵蓋。我把油燈拿近爐灶的小開口。接下來的景象我絕不會忘記,在布拉克還來不及行動之前,鸛鳥已經一躍向前,貪婪地攫走裡頭的幾個皮囊。他正打算就在爐灶口打開它們,但是我轉身回到寬敞的客廳,害怕留在後頭的布拉克尾隨在後,接著,鸛鳥細長的腿也蹦跳著跟上我們。
「我想畫最後的審判日。」鸛鳥說:「我想畫死人如何復活,罪人如何與純潔的人區隔。為什麼我們不可以描繪我們宗教的聖言?」
我們促膝話舊,憶起以前冬天的早晨,很早就起床,先把工匠坊大房間裡的火爐點燃,然後用熱水拖地。我們想起一位年老的「大師」,願他安息,這個老頭平庸謹慎到整整一天裡只能畫一棵樹上的一片葉子,當他發現我們根本沒在看他筆下的樹葉,而是望向窗外青蔥翠綠的茂密枝葉時,不曾打我們,而是不下一百次地斥責我們:「不是那裡,是這裡!」我們回想起一位細瘦學徒傳遍整間畫室的哭號,https://m.hetubook.com.com他一邊哭一邊拿著包狀走向門口,因為繁重的工作導致他斜視,不得不被送回家。接著,我們再一次想像,曾經有一次我們愉快地注視著(因為不是我們的錯)殷紅顏料從裂開的青銅墨水瓶滲出,徐緩地暈散在一幅由三位插畫家花了三個月心血繪製的圖畫上(內容描述鄂圖曼軍隊前往什爾文途中,來到基尼克河岸邊,因為擔憂飢荒,占領埃芮叙填飽肚子)。以文雅而恭敬的態度,我們談論起一位三人同時追求、也一起愛上的切爾克斯女子,她是一位七十歲帕夏的妻子中最美麗的。這個帕夏,為了展現他的戰績、權力與財富,要求我們仿照蘇丹殿下狩獵宮殿的天花板紋飾,為他裝飾自己的住家。接下來,我們熱切地回想著,冬天的早晨,我們會把我們的扁豆湯放在微敞的門邊,以免蒸汽濡濕了畫紙。我們一同嗟嘆,自從工匠坊的大師強迫我們遠行到外地擔任職工後,就與許多朋友及大師疏遠了。陡然間,我眼前出現親愛的蝴蝶十六歲時甜美的模樣:他正拿著一只平滑的貝殼,飛快摩擦一張紙,企圖把它打得光亮。夏日的豔陽從敞開的窗戶投射而入,映上他蜂蜜色的赤|裸臂膀。他忽然停下手中心不在焉的工作,低下頭,仔細檢視紙上一塊污斑。他改變剛才打磨的動作,拿貝殼在那塊惱人的污斑上加強磨了幾下,然後又回到之前的規律,手臂前後擺動,目光飄向窗外遙遠的天邊,陷入白日夢中。我永遠不會忘記,當他轉頭再次望向窗外前,有一剎那深深望入我的眼睛——後來我也曾經如此看別人。他悽愴的眼神只有一個含意,每一位學徒都瞭然於心:如果你不作夢,時光不會流逝。
我們回憶起過去的種種:我們同一年進入工匠坊作學徒、被迫離開母親展開新生活的陌生悲傷、從第一天起開始承受責打的疼痛、收到財務總督的第一份禮物時那份歡欣喜悦,以及那些返家的日子,我們一路奔跑回家。最初只有他在講,我則感傷地聆聽,之後鸛鳥加了進來,再過一會兒布拉克——他曾在工匠坊待過一陣子,可是在我們學徒生涯初期便離開了——也加入我們哀愁的談話。我忘了自己不久前才哭過,開始與眾人一起自在談笑。
「那幅也不是我畫的。」
布拉克問我,為恩尼須帖的手抄本畫了幾幅圖畫。
「他透過前輩大師的傑作,向我說明你的風格從何而來。」布拉克說:「他教導我,隱藏的『風格』錯誤並非一位藝術家個人自主的選擇,而是源於藝術家的過去及其遺忘的記憶。他也告訴我,這些祕密的錯誤、弱點和缺陷,過去被視為可恥的象徵,畫家為了怕悖離前輩大師,不得不刻意隱藏。然而,由於歐洲大師們將它們傳遍全世界,於是從今以後,人們便讚美它們為個人『特質』或『風格』。從今天起,多虧了那些以自己的缺點為榮的蠢蛋們,我們的世界將變得更加豐富而愚蠢,當然,也將變成一個更劣等的環境。」
從皇家侍衛隊官員一直到細密畫家部門,都已傳遍了這個謠言,聲稱高雅.埃芬迪和故恩尼須帖的凶殺之謎已經解開:凶手正是製作那本書的我們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