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阿古斯汀,我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人。你一向待人大方,在國會裡對於我的屢次任命都全力支持,這無疑給了我莫大的幫助。凡是我的能力所及,一定盡力做到。那麼,他們針對你都做了些什麼指控?」
「那天晚上我向萬福聖母瑪莉亞許了願,如果願意幫助爸爸脫離困境,妳們猜……我會怎麼做?」
「阿古斯汀,我還沒見到元首。今天下午,在元首的拉達梅斯別墅中,他將召見我。保證替你探聽消息。」
「那孩子不僅長大了,也變得如此俏麗動人!」瑪努埃.阿爾豐索重複道,同時在阿古斯汀.卡布拉爾對面的沙發坐了下來,「『智多星』,她讓我想起了她的母親,一樣陰鬱的雙眸,一樣婀娜多姿、穠纖合度的身材。」
「元首是正確的。」阿古斯汀.卡布拉爾敲著他那小小的辦公桌說道,「正因如此,他才得以創建這個國家。瑪努埃,如同在一九四一年那場戰役中,元首告訴我的:永遠騎在馬上,勇往直前,至今他還是一樣。元首有權利要求我們和他一起競爭,只是我沒料到,自己竟然讓他失望了。是不是因為我沒有做到要讓主教們宣布元首是教會的贊助者?或許是吧。那封來勢洶洶的《主教文告》發表後,元首希望教會公開道歉,並由我、巴拉蓋爾和巴伊諾.彼查爾多組成一協調委員會。你認為是我們那次的談判失敗所造成的嗎?」
「瑪努埃.阿爾豐索?」阿黛莉娜姑媽像是聽不清楚似的,把手放在耳邊,但是烏菈妮雅知道這老嫗的聽覺敏銳,她想在恢復鎮定的同時,假裝一副重聽的模樣。露辛妲和瑪諾莉妲也睜大眼睛注視著她。好像只有瑪莉亞奈菈沒受到什麼影響。
父女兩人進了房間,烏菈妮雅隨意地把書本放在書桌上,隨即坐在床邊(那床墊鋪著繪有迪士尼卡通人物的藍色床罩),父親則斜倚在窗戶邊。
「瑪努埃.阿爾豐索會接妳去的,他也會送妳回家。我不知道為什麼只有邀請妳,而我沒有。這無疑的是第一個表示,一種讓我了解還有轉圜餘地的方式。瑪努埃對此事至少是這麼推想的。」
「有一個宴會,元首邀妳參加。」卡布拉爾在女兒的前額深刻地長吻了一下。「就在聖克里斯多拔的『私人基金農莊』裡。」
但是烏菈妮雅並未就寢。她才剛吃完晚餐,站在一旁看著父親與阿爾豐索從樓梯走下來。
她的表妹和外甥女也笑了起來,但卻無法掩飾心中的尷尬。阿黛莉娜姑媽仍維持一貫嚴肅的表情,目光直盯著烏菈妮雅,甚至露出一副不耐煩的模樣,說:「然後還有嗎?烏菈妮雅還有呢?」
「乾杯,瑪努埃。」
阿爾豐索留念過往似的笑了,卡布拉爾也附和地笑了笑,但聽得出來不是很情願。怎樣才能讓他把話題繞回自己唯一關心的事呢?出於禮貌,卡布拉爾克制住心中的不耐。他有好幾天沒碰酒了,兩、三口黃湯下肚後,不免令他感到幾分恍惚。然而,當他再為瑪努埃斟滿酒後,也替自己倒了一杯。
大使聳從聳肩。
「『智多星』,我能想像。國家小,地獄大。連在美國的我也都聽說了關於你的傳聞。說你在參議院的職務已被罷免,還要調查你於議長一職任內的情形。」
「小烏菈妮雅,這我就不清楚了。元首的想法是無法揣測的,也不容易猜想他的真正意圖。不是邀請我們父女兩人,只有妳受邀。」
「妳難道不想要瑪努埃.阿爾豐索出面斡旋一下嗎?」阿黛莉娜姑媽不解地大聲問道,「而阿古斯汀也應該來找我和阿尼拔姑丈談談啊!」
烏菈妮雅的右手揉搓著桌布,姑媽、表妹和外甥女都對她時而充滿敵意、時而諷刺的語氣,甚至感到不舒服的模樣摸不著頭緒。
「『智多星』,這一切都會解決的。我會再去和元首談談。我知道有些事情應該怎麼對他說。讓我來解釋吧。我不會表明這是我的主意,而是你的想法。這是阿古斯汀.卡布拉爾,同時也是一位忠誠的副手在歷經了包括遭遇不幸和身受恥辱等所有考驗後而發起的建議。你對元首已是再熟悉不過了。他喜歡屬下們忠心的表現。元首雖然上了年紀,健康也令人擔憂,但卻從未拒絕愛的挑戰。我來安排一切,保證絕對謹慎,你大可放心。你會再次復職的,而那些棄你不顧的人很快就會在這扇大門後,排隊等著你的。現在我得走了,謝謝你的威士忌。在我自個兒家裡,他們禁止我碰任何一滴酒。能讓我這可憐的喉嚨有點微熱微苦的顫動真是太美好了!後會有期,『智多星』。別再急躁不安了。交給我吧,你最好準備一下烏菈妮雅的事。不用對她說明細節,沒有必要,這些交給元首即可。你無法想像元首在這方面將會多麼紳士,且表現得如此細膩、溫柔體貼。元首會讓她樂在其中的,給她許多補償,甚至一個美好的未來。他待人一向如此,更何況是對一位如此甜美的女孩呢?」
瑪努埃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而阿古斯汀.卡布拉爾也把酒杯拿起,但僅只碰碰嘴唇而已。雖然卡布拉爾人已經不再暈眩,此時胃卻激烈地翻騰著。他隨時都能把胃裡的東西全吐出來。
烏菈妮雅停止說話,因為那名海地女傭進來了。女傭以有節奏但不道地的西班牙口音問道,是不是有需要服務的地方,不然她就要就寢了。露辛妲揮著手說:「妳去吧!」
瑪努埃沒有打斷卡布拉爾的話,讓他把事情說完,只是在一旁點頭,當議長情緒沮喪或是因悲痛和焦慮而哽咽時,瑪努埃就在一旁耐心地等待。卡布拉爾把十天前出現在「公眾論壇」上的第一封信後所發生的一切,甚至是自己的言行舉止與想法,全都告訴了他。卡布拉爾對眼前這位能替他人著想的男人表現得十分親切,這是他遭遇不幸以來第一位同情他的人。卡布拉爾還向他敘說自己一生中私密的細節,早在二十年前,他就把青春奉獻給這位多明尼加史上最重要的人物,若元首拒絕傾聽一名為他貢獻了二、三十年的忠僕說話,這還公平嗎?如果他真的犯了錯,也準備承認吧,表示他願意做一個道德良心上的反省。如果這一切屬實,那麼也該得為他的過失付出代價。但是,元首至少應該給他五分鐘解釋的時間吧。
「一陣一陣的,就像鞭笞般抽打著。」瑪努埃抱歉地說,「很快就好了。我希望醫生能告訴我實話。他們說及早發現,就有百分之九十成功治癒的機率。為什麼要騙我?這些美國佬不都有話直說的嗎,不像我們這樣凡事謹慎,也不會把話說得漂亮。」
「『智多星』,我能體會挨餓是什麼滋味。還記得年輕時,我初到紐約,竟然淪落到像個流浪漢似的睡在大街上。有許多日子,唯一能果腹的東西就是一盤麵條或一塊麵包。要是沒有特魯希優,誰知道我的下場會如何。儘管有很多女人愛慕我,但我卻從未像個小白臉一樣吃她們的軟飯,好比這位偉大的波菲里歐.魯比洛薩一樣。大不了就在包瑞區當個阻街牛郎。」https://m.hetubook.com•com
「那再好不過了!」大使興奮地喊道,「元首很重視這一點。他很快就會明白自己搞錯了,是他對你所做的調查過於魯莽草率,是元首太過敏感或者是聽信了你的敵人的謠言。阿古斯汀,不要只替自己著想,別太自私自利,想想你的女兒吧。如果你因挪用公款、貪汙逃稅,最終一無所有被送進監牢,那你的女兒以後該怎麼辦呢?」
「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交代清楚。」烏菈妮雅說,「如果您不想聽,那我就不說,回家去好了。」
「一場宴會?特魯希優邀請我們參加?可是,爸比,這意味著一切都能解決,真的嗎?」
「『智多星』,元首對你感到十分痛心。」好像那喉嚨的傷口在擾動著瑪努埃,所以他的嘴唇不時都在奇怪地扭動著,而阿古斯汀.卡布拉爾也常常聽見他的牙齒正格格作響。「不是只有為了這麼一件具體的事,在近幾個月來,另外還有許多事逐漸積累成堆。而元首又特別是一位洞燭機先的人。凡事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他能察覺人們細微的變化。元首說,從這次的危機引爆後,不管是《主教文告》的發表,還是由『猴子』貝坦古和『耗子』穆紐茲.馬林惹出了美洲國家組織的麻煩起,你的態度一天比一天還冷淡,元首認為,你沒有展現出他所期望的精神投入。」
「我覺得瑪努埃就像個老頭,他那彆扭的說話方式總是令我想笑,而脖子上的傷疤也使我感到害怕。」烏菈妮雅搓著雙手說,「那個時候,就算聽了那些好聽話,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但是,後來我才回想起他送給我那幾束花的含意。」
「爸比,明天見。」烏菈妮雅親吻了父親的臉頰。接著,便將手伸到這位訪客面前,但是,迎向烏菈妮雅的卻是他的側臉。她勉為其難地用嘴唇輕碰了一下,滿臉通紅。「先生,晚安。」
「我還記得那股香水味。」烏菈妮雅停頓了一會兒才說,「我不騙你們,從那時起,只要有全身充滿香水味的男人一接近,我就彷彿看到了瑪努埃.阿爾豐索,還有他那含糊難懂的說話方式,以及有幸享受他的兩次陪伴。」
「他或許在遲疑。苦思搜索著。」烏菈妮雅想像著說,「他大概有考慮過政治避難。但他是不可能進入任何一個使館一步的。自從國際制裁開始以後,就沒有任何拉丁美洲的外交使節團。而秘密警察也都在那些使館大門前巡邏值勤。想必他是度過了心驚膽跳的一天,不停和自己心中的猜忌相互交戰。那天下午,當我從學校回來以後,事情才有進一步的發展。」
「小烏菈妮雅,我們需要談一談。來,到妳房間聊吧,我不想讓傭人聽見我們談話的內容。」
瑪努埃.阿爾豐索再次拍拍議長的膝蓋。這幢宅院位於名叫「深坑」的新市鎮,占地寬廣,外圍有座公園,房子內部的裝潢擺設十分雅緻。元首總是能準確地發掘人才的潛力,對此種知人善任的本領,阿古斯汀.卡布拉爾總是感到佩服不已。元首早就看好了這位男模的能力。瑪努埃.阿爾豐索能游刃有餘地活躍於外交圈,由於他的親和力以及八面玲瓏的交際手腕,還可以為政府帶來好處。他每次都能圓滿達成外交任務,尤其是最近一次於華盛頓,也就是在特魯希優政權這段最艱難的時期:多明尼加會是歷屆美國政府最受寵的孩子,如今卻成了個大麻煩,不時受到媒體與許多國會議員的輿論抨擊。大使突然用手摀住嘴巴,面露痛苦的表情。
瑪努埃再次拿起酒瓶,先是往自己的杯裡倒了一些威士忌,再替卡布拉爾斟了一點。隨手夾了幾個冰塊,放進兩人的酒杯中。
小烏菈妮雅開始不悅了,父親到底在說什麼啊?為什麼不一口氣講出來呢?
烏菈妮雅不再懷疑。就像成長中的少女一樣,只在乎那些無關緊要的小事,爸比,我該穿什麼?該搭配哪一雙鞋?可惜現在已經太遲了,否則應該要請髮型師來為她梳妝打扮的,就像上個月參加聖多明哥的校園皇后選美比賽一樣。這就是她和父親為了不得罪元首,決定赴宴後,唯一令她操心的事。瑪努埃.阿爾豐索先生將於晚上八點來接她。烏菈妮雅也沒時間寫學校的作業了。
「妳說他卑鄙下流。」阿黛莉娜姑媽馬上忍不住斥責道,「這就是妳對一個每天過得生不如死,對未來僅是等死的父親該說的話嗎?他可是我最摯愛、尊敬的哥哥。烏菈妮雅,若是不把侮蔑妳父親的原因解釋清楚,妳就休想走出這個家門!」
「瑪努埃,你以為我沒考慮過這些事嗎?」
「你還把烏菈妮雅當成小女孩看待,難道沒發覺她已經是個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嗎?」瑪努埃.阿爾豐索搖搖酒杯,裡面的小冰塊叮噹作響。「她是一位美女。有如此迷人的女兒,你應該感到自豪才是。」
瑪努埃沒有再說下去了,因為他另一個奇怪的臉孔扭曲著他的痛苦的神情。一會兒後,才有了反應,他面色凝重且語帶哲理地說道:
「年滿十四歲的三、四個月前,我的經期首次來潮。」烏菈妮雅低聲道,「看來我是提早了。」
卡布拉爾起身,瑪努埃的一番話使他十分感動,多明尼加共和國還是有正派的人啊。
「忘了吧!我希望你別往壞處想,『智多星』,忘了吧,我們就當作沒這回事。」
大使把手放在卡布拉爾的肩膀上。
「既然都邀請妳參加了,那可能也會有其他年輕人出席。」卡布拉爾低語道,「元首大概不認為妳是個女孩,而是位少女了。」
「您有和阿爾豐索先生說,我要在晚宴上待多久嗎?」
「現在我所擁有的一切財產、身分和地位,全都是元首給的。」大使低頭看著酒杯裡的小冰塊,「與我交往的人盡是強國的總統和部長,還曾應邀至白宮參訪,與杜魯門總統玩撲克牌,參加洛克斐勒家族的宴會。而這顆腫瘤也是在世界頂尖的五月醫院裡手術切除的,由美國最權威的醫生執刀。是誰替我支付醫療費用的?當和圖書然就是元首了。你明白嗎?阿古斯汀,我和這個國家一樣,有了元首,才能有今天這一切。」
「不,不是的。」卡布拉爾搖頭否認道,「與此相反,有可能這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我會見過他一次。」老嫗有點驚訝又有些不悅地點頭說道。「他和妳所說的有關阿古斯汀的荒謬行為有什麼關係?」
「是的,就是他,瑪努埃.阿爾豐索。」烏菈妮雅重複道,「好一個西班牙征服者的名字。姑媽,您認識他嗎?」
「烏菈妮雅,或許有人向元首提過妳。」父親想避開這個話題,「我再複述一遍,沒有人強迫妳赴宴。如果妳不想去,我就通知瑪努埃.阿爾豐索,說妳身體不舒服。」
烏菈妮雅掙脫了父親的懷抱。
「我就守身如玉地過一輩子!」烏菈妮雅笑道。
瑪努埃.阿爾豐索抬起頭望著他。好一陣子沒說任何一句話,但卻一直觀察卡布拉爾,像是一點一滴地揣想著他這番話的嚴重性。
「因為瑪努埃.阿爾豐索是父親的朋友中唯一一位願意伸出援手的人。對此,您都不知道,表妹們也都不知情。」
烏菈妮雅,妳什麼都不知道。那時妳還只是個孩子,也就是說,對一個小女孩而言,那些和欲望、本能及權力相關的事情,還有這個由特魯希優塑造的國家裡,即意味著無數的暴力與獸行的國度,妳仍然一無所知。烏菈妮雅很機靈,直覺以為這一切只是來得太匆忙了。時間就在同一天,她在哪裡曾見過那場安排好的晚宴所發的邀請,難道沒有一個約定的時間好讓受邀者準備嗎?然而,烏菈妮雅不僅僅身心健全(那大概是她最後一次處於身心健全的情況下了),同時也是一個喜歡時尚,追求新奇事物的女孩,突然受邀參加聖克里斯多拔大元首遠近馳名的農莊裡舉行的晚宴(來自這個農莊裡的馬與牛在競賽中總是大獲全勝),不可能不吸引她,更使她的內心充滿了好奇,還暗忖,可以把當天晚宴的情形告訴聖多明哥學校裡的同學,這會令她們多羨慕呀,也正是這些女同學們近來都在大肆談論報紙與電台對阿古斯汀.卡布拉爾議長的批評謾罵,使烏菈妮雅度過一陣難堪不安的日子。她為什麼要對父親所認為的好事表示懷疑呢?倒不如說,這場晚宴讓她有了幻想,就像議長所說,這一邀請只是賠禮道歉的第一步,一個告知她父親折磨與苦難已結束的表示。
「我從來沒喝醉過,而我的行為舉止也從未失控。」大使說,「這是無庸置疑的,我一向懂得享受人生。包括當我問自己明天要吃什麼東西時,還能從一點兒小事情裡發現最大的優點,像是:一杯醇酒,一支好菸,一片美景,一道佳餚,一個扭腰擺臀的騷|貨。」
「不好意思,到現在還沒準備些什麼來招待你。我這就去拿點酒來,自己也喝一杯。我們到客廳去吧,小女大概已經睡了。」
「叫我瑪努埃叔叔。」他在烏菈妮雅的前額親了一下。
大使心滿意足地品嘗著美酒,雙眼半闔,顯得十分陶醉,並大聲說道:「啊!多麼令人愉悅!」但是,當他把酒吞下喉嚨之際,卻有點困難,那痛楚全寫在臉上。
「阿古斯汀,元首可不容許意志疲乏和軟弱無能。他希望我們每個人都能像他一樣,努力不懈,一如石頭、鋼鐵般堅強。這些你都了解的。」
「瑪努埃,我不知道。如果我知情,或許還能替自己辯護。直到現在,都還沒有人告訴我自己所犯的錯。」
「他們是不是要把父親送入獄啊?」小女孩心想,「父親是不是要說,我得去投靠阿黛莉娜姑媽和阿尼拔姨丈了。」
「表姐,如果談到這段往事令妳思緒渾沌,那就別說了。」瑪諾莉妲暗示道。
「『智多星』,你知道嗎?若是我的話,我可是一秒鐘都不會猶豫。這不是為了重新贏得元首的信任,也不是要向元首明示我能為他犧牲一切。純粹只是要讓元首能盡情占有我的女兒,並且讓他和她一起享受男女之間的情趣,這樣就能令我心滿意足,愉快無比。阿古斯汀,我不誇張,特魯希優是史上的非凡人物之一,他與查理曼大帝、拿破崙和玻利瓦幾乎是系出同門。他們代表大自然的力量,上帝的代理人,國家的創制者。『智多星』,元首就是其中之一。我們能享有特權在元首身邊,看著他行使政權,和他共事,這可是無價之寶啊!」
「可是,他到底對妳做了什麼,使你對他恨之入骨,甚至還語出驚人說出這番話來?」露辛妲舉起雙臂,對於表姐剛才所言,簡直無法相信,「仁慈的主啊!」
「特別的是,他還替元首挑女人。媽咪,這麼說沒錯吧?」瑪諾莉妲插話道。
瑪努埃.阿爾豐索曾經是這一代多明尼加中最俊俏的美男子。但是,後來阿古斯汀.卡布拉爾大概有幾個星期,甚至好幾個月都沒看到他了。然而,這位能使少女們不停回首注視,且舉手投足猶如精靈般優雅的美少年,竟然變得身形如影子般單薄。議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體重大概下降了十或十五公斤,整個人顯得乾癟、憔悴,從前總是脾腉一切的神情與帶著迷人笑意的眼睛,現在盡是沉重的黑眼圈圍繞,那自信享樂的目光與意氣風發的笑容,如今則是缺乏活力,一切已不復見。卡布拉爾早就聽說,阿爾豐索的舌頭下方長了一個小小的腫瘤,那是他的牙醫無意中發現的。那時瑪努埃還在華盛頓擔任大使,每年都要到牙醫那兒整理牙齒。據說,這個消息對特魯希優打擊很大,好像是他自己的兒子罹癌一樣。當瑪努埃在美國的五月醫院進行手術時,特魯希優還守在電話旁,等著了解開刀的情況。
身體上的病痛和折磨使得這位多明尼加美男子頓時之間老了好多歲,他原來俊秀的臉龐與完美潔白的牙齒,曾讓特魯希優大元首驚為天人。那是特魯希優前往美國的正式初訪行程,也正是多虧了此次機緣,瑪努埃.阿爾豐索的命運歷經了如灰姑娘被魔杖一碰之後所出現的奇妙轉折。然而,他現在依然是位風度翩翩的男人,穿著品味仍像他年輕時從多明尼加移民到紐約當時裝男模的樣子:腳踩一雙鹿皮軟鞋、身穿義大利絲質襯衫與奶油色的燈心絨長褲,脖子上還掛了一條替整體造型加分的小圍巾,而小拇指上的那枚金色指環還閃閃發光呢。他修過面容,灑了香水,頭髮梳理得整齊且俐落。
「既然妳對他懷恨在心,為什麼還要幫助他?」老嫗氣得渾身直發抖,臉色發白,像是要昏厥般,「為什麼要替他請看護,供他吃喝?你還倒不如讓他去死,一了百了!」
卡布拉爾議長豪飲了一大口。威士忌灼燙他的喉嚨,眼睛直發紅。這些時候公雞會啼叫嗎?
烏菈妮雅十分惱怒且急速地把話說完,其他親人們沒有再問她任何問題。狹小的飯廳裡充斥著有如夏季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從遠方傳來的汽笛聲劃破了夜空。鸚鵡參孫緊張地在牠的小木棍上來回踱步,不停拍動著身上的羽毛。
他一口飲盡杯裡的酒。議長再為他斟滿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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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努埃,沒有人會說你在金錢方面上手頭拮据。」大使試著奉承道,「在我的印象中你總是光鮮亮麗,出手大方,到處埋單。」
「『智多星』,那麼就著手去做吧!」
「我會說他卑鄙下流,是因為找不到更強烈的字眼來形容他了。」烏妮雅妮妮地解釋道,「如果有的話,我就會變本加厲地痛罵他。當然,這一切都有他的理由、說詞和動機。但是,我已經不會原諒他了,將來也一樣。」
「妳是我在這世上最摯愛的親人。」卡布拉爾笑著對她說,「也是我寶貝的掌上明珠。自從妳母親去世後,妳就是我此生的唯一,我的乖女兒,妳知道嗎?」
阿黛莉娜姑媽和她的兩個表妹都靜靜地聽她述說,彼此時而使了個眼色。甚至連鸚鵡參孫也很有興趣,因為有好一陣子沒聽牠聒噪了。
阿黛莉娜姑媽張著嘴,但什麼話都沒說。
「繼蘭菲斯.特魯希優之後,阿爾豐索是第二個奉承我的人。」烏菈妮雅說道,「他稱讚我像母親一樣漂亮,有雙迷人的眼睛。那時我已經參加過有男生的晚會了,還和他們跳舞。大概有五、六次了,但是,還從未有人像那樣對我說話。因為當蘭菲斯在慶典上稱讚我時,我還只是個小女孩罷了。而頭一個把我看做少女來恭維的人,就非這位瑪努埃.阿爾豐索『叔叔』莫屬。」
瑪努埃.阿爾豐索起身,在客廳中的這些平凡家具間來回踱步,這小客廳雖然整理得有條不紊,但卻少了女主人溫柔的接觸。卡布拉爾議長心裡暗忖——這些年來他早就想過多少次了?在妻子去世之後,維持單身是個錯誤的決定。應該再婚,並且多生幾個孩子,或許就不會發生這類的不幸了。那又為什麼不結婚呢?難道真如他向大家所說的,是為了烏菈妮雅嗎?不,而是把更多時間奉獻給元首,日日夜夜為他效勞,另外,還要表明一件事:在阿古斯汀.卡布拉爾的一生中,沒有任何人、事、物能夠比元首來得更重要了。
「『智多星』,我能體會你的感受,也了解你目前的處境。在我和元首關係密切的這二十年間,也曾發生過一、兩次這樣的事情。雖然還沒有和你的狀況一樣嚴重,但是,他也和我保持疏遠,甚至出現連我自己都無法解釋的冷淡態度。我現在都還記得當時的不安與孤獨,以及失魂落魄的感覺。然而,這一切都已澄清,元首又恢復了對我的信任。阿古斯汀,這一定是哪個嫉妒你的才能的傢伙所設下的圈套。而你是知道的,元首是位公道的人,今天下午我來跟他談談,說到故到。」
「妳那時還沒發現有什麼不對勁嗎?」瑪諾莉妲鼓起勇氣問了烏菈妮雅。
卡布拉爾不再開口說話,他感到難堪。瑪努埃.阿爾豐索友好地把手放在他的膝蓋上。
瑪努埃搖晃著身體走到門口,輕手輕腳,關上門離開了。阿古斯汀.卡布拉爾坐在客廳的沙發,手裡捧著空酒杯,聽到汽車引擎的發動聲,才知道大使離開了。他覺得全身無力,完全喪志。大概永遠都沒力氣起身、爬上樓梯、梳洗更衣,甚至關燈就寢。
「一見到她已經變得如此美麗動人,我才突然有這樣的想法。」瑪努埃重複道,「元首欣賞美女。若是我告訴元首,『智多星』為了證明對您的敬愛與忠誠,願意將他那迷人的女兒獻給您,她還是個處女呢,元首是不會拒絕的。我很了解元首,他是一位懷有強烈榮譽感的紳士。若你這麼做的話,元首會覺得打從心裡被感動。他會召見你的,會歸還你所失去的一切。烏菈妮雅的未來也將有了保障。阿古斯汀,為她想想吧,拋開過時的偏見,不要凡事只考慮到自己。」
「爸比,我不知道。」烏菈妮雅感到遲疑且困惑,「我覺得這件事簡直太不尋常了。為什麼只有邀請我一個人?我在那裡要做什麼?而且還是在一群老人的宴會上!或者有其他和我同年齡的女孩也會一同出席?」
卡布拉爾對他微笑以示感謝,並請大使進了書房,而非客廳,為的是不讓女兒與傭人們聽見他們的談話。他再次向大使能親自來家裡一趟表達謝意,還不是打個電話隨口說說而已。議長說話的樣子十分急促,感覺他的心臟都要隨著說出來的每個字跳出來似的。大使有向元首提及卡布拉爾的事嗎?
「花|花|公|子,花|花|公|子!」鸚鵡參孫尖叫著。但是,這回只有身材瘦高的外甥女瑪莉亞奈菈笑了起來。
「我並沒有往壞處想。」他費了很大的力氣故作鎮定。「瑪努埃,因為我現在有點不知所措。沒有料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眼前這三個女人注視著烏菈妮雅,好像都以為她還沒進入狀況。
「小烏菈妮雅,如果妳不想去那就別去。」阿古斯汀.卡布拉爾雙手相互摩擦著,彷彿這炎熱的午後又回到了那天夜晚一樣的淒冷。「我現在就打電話給瑪努埃.阿爾豐索,說妳身體不適,請他轉告元首,並致上萬分的歉意。孩子,妳沒有義務非去不可。」
「妳就是烏菈妮雅?阿古斯汀的小女兒女孩呀,妳長這麼大了,也亭亭玉立了!從妳還在襁褓裡時,我就認識妳了。快來這裡,親我一下!」
「我提過了,大概到所有賓客開始告別離席的時候。」卡布拉爾議長搓搓雙手說道,「如果妳累了或是有其他原因想提早離開,就告訴瑪努埃.阿爾豐索一聲,他就會立刻帶妳回家。」
「他在罹患癌症之前,還是個英挺的美少年呢。」烏菈妮雅說道。
除此之外,烏菈妮雅也不知道瑪努埃.阿爾豐索和她父親談話內容的細節,那天夜晚是議長第一次沒有上樓睡覺。他連衣服也沒換就倒在沙發上睡著了,腳邊擺著空的威士忌酒瓶和酒杯。翌日早晨,當烏菈妮雅下樓吃早餐準備上學時,看到眼前的情景時,不免嚇了一跳。她的父親不是個酒鬼,反而還常常批評那些整日沉迷玩樂與酗酒之徒。他喝醉是因為絕望,因為某些他從未涉入的事而被迫害、被追捕、被調查、被免職以及銀行帳戶被凍結。烏菈妮雅擁抱躺在沙發上的父親,不停啜泣。當卡布拉爾睜開眼睛見到女兒在身邊汩汩地流著眼淚,便不時親吻著她說:「我的心肝寶貝,別哭了。我們會撐過去的,妳看,沒有什麼事能打倒我們的。」他起身站好,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著,便陪著女兒到餐桌吃早點。卡布拉爾摸摸烏菈妮雅的頭髮,告訴她:「到了學校什麼都不要說。」他看著女兒的樣子有些奇怪。
「瑪努埃,你說的話令我十分感動。」卡布拉爾低聲道,「但是,我並不驚訝。你對元首的情感,那份欽慕與感激,同樣也是我對元首長久以來的感懷。所以,我才會對目前的處境感到痛苦不已。」
「阿古斯汀,當然談了。我說到做到。有關你的事,我和元首談了將近一個小時。問題好像沒那麼簡單。但是,你可別失望,這才是最重要的。」
「爸此,我當然不會忘記。」她終於說m.hetubook.com•com了,顯出疲倦的神情,「但是,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說話還要繞圈子?」
瑪努埃把剛才飲盡的威士忌酒杯拿到嘴邊,隨即吞了個冰塊。他有好一陣子沒有說話,只專注地吸著冰塊,看來剛才一連串的獨白令他精疲力盡。卡布拉爾觀察著他,也沒說一句話,只是撫摸著手中那裝滿威士忌的酒杯。
「瑪努埃,我今天都會在家裡。」卡布拉爾用力地握著他的手說道,「別忘了告訴元首,為了重新取得他的信任,我已經準備好做任何事情。」
「乾了,阿古斯汀。」
議長點頭稱是:既然連元首都察覺不對勁了,那麼或許也有道理。完全沒有任何預警,當然,他絲毫沒有減少對元首的尊崇與忠誠。這是某種下意識的東西——倦怠,也就是這一年來極大的壓力,因為整個美洲國家都在反特魯希優,卡斯楚和他的共產黨、教會、華盛頓和美國國務院、費蓋雷斯、穆紐茲.馬林、貝坦古等都在搞反特魯希優的活動,還有經濟制裁,以及那群流亡海外的惡棍所幹的卑劣行徑。沒錯,沒錯,這都說得通的,無意中,他在黨部和國會的工作效率就降低了。
卡布拉爾已經梳洗完畢,禮貌性地穿戴整齊,昨晚的不安表面上看似一掃而空,但實際上,他卻沒有胃口吃下任何東西,內心的猶豫與痛苦反映在死屍般慘白的臉色、黑眼圈以及閃爍不定的膽怯目光裡。
「這一切和我哥哥又有什麼關係?」姑媽忿怒的握起小拳頭,威嚇著烏菈妮雅說。
烏菈妮雅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為什麼她要做出這種決定?
「親愛的阿古斯汀,見到你真高興!」瑪努埃.阿爾豐索上前擁抱卡布拉爾。「你能聽懂我說的話嗎?醫生把我的舌頭切除了一部分。不過,以後再慢慢治療,我就能正常說話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卡布拉爾議長聳聳肩。
「我一見到她變得這麼漂亮,就想到這主意。」瑪努埃又唱了四、五次老調。難道是喉嚨不適嗎?還是喉嚨的問題使他發瘋?他搖搖頭,用指腹摸摸脖子上的傷疤。「如果這令你感到困擾,就當我什麼都沒說。」
「這件事困擾著我,幾乎令我反胃作嘔。」烏菈妮雅回應道,「這段過往使我覺得自己非常討厭與骯髒。我從沒和任何人提過這件事,或許把它傾吐出來會讓自己好過一些,尤其和親人說明這一切,是再好不過了。」
「妳就去修道院當修女。」露辛妲笑著說。
卡布拉爾指示管家和女傭,請他們離開。隨後,他拿出一瓶威士忌、兩個酒杯和小冰桶,先為朋友倒一杯,也替自己準備了一杯,裡頭同樣都放有冰塊的。
「女兒,他們要我做出犧牲。」卡布拉爾低語道,「我要妳了解一件事情,把它放進妳的小腦袋瓜,牢牢記住了,爸比永遠都不會做出對妳不利的事。妳當著我的面發誓,永遠都不會忘記我剛才講的這番話。」
「我剛剛一進門才想起來。」大使一邊說,一邊伸手拿起威士忌,又為自己倒一杯,也替屋主斟一杯。「我一向如此,元首優先,之後才輪到我。阿古斯汀,你的臉色有些不對勁。是我哪裡說錯了嗎?忘了我剛才那些話,就當什麼都沒說吧!『智多星』,我敬你。」
「孩子,他是個名人顯貴。不只外表俊俏,還有顯赫的家世。早年到紐約謀生,最後為一些時尚的高級訂製服品牌與商店擔任代言的工作,他也出現在街道上的一些廣告看板上,還咧著嘴替『高露潔』做過宣傳:高露潔牙膏給您的牙齒帶來清新、潔白、亮麗的舒暢感受。特魯希優在訪美之行中得知,這廣告上的美少年是個多明尼加的納籍子弟。他便派人找來瑪努埃,並任用他。使他得以成為元首身邊的紅人。由於他的英語講得十分流利,還成了元首的隨行口譯。也因為講究穿著品味是瑪努埃的專業,元首甚至讓他擔任禮儀老師這一要職。他會替元首挑選合適的西裝、領帶、鞋機,還有專為元首本人量身訂製衣服的紐約裁縫師。他每天都提供最流行的男性時尚消息,也能幫特魯希優設計軍服,順道一提,這是元首的嗜好之一。」
「他好像一邊嚼著東西,一邊說話,一副智能不足的模樣。還對我非常親暱。真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爛人就是瑪努埃.阿爾豐索。」
「瑪努埃.阿爾豐索也有可能欺騙他……」阿黛莉娜姑媽開始說道,但是話都沒有說完。她露出悔恨的神情,搖頭擺手地表示自己的歉意。
「都不用,謝謝。我不會擔擱你很多時間的。再次向你說聲抱歉,我不該在你剛動完手術期間來府上打擾的。瑪努埃,我目前的處境極為困難。」
烏菈妮雅又陷入沉默了,顯得筋疲力竭。露辛妲問道:「那時妳十四歲,對吧?」烏菈妮雅認為她的問題很蠢,露辛妲明明就很清楚她們兩人是同年出生的。十四歲,好一個虛假的年齡,不是女孩卻又不像個少女。
「我寧可看著他在這世上苟延殘喘,讓他生不如死。」烏菈妮雅雙眼低垂,平靜地說著,「所以我才拉他一把,姑媽。」
「媽咪,妳讓表姐繼續說下去,別打斷人家。」瑪諾莉妲插話道。
「瑪努埃,我能有今天的成就也都是元首所給予的。」卡布拉爾肯定地說,「我非常了解你的心情。因此,為了恢復與元首之間的情誼,我已準備好付出一切。」
大使搖搖頭否認。
「『智多星』,我們何不來杯威士忌?」大使刻意避而不答,便大聲說道。他高舉雙手,假裝自責,完全規避了卡布拉爾的問題:「我很清楚自己不應該碰酒的,醫生還下達了禁酒令。真是的,剝奪了如此美好的事物,活著能有什麼意義?有品牌的威士忌就是其中之一。」
烏菈妮雅的喉嚨已經很乾了,便啜飲了一口水。為什麼妳一定要提到這件事?為了什麼呢?
「好吧,我不知道,爸比。若您要讓我參加,我就去,如果您不願意的話,我就不去。我想做的事只是為了幫助您罷了。我要是得罪了元首,他會生氣嗎?」
「我很肯定,因為父親並沒有告訴您和阿尼拔姨丈,有關瑪努埃.阿爾豐索為幫助他擺脫麻煩打算執行的計畫。」
阿黛莉娜姑媽沒有發出抗議的聲音,只是以她深遂凹陷的眼窩盯著烏菈妮雅,雖然盡力壓制住內心的懷疑,但是譴責的目光裡仍混雜了震驚與不信任。瑪諾莉妲鬆開頭上的一個髮捲後將頭髮盤起。露辛妲和瑪莉亞奈菈則呆若木雞,動也不動。
「是啊,是啊,我並不知道,妳父親有難,瑪努埃還試著幫他,妳確定嗎?」阿黛莉娜姑媽嘀咕道。
「阿古斯汀,請坐。要咖啡或酒?」
「爸比,我當然明白。」她回答道,「難道又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他們要把你關起來?」
「元首做事非常謹慎,雖然他為這件事感到不快,但卻從未向我提起。應該體諒他,在這三十一年執政期間,那些搞背叛的往往是www•hetubook.com.com他幫助最多的人。最好的朋友們竟在自己的背後補上一刀,這種情形怎能使一個男人不敏感?」
卡布拉爾停頓了一會兒,無法繼續說下去。他的嘴唇和雙手都在顫抖著。烏菈妮雅驚訝地看著父親。但是,這是一則大好消息呀!那些電台與報紙有可能不再對父親進行輿論抨擊,也能重新讓父親取得議長的官職嗎?如果事實真的是這樣的話,那麼,爸比,為什麼您的表情看起來是如此沮喪、悲傷呢?
「烏菈妮雅阿姨、瑪努埃.阿爾豐索是個什麼樣的人?」瑪莉亞奈菈用如絲般細緻的聲音提問道。
「她還只是個孩子。」卡布拉爾低語道。
「他是多麼地煎熬呀!」烏菈妮雅說道,還察覺到阿黛莉娜姑媽垂頭喪氣,不再用爭鬥的目光投向她了,原本眼裡所反映出來的堅定也消失殆盡。「他頓時有點不知所措,說話開始出現矛盾。他怕我不相信他的鬼話。」
「上次我見到妳的時候,還只是個小女孩呢。」瑪努埃.阿爾豐索微笑地讚嘆道,「看看現在,妳已經是位美麗動人的少女了。阿古斯汀,你可能都沒察覺到如此的變化吧。」
卡布拉爾議長小小的喉結在他細瘦的喉嚨上下滑動,眼神始終閃避著烏菈妮雅的目光。
「他已經和特魯希優談過了。瑪努埃是從拉達梅斯別墅直接來家裡報告詳細情形的。爸爸無法相信,並反覆說道,他是唯一沒有給自己吃閉門羹的人,也是對自己伸出援手的人。」
「當然。」卡布拉爾遲鈍地補充道,「她在班上的成績總是第一名。」
「爸比,可是元首並不認識我,他頂多只是在人群中遠遠地瞄了我一眼,哪能記得些什麼?」
「妳是不是想說瑪努埃.阿爾豐索就是要建議妳的父親,去……?」阿黛莉娜姑媽無法再說下去了,怒火使得她喘不過氣,她無法找到和緩些,適合表達自己意思的詞彙。為了把話以某種形式結束,她舉起拳頭威嚇著鸚鵡參孫說:「安靜!這該死的傢伙!」儘管鸚鵡參孫根本沒張開牠的鳥喙。
「這個……這個嘛……」卡布拉爾不知道還要說什麼才好,只好如此重複說道。
大使同意了,便把空酒杯遞上前去,卡布拉爾議長把自己的酒全都倒給了對方。
「他是專為特魯希優找女人的花|花|公|子(皮條客)。」瑪諾莉妲這時想起來了。「媽咪,我說得沒錯吧?」
阿黛莉娜姑媽不耐煩地承認道:「是啊,那時當瑪努埃出現在我們旁邊時,大家的心臟撲通撲通地跳著,緊張得要命。但是,這和他跟妳說的一些有關阿古斯汀的事,又有什麼關係呢?」
「瑪努埃,一切都很完美,我很肯定你的聲音沒有任何奇怪之處。」這不是真的。大使說起話來,像是口中含著小石子,不然就是舌繫帶太長,甚或是有些結巴。從他臉上的表情可以察覺到,他所說的每個句子都很費力。
「瑪努埃,你的看法是什麼呢?元首還會給我一次機會嗎?」
「爸比,身體不舒服嗎?怎麼臉色如此蒼白呢?」
這位前任男模搖搖酒杯,點著頭,一副很滿意的樣子。吊燈的光線全都映照在他的臉上,卡布拉爾這時才發現那盤繞在他喉頭上蜿蜒的傷疤。對一個外表與體態如此有自信的人而言,脖子上那片像風乾過的燻肉疤痕,對他實在有些殘酷。
「我一直把他想像為好萊塢演員,例如:泰隆.鮑華(美國演員,1914-1958)或厄洛.弗林(澳洲男演員,1909-1959)?」烏菈妮雅說,「可是當那天晚上看到他的時候,我簡直是大失所望,和原來的他根本就是判若兩人。聽說切除了半個喉嚨,像什麼都行,就是不像『唐璜』之類的花|花|公|子。」
瑪努埃穿了一套深色西裝,無可挑剔的剪裁,內搭一件漿過衣領的白色襯衫,並繫上一條白點藍領帶,還別著珍珠綴飾的領帶夾。西裝胸前的口袋還露出白絲綢手巾的邊角。由於當他坐下時,微微拉起了褲管,讓褲形維持筆直,卡布拉爾因此看見了他那雙毫無皺摺的藍色絲質男機,還有腳上那雙閃閃發亮的皮鞋。
「女人還是其次。」烏菈妮雅繼續為表妹們講述著,「特魯希優不在乎女人,因為他能占有任何女人,反而是外表的穿著與打扮,對他而言才是最重要的。瑪努埃.阿爾豐索可以讓他感覺高貴,甚至變得優雅。就像他經常引用的《你往何處去?》一書中那位佩特羅尼奧一樣。」
「瑪努埃,你才剛到,我就來打擾你,真是萬分抱歉。」卡布拉爾一見他進了小客廳,便連忙起身。
「瑪努埃,你肯見我,真是感激不盡。」阿古斯汀.卡布拉爾已經恢復冷靜:他總是瞧不起那些自怨自艾的人。「你是唯一願意見我的人。現在的我就像瘟疫一樣,沒人想接近我。」
阿古斯汀.卡布拉爾感到非常後悔,自己過去不應該每次都在國家會社、國會,甚至遙遠的莊園裡,在他親密的(自認為是親密的)好友面前,開眼前這位前高露潔代言人的玩笑,說他之所以能擔任重要的外交職務與特魯希優的顧問,除了只是替元首採買一些香皂、體香粉和香水之外,還有善於選擇搭配領帶、西裝、襯衫、褲子和皮鞋的好品味,使元首隨時都能容光煥發,氣質非凡。
「瓶子裡的酒大概沒了,而我就只有這麼一瓶。」卡布拉爾道歉說,「你喝我這一杯吧,我自己也不能再喝了。」
「我?」
「我要和妳爸爸談些事情。」瑪努埃說話的同時,也往室內走了一步,「看看妳多美麗可人呀,世上將有多少人為妳心碎呢?阿古斯汀在嗎?去請他出來吧。」
「『智多星』,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會讓你嚇一跳。」瑪努埃.阿爾豐索以戲劇性的口吻高聲說道,「每當我看到美女,一位身材玲瓏有致的女人,甚至值得回頭流連張望的女人,我最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元首。沒錯,就是元首。元首是不是喜歡將她擁入懷裡,好好寵愛她?這些事我從來沒有向其他人提過,也沒對元首本人說過。但是,他很清楚。對我而言,凡事都將元首擺在第一位,包括女人這檔事也一樣。阿古斯汀,我也很喜歡女人,你可別以為我這麼做是犧牲自己,把美女拱手讓給元首是出於奉承,來贏取好處和利益。只有卑鄙小人和豬頭才會這麼想。你知道我是為了什麼嗎?就是對元首的熱愛、同情與虔誠啊!『智多星』,你一定能夠理解。你和我都了解元首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他從黎明一直工作到深夜,一週七天,全年無休。他幾乎沒有時間休息,無論大事小事,全都事必躬親,時時刻刻都在為這三百萬多明尼加人民攸關生死的事情做決定。這麼做是要讓我國能邁入二十世紀呀!他隨時都得提防那些不安於現狀、無見識的人,和那些低賤愚民的背叛行徑。一位勞苦功高的偉人難道不能偶爾來點娛樂,放鬆一下嗎?或是享受和女人歡聚幾分鐘的甜蜜時光嗎?阿古斯汀,就當成是在他平淡的日子裡所做的一點補償吧。因此,對於外界的毒舌輿論說我是『元首的皮條客』,我不僅感到驕傲,還十分榮幸呢,『智多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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