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女孩面色凝重地點點頭,並沒有驚慌失措,因為她對父親充滿絕對的信任。一個如此重要的人物怎能有什麼壞事發生?
「我們了解他的情形,所以每天都去看他。」露辛妲最後這麼說道,「他認得妳啊,而妳的歸來使他十分開心。」
他喝了橘子汁,接著從容不迫地啜飲幾口剛濾好的熱咖啡,但沒有嘗點奶油蕉泥,也沒吃酥炸起士與蜂蜜土司。他逐字逐句地重新閱讀「公眾論壇」上的那封信。無庸置疑,這篇文章是被「立憲派酒鬼」,那個喜歡設圈套的傢伙所寫的,但他卻受命於元首。然而,沒有元首的允許,沒人膽敢像這樣亂寫,更別提刊載了。最後一次見到元首是何時?前天散步的時候。但卡布拉爾沒有被召喚到元首身邊、與他同行,他一直和羅曼及埃斯白亞特兩位將軍談話,而卡布拉爾也一如往常尊敬地向他行禮。還是沒有他仔細思索著。難道沒發覺那犀利、令人震懾的目光中帶有某種冷酷,就像要撕碎他的外表,還能透視靈魂的深處嗎?沒察覺元首對他的問候所表現的冷漠嗎?或皺起了眉頭?不,他完全不記得元首有任何反常的舉動。
「『智多星』,那是被推薦登出的文章。我是不會刊載像這種未經審查的東西啦!相信我,就我們的交情,登載這樣的信件也不是我所願意的。」
「我以為這不是真的,竟會是妳,妳就在這裡。」阿黛莉娜姑媽那敏銳的雙眼直盯著她說。「我從沒想過能再見到妳。」
「要是我走到樓下,在那群等著我的秘密警察面前,把你剛才所說的有關政權面臨窒息、垂死邊緣之類的話告訴他們,你可能就要和我作伴了。」卡布拉爾要道別時邊嘟囔著。
「孩子啊,任何事情都可能發生。房子被查封,流落街頭,甚至送審入獄。我不想嚇妳,但也可能什麼事都沒發生,不過,妳得做好準備,要勇敢。」
「別對我說這些,你要說服他。我很清楚,但你可別沮喪,你是了解元首的。實際上,他為人寬宏大量,本性公正不阿,如果他不信任其他人的話,那麼也無法執政三十一年啊!想必是哪裡出了差錯,造成誤解。這是應該要澄清說明的,去請求會面吧,他會聽的。」
那隻名叫參孫的鸚鵡又再次爆出一陣如瀑布傾瀉而下的尖叫與鼓譟,看來是要招來一頓痛罵了。「給我閉嘴!這貪睡蟲!」露辛妲斥喝道。
「昨天,我和元首處理公務時,他突然命令我通知副議長『猴子』金塔尼亞取消所有的會議,直到有人遞補議長的空缺。」他打打手勢接著說:「我想議長是發生什麼意外了,是腦溢血嗎?不知道。我問元首:『智多星怎麼了?』他用那足以冰凍入骨的語氣冷冷地說道:『我倒想好好了解一下。他已經不是我們的人,投身到敵營去了。』他斬釘截鐵的回答使我無法再追問下去,並指派我完成這項任務。而今天早上我也和所有人一樣,讀了『公眾論壇』上的那封信,本人於此再次向我神聖的母親發誓:我所知情的部分就是以上這些。」
「如您所知,他是我們的敵人。」阿貝斯接著說。「美洲國家組織通過對我國的制裁後,美國佬讓他留在這裡繼續從事反對元首的活動。所有的謀反計畫在這一年期間,都是經由迪爾邦的辦公室所策劃。儘管如此,您這位國會議長還在不久前到他家參加酒會,記得嗎?」
「居然指控妳父親從事非法勾當。」阿黛莉娜姑媽嘆氣道,「除了卡茲圭的那間小屋,他一無所有,沒有田產、工廠,和其他投資,而身上僅存的二千五百美元積蓄,則在妳於美國讀書時,一點一滴地寄了過去。烏菈妮雅,他是這世上最真誠的政治家,同時也是最好的父親。如果妳允許讓我這老糊塗的姑媽干涉妳的私生活,那麼就不應該這樣對待他。我知道妳照料他的起居,還請了看護,可是妳連一封信都不回,一通電話也不接,妳知道他的內心有多難受?有許多次我和妳阿尼拔姑丈就在同樣這個地方看見他為妳流淚。而現在,一切都已經過去很久了,女孩,妳可以讓我們知道這是為了什麼嗎?」
阿黛莉娜姑媽淺淺一笑,看似已入睡的鸚鵡參孫此時又發出一連串的尖叫。牠一安靜,烏菈妮雅就察覺瑪諾莉妲的搖椅有節奏的恰恰聲。
「『猴子』,是誰把這消息傳達給你的?」
「『公眾論壇』上的一封信?」烏菈妮雅反覆在記憶中思索著。「啊,是的。」
「那他後來呢?這人還活著嗎?」烏菈妮雅問道。
「她打從一開始就痛恨他了。」阿黛莉娜姑媽這麼糾正她說,而烏菈妮雅則對姑媽這樣的說法十分感興趣。
「烏菈妮雅,過馬路小心點。」
位居政權要職三十年的經驗早已使阿古斯汀.卡布拉爾成了在無數政治圈套、陷阱、花招和背叛中身經百戰的老江湖了,因此當他得知「公眾論壇」上有封針對他而刊登的黑函,並沒有喪志,儘管該專欄是《加勒比日報》最多人閱讀,也是最令人畏懼的,因為它是由國家宮所贊助,可說是一國的政治晴雨表。這是他首次出現在那該死的專欄裡,其他的部長、議員、長官或是一些公職人員早就被那輿論的烈焰給燃燒殆盡了;只有他,至今還沒有。回到飯廳,他的女兒身著學校制服正在享用早餐:奶油蕉泥和酥炸起士。他親吻女兒的頭髮(「爸比,早。」),他與她面對面坐著,女傭為他倒咖啡時,從容不迫地慢慢打開攤在桌子一隅的報紙,一頁一頁翻著,直到出現了「公眾論壇」。
「『猴子』,真他媽的發生了什麼事?」卡布拉爾嘟囔道。
「好吧,被你料中了,會打給你是因為今天刊載在『公眾論壇』的那封信。」卡布拉爾議長咳了一聲,接著說:「能跟我說些什麼嗎?」
「我不知道為何妳會這樣說妳父親。」阿黛莉娜姑媽回應道,「我這一生中還沒遇過比我那可憐的哥哥為女兒做出如此大犧牲的人。妳說他是個『差勁的父親』,此話當真?妳是他的掌上明珠,卻又是個折磨他的人。在妳母親死後,為了不讓妳受苦,儘管還年輕力壯,但他沒有再婚。而妳能有幸在美國完成學業,這一切都要感謝誰呀?為了妳,他沒有花光所有的積蓄?這樣也算是個差勁的父親嗎?」
上校舉起手看似要打斷卡布拉爾的話,其實是另外點了一根菸。他貪婪地吸了一口,接著緩緩地自嘴巴與鼻子吐出煙來。
「我要避難?但是,上校,要避難不就表示我已成了政府的敵人?這三十年來我一直是這政權的官員啊!」
「我不知道,姑媽。」烏菈妮雅豎起武裝,她正預料到這一連串的責備和一些突如其來的提問。「和父親相處了一整天,我想,他已經認不出是我。」
「才剛拿來,我還沒翻開。」
「可惜你的朋友亨利.迪爾邦不是這樣想的。」他再次聳了聳肩,簡直像個廉價的小丑。「他不停地替反對元首的組織提供經濟援助。總之,這種爭論沒有意義,我希望您能澄清自己的處境,好撤回維安人員。議長,感謝您的來訪。」
他盡情地品嘗著啤酒,同時在筆記本中尋找著那句奧德嘉的句子。冰涼的酒精|液體順著食道滑下,給了他一種美好的感覺。千萬別喪失希望。這夢魘終究會消散的。過去不就發生過幾次嗎?他已經寄三封信給元首了。明明白白,不顧顏面地向元首表明自己真正的想法。若真的犯下什麼過錯,他請求元首原諒,同時還立誓,為了贖罪和誠心道歉,他願意為元首做任何事,就算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他不忘提醒元首自己長年來所做的貢獻,忠心耿耿。現在這件事可以做證:他畢生的積蓄——二十萬披索的存款,已被儲備銀行凍結,目前唯一的財產,只剩那間在卡茲圭街上的住家了(他只在紐約的化學銀行暗中留下急用的二萬五千美元存款)。的確,特魯希優為人是寬宏大量的。但如果是應國家需求,他也可以殘酷無情。但是,元首同樣也很大方,就像《你往何處去?》中的佩特羅尼奧一樣慷慨,他經常引用這本書中的話。元首可能隨時都會要他到國家宮或拉達梅斯莊園。他們會有種元首喜愛的戲劇性解釋。一切都會澄清的。他會對元首說:對他本人(卡布拉爾)而言,特魯希優不只是元首、政治家、共和國的創始者,還是人類的楷模、一國之父。這夢魘會結束的。從前的生活會像魔術般重新恢復。奧德嘉那句名言在筆記本書頁的一角出現了,字體很小:「人的過去、現在和未來,不會永遠都是過去、現在和未來,而是有那麼一天可能是,有那麼一天不再是。」他就是這種存在不穩定哲學的活生生例子。
卡布拉爾連同女兒身上的被子,給了她一個擁抱。
「他從不知道自己為何失寵了嗎?」烏菈妮雅驚訝地問道。
「不,你不會這麼做的。你和我不一樣,是個正直的紳士啊!」屋主咧開深色的大嘴笑著說。
「阿古斯汀先生,您的電話!」
https://m.hetubook.com.com
奇里諾斯比手劃腳地說著,灰白雙唇所吐出的每個字眼都表現出他的幸災樂禍。一坐下來比站著時更顯肥胖:巨大的腹部撐開了綠色袍子,肚皮隨著呼吸上下起伏。卡布拉爾想像他體內的那些消化器官每天要耗掉多少個小時在吞嚥、分解那張豬嘴所吞進的食團上。他後悔來到這裡。難道「立憲派酒鬼」會幫他嗎?即使奇里諾斯沒有參與策劃這陰謀,內心深處一定也在慶祝這樣的偉大勝利。因為,他私底下仍把卡布拉爾視為永遠的對手。
上校把菸灰抖落在地上。他大口大口地吸著菸,彷彿生怕有人將口中的香菸搶走似的,還不時地掏出火紅的手帕拭去前額的汗。
「是元首要我和巴伊諾.彼查爾多部長一同出席酒會的,為的是探查美國政府的計畫。」他解釋道,「難道為了完成那道命令,我就得失寵嗎?因為那次的會議,我還做了一份書面報告。」
「『智多星』,這他媽的有什麼關係啊?你是這個國家最精明的男人之一,不要在我面前裝膽小,我從年輕就認識你了。現在唯一重要的是,出於某些原因,使你激怒元首。找個時間和他談談,向他道歉、解釋,試著改正這些錯誤。重新取得他對你的信任。」
「奇里諾斯有跟你說我被指控的原因嗎?」
「你還沒看今天的《加勒比日報》嗎?」
在那灰暗且平淡無奇的建築物前,一群制服筆挺的警衛與士兵們手持著自動步槍守在鐵絲網與沙包的後面,沒有要求登記資料和出示其他證件就讓他進了門。在裡面等著他的人是阿貝斯上校的助手之一,賽薩.巴埃兹。他身材魁梧,滿臉痘疤,一頭捲曲蓬鬆的紅髮披肩,伸出被手汗濡濕的手,領著卡布拉爾走向一條狹窄的走廊。在一旁的小房間,有著釘滿備忘記事的布告欄,裡面煙霧繚繞,可以見到有人佩帶著手槍,肩上掛的子彈帶像是在他們的腋下狂舞著。抽菸、談笑聲此起彼落,到處都聞得到汗臭、尿騷味與腳臭味。眼前的一道門開了,軍情局局長就在裡面。卡布拉爾為辦公室的風格如修道院般簡樸所吃驚,牆上沒有掛上任何圖畫與海報,只有局長背後的那面牆壁上有幅身穿閱兵制服、頭上頂著羽毛綴飾的三角帽、胸前掛滿勛章的大元首肖像。阿貝斯.賈西亞身著便衣,那是件短袖夏裝。他嘴裡叼了根點燃的香菸,正冒著煙,手上那塊紅色手帕,卡布拉爾已見過不下數次。
那時她已躺下就寢,然而,父親沒有敲門就進來房間,並在她的床尾坐下。他身著短袖襯衫,臉色十分蒼白,顯得更加瘦弱且蒼老許多。說話的每個音節都猶豫了一下。
卡布拉爾揣想方才所耳聞的消息。這又一起的事件,真的和「公眾論壇」上的那封信毫無關聯嗎?苦惱的帕里斯站在辦公桌旁等待著回覆。
卡布拉爾步出國會大廈時,警衛仍對他行軍禮。那兒依舊停了一部類似殯葬用的黑頭車。而他的副手溫博托.阿雷納爾上校,則已經悄然無蹤了。一位名叫德奧多西歐的司機替他開了車門。
特魯希優政府的人民難道沒有權利得知如此嚴重的事實嗎?
他坐在辦公桌前,開始瀏覽桌上的一疊文件、書信、以及講求效率的帕里斯所排定好的日程表。「那封信是由元首所授意的。」一條小蛇沿著他的背脊滑動。難不成這是用來討好元首的其中一個戲碼?就在與教會處於緊張狀態下,加上和美國、美洲國家組織對峙的關鍵時刻,元首還有心情像過去一樣虛張聲勢,自認凌駕他人之上,握有無限權力而毫不感到威脅?馬戲表演要粉墨登場了嗎?
總編先生:
「銀行帳戶!那是父親首先和我談到的。」烏菈妮雅點頭道。
致意
這是阿古斯汀.卡布拉爾在看到「公眾論壇」那封信後第一次感到害怕。事實如下:昨天或前天,有人就在「鄉間俱樂部」開玩笑說《國家報》的社會版上,他原本那「尊貴的紳士」頭銜已經被剝奪了,這種事情經常屬於不祥的預兆:最高統帥以警告他人來取悅自己,整件事變得嚴重起來。這是一場風暴。卡布拉爾得運用他畢生的經驗並拿出看家本領,以避開被這場風暴所吞噬的危險。
「這不是我所能決定的。」強尼.阿貝斯以輕薄的口吻說,彷彿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如果他們下令要抓你,我就照做。護衛隊只是為了要勸阻、不讓您避難。若您有此企圖,我們的部下就會立刻抓人。」
他無話可說。事情已經發生,而那個夢魘也成真了:它正逐漸地打壓卡布拉爾在政治上的成就、勝利以及晉升的機會,這一切都使得他與元首之間的關係悄然破裂。
如此的態度說明了他的不耐,但卡布拉爾並沒有告辭,他還懷著不切實際的幻想,期望這次的會談能得出個結果。
「議長先生,奇里諾斯議員在他家裡等著您。」伊莎貝走進辦公室邊說,「是他本人回覆的電話。您知道他跟我說什麼嗎?『我家大門整日都為我最好的朋友卡布拉爾議長而開。』」
特雷斯弗婁.伊達各.薩依諾
烏菈妮雅察覺到一旁聆聽的瑪莉亞奈菈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露辛妲希望烏菈妮雅能認同這一看法,也對這種汙名化的手段提出抗議,但是烏菈妮雅已經沒力氣再假裝了,她只是悲傷地聽著她們所說的。
「上校,您和我從來就不是朋友。」他盡可能說得自然些。
「我的西班牙語書寫得很正確!」「立憲派酒鬼」憤憤不平地說,「那無知的傢伙犯下三個語法的錯誤,都被我給指出來了。」
「我現在沒有時間了,但是,從年輕時,便閱讀許多玫瑰十字會的書籍,我學到了很多事,像是能看出人的先兆。而此時你所散發出來的氣息,就是那種足以使人害怕致死的模樣。」
金塔尼亞的胖臉皺了一下,顯得十分不安,因為副議長會跟他說,可不能犯下這消息走露的過失。卡布拉爾終於了解「猴子」的話是從何而來。突然,決定說出來:「亨利.奇里諾斯。」他再次抓住卡布拉爾的胳膊,「『智多星』,很抱歉,我想我是無法再多做些什麼了,但是若有本人能力所及之處,我會盡力而為,你就儘管告訴我吧。」
「是誰死啦?」他開玩笑說,「你們是在擔心『公眾論壇』上那封信嗎?我們現在就來澄清這卑鄙的抹黑事件!伊莎貝,馬上打給《加勒比日報》的總編,打去他家,邦奇多中午以前都還在家裡!」
拜這小鸚鵡之賜,原本緊張的氣氛緩和不少。
飯後談話的謹慎時間已經過了,是該道別了吧?烏菈妮雅整晚都感到不太自在,甚至緊張地等待著大家的言語攻勢。這些人是她僅存的親戚了,但卻覺得她們之間的距離比天上的星星還遙遠。瑪莉亞奈菈那雙盯著她不放的大眼睛,則開始令她惱怒。
「我們之間當然有意見的分歧。」他承認道,「您是最反對我論點的人之一。鑒於美國的背叛,我們就必須向俄國和東方國家靠攏。而您、巴拉蓋爾、瑪努埃.阿爾豐索卻試著說服元首與美國間的和解是可行的。您還相信這套鬼話嗎?」
他身著睡衣,外面套上一件滾著金絲邊,看似浮誇的毛呢綠袍,使原本臃腫的體態更加渾圓,口袋裡有條厚厚的披巾,腳上的那雙綢緞拖鞋,卻因突出的腳趾骨而扭曲變形,他對著卡布拉爾微笑,眼前這位就是奇里諾斯參議員。雜亂而稀疏的頭髮、胖臉上的眼屎、青紫色的眼皮與嘴唇,以及嘴角殘留未乾的口水漬等,都向卡布拉爾議長說明了奇里諾斯仍未梳洗的事實。他任由奇里諾斯拍打著肩膀並將他帶往靠背鋪有混紡織布的骨董椅上一同坐下,卡布拉爾並沒有回應屋主的熱切招呼。
「上校,我對於玫瑰十字會一概不知,關於這方面沒有任何意見。」
「邦奇多,吵醒你了嗎?」
「女孩們,幸好我們的情緒還沒失控。」瑪諾莉妲感嘆道。
「若妳父親發生了什麼事,最令他感到痛心的就是妳的未來。他的銀行帳戶一被凍結,就知道已無計可施了。」阿黛莉娜姑媽用責備的目光看著她說。
「『智多星』,怎麼突然想到要打電話給我?」編輯的聲音一如往常,「我和閹雞一樣早起,還半睜著眼睡,以免出現突發狀況,怎麼了?」
「姑媽,他所做的那些犧牲不是出於愛我,而是想收買我,洗清他那骯髒的想法。他知道這一切都無濟於事了,往後都得在自責中度過餘生——好一個無恥之徒。」
「我反覆想來想去,絞盡了腦汁才想到,這原因或許是主教們反對宣布元首本人就是天主教教會的『大元首』,而使元首感到失望。談判破裂和你有很大的關係。」
「阿黛莉娜姑媽,因為我父親並不如妳所認為的那麼善良。」她終於說了出口。
「姑媽,妳看,我現在人不就在這兒嗎?真是太開hetubook•com.com心了!」
「我已經嚇得要死了。」卡布拉爾立刻回答說。「這幾天以來,您的部下一直不停地跟蹤我。至少告訴我,是不是會被捕入獄?」
「我可是什麼都不知道。」「立憲派酒鬼」拍拍胸脯說,「你不相信我,也肯定認為這一切都是我所操縱、鼓吹和從中挑撥的吧。現在,本人以這個家中最為神聖,也就是我母親之名發誓,本人對此一概不知。昨天下午,我一得知了這個消息也嚇得目瞪口呆。等等,先乾杯吧,『智多星』,為盡快證實這假消息而敬!」
「取消參議院會的命令是來自國家宮嗎?」他低聲問道。副議長向前微傾,讓耳朵貼近卡布拉爾的嘴邊。
「那麼就讓我們坦誠相見吧!」亨利.奇里諾斯貼近他的臉,這時阿古斯汀.卡布拉爾連對奇里諾斯講話時呼出的口氣都感到惶恐,「阿古斯汀,或許在十年、五年前,我會毫不猶豫地弄個圈套把你幹掉,就像你對我所做的一樣,甚至毀掉。那麼現在呢?是為了什麼?我們還有懸而未決的帳嗎?沒有。『智多星』,我們不競爭了,你我都很清楚這一點,這垂死的政權還剩幾口氣?我提出最後聲明:你所發生的事和我沒有任何關係。我由衷地希望這一切能夠解決。艱難的日子已經來臨,為了抵擋迎面而來的衝擊,國家的政權肯定需要你的支持。」
「對我們家而言,那些日子真是糟透了。」阿黛莉娜姑媽把話題繞回原點。
「因為他不能說話,所以看不出來。」瑪諾莉妲附和著說。「儘管如此,他還是什麼都知道,頭腦還很健康,清楚得很。」
卡布拉爾像個迷路的人般漫無目的地走著,每經過幾個街區,就換個方向。悶熱的空氣使他不停流汗。在特魯希優城的街道上閒晃,這還是多年來的頭一遭。從一九三〇年聖賽農颶風把這裡變成廢墟時,這個城市在他的見證下歷經成長與蛻變,如今已經是個現代、繁華的都市了:柏油路、電燈、在寬廣的大道還充斥著新款汽車。
「『智多星』,你很清楚發生什麼事,別當膽小鬼了。你沒發現三、四天前媒體不再以敬稱稱呼你為『尊貴的紳士』,而是降級為『先生』嗎?」「猴子」金塔尼亞在他耳邊咕噥道。「你沒看今天的《加勒比日報》嗎?事實就是這樣。」

卡布拉爾看看手錶,是下午的五點十五分。就這樣走了兩個小時,簡直就要渴死了。他在卡希米洛.德莫亞街上,就在巴斯德大道和塞萬提斯街之間,離「天空」酒吧區區幾公尺遠。一進吧裡,就坐在第一桌。他點了杯總統牌冰啤酒。這兒沒有冷氣,倒是有台電扇,而坐在陰涼處感覺好多了。這一大段路走下來,令他平靜許多。他以後會如何?烏菈妮雅又該如何?若被捕入獄,或元首因一時衝動而下令殺了他,女兒該給誰照顧?阿黛莉娜有條件教育她嗎?能成為她的母親嗎?是的,他的妹妹是個大方、心地善良的女人。烏菈妮雅會像露辛妲和瑪諾莉妲一樣,成為她的女兒。
「我記得不少他的事情,幾年前還在華盛頓看過他,他就在那裡當大使。小時候他經常來我家,像是父親的至交。」烏菈妮雅說。
「我的乖女兒,情況不利,妳必須隨時做好準備。在這之前,我一直向妳隱瞞了情況的嚴重性。但是,好吧,如今妳在學校應該耳聞了一些事。」
烏菈妮雅思索著,一面閃避著老婦規勸的目光,她蜷縮著身軀,彷彿吊掛在扶手椅上。
「反倒是我的丈夫,願他安息!他表現得像個騎士,全力支持妳的父親。」阿黛莉娜姑媽露出諷刺的一笑:「好一個堂吉訶德啊!他失去了菸草公司的職位,從此以後就很難再找到一個工作。」
「我不能有什麼朋友。」阿貝斯.賈西亞回答說,「那會有害我的工作,這個政權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而它的敵人也就是我的敵人。」
阿貝斯的體型矮小,腹部微凸,還有些駝背。他點頭表示贊同。卡布拉爾看著眼前這位上校,雙下巴上方那細緻的嘴唇、溫和的雙頰以及水亮深邃的小眼睛正靈活轉動著,他果真如同別人所說的如此殘酷嗎?
瑪諾莉妲揮了揮雙手搧搧風,這時停下動作,插話說:「據悉失寵的原因是,有人讓特魯希優認為,主教們會拒絕宣告特魯希優是天主教教會的大元首,完全是阿古斯汀的錯。」
鸚鵡參孫好像也被烏菈妮雅的話所嚇呆了;牠愣在那兒不出聲,如阿黛莉娜姑媽一樣,已停止搖扇的動作,嘴巴張得老大。露辛妲和瑪諾莉妲直盯著烏菈妮雅,一臉愕然。瑪莉亞奈菈則是不停眨眼睛。烏菈妮雅突然有了個荒唐的想法——從窗戶窺見那輪美麗的月亮,可以為她所說的話作證。
阿古斯汀.卡布拉爾嚇得連話都不敢吭一聲,他到底想說什麼?「那位美國外交官是我朋友?」他含糊地說,「我一生中只見過迪爾邦先生兩、三次面。」
「沒有人想要被這件事波及,卡布拉爾議長。」強尼.阿貝斯冷冷地說。議長這時心想:若蛇會說話,大概也是這種嘶嘶作響的聲音吧。「失寵是種傳染病,我能幫上什麼忙?」
他的聲音哽咽了,但是,當女兒起身給了他一個擁抱時,他又恢復了平靜,笑著說:「烏菈妮雅,妳大概明白這一切了,如果我真的出了什麼意外,就到阿黛莉娜姑媽和阿尼拔姑丈家,他們會照顧妳的。或許這是個考驗,元首有些時候就會用這種方式來測試下屬們合群的態度。」
烏菈妮雅目瞪口呆地聽著父親所說的話:她並不是因為談話的內容感到驚愕,而是被父親軟弱無力的聲音,受人冷落的神情以及那雙小眼睛流露出的恐懼所震懾。
杜瓦特街一七一號 特魯希優市
「上校,感謝您肯接見我,您是第一位願意與我會面的人。無論元首和巴拉蓋爾總統,甚至是其他部長,都不願對我所提出的會談申請做出回應。」
「到亨利.奇里諾斯議員家。」
「阿古斯汀先生,是副議長,他剛才親自通知我的。」
「特魯希優的死就是我們家末日的來臨。」露辛妲嘆道。於此同時,她警覺道:「表姐,真是抱歉,妳對特魯希優恨之入骨,是吧?」
延續了一陣靜默,彼此的目光在狹窄飯廳內的舊餐桌上互相交錯,烏菈妮雅隱約認出一旁擺設的玻璃櫥櫃,以及褪色的綠牆上所掛的幾幅宗教畫,除此之外,她在這裡也沒有感覺到任何熟悉的事物。在記憶裡,她時常來阿黛莉娜姑媽和阿尼拔姑丈的家,找瑪諾莉妲和露辛妲一起玩耍,那裡很大,光線充足,裝潢雅緻且通風良好,而現在卻是一處堆滿陳舊家具的洞穴。
阿古斯汀.卡布拉爾議長可笑不出來。他嚴肅地向參議院副議長赫雷密亞斯.金塔尼亞博士點頭致意,這是對他的熱切問候而做出的回應。卡布拉爾一闖進他的辦公室便直截了當地劈頭就「為什麼取消了參議院會?那不是議長的職權嗎?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這是參孫。」瑪諾莉妲將牠介紹給烏菈妮雅,「參孫生氣了,因為我們吵醒牠囉。好一隻貪睡蟲。」
「謝謝你打電話來。」卡布拉爾議長想把他打發走,「代我向阿黛莉娜和孩子們問好,我會去看你們的。」
「我還記得父親和阿古斯汀舅舅在這房間密談的情景。那時妳父親還說:『可是我的上帝啊,我到底做了什麼,能讓元首如此對待我呀?』」露辛妲接著說。
她們喝了咖啡和花草茶,烏菈妮雅嚐了一小口玉米夾餅,大家在小檯燈微弱的光線下,圍坐著餐桌交談。一旁的海地女傭則安靜得像隻貓,默默地收拾著。
阿古斯汀.卡布拉爾一如往常在八點十五分走進參議院,但那裡沒有任何一位參議員。接著是一名警衛向他敬禮,而在前往辦公室的走廊上,其餘經過他面前的守衛以及職員也都像平常一樣熱情地打聲招呼。但是他的兩位秘書,即伊莎貝與年輕的帕里斯.果伊戈律師,臉上都顯露出不安的神情。
「我敢說如果牠聽懂我說的話,牠就會知道我的許多秘密。」烏菈妮雅指著參孫開玩笑說。
她感覺到姑媽、表妹們以及外甥女眼神中的火光,露辛妲說出了她們心中的話:「烏菈妮雅,但這結果對妳來說總是好的。還好妳不在當場,反而是我們目睹了,那真是一場災難。」
「早啊!議長。」阿貝斯伸出他那隻白皙且幾近女性化的手,「坐吧。我們這兒沒有很舒適,請見諒。」
「烏菈妮雅,妳不可能不記得。」阿黛莉娜姑媽告誡她說,「那時妳才十四歲,家裡就發生了最重大的事件,影響所及甚至比起妳母親在車禍中不幸喪生的意外還要嚴重。妳難道都沒察覺嗎?」
「道歉?我到底做了什麼,亨利?我夜以繼日不都是為元首而效力?」
阿黛莉娜姑媽笑稱:「他永遠都是『智多星』啊!hetubook.com•com
「妳父親經常懷疑陰謀背後的主使者就是奇里諾斯,那個『立憲派酒鬼』。」阿黛莉娜姑媽回憶道。
眼皮浮腫外加黏呼呼的嘴巴,眼前這位六十多歲的男人是個體型壯碩的大塊頭,整個人像是硬塞進身上的這套藍色西裝,領帶上的銀色紋路還閃閃發亮。執意地微笑著,此時,阿古斯汀.卡布拉爾看見金塔尼亞摘下眼鏡,擠了擠雙眼,用他白內障的角膜迅速地轉動一下,給卡布拉爾使了個眼色,便朝他迎面走來,抓著他的胳膊並拉到一旁,說:「一同坐下吧,這裡比較好講話。」
但是金塔尼亞並沒有請卡布拉爾到元首辦公室裡那笨重的虎爪椅上就座,反倒把他拉到半掩著門的陽台上。金塔尼亞強行帶他一起離開,為的是能在戶外私下談話,由於前方就是浪濤隆隆的海洋,還可以免除隔牆有耳的疑慮。在這豔陽高照、陽光燦爛的上午,往返於海濱公路的汽機車引擎、喇叭聲和攤販們的叫賣聲充滿喧囂、吵雜。
「若您想投往美國佬留在這兒的代表處,也就是你的部長朋友亨利.迪爾邦那裡的話。」阿貝斯用諷刺的口氣持續說道。
他舉起話筒,開口說話前停頓了幾秒。
「上校,請告訴我被指控罪名的原因。」他稍作停頓,喘了口氣,以求看起來更為鎮定。「這三十年來,我把一生奉獻給特魯希優和這個國家,所作所為問心無愧。我敢發誓,這當中一定有些誤會。」
「無論是床笫間的歡愉或餐桌上的佳餚,那個肥胖黝黑的討厭鬼是最會迎合特魯希優喜好的人之一,他最後不但當上了部長,還在巴拉蓋爾掌權後出任大使一職。烏菈妮雅,妳是怎樣看待這個國家的?」露辛妲插話說。
「但願如此喔,表妹。」
「那時還有一群小鬼在他身後大喊:『妖魔!妖魔!』他變得比以前更醜陋、更噁心了,應該年過九十了吧?」露辛妲笑著說。
阿貝斯.賈西亞從聳聳他那下沉的小肩膀,像是木偶擺動著。
上校用胖嘟嘟的手揮動著紅色手帕,表示要卡布拉爾別再說下去了。他在鐵罐做的菸灰缸中捻熄了菸,說道:「卡布拉爾博士,您再怎麼多做解釋也只是浪費時間。政治不是我的領域,我負責的是維安工作。若元首不願意接見您,是因為對您感到痛心,寫封信給他吧。」
「爸比,我得快點走了。」卡布拉爾議長聽見女兒說的話,沒有其他反應打亂表面的冷靜,他放下眼前的報紙,在女兒臉頰親了一下。「我要留在學校打排球,就不搭校車了,會和幾位同學走路回家。」
「金塔尼亞在他的辦公室嗎?」他的助理點點頭,並起身。
「我要向聖母祈禱。」烏菈妮雅突然這麼說。「聖母會看顧我們的。為什麼不去和元首談一談呢?他向來都很器重您。只要他下一個口令,一切都能解決的。」
他以一派輕鬆且半開玩笑的語氣回答,好像當這只是件沒什麼大不了的事。
他使勁且激昂地說著,十足心胸坦蕩的模樣,感覺像是「HIZ頻道」從哈瓦那CMQ廣播電台在古巴革命前夕所引進的廣播劇裡那些英雄的熱情喊話。但阿古斯汀.卡布拉爾懂得這些戲碼:這個高水準的丑角,其所言是真是假,根本無從查證。他啜飲了一口雪莉酒,有點反胃,因為一向不在上午喝酒。奇里諾斯此時卻在修剪鼻毛。
金塔尼亞議員那張可可色的胖臉頻頻點頭表示贊同,而他以一口有節奏且近乎音樂性的西班牙語開始安撫卡布拉爾說:「『智多星』,您說得是。先別發火,除卻死亡,一切有理。」
她的兩個表妹異口同聲回應道:
阿古斯汀.卡布拉爾越來越驚訝了,難道就只為了這件事?不過是參加了一次在迪爾邦家中所舉行的酒會,主要在討論美國使館閉關後所負責交涉的一切事務啊!
正當伊莎貝用打字機代撰口述內容時,帕里斯.果伊戈走進了辦公室。
這難道就是原因?阿貝斯.賈西亞捕了他一刀?元首接受了這番蠢話?遠離他是為了向共產主義的政權靠攏?繼續在專以嚴刑審訊及暗殺聞名的傢伙面前低聲下氣是沒有用的,由於國家面臨危機,現在他敢認為自己是個身兼政治與軍事的戰略家了。
烏菈妮雅,妳不需要反駁她。對於這種動彈不得、痛苦度過餘生的老婦,怎能記得起遙遠的過去,這不是她的錯呀!不用多做回應,只管點個頭,做做樣子就是了。說聲抱歉,起身告辭,永遠忘掉她吧!而烏菈妮雅卻冷靜地,以沒有任何挑戰的口吻說:
他一離開位於墨西哥大道與三月三十日街交角的軍情局時,感覺到駐守在局前的警察都朝他投以同情的眼神,其中一名警察甚至在雙眼緊盯著卡布拉爾的同時,還刻意輕撫著斜掛在背上的聖克里斯多拔衝鋒槍。他頓時感到呼吸困難,有些暈眩。還記得筆記本中那句西班牙哲學家奧德嘉的名言嗎?真是符合當下,太有先見之明了!他解開領帶,脫下西裝外套。計程車一輛輛從眼前駛過,但他卻沒攔住。該回家嗎?就關在屋裡跑上跑下,一邊絞盡腦汁,一邊穿梭於房間來回奔走,捫心自問上千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自己成了一隻被無形獵人追捕的兔子?國會辦公室、公務車以及能在那兒躲一會兒、喝杯冷飲的國家俱樂部證件,都已經被收回了,至少他還可以在俱樂部裡,從酒吧遠眺那悉心整理過的花園小徑,和遠處的高爾夫球球手,或是去找哪個朋友,如今,他又還剩下幾個呢?卡布拉爾在打電話給他的朋友們時就察覺到他們言談中的驚慌、支支吾吾甚至懷有敵意:如果想去拜訪他們,就會帶來傷害一樣。他手臂上掛著外套,沒頭沒腦的走著。上次在亨利.迪爾邦家中的雞尾酒會是真正的原因嗎?不可能。在部長會議上,元首決定派他和巴伊諾.彼查爾多參加,「為的是去刺探敵營」。只是服從命令卻反而被懲罰,這難道能成立嗎?或許是巴伊諾向特魯希優暗示,他與那美國佬在雞尾酒會上,兩人的互動過於熱切?不,不,不,元首不可能因為這種沒意義的蠢事,而蹂躪了比任何人都還要無私、全心奉獻給國家的忠僕。
「我也是啊,孩子。妳這一回來讓阿古斯汀更高興呢!我那哥哥早已認定不能再見到妳了。」
「伊莎貝,給我把亨利.奇里諾斯議員找來,告訴他,我馬上要見他!」卡布拉爾一進辦公室就命令道。接著對帕里斯.果伊戈博士說:「很明顯地,他就是搬弄是非的始作俑者。」
「小女孩啊,妳覺得這是來自另一個星球的事,對吧?」
「『智多星』,歡迎回來!來杯雪莉酒如何?你要甜的或不甜的?我向你推薦這瓶微甜的阿蒙蒂亞雪莉酒。爽口、好入喉哪!」
「好吧,就先放著,免得妳待會又想吃了。」阿黛莉娜姑媽還真服了她。
「是,是,當然。」他咕噥道。無時無刻都要保持冷靜。
「上校,我還是認為我們別無選擇。」卡布拉爾下定決心說道,「請原諒我的直率,您的提議只是空想。無論是蘇聯還是它的衛星國,幾乎都不可能接受多明尼加共和國的靠攏,因為在這領土上我們是反共的堡壘。而美國也不承認這樣的行動。您還想要美國再占領我國八年嗎?我們必須與華盛頓達成某種協議,否則這個政權將會終結。」
「阿姨,這真是令人摸不著頭緒啊,就像在『電影俱樂部』放映的奧森.威爾斯那部《審判》一樣,安東尼.帕金斯被審判也被處決了,但卻沒有透露為什麼。」
廚娘問卡布拉爾是否回家吃午飯,不了,就吃晚餐,而他也同意阿蕾莉所提議的晚餐菜單。當參議院議長的座車抵達他家門口,卡布拉爾看了看手錶:八點整。感謝特魯希優讓他體會時間就是金錢這個道理。和許多人一樣,從年輕時,便遵循元首的以下原則:嚴守秩序,行事準確,服從紀律,力求完美。阿古斯汀.卡布拉爾議長在一次講演中說道:「感謝總統閣下,我們的大元首,多明尼加人民才能體認守時的美好。」他套上夾克,往街上走去:「要是他們已經罷免我的職務,那麼議長座車就不會來了。」他的副手空軍中校溫博托.阿雷納爾,從不向他隱瞞自己與軍情局的關聯,替卡布拉爾開了車門。這輛官方用車由德奧多西歐駕駛,一旁還有副手,不用擔心。
他此時沉默下來,因為管家走進房間,那是一位穆拉圖血統的獨眼老人,長相醜陋,也和屋主樣不修邊幅。他手中端著一斟滿雪莉酒的玻璃瓶,以及兩個小酒杯。接著,把這些東西放在桌上後,便一瘸一拐地走出去了。
金塔尼亞一直拉著他的胳膊,此時顯得十分嚴肅,但可以察覺到他目光中所流露出的支持與同情正蔓延開來。
「阿古斯汀舅舅過於盡職,個性也太溫和了,所以才會成為洩憤的https://m.hetubook.com.com對象。」
「上校,我已經這麼做了。甚至不知道那些信是否送到他手裡,還是我本人親自把信帶去國家宮的。」
卡布拉爾議長同意他的說法。奇里諾斯則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用徵詢我的意見嗎?是誰決定的?」
本人出於愛國的動機而寫下這封信,為的是抗議有人對於特魯希優大元首政府所保障的多明尼加人民以及無限制的言論自由有所侵犯。我所要說的是:在貴報那些深具可看性的內頁中,至今還沒有公布一項眾所周知的事實,就是綽號「智多星」(理由何在?)的議長,即阿古斯汀.卡布拉爾,因被查出,不久前在他任職於公共工程部期間,證實其有不法行為,日前已被免去參議院議長一職。同樣也為眾人所知的是,本國政府對於官員們誠信與公共資金的調度方面是極其嚴謹的,由於議長在出任部長期間內可能有哄抬物價而從中獲利,以及浮報預算導致通貨膨脹的違法情事,為此,一個審查議長職權的調查委員會已成立,來檢視該議長明顯的不法勾當與其他糾紛。
「烏菈妮雅,我已要求和他會面,但卻沒有給我回應。我去國家宮時,那裡的秘書和副手們幾乎不對我行禮致意了,巴拉蓋爾總統和內政部長也不願見我;反倒見了巴伊諾.彼查爾多。女兒啊,我真是個活死人,也許妳是對的,我們只能把一切希望寄託在聖母身上了。」
「亨利,我們是三人小組!內政部長巴拉蓋爾和文化部長巴伊諾.彼查爾多也都參與了這次交涉,那已經是幾個月前的活動,同時也是《主教文告》發表後不久的事,為什麼所有的事都落在我一個人頭上?」
「我們的關係已經超越了朋友。在元首的幕後,你我共同參與了改革這個國家的所有決策。我們就是一部活歷史。曾經對彼此設下圈套,落井下石,甚至矇騙,為的就是先對方一步謀得利益。但是,目前毀滅的一方看來是出局了,這是另一回事。我可以宣告破產,名聲毀譽,鋃鐺入獄。但其原因何在啊?如果這所有的陰謀都是你所策劃的,那麼就恭喜你了。亨利,真是好一個傑作啊!」
卡布拉爾已經起身,以冷靜、客觀且幾近說教的口吻說著。奇里諾斯也站了起來,但他必須斜靠在椅子的一個扶手上來撐起那肥碩身體的重量。兩人靠得很近,幾乎要碰在一起。卡布拉爾看到書櫃與書櫃間的牆上掛了幅畫,上面有句泰戈爾的名言:「一本打開來的書是一個會說話的大腦;闔上它就是一位等待你的朋友;忘記它則是一個原諒你的靈魂;毀了它卻是一顆哭泣的心。」卡布拉爾心想:「無論是言行舉止以及所作所為,都顯示出他是個自命不凡且俗不可耐的傢伙。」
「他也是阿尼拔姑丈和我的好友。過去常來這裡說一些奉承的話,還向我們朗誦他寫的短詩。不管走到哪裡都要引經據典,裝作一副有教養的樣子。他曾邀請我們到『鄉間俱樂部』一次,我真不願意相信他會背叛自己一生的夥伴。反正政治就是這樣,踩在別人的屍體上開路。」
「天空」酒吧牆上張貼的海報布告著一道消息:晚上七點,鋼琴大師安立齊猶.桑契茲將有場演奏會。已被預訂的兩張桌子,分別坐著兩對正軟語呢喃,彼此投以愛慕眼神的情侶。「竟被指控我是個叛徒!」對他而言,為了特魯希優,放棄了消遣、娛樂、金錢、愛情和女人。有人在他的隔壁座位附近扔下一份《國家報》。他拾起報紙,一頁頁翻過去。在第三版面上,一個專欄的文章上寫著:尊貴、英明的瑪努埃.阿爾豐索大使剛自海外返抵我國國門,他是由於健康的因素而出國旅行的。瑪努埃.阿爾豐索!沒有人比他與元首間的關係更密切的了。元首十分器重他,總是將最機密的事委託他辦理,從衣著、香水到夜夜笙歌的情|色消遣。瑪努埃不僅是他的朋友,甚至還欠他人情。瑪努埃應該是個關鍵人物。
「請讓我把話說完。」阿古斯汀.卡布拉爾接著說,「但我始終敬佩且承認你對國家所做的重要貢獻,如果我們之間出現了意見的分歧……」
「就在特魯希優被刺殺的幾個月前,於『公眾論壇』上發布的一封信開始。」阿黛莉娜宣判道;那對細眼空洞地直盯前方。「大概是一九六一年的一月還是二月吧,那天上午,我們告訴了妳父親這個消息。阿尼拔姑丈是最先看到那封信的。」
卡布拉爾議長請計程車司機讓他在同樣位於墨西哥大道上、距離軍情局四個街區的「國際醫院」下車。當他告訴司機要到「國際醫院」時,忍不住感到有些不自在且難為情,因為他不是和司機說往軍情局,而是醫院。卡布拉爾不疾不徐地走了四個街區。時至今日,唯有強尼.阿貝斯在這個政權中所統轄的主要據點,很可能是他從未涉足的。秘密警察的圍剿車大剌剌地尾隨在他身後,緊貼著人行道前進,猶如使用長鏡頭般地跟拍著,他能察覺到路上行人發現那輛醒目的福斯車時,不停回頭張望以及臉上驚恐的神色。他仍記得自己會在國會預算案的委員會上,提議通過進口上百輛圍剿車的指定項目。如今,強尼.阿貝斯得以調動這些車子行遍全國,找出與這政權為敵的人。
「烏菈妮雅,他絕對認出是妳。」露辛妲肯定地說。
他拿起玻璃酒瓶,再往自己的杯裡倒,一飲而盡。街上的喧囂不如國會那頭的紛擾。可能是因為殖民時期牆壁的厚度,也或許是汽車避開了城中心狹窄的街道。
他聽到一陣緊張的乾咳聲。
「我當然喜歡呀,姑媽。」烏菈妮雅趕忙辯解道。「但從我有生以來,還沒像現在吃這麼多,今晚大概會睡不著覺吧。」
「既然是元首的命令,那就忘了我剛才所說的一切吧。」他諷刺地坦白道。
從奇里諾斯參議員肥厚的眼眶中對他流露出一絲同情的目光:
我的孩子啊,這一切比報紙上的專欄還要嚴重。他們已經解除了我原來議長的職務。國會的一個委員會也正在調查妳的父親在部長就任期間是否有挪用公款和逃漏稅等不法行為。軍情局的「圍剿車」已經跟蹤他好多天了;於此同時,家門口就有一輛,裡頭就坐著三名秘密警察。上禮拜,他就收到被「特魯希優出版機構」、「鄉間俱樂部」和「多明尼加黨」開除的通知;今天下午,要去銀行提款的時候,被趕了出來。銀行主管,也就是父親的好友侯瑟弗.埃雷狄亞,告訴他說:在國會執行調查期間,你這兩個帳戶是被持續凍結的。
「亨利,我們認識許多年了,無論好壞也一起做過很多事。在這政權體系內,還沒有任何人能像你我一樣如此契合。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今天一早我就從天上掉到了地下?」
「那會是誰?」
「嗯,『智多星』,報上刊了封信,」他的妹夫嘗試以開玩笑的口氣且故作輕鬆地說,「是你在說傻話吧,在那之前,趕緊澄清啊!」
「我打算糾正這些誹謗的言論。」他溫和地說道,「我沒有被解除任何一個職務,這通電話是從參議院撥出去的,而說是要審查我在公共工程部任內政務的調查委員會,根本就是謠傳。」
「『智多星』,這我就不清楚了。但這樣看起來的確是很牽強附會。而你會失寵,我也看不出個所以然。憑著我倆多年的交情,以上所言,都是真心誠意的。」
「謝謝你,果伊戈。你對這個世界還很陌生,以後會看到許多醜惡事實的。別擔心了,我們能安然避開這次的風暴。那現在就開始工作吧!」
強尼.阿貝斯臃腫的臉垮了下來,並說:「議長,沒有人會扣留給元首的信件。他肯定看了信的內容,如果你出自一片誠意,他會回覆的。」他停頓了好一會兒,一直用那雙不安的小眼睛看著卡布拉爾,接著又挑釁地說:「我看你倒是挺注意我手上這顏色的手帕。您知道我為何用它嗎?這可是玫瑰十字會的教義,我很適合紅色。您不相信玫瑰十字會,認為這只是迷信罷了,是某種原始的信仰。」
「『公眾論壇』上的那封信是你寫的嗎?」
女孩臉紅了。
卡布拉爾的座車停靠在莎樂美.烏雷納和杜瓦特兩條街交會的轉角,司機德奧多西歐先下了車幫他打開車門。「圍剿車」就停在不到幾公尺的地方,但是不見任何一個秘密警察下車。他想試圖走過去問他們為何要跟蹤參議院議長,但他克制住自己:和這群狂妄自大、只會言聽計從的可悲小鬼說話有什麼用?
「他們列出上千條的罪狀,那些質疑比起肉體上的折磨還要痛苦。自那時起,我們就家道中落,沒有人知道為什麼要指控阿古斯汀,他到底做了什麼,又沒做了什麼?」阿黛莉娜姑媽感嘆道。
他坐在辦公桌前,準備重新瀏覽日程表,但隨即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他還能像參議院議長一樣繼續批閱公文,執行決策,簽署外交備忘錄和照會嗎?現在是不是能進行目前的職權還是令人質疑。更慘的是,在所有的部下面前還不能有沮喪的徵狀。就面對現實吧,即使是壞天氣,也要有好心情。他拿起一份卷宗,並正要開始重閱第一篇文件時,發現帕里斯還站在這兒,雙手直發抖著說:「議長先生,我想告訴您,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我都與您同在。」由於情緒的激動,他斷斷續續含糊地說:「總之,卡布拉爾博士,我明白自己對您有許多虧欠。」m.hetubook.com•com
「議長先生,參議院會取消了。」他是個年輕小伙子,還不懂得掩飾,半張著嘴,臉色發青。
附近街上的一隻狗肆無忌憚地狂吠著,隨後即引起二至五隻以上的狗群起回應。烏菈妮雅透過屋頂小小的天窗隱約看見了月亮,又圓又黃,閃爍著光芒。在紐約還沒見過這樣的月亮。
「不是很確定。」阿黛莉娜姑媽解釋道,「僅出於部分猜測而已,年復一年,阿古斯汀不斷地捫心自問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短短一夜之間就激怒了特魯希優,竟使一位為他奉獻一生的忠僕,頓時成了個討人厭的傢伙。」
「姑媽,我當然記得父親當時的不安。」烏菈妮雅解釋道,「儘管不清楚所有的細節和日常瑣事,一開始,父親還試著向我隱瞞:『是有些麻煩,但會解決的。』沒想到從此以後,我的人生陷入一片混亂。」
「還能從哪裡來?你不知道的事可多著呢,也取消了你在所有委員會參與的職務。指示說:『一切直到議長本人整頓好情況後再做決定。』」
「在那之前,快將你的澄清信函送交給我。」邦奇多回答,「我會盡我所能地將它發布出去,就別客氣了!你了解我對你的敬重。下午四點左右我會在報社,附上幾個吻代我向烏菈妮雅問好,並給你一個擁抱,阿古斯汀。」
電話掛斷後,他有些遲疑,打給《加勒比日報》總編是對的嗎?這是否為一個失當的舉動,反而暴露內心的不安?他以另一個理由來說服自己:報社總不能問也不問,就將他所看到由國家宮直接寄給「公眾論壇」的那封信給登出來吧?他看了看手錶:八點四十五分,距離九點院會還有時間,便讓伊莎貝代筆,由本人口述了一封嚴明的澄清信,當中維持他一貫的書寫風格。一封扼要、言詞緊湊的信:我依然是參議院議長;沒有人能夠質疑本人任職於公共工程部期間內所循序執行的職權。而此職務乃是由新國家之父,大元首,代表多明尼加的最高統帥拉法艾爾.雷昂尼達斯.特魯希優領導下所委任。
「真的不再吃點玉米夾餅了嗎?」阿黛莉娜姑媽殷切地問著。「多吃一點嘛!妳小時候只要一來姑媽家,就向我嚷著要玉米夾餅,怎麼,現在已經不喜歡了嗎?」
「是從何時開始的啊,外婆?」露辛妲大女兒那如絲般細長的聲音問道。
「他僅是傳達命令給我,還像演講似地說:『我只是個傳達高層決議的普通使者,其他一概不知情。』」

「壞人長命,簡直就是禍害遺千年啊!」姑媽解釋道,「他一直住在莎樂美.烏雷納街和杜瓦特街舊城區的那間豬窩裡。露辛妲不久前還看過他拄著拐杖,腳踩家用拖鞋,一個人在獨立公園散步呢。」
駕駛同意了,沒有開口。接著,當他們往梅亞公路駛去,進入舊城區交界的時候,駕駛看了後照鏡向卡布拉爾報告說:「博士,從我們一離開國會大廈,就有一輛秘密警察開的『圍剿車』跟在後面。」
「我想那沒什麼大不了的,頂多就是幾句要澄清的蠢話而已。」他的妹夫在電話中慌張且激動地說者;那虛偽的語氣令阿古斯汀.卡布拉爾感到訝異:阿尼拔到底是怎麼了?
兩層樓高的舊房子,有著殖民時期的小陽台,以及百葉窗,這就是亨利.奇里諾斯議員的家,和屋主十分相似,時間、衰老、遭遇已使這間房子的外表變形,不對稱了,而它中間的結構過於寬大,彷彿多了個大肚子,隨時都會脹破似的。在過去遙遠的歲月裡,它應該是一幢豪宅,如今卻變得骯髒、凌亂,一副幾近傾頹的模樣。大片大片的斑點與汙漬把牆壁弄得極為難看,天花板還掛著許多蜘蛛網。他一按門鈴,大門就開了。卡布拉爾沿著一座陰暗的樓梯往上走,腳下不時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扶手還帶有一層油膩的感覺。在第一個樓梯平台的地方,管家為他打開了一道玻璃門,如尖叫般「噫——」地一聲:他認為這是間有著豐富藏書的書房,懸掛著沉重的天鵝絨窗簾,高大的架上擠滿了一冊冊的書籍,褪色的地毯,牆上掛著幾幅橢圓框的畫。從氣窗透進屋內的日光,在銀白蜘蛛網的映洩下猶如一把把長槍直射進來。屋內有種陳年、腐敗的味道,真是該死的悶熱。他站著等待奇里諾斯。這些年來,他經常在這裡開會,為元首進行協商、談判以及策劃其他陰謀等活動。
姑媽沉著的語氣、心思的縝密與她那外表體型乾瘦、幾近禿髮(在幾撮白髮間還隱約可見一塊塊的頭皮)的老態形成對比,皺巴巴的臉上有著上千條的細紋,當她一吃東西或講話,假牙就跟著搖動。真是一個女人的衰老驅體,就這麼幾乎身陷在這把搖椅裡,那搖椅還是露辛妲、瑪諾莉妲、瑪莉亞奈菈和一位海地女傭,四人一起從樓上搬下來的。她的姑媽執意要和哥哥阿古斯汀那多年後突然重現眼前的女兒同桌共進晚餐,而姑媽的年齡是比父親大呢還是小了幾歲,烏菈妮雅倒也不記得了。她說起話來活力充沛,凹陷的小眼還閃爍著慧黠的光芒。烏菈妮雅心想:「實在認不出她來。」就連露辛妲和瑪諾莉妲也是,尤其是瑪諾莉妲,烏菈妮雅最後一次看到她時,大概才十一、十二歲吧,而現在的她竟已是一位老氣橫秋的太太了,撇開臉上和脖子的皺紋不說,還有看起來極不自然、一頭染失敗的黑藍髮色。她的女兒,瑪莉亞奈菈差不多有二十歲吧,纖細的身材,醒目的蒼白,而短髮則理得猶如平頭,配上一雙哀怨的小眼。她像是著了迷似的,直盯著烏菈妮雅瞧,這外甥女大概有耳聞一些關於她的事嗎?
「是啊,爸比,有人在『公眾論壇』上公布指控您犯罪的那封信,是沒有人會相信的,根本就是蠢話連篇。大家都明白你是不會做壞事的。」
「轉告他,我去找他。」
上校沒有伸出手,透過隱蔽在煙霧中的浮腫雙頰,他僅只點個頭,背後還是那幅身著正式軍服的元首肖像。接著,議長想起了西班牙哲學家奧德嘉的名言,那是他口袋裡隨身攜帶的筆記本中所記載的一段話。
卡布拉爾回頭一看:大概在十五、二十公尺處隱約可見一部軍情局專用的黑色福斯車,它突兀的外觀,不會使人混淆。在大白天刺眼的陽光下,無法分辨出裡頭到底有幾個秘密警察。他心想:「現在就換軍情局的人取代副手,好來看押我了。」車子開進舊城區狹窄的小巷,四周擠滿了人,一旁是幾間一到兩層的矮房,窗戶都裝上了鐵柵欄以及石頭堆砌的護牆。聽說事情會比原先所猜想的還要嚴重。若強尼.阿貝斯派人跟蹤他,那也大概已經做好被逮捕的決定了。安賽摩.鮑里諾的歷史即將重演,這也是他所感到最害怕的事。卡布拉爾的腦袋此時是個燒紅了的鍛鐵爐。他到底做了什麼?說了什麼?有什麼未達到要求的?最近見過什麼人嗎?還把他當成是政府的敵人。是他!就是他!
在烏菈妮雅頭頂附近的那隻鸚鵡突如其來的一陣尖叫,嚇了她一跳。直到現在烏菈妮雅才發現有這隻動物的存在。牠被激怒了,在藍色鐵條打造的鳥籠中設置的木製滾輪裡來回跳動。她的姑瑪,兩位表妹和外甥女都笑了起來。
「龍骨受傷後,我就和阿古斯汀分開了。」她邊說邊揮動著因骨質硬化而變形的小拳頭。「從前,我和他往往一待就是好幾個小時,彼此很有話聊。不需要他多做解釋,我就能明白他要表達的意思。我可憐的哥哥!真想將他帶來我身邊,但要帶到哪兒呢?這間老鼠窩嗎?」她怒氣沖沖地說道。
他付錢後離開酒吧。「圍剿車」已經駛離。是悄悄開離,還是停止跟蹤了?卡布拉爾胸中湧起感激之情和令人鼓舞的希望。
「而我那可憐的哥哥,他可是比任何人更慘。」阿黛莉娜姑媽指責烏菈妮雅道,「他們插了他一刀,害他血流不止,已經三十多年了。」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