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條汽艇轟隆轟隆地在碼頭邊停靠下來,胡利奧.雷亞特吉跳上河岸,一直走到聖瑪麗亞.德.湼瓦廣場;廣場上一個警察把一塊木頭向空中扔去,一隻狗接住了並把它銜了回來。當他走到卡皮羅納樹樹幹那兒的時候,一群人正從鎮公所的茅屋裡走出來。他舉起手向大家打招呼,人們都在盯著他,接著大家便活躍起來,爭先恐後地向他迎了上去,並說道:「見到您多高興啊,真沒想到。」胡利奧.雷亞特吉握住了法比奧.庫埃斯塔的手,後者說道:「為什麼不告訴一聲您要來呢?」曼努埃爾.阿吉拉:「大家不會原諒的。」佩德羅.埃斯卡維諾:「要不然會準備一下迎接您的。」阿雷瓦洛.本薩斯:「堂胡利奧,這次在這兒待幾天?」「不,這次是閃電訪問,我現在就得繼續趕路了。你們都知道我過的是一種什麼樣的生活。」大家走進鎮公所的茅,堂法比奧打開幾瓶啤酒,大家舉杯歡飲。「聖瑪麗亞.德.湼瓦的情況不錯吧?」「伊基托斯的情況呢?與土著人有麻煩嗎?」茅屋的門口和窗臺旁有幾個嘴唇寬大、眼神冷漠、顴骨突出的阿瓜魯納人。過了一會兒,胡利奧.雷亞特吉和法比奧.庫埃斯塔從茅屋裡走出來,廣場上那個警察還在逗著狗玩;兩人上了斜坡朝修道院方向走去,所有住宅裡的人都看見了他們。「啊,堂法比奧,為了找女人,又得費去我一天時間,這樣要弄到晚上才能返回營房。」堂法比奧:「堂胡利奧,要朋友在這兒幹嘛呢?」「本來可以給您寫封信的,您也會把一切都安排停當的,但是當然囉,堂法比奧,信可能要拖一個月的時間才能到,在這段時間裡,誰忍受得了我那老婆啊。」剛一敲門,住宅的門就開了,「您好!」格麗塞爾達嬤嬤繫著一條滿是油漬的圍裙,裡面穿一件道袍。「瞧,這是誰來了,一張氣色紅潤的臉,認不出來了嗎?」一聲驚叫:「原來是雷亞特吉先生,請進。」她滿面笑容,伸出一隻手:「請進,堂胡利奧,真叫人高興。」「嬤嬤,我這副模樣你們認不出來,我不奇怪。」她步履蹣跚地走著,嘴裡不停地嘮叨。格麗塞爾達嬤嬤引著他們走進一條光線暗淡的過道,打開一扇門,指著帆布沙發讓他們坐下,「修道院院長會多高興啊!您時間這麼緊,可還要到小教堂來看看,堂胡利奧,您會看到,變化有多大啊!我這就回來。」寫字臺上放著一個耶穌受難像、一盞油燈,地上鋪著一張麻線編的席子,牆上掛著一幅聖母像,充足而耀眼的陽光從窗口|射進來,一直照到房柁上。每當胡利奧.雷亞特吉置身於教堂或修道院裡時,便油然產生一些奇特的感覺。「堂法比奧,靈魂、死亡這些從少年時代起就使人憂慮不安的東西對鎮長來說也是一樣。」堂胡利奧:「我拜訪這些修女後,離開時腦子裡便留下許多難忘的東西,這兩種感覺實際上是否都有點兒神秘主義的味道呢?」「這一點我也曾經想過。」堂法比奧撫摸著他那光禿禿的腦袋:「有點兒神秘主義,多可愛啊!如果雷亞特吉夫人聽到的話,她會發笑的,她總是這樣說,『胡利奧,你會因為是異教徒而到地獄裡去的』。」「談到這一點,我去年終於使她滿意了,十月份我們到利馬去了一趟。」「去參加迎神遊行?」「是的,是參加奇蹟般的迎神遊行去的。」堂法比奧:「我曾見過遊行的照片,但是,要是能到那兒去看那當然更好了。聽說黑人都穿著絳色的衣服,是嗎?」「桑博人,喬洛人,還有白人,都穿著絳色的衣服,整個利馬都成了絳色,真有點嚇人,堂法比奧,就這樣擁擠在一起遊行了三天,多難受,氣味多難聞啊,雷亞特吉夫人要我也穿上教衣,但是我對它還沒有喜愛到這種程度。」此時,叫喊聲、嘻笑聲、跑步聲傳到了房間裡,他們朝窗口看了看,只聽見喊聲、笑聲和腳步聲。「很可能是在休息吧,現在人多嗎?從聲音看,好像有一百人。」「大約有二十人。上星期天組織了一次列隊遊行,她們演唱了國歌,唱得挺整齊,堂胡利奧,是用道地的西班牙語演唱的。」「不用說,堂法比奧,您在聖瑪麗亞.德.湼瓦是感到非常滿意的,您是以一種多麼驕傲的感情談論這兒的一些事情啊!這比開旅館要強嗎?要是您還待在伊基托斯的話,您現在的情況會不錯的,堂法比奧,就是說,經濟上會過得挺好的。」但鎮長說道:「我已經老了,雖然雷亞特吉先生可能不相信,我已不再有什麼抱負了。您不是說我在聖瑪麗亞.德.湼瓦連一個月也忍受不了嗎,堂胡利奧,您已經看到,我忍受住了,如果上帝許可,我永遠也不離開這兒。」「您為什麼要死死地抓住這項任命不放呢?我胡利奧.雷亞特吉是不會理解這一點的。堂法比奧,您為什麼要接替我呢?您追求什麼呢?」堂法比奧:「請您不要見笑,我為的是受到人們的尊敬,我在伊基托斯度過的最後那幾年是够悽慘的,堂胡利奧,您把我帶到旅館裡後,靠施捨過日子的那段生活,誰也不能理解我内心的羞愧和遭受的屈辱。」「不過請不要犯愁,在聖瑪麗亞.德.湼瓦這兒,大伙兒都挺喜歡您,堂法比奧,您還沒有達到您所企求的目的嗎?」「是的,人們都尊敬我,雖然拿的薪水不多,但是有雷亞特吉先生幫助的那點兒錢,就足够我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了。件事也多虧了您,堂胡利奧,啊,我無法用語言來表達對您的謝意。」透過果園裡的嘻笑聲、叫喊聲和腳步聲,傳來了幾聲狗叫和鸚鵡學舌的聲音。胡利奧.雷亞特吉閉上眼睛,堂法比奧現出一副沉思的神情,他用手緩慢而溫柔地撫摸著自己的禿頭。「堂胡利奧,您真的已經知道亞松森嬤嬤去世了嗎?接到我的信了嗎?」「信早收到了,雷亞特吉夫人給修女們寫了封信表示哀悼,我在信上加了幾句,那位修女是個好人。」堂法比奧:「我做了件不太合法的事,在鎮公所降了半旗,堂胡利奧,我這是為了以某種形式表示我的哀思,安赫利卡嬤嬤還好嗎?這位老修女的身子骨一直都像岩石那樣強健嗎?」聽見了腳步聲,兩人都站起來並向修道院院長走去。「堂胡利奧,」院長說,並向他伸出一隻白皙的手,「雷亞特吉先生又一次光臨這裡,是敝院的光榮,見到您我真高興,請坐。」「嬤嬤,我們正在懷念可憐的亞松森嬤嬤吶。」「可憐?她在天堂是談不上可憐的,雷亞特吉夫人呢?什麼時候能見到小教堂的教母呢?」「雷亞特吉夫人做夢都想來這兒,但是從伊基托斯到這兒挺麻煩,聖瑪麗亞.德.湼瓦是個處在世界之外的地方,再說,從大森林裡走不害怕嗎?」「堂胡利奧.雷亞特吉是不會害怕的。」院長微笑道,「您沿著亞馬孫河來來回回就像在家裡一樣。」但是胡利奧.雷亞特吉說道:「我這樣做並不是為了取樂,如果一個人不把什麼都考慮周到,嬤嬤,魔鬼就要來作難了,請原諒我這樣說。」「您說的沒有什麼不對,這裡也是一樣,要是誰疏忽了,魔鬼就會為所欲為。」這時候,孩子們正在合唱,不知是誰在指揮,每當歌聲停下來時,堂法比奧就用手指尖兒鼓掌,微笑著,表示讚許,並問道:「嬤嬤接到雷亞特吉夫人的信了嗎?」「收到了,是上個月收到的,但我沒有想到堂胡利奧這麼快要把她帶走,一般地說,我傾向於她們年底離開修道院,而不要在學期當中,但是您已經勞神親自來這兒了,那她們就算個例外吧,當然囉,因為是您來了。」雷亞特吉:「實際上這是一舉兩得,嬤嬤,我也要來看一下聖瑪麗亞.德.湼瓦的營房,摘馬黛茶的工人好像已經找到玫瑰樹了所以我利用這個機會稍微走動走動。」院長點頭稱是:「您們讓她照顧孩子們嗎?這件事雷亞特吉夫人說過一些。」「啊,孩子們,嬤嬤,要是您看到她們的話,您就會發現她們長得是何等漂亮啊。」堂法比奧:「我想是這樣。」院長卻說:「我認識她們,雷亞特吉夫人曾把小姑娘們的照片寄給我看過,最大的那個像洋娃娃,那個小的一雙眼睛多有神啊!」「生她們的人長得漂亮,她們當然也是漂亮的,的確,雷亞特吉夫人是挺漂亮的,堂胡利奧。」堂法比奧滿懷敬意地說道,「好多日子前我們家的保姆就結婚了。」院長:「我沒有想到雷亞特吉夫人是這樣顧慮重重,她對所有的姑娘都要挑剔,說她們邋遢,說她們要把疾病傳染給你們家,說的總是那些最糟糕的事情,那位姑娘是兩個月前去你們家當保姆的。」「就這點來說,」堂法比奧向前欠了欠身子,「雷亞特吉夫人可以完全放心,」他又輕輕地拍了拍手,「從這兒出去的人沒有一個是有病的,也沒有誰是骯髒邋遢的。」接著他又微笑道:「院長,是這樣嗎?」他點了一下頭繼續說:「看到她們乾乾淨淨的,真叫人高興。」雷亞特吉:「真的,院長,波蒂略博士的妻子想托您一下。」「她找傭人也碰到了困難嗎?」「是的,」堂法比奧說:「在伊基托斯越來越難物色到合適的人了,院長,能從這些女孩子裡面再帶一個走嗎?」「行,可以。」這時,院長微微噘起了嘴唇:「堂胡利奧,您可不要這樣對我說話。」她壓低了聲音:「修道院不是女僕的代辦處」此時,雷亞特吉一動不動地端坐在那兒,露著嚴肅的表情,一隻手在不知所措地敲打著沙發的扶手:「您沒有誤解我的意思吧?沒有吧?」這時候,院長正看著十字架,堂法比奧摸著他的无頂,一邊晃動著身子,一邊眨巴著眼睛。院長:「我沒有誤解堂胡利奧的話吧,沒有吧?」他清楚這些女孩子是從哪兒來的,知道她們在來修道院之前過的是什麼日子。胡利奧.雷亞特吉向他擔保說:「院長,這裡發生了點誤會,您沒有懂我的意思,這些女孩在這兒待過以後,再也沒有地方可以投奔了,土著人的村落流動不定,即使她們能找到自己的家庭,也不習慣那裡的生活了。她們怎麼能重新光著身子過日子呢?」院長露出和悅的表情:「讓她們再去敬蛇嗎?」但是她的微笑是冷漠的,「叫她們去捉虱子吃嗎?」「那是我的過錯,院長,我的話說得不妥當,而您又把我的話從另外的意義上去理解。」院長:「她們也不能留在修道院裡不走,堂胡利奧,那將是不公道的,不是嗎?她們應把位子空出來讓給另外的女孩子。你們的打算是協助嬤嬤們讓這些女孩子參加到文明社會裡去,堂胡利奧,為她們進入文明社會提供方便。」「雷亞特吉先生說的正是這個意思,院長,難道您不了解他嗎?」院長:「把這些孩子收留在修道院裡,教育她們,這是為了替上帝拯救幾個靈魂,而不是為了給一些家庭提供女僕。堂胡利奧,望您原諒我的直言。」「我對這一點非常清楚,院長,所以我和我妻子一直都是跟修道院合作的。如果有什麼不便的話,那也沒有關係,院長,就當我什麼也沒說,請您不要把這事放在心上。」院長:「我沒有計較你們,堂胡利奧,我知道雷亞特吉夫人是一個非常慈善的人,那個女孩在您家是會受到照顧的。」「波蒂略博士是伊基托斯最出色的律師,是前任議員,院長,如果不是一個正派的、有氣的家庭,我胡利奧.雷亞特吉敢辦這件事嗎?但是,我再次希望您不要在這件事上多考慮了。」院長的臉上露出了微笑:「生我的氣了嗎?沒關係,不管是誰,經常開導開導是有好處的。」胡利奧.雷亞特吉在座位裡正了正身子,他已經認輸了:「院長,您使我知道自己錯了。」「堂胡利奧,如果您替那位先生擔保,我會信賴您的,對您提幾個問題關係不大吧?」「院長,您可以提您想提的任何問題,您的顧慮是合情合理的,我理解這一點,但是您要相信我,波蒂略博士和他的夫人是再好不過的人,姑娘在他家是不會被虧待的,有吃、有穿、甚至還會有工資。」院長:「堂胡利與,我對這些並不懷疑。」她那薄薄的嘴唇又稍稍地喊了起來:「另一件事呢?他們會關心孩子們記住在這兒學到的東西嗎?在那兒會不會由於懶散而荒廢了在修道院裡教給她的東西呢?」「原來指的這一些,」堂胡利奧說,「院長對波蒂略一家確實不了解,安赫利卡每年都為窮人組織聖誕節,她親自到店鋪裡求人家捐贈東西,然後拿到貧民區去分給窮人。院長,您可以相信,伊基托斯的每次迎神遊行,安赫利卡都會帶姑娘去的。」院長:「我不想再打攪您了,但是有一點,您能對兩個女孩子負責嗎?不管什麼要求,發生什麼事情都要為她們負責。」「院長,行,那我就把她帶走了,我很高興能以自己的名義並代表波蒂略博士辦理必要的簽字手續。」「好吧,堂胡利奧,大家都同意了,」院長說:「我找姑娘們去,另外,格里塞爾達嬤嬤大概已經為你們準備好冷飲了,天氣這麼熱這對你們挺合適的吧,不是嗎?」堂法比奧高興地舉起了手:「你們待人總是那麼親切。」院長走出了房間,映照著屋樑的一束束陽光已經由閃光耀眼變得暗淡無光了,屋旁邊的果園裡,女孩子們還在唱歌。「伙計,這一切是什麼意思啊?她有權利這樣對待我們。讓這位修女叫我度過的這段不愉快的時間見鬼去吧,堂法比奧。」「堂胡利奧,這純粹是例行公事,修女們非常喜歡這些幼小的孤兒,看到她們離開這裡她們心裡難受,就是這麼回事。」「但是,對博爾哈的軍官們她們也提這些問題嗎?對路過這兒的那些工兵也這樣規勸嗎?請您告訴我,堂法比奧。」鎮長滿面愁容地說道:「嬤嬤們可能因為什麼事生氣了,堂胡利奧,您不要理會她們。」「她們不要對我雷亞特吉說那些丘八對待這些女孩子比我們要好大兵們會讓她們像牲口一樣地幹活,可以肯定,他們連一個銅子兒也不會付給她們,肯定是這樣。您知道大兵們掙的那點可憐錢嗎,堂法比奧?另外,她們也非常了解我,我所以把她們介紹給波蒂略,那總是有一定道理的。堂法比奧,請您告訴我,什麼地方見到過這種事情。」這時候,果園裡的合唱突然停止了。鎮長:「我真弄不懂是怎麼回事,院長對人一向是謙恭有禮和很有教養的。堂胡利奧,事情已經過去了,不要耿耿於懷。」「我是不計較的,但是這種不公正的做法使我像任何人一樣感到氣憤。」休息已經完了,堂法比奧用手指敲打著座椅:「堂胡利奧,院長也弄得我精神不安,我感到像待在懺悔室裡一樣。」他們回過頭一看,門開了。院長手裡捧著一只盤子,裡面像金字塔似的放著一堆邊角粗糙的餅乾,格里塞爾達嬤嬤端著一只陶托盤,裡面放著幾只杯子和一小罐泛著泡沫的飲料;兩個孤兒挨著大門口站著,露出一副受驚害怕的表情,外面都突著奶油色的防塵罩衣。「太好了,番木瓜汁!這位格里塞爾達嬤嬤總是這樣溺愛我們。」堂法比奧站起來,格里塞爾達在掩著嘴笑,她和院長一面分杯子,一面斟飲料。兩個孤兒互相推擠著從門口偷偷地向裡面張望,其中一個嘴微張著,露出細小而整齊的牙齒。胡利奧.雷亞特   吉舉起杯子:「嬤嬤,我真得謝謝您,我渴死了。」「但是你們應該嘗嘗餅乾,你們猜不出是什麼東西做的,哎,看看堂法比奧猜得著嗎?」他們想不出是什麼東西做的。「嬤嬤,什麼東西這麼鬆軟!是玉米粉嗎?」「比玉米粉要細。」「甘薯粉?」格里塞爾達嬤嬤大聲笑了起來:「木薯做的!這是我自己想出來的,待雷亞特吉帶他夫人到這裡來時,我將把做這種餅乾的配粉方子送給她。」堂法比奧喝了一口番木瓜汁,腿縫著眼睛說道:「格里塞爾達嬤嬤有一雙天使般的手,就憑這一點,您就應該上天堂。」她卻回答說:「閉嘴,堂法比奧,閉嘴,你們多喝點番木瓜汁吧。」他們一邊喝一邊掏出手絹擦著他們薄薄的橘黃色的嘴唇,雷亞特吉額上沁出了汗珠,鎮長的禿頂在閃閃發光。最後,格里塞爾達嬤嬤把托盤、水罐和杯子都收拾起來,並在門口朝他們狡黠地一笑,然後走了出去。雷亞特吉和鎮長盯著那兩個一動也不動的孤兒,她們隨即低下了頭。「下午好,小姑娘們。」院長朝她們走近了一步:「噢,過來吧,為什麼待在那兒呢?」那個長著整齊牙齒的女孩拖著腳步走了幾步又站住了,但是仍然低著頭。另一個一絲未動。胡利奧.雷亞特吉:「孩子,你也過來,不要怕我,我又不是毛毛蟲。」女孩子沒有答話。院長的臉上露出一副高深莫測、譏刺嘲諷的表情,她向雷亞特吉望了一眼,他的目光流露出驚異的神色。鎮長正在用手示意讓那小姑娘走過去。院長:「堂胡利奧,您認不出她嗎?」她指著靠門邊站著的那個小姑娘,並放聲笑了起來。雷亞特吉做了一個肯定的手勢,並朝小姑娘轉了過去,一邊仔細審視著她,一邊不停地眨著眼睛、翕動嘴唇,並且把指節捏得咯咯直響:「啊,麼麼,是她嗎?」「是的。」「真沒料到,我連想都沒有想到。」「堂胡利奧,她變化很大嗎?」「變化真大嬤嬤,如果我妻子和我一道來這兒的話,她一定很高興。」「都是老朋友了,孩子,難道你已經不記得他了嗎?」那個牙齒整齊的小姑娘和鎮長好奇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門口的那個孤兒這時稍微抬起了頭,一雙綠色的眼睛與她那深色的皮膚恰成對照,院長嘆了口氣說:「博尼法西亞,他們在和你說話啊。這些人多有風度啊!」胡利奥.雷亞特吉一直在察看著她並對嬤嬤說:「見鬼,都快四年了,真是光陰似箭,孩子,你長得多快啊,那時還是個小姑娘,可現在你看。」院長贊同地點了點頭:「博尼法西亞,來吧,向雷亞特吉先生問好。」她又嘆了一口氣:「你對他要特別尊重,對他夫人也應該這樣,他們會待你好的。」雷亞特吉:「不要害羞,孩子,我們來談一會兒吧,你們西班牙語大概已經講得很好了吧,對嗎?」鎮長從他座位上跳了起來:「她就是烏拉庫薩部落的那個女孩子。」他拍著額頭說:「當然是了,看我笨的,現在我明白了。」院長:「不要裝傻瓜,堂胡利奧會以為博尼法西亞的舌頭被割掉了。孩子,你是在哭嗎,怎麼啦,孩子,為什麼要哭呢?」博尼法西亞抬起了頭,淚水流溼了她的面頰,她那厚厚的嘴唇執拗地緊閉著。堂法比奧:「嗨,嗨,小傻瓜,」說著他彎下了身子,露出憐憫的表情:「你應該感到很高興,你將有家可歸了,雷亞特吉家的兩個女孩子是兩個小美人兒。」院長的臉色蒼白了:「這孩子!」她的臉色這時白得像她手上的顔色一樣:「傻瓜,幹嘛哭呀?」博尼法西亞睜開綠色的溼潤的眼睛,露出一副挑戰的表情。「從席子上走過來,孩子。」她雙膝跪在院長跟前。「小傻瓜,」院長抓住她的一隻手,把它貼在自己的面頰上,那個長著整齊牙齒的孩子笑了一下,院長在含含糊糊地說些什麼並向雷亞特吉看了一眼:「博尼法西亞,你平靜一會兒,你曾向我和安赫   利卡嬤嬤答應過不哭的。」院長用力抽回了被那張臉摩擦著的一隻手,雷亞特吉和堂法比奧露出茫然而善意的微笑。姑娘厚厚的嘴唇在貪婪地吻著院長那隻在掙扎著的蒼白的手的手指,那個牙齒整齊的女孩此時已經毫不掩飾地笑了起來。院長:「你不看到這是為了你好嗎?哪兒能比你去的地方待你更好呢?博尼法西亞,剛剛半小時前,你不是向我和安赫利卡嬤嬤保證過嗎?你就是這樣實現自己的諾言嗎?」堂法比奧站起來,搓著手:「這些女孩子都是這樣多愁善感,碰到什麼事情都要哭,乖孩子,要挺住,你會看到伊基托斯是多麼美麗,雷亞特吉夫人是多麼善良、多麼虔誠。」院長:「堂胡利奧,請您原諒,我感到遺憾。這個小姑娘從沒有不聽話過,現在我真不理解她。博尼法西亞平靜點吧。」胡利奧.雷亞特吉:「沒什麼,她已經愛上修道院了,這也不奇怪,最好不要違背她的意願,最好讓她留下來和嬤嬤們在一起。我把另一個小姑娘帶走,讓波蒂略在伊基托斯另外找一個保姆吧,但是,特別是院長,請您不要操心。」

「我累垮了,伙計,這樣遊蕩不是開玩笑,虧了我的運氣你才得了彩票。」波蒂略博士說「你看可憐的堂法比奧那疲憊不堪的臉色。但是,至少我們已經可以把事情告訴你了。你得首先抓住椅子,聽到這消息你會跌倒在地上的。」
等一下,「胖子」看見過她們洗澡了:當人們都躺下睡覺後,她們就不聲不響地爬起來像幽靈一樣地到河裡去。警察們都笑了,軍曹插話說:「你這個『胖子』,你偷偷地看她們脫得光的?」
「你真粗魯,」「黃頭髮」說,「你是要修女們當著我們的面洗澡不成?」
相反,「胖子」倒想與她們親熱親熱。他笑道:「我的軍曹,最大的那幾個女孩子已經成熟了,不是嗎?禮拜天她們到河裡洗澡時,你們看見她們了嗎?」
「就是她們大小便也沒看見過。」「黃頭髮」說,「這不是說她們在旅途中都憋住了,既沒有拉屎也沒有撒尿。」
「不過,她們是最乾淨的人。」「小個子」說,「您在去奇卡伊斯的路上看到過修女們在河裡洗澡嗎?」
「像一頭乳牛,」「猴子」說,「肚皮像個大鼓。」
「上校是個非常善良的人,雷亞特吉先生。」堂法比奧.庫埃斯塔說,「非常殷勤,精力非常旺盛。」
「上校說他很高興幫忙,雷亞特吉先生。」堂法比奧.庫埃斯塔說,「就等來命令了。我在聖瑪麗亞.德.湼瓦也將給以協助,不管哪一方面都可以。說起聖瑪麗亞.德.湼瓦,堂胡利奧大家都親切地惦記著您呢。」
他們站在舞池門口,三盞藍、綠、紫玻璃紙罩的燈投射出一束束強烈的光線,前面是擠得嚴嚴的一群舞伴,一大群模糊不清的人形塞滿了各個角落,他們又說又笑,還有碰杯的聲音。一股凝滯而透明的烟霧漂浮在屋頂下和舞伴們頭頂上的空中,到處是啤酒味、汗臭和雪茄菸味。利圖馬在坐位上搖搖晃晃,何塞菲麼一直扯著他的膀子,不過萊昂兄弟已經把手鬆開了。
「情況不一樣,『小個子』,」「胖子」同情地點了點頭,「我們是開化的人,而那些土著小姑娘甚至連家庭是什麼意思也不知道。」軍曹把菸捲叼在嘴裡,俯下身子在火堆上點著了菸。
「不會出什麼亂子的,瓊加。」何塞菲諾說,「野妞兒真的在上面嗎?」
「怎麼?那個博尼法西亞和你們住在一起?」軍曹說,「我以為她早就離開村子了。」
「我負責辦,利圖馬。」何塞菲諾說,「我保證把她給你帶來。但是你得說話算話,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去和老頭兒打個招呼。我去找她。」
已經看到他們了,我的上尉,班長羅伯托.德爾加多指著山崖頂上說,已經報信去了:小汽艇一條接一條地擱在淺灘上,十一個男人跳上了岸,兩個士兵把船繫在岩石上,堂胡利奧.雷亞特吉對著軍用水壺喝了一口,阿特米奧.基羅加上尉脫下了襯衫,汗水把肩膀和後背都浸溼了,他擰乾衣服,堂胡利奧:這見鬼的酷熱會把你們的腦漿烤熟的。成群的蚊蟲包圍著這一群人,高處,狗在狂吠,那兒有人來了,我的上尉,您看上頭。大家抬起眼睛向上面望去:只見高處一片灰塵,山崖頂上出現了很多腦袋。幾個蒼白色的身軀沿著沙土斜坡滑了下來,幾條狂吠不停的在烏拉庫薩人的腿下跳來蹦去,張牙舞爪。堂胡利奧.雷亞特吉轉身看著士兵們:喂,向他們打手勢「再見」,您,班長,把頭低下,站到後面去,不要讓他們認出您來,班長羅伯托.德爾加多:是,鎮長先生,我已經看見他了,胡穆在那兒吶,我的上尉。十一個男人揮動著手,有些人露出了微笑。斜坡上出現了越來越多的烏拉庫薩人,他們幾乎蹲著身子往下走,又是打手勢,又是尖聲叫嚷,嚷得最響的要數那些女人了;上尉:堂胡利奧,走過去和他們幹;因為他這個人什麼都不相信。不,不要這樣,上尉,您沒看見他們多麼興高采烈地往下走嗎?堂胡利奧.雷亞特吉認識他們,重要的是取得他們的信任,你們不要管我,班長,哪一個是胡穆?前面的那一個,先生,那個舉著手的。堂胡利奧.雷亞特吉:注意,他們會像小山羊一樣跑掉的,上尉,一個也不要讓他們逃走,特別對胡穆要特別注意。大家擁擠在山崖邊的一條狹窄的土埂上,光著身子,高興得像狗一樣,不住地蹦跳、搖尾和吠叫,烏拉庫薩人望著這幫探險家,又是指手劃腳,又是竊竊私語。河流、土地和樹木的氣味混和在一起,現在又散發出一股人肉的味道,一種用阿喬特草紋過身的皮膚的氣味。烏拉庫薩人有節奏地敲著手臂、捶打著胸脯。突然,一個男人穿過塵土飛揚的掩體,就是這個人,我的上尉,就是這個,他跨著踏實有力的步伐向岸邊走來了。其他人都跟在他後邊。聖瑪麗亞.德.湼瓦鎮鎮長堂胡利奧.雷亞特吉:翻譯,我要和他說幾句話。一個士兵往前走了幾步,嘴裡嘟噥著,並且靈活地打著手勢,烏拉庫薩部族的人站住了。那個身體壯實的人點著頭,用手慢慢劃了個圓圈,示意叫那些探險者走近一些,這些人就走了過去,堂利奧.雷亞特吉:你是烏拉庫薩的胡穆嗎?那個壯實的男人張開雙臂:胡穆!他深深地吸了口:皮魯人!上尉和士兵們對看了一眼,堂胡利奧.雷亞特吉點了點頭,又向胡穆邁了一步,兩個人中間隔著一米寬的距離。他不慌不忙,兩眼平靜地看著這個烏拉庫薩人,堂胡利奧.雷亞特吉解下了掛在腰帶上的手電,握在手裡,慢慢地舉起來,胡穆伸出手準備去接,雷亞特吉順手照了過去:這時,響起了一片叫喊聲,人們在奔跑,揚起的塵土遮天蔽日,還有上尉響亮的嗓音。在狗的吠叫聲中和一片片烏雲下面,赭色和綠色的身軀在跑來跑去,跌倒又爬起來,手電像一支銀色的飛鳥,用它照了一下、兩下、三下。過了一會兒,在微風的吹拂下,河灘晴朗了,烟霧消散了,叫聲沉寂了。士兵們布成環形的陣勢,他們的槍口瞄準一條由互相依偎著、緊緊擁擠在一起的烏拉庫薩人組成的百腳大蟲。一個抽泣著的小女孩抱住了胡穆的雙腿,胡穆用雙手掩著面孔,從指縫裡偷偷地瞧著士兵、雷亞特吉和上尉,胡穆頭上的傷口開始往下流血。基羅加上尉用一個手指旋轉著左輪手槍。鎮長:你聽見他對我們喊些什麼了嗎?皮魯人,意思是秘魯人,是嗎?堂胡利奧.雷亞特吉在猜想這個傢伙在什麼地方聽到過這個鬼字呢?上尉,最好把他們趕到上面去村子裡要比這兒好;上尉:對,那兒沒有這麼多蚊蟲;翻譯聽到了,命令他們,趕他們上去。那個士兵便嘰哩咕嚕地講了起來,還打著手勢。圓圈散開了,百腳大蟲拖著沉重而嚴密的身軀開始走了,塵土形成的烟霧又飛揚起來。班長羅伯托.德爾加多噗哧一聲笑起來:他已經認出我來了,上尉,瞧他那眼神簡直想把我吞下去。上尉:我也恨不得把胡穆吃下去。班長:還不上去等什麼?班長推著胡穆,胡穆挺著身子往前走,hetubook.com.com兩隻手一直捂著臉。小女孩仍然抱著他的腿,使他行動不便;班長揪住她的頭髮:「鬆手!」他想把她拉開,讓她放開館長,小姑娘反抗著,兩手 亂抓,像一隻鳳頭麥雞似地尖叫起來。臭狗屎,班長用巴掌搧她。堂胡利奧.雷亞特吉:怎麼啦他媽的,怎麼能這樣對待一個小女孩呢?媽的!你有什麼權利這樣做?媽的!班長把她放開了先生,我不是要打她,只是讓她放開胡穆,你不要為這事生氣,先生;再說,她也抓我了。
「過獎了,」軍曹說,「如果有人說皮烏臘的壞話的話,當心我揍他。」
「如果他們不願意接受文明教育,這與我們有什麼關係呢?」「小個子」說道,「那就各自保持各自的風俗習慣,愛怎樣就怎樣!」
這個女孩子是誰,為什麼基羅加夫婦要保護她呢?她是在某年六月被他們從瓦卡莊園帶來的,那時候她還不會說話,堂羅伯托曾講過一段有關她的歷史,但是,誰也沒有相信。一天夜裡可能聽到了莊園裡的狗叫,驚慌不安的堂羅伯托走到門廳裡,發現了這個小女孩,她被包在毯子裡扔在地上。基羅加夫婦沒有兒女,貪圖他家財產的親戚勸他們把她送到孤兒院去;有幾個人則許諾哺育她。但是堂娜.露西亞和堂羅伯托沒有聽那些勸告,也沒有接受另一些人的建議,對於那些流言蜚語,他們泰然處之。一天上午在皮烏臘社團中心,堂羅伯托玩著三人紙牌,他漫不經心地對大家說,他決定把安東尼亞收為養女。
「也許那些黃毛丫頭已經自己回去了。」「黑子」說,「也可能我們會在聖瑪麗亞.德.湼瓦碰上她們。」
這件事也得到了恰當的證實,伙計。那一帶收購橡膠的數量並沒有下降,相反,在巴瓜還有增加,儘管他們賣出去的跟過去相比連一半也不到。強盜們是很狡猾的,雷亞特吉先生,您知道他們是怎麼幹的嗎?他們把贓物拿到很遠的地方去賣,這肯定是通過第三者幹的。他們不在乎以低廉的價格出賣這些橡膠,因為他們弄到手時一分錢都沒有花。不,不,伙計,當鋪的經紀人沒有見到過陌生人的面孔,都是些老賣主。他們的事情幹得不錯,這些狡猾的傢伙,他們不冒風險。可能他們找到了兩個以低價收購他們贓物的老闆,老闆又轉手賣給當鋪,因為這些人都是熟人,所以沒法檢查。
「看來您是皮烏臘人,我的軍曹。」「黑子」說,「您家鄉的人都是些軟心腸的人。」
「你們看,」「胖子」說,「雨已經停了。」
「為什麼你盡找這種骯髒而又危險的交易呢?」阿基利諾說,「這好像是你的怪脾氣,富西亞。」
「我從沒有看見過。」「小個子」說,「你們也沒有看見過。」
「是那一張,兄弟。不過,事情已經過去了,現在你開始另一種生活,把它忘掉吧。」
「因為我很尊敬您,阿德里安先生。」軍曹說,「我一直對您說我高興和您交朋友。但是跟誰都不接近,是個孤獨的人。」
「不過,確實是這樣,軍曹。這裡她們發育得這樣快,十一歲就成熟得什麼事都可以幹了。您甭對我說,要是這樣的機會給您送上門,您不和她們親熱親熱?」
「我們不相信他們說的話,雷亞特吉先生。」堂法比奧.庫埃斯塔說,「但是所有的老闆都再三向我們發誓,說的該都是一致的。他們不可能在這件事上協商過。」
.「無論對他們還是對你來說,都有充分的理由肯定,你是不宜留在島上的。」阿基利諾說「你怎麼啦,富西亞,你為離開潘塔查和那些烏安比薩人而惋惜,相反,你幹的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你倒不覺得是壞事。」
「您也寧願她們繼續做土著人嗎?我的軍曹。」「黑子」說道。
波蒂略博士起初也曾想到過老闆們在背地裡做生意,而堂胡利奧他們則編造出強盜這件事以便不把橡膠賣給他。但是老闆們並不是強盜,實際上是越來越難弄到貨了,伙計,他和堂法比奧跑了很多地方,結果打聽到是有強盜。堂法比奧:堂胡利奧的舉止像一位老爺,他雖然由於旅途勞累病倒了,但還是一直跟著我。堂胡利奧:當然囉,和上司攜手同行那是有好處的,因為聖瑪麗亞.德.湼瓦的鎮長在那裡是會引起人們尊敬的。
「你和我拌嘴,但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小個子」說,「我說的這些是對還是不對。」
夜幕已經降臨,火堆冒著火花,領航員湼維斯在繼續往火堆上添樹枝和乾葉。裝茴香酒的暖 瓶從一隻手傳到另一隻手,警察們已經點上香菸。大家都開始冒汗了,每個人的眼睛裡都映照出那些相同的跳動的細小火舌。
「你沒看見,稍微一喝醉,你就要惹事的。」何塞菲諾說,「你已經有過先例了,利圖馬。人家還會把你關起來的,而且誰知道會關多少時間?」
「胖子」連褲衩也沒有穿,大家都在取笑他那肥大的臀部。
「値得為賺這點錢冒這麼大的風險嗎?」阿基諾說,「真的,我不信,富西亞。」
但是這件事並沒有成功,因為這一年年底,基羅加夫婦沒有到皮烏臘來,這樣的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人們感到焦慮不安。由於擔心事有不測,十二月二十五日,一隊騎手便沿著北方大道出發了。
「你們恰好把帳篷支在樹底下,」軍曹說,「夜裡會有很多蜘蛛掉在我們身上的。」
「老伙計,說件大丈夫之間的事吧。」富西亞說,「現在你可以坦率地告訴我了,你從來也 沒有提取過你的代理費麼?」
「我什麼也不幹。」利圖馬重複說,「我只想回想回想往事。為什麼這樣攔住我呢,不可服的人們。」
人們都從帳篷裡走出來,「小個子」搖搖晃晃地走著,一下跌坐在地上,當他爬起來時,嘴裡還在咒罵著什麼。大家手牽著手穿過了池塘。湼維斯慢慢把帳篷、罐頭和暖瓶遞給他們,他們把包裡扛在肩上走到帳篷那兒,接著又返回來。突然,大家鬧起惡作劇來了,一邊跑一邊哀叫,有人跳到泥漿裡,互相用泥巴對打起來。「我的軍曹,餅乾連一片乾的也沒有了。接住這一片。可能茴香酒也糟了。」「小個子」已經厭透了森林裡的生活了,他對「黑子」說:「我受不了啦。」大家在河裡洗去身上的泥漿,把東西堆在一棵大樹下,就在那兒埋了幾根木樁,支起了布帳篷,用繩子繫在長出地面的褐色而彎曲的樹根上。有時,在石頭下面,有幾條粉紅色的,蜷曲著身子的幼蟲。領航員湼維斯在忙著生火。
「真的,就是用手,」「胖子」答道,「這我太清楚了,一直到現在我也沒有碰到過一個處 女,這我已試過很多土著女人了。」
伙計,您頭腦非常簡單:老闆們到了部落裡,無論是橡膠還是皮革,什麼也找不到,只遇上了土著人,他們捶胸頓足地哭訴道:把我們的東西搶走了,搶走了,這些強盜、魔鬼,等等。
「不要打架,」軍曹噴出一口烟,https://m.hetubook.com.com「你不要充打手,『胖子』。」
「已經聽到豎琴的聲音了。」利圖馬說,「要不就是我在做夢,不可征服的人們。」
「您總是這樣不聲不響,阿德里安先生,」軍曹說,「您為什麼不參加爭論呢?」
「我沒有這麼傻,」波蒂略博士說,「我首先想到的是,如果不是那些老闆的話,就是那些土著人又在重複烏拉庫薩人的玩笑,在搞合作社。所以我們一直走到部落裡。但是,結果也不是那些土著人。」
「猴子」傾聽著,臉向一邊歪著,大眼睛裡露出欽佩的神情:「一位藝術家!誰說他不是一位最偉大的藝術家?」
利圖馬被堂安塞爾莫擁抱著,青年阿歷杭德羅和博拉斯拍著他的背,三個人同時和他說話,從酒吧間都能聽到他們那激動、驚訝和動情的聲音。「猴子」早在鐃鈸的前面坐下了,把樂器弄得叮噹亂響,何塞則在研究著豎琴。
所有街區的居民都加入了護送基羅加夫婦靈柩的行列。一些有名望的人家的陽台上掛上了黑大主教和市政當局都參加了安葬儀式。基羅加夫婦的不幸遭遇傳遍了全省,成為曼加切里亞人和加利納塞拉人故事和傳說中百談不厭的話題。
「年歲不饒人,表弟。」利圖馬說。
大家不再說話了,眼睛都盯在火光上。裝茴香酒的瓶子又傳了一圈,接著他們都站起來進了帳篷。但是過了不一會兒,軍曹叼著一支菸又往篝火那兒走去。領航員湼維斯遞給他一根點著的麥稈。
「你又傷心啦?」阿基利諾說,「我知道路程很遠,但又怎麼辦呢,要小心,你不要為聖保羅的事擔心,富西亞,我對你說過,我在那兒認識一個人。」
在體育場和那片曠野之間,距離從皮烏臘起的那條公路半公里處——這條路不一會兒就分成兩條筆直的深色線條,它們穿過沙漠,一條伸向帕伊塔,另一條通向索利亞諾——有一片用土壤、鐵皮和紙板搭成的簡陋的房舍,這是個小鎮,它沒有曼加切里亞那樣久的歷史,也沒有它那樣大的面積,而且比它更加貧窮。瓊加的房子就坐落在這兒,彷彿一座獨特的位於市中心的教堂它名叫「青樓」。這座建築牢固結實,磚砌的牆壁和鉛皮的屋頂,從體育場就能隱隱約約看見。每到週末之夜,在拳擊進行的過程中,觀眾可以聽到博拉斯敲鈸、堂安塞爾莫演奏豎琴和霍文.阿歷杭德羅彈撥吉他的聲音。
「還得看他怎麼樣對待我,」富西亞說,「看他有多高的姿態。你以為我在伊基托斯時,他只請我到他家去過一次嗎?你不知道我對這個蹩腳律師有多恨了,阿基利諾。」
「甘蔗酒是美酒,皮斯科酒是毒酒,」他咆哮道,「什麼時候我們唱國歌。」
「關於強盜的情況已經到處流傳了。」波蒂略博士說,「甚至修道院裡的人也對我們說了。不過,不管教士還是修女都知道得不多。」
當基羅加夫婦進城時,安東尼亞就到這小廣場上來玩耍。他們住在瓦卡莊園,這是皮烏臘大的莊園之一,它依山傍海。每年的聖誕節和六月的迎神遊行,基羅加夫婦都要來城裡兩次。來時,就住在街角上一座磚砌的大房子裡,房子正好座落在廣場的邊上,而他的姓氏也就成了廣場現在的名字。羅貝爾蓄著濃密的髭鬚,說話時輕輕地咬著它們,有一種貴族的風度。鄉間的烈日對堂娜.露西亞面部的皮膚頗為留情,她是一個面色蒼白、身材纖弱、非常虔誠的女人。她親自編織花環,當迎神的人群在她家的門前停留時,她便把它呈放在聖母的轎子上。聖誕節晚上,基羅加夫婦舉行慶祝會,很多有名望的人都來赴會,對所有應邀的客人都贈送禮物,到了深夜,從窗口向擁擠在街頭的乞丐和流浪漢們散發錢幣。基羅加夫婦身穿黑色衣服,在長達四小時的迎神遊行中跟著人群穿過市區和郊區,他們攙著安東尼亞的手走著,當她忘了做祈禱時,便悄悄地提醒她一下。安東尼亞住在城裡時,每天很早就來到廣場上,和鄰近的孩子們玩小偷與警察和丟手絹的遊戲,爬到角豆樹上往石雕女像上扔泥塊,或者脫|光衣服像魚一樣在噴水池裡洗澡。
軍曹擺了擺手:「你們在圍攻『小個子』呐,這不會有什麼用的。」 「因為您站在他那一邊,我的軍曹。」「黃頭髮」說。 「問題是這些女孩子使我心裡難過,」軍曹說,「所有的女孩子都使我心裡難過,那些在修道院裡的因為離遠自己的親人而痛苦;另外一些孩子因為在村子裡生活差而受苦。」
幾條藍色的長條雲把天空分成了四塊。灰暗的雲層裡暴風仍在不協調地呼嘯,雨已經不下了。但是在軍曹、警察和湼維斯的周圍,樹林裡仍在往下滴水,大滴大滴的溫熱的水珠順著樹幹帳篷的邊沿和偶然伸出來的樹根往下滾,流到變成泥塘的鵝卵石河灘上。它們一淌進池塘,淤泥便裂開許多小火山口,像開了鍋一樣。汽艇不停地在岸邊晃動。
「你們都是我的灾星。」瓊加說,「特別是你,何塞菲諾。不過,可不要再發生上次那樣的 事了,否則,我向你發誓,我就叫警察來。」
騎手們在離城一百公里的地方找到了他們,那兒的風沙把腳印都遮沒了,所有的痕跡都消失了,籠罩在這兒的只有荒涼和酷熱。匪徒們曾經殘酷地拷打過基羅加夫婦,搶走了他們的衣服、馬匹和行李,兩個佣人也被打死在地,散發著惡臭的傷口裡蛆蟲成堆。陽光使一|絲|不|掛的屍體在繼續腐爛,騎手們不得不開槍驅散啄食那個小女孩的一群兀鷹。這時才知道她還活著。
「您現在就是我的朋友了。」湼維斯笑道,「哪一天您到我家去吃飯吧,我要把您介紹給拉莉塔。也讓您認識那個把女孩子們放跑的姑娘。」
「去問候一下豎琴手,表兄。」「猴子」說,「還要向霍文.阿歷杭德羅和博拉斯問好,他們一直在親切地想著你。
「如果接到利馬發來的命令,他們是能够清剿匪盜的,伙計,最好是雷亞特吉趕快到首都一趟,進行交涉,讓大兵們進行干預,這樣,一切都會得到解決。是的,伙計,當然情況是够嚴重的。」
「是個不動腦子的傢伙。」「胖子」說,「把土著女人和修女相提並論,我對你發誓,這真使我難過。」
「但是她們離家人太遠了,」「小個子」說道,「如果你們從此再也見不到親人,你們不痛苦嗎?」
「博爾哈的駐軍給我們幫了大忙。」波蒂略博士說,「給我們派了嚮導、領航員。你得感謝上校,堂胡利奧,寫封信去吧。」
「好像我們離開那個島已經一千年了。」富西亞說,「另外,我知道,由於個人興趣,阿基利諾,你不了解那些人。你會看到,在聖保羅他們會把警察叫來並且要把錢都搶去的。」
「和小伙子們嗎?」軍曹說道,「他們得罪您了嗎?為什麼不對我說一聲呢,阿德里安先生?」
「他是與聖瑪麗亞.德.湼瓦的鎮長堂法比奧和博爾哈的士兵們沿著聖地亞哥河溯流而上的。」富西亞說,「以前他們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阿瓜魯納人和阿楚阿爾人那兒調查過。」
「你為什麼停下來了呢?」富西亞說,「天還沒有黑吶。」
「但是我是在馬拉尼翁碰到他們的,」阿基利諾說,「難道我沒給你說過?我和他們一起待了兩天。那是我在第二次或第三次去那個島上的時候。堂法比奧和另外一個人,你怎麼說的,波蒂略?他們問了我一大堆問題,我當時想,這下子該算總帳了,阿基利諾。當時我真害怕。」
「她沒有地方可去,我們就把她收留下來了。」湼維斯說,「但是這件事您不要說出去,她不願意別人知道她在什麼地方,因為她現在還是半個修女,她對男人怕得要死。」
「波蒂略?我沒聽說過,富西亞。」阿基利諾說,「是伊基托斯的一個醫生嗎?」
「我們等水退一點再走吧,軍曹。」領航員湼維斯說,「那些土著僕人淋著雨會發脾氣的。」
「這是一件需要討論的事情。」軍曹說,「我看如果那些小姑娘從修道院裡逃走,那是因為她們在那兒不習慣。」
「你計算天數了嗎,老伙計?」富西亞問,「我已經沒有時間概念了。」
「誰知道修道院裡發生什麼事情呢,」「小個子」不滿地說,「也許她們是再壞不過的人。」
「所有的交易都是骯髒的,老伙計。」富西亞回答,「事情是這樣的,開始時,我一點本錢也沒有。你要是有錢的話,你可以毫無危險地去做最見不得人的買賣。」
「一位律師。」富西亞說,「就是那個與雷亞特吉打官司全部勝利的人。他是一個傲慢的人,阿基利諾,一個狂妄的人。」
「但我看不見她,」利圖馬說,「她為什麼要躲著我呢?我又不會對她怎樣的。我只是想瞧瞧她。」
「就像開過刀的人一樣,說話算數。」利圖馬說,「我現在只不過是開點兒玩笑。」
「我們來賽跑吧,就像我們小時候幹的那樣。」「猴子」說,「一、二、三!」
「我不願意,在奇卡伊斯我幾乎病倒了,」「小個子」又說,並做了個感到厭倦的鬼臉,「你們不記得那個大|乳|房的老婆子了嗎?這樣搶走她的幾個女兒是不對的。我已經兩次夢見她們了。」
「我在聽著啊,」湼維斯說,「我不喜歡爭論,軍曹。而且我也不想跟他們摻合在一起。」
「但是,我的軍曹,這與剛才說的事有什麼相干呢?」「胖子」反駁道,「您這不是在玩孩子的把戲麼?」
「他們會給你帶來多不幸的生活啊,親愛的表兄。」「猴子」說。
「不會這麼幸福,表兄。」何塞說,「你要是看到現在莉娜那副樣子的話。」
「心都快跳出來了,媽的,真叫人難以相信。」
「你就盡想這些事,『胖子』。」軍曹說,「你從起床到睡覺嘴上就離不開女人。」
「相反,您倒是個善良人,軍曹。」湼維斯說,「好些時候以來我就想對您說,您是唯一對我以禮相待的人。」
「事情並不這樣,『小個子』已經在胡略卡待過一年了,『胖子』,那邊山區的條件比山上還要艱苦。但是那裡的小蟲和暴雨並沒有像派他到山裡找女孩子的事惹他惱火。但願捉不到她們才好呢。」
「伙計,你向我保證過,現在卻不守信了。」何塞菲諾說,「過去的事就算過去了。要是樣,我們就不陪你到瓊加那兒去了,你會安靜點兒的,是嗎?」
「你對我多關心啊,何塞菲諾。」利圖馬說。
從做生意的角度說,算計得不壞,伙計:雷亞特吉把錢預支給老闆們,他們又預支給土著人而當土著人從山上扛著橡膠和皮革回來時,那些烏龜王八蛋就向他們猛撲上去,這樣,就什麼都到手了。不用花一分本錢,伙計,這不是件賺錢的買賣嗎?你到利馬交涉去,堂胡利奧,越快越好。
「此外,還有飯給她們吃,替她們種牛痘,讓她們睡在床上,」「胖子」說,「她們從來也沒有過過像在聖瑪麗亞.德.湼瓦那樣的好日子。」
「你所以幫我忙是因為你是個好人。」富西亞說,「你是我認識的最好的人,阿基利諾。我要是個財主的話,我會把所有的錢財都留給你的,老伙計。」
「女人們見到我們時都大哭了,雷亞特吉先生。」堂法比奧.庫埃斯塔說,「因為強盜們不僅搶去了橡膠、樹脂和皮革,而且擄走了年輕的姑娘。」
「我這一切都是虧了烏安比薩人。」富西亞說,「除了你,就數他們幫助我多了,老伙計。你已經看到我是如何報答他們的了。」
「像兔子一樣能生育,」何塞說,「已經有十個孩子了。」
「最好還是光著身子,」「黃頭髮」說,「我們會弄得渾身都是泥巴的。」
「也可能他們是偷偷洗的。」「黑子」說。
「胖子」氣得說不出話,「又來談修女嗎?」他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媽的,你又來談修女嗎?」
「我們換一個話題吧。」「黑子」說道,「不要再拿修女們開玩笑了,而且我們也說服不這一位。『小個子』,你真像條母騾一樣固執。」
「他們都是傲慢的人,看不起我們這些在這兒土生土長的人。」領航員低聲說,「您沒看到他們怎樣對待我嗎?」
「不是老闆們的過錯,雷亞特吉先生,我向您發誓。」堂法比奧.庫埃斯塔說,「他們比誰都惱火,您沒有看見他們受的損失最大嗎?看來確實有強盜。」
「可你不是財主,而且永遠也成不了財主。」阿基利諾說,「你的錢對我有什麼用呢?我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死了。在這一點上,我們還有些相同的地方,富西亞,到頭來我們還像生下來時一樣窮。」
「我的軍曹,對不起。」「胖子」茫然失措地說,「請您別瞎說,你怎麼會想到這些話呢? 那是因為我失眠了,所以才看見她們了。」
「什麼事?」瓊加忽地站了起來,搖椅繼續搖晃著,「軍曹嗎?是你把他帶來的嗎?」
人們的汗衫和褲子都溼透了,綁腿上沾滿了一塊塊的泥巴,皮膚顯得油光透亮。他們一邊擦著身子,一邊擰乾衣服。領航員湼維斯沿著河灘往前走,把水踩得四處飛濺,當他走到汽艇那裡時,只有用瀝青捏成的小娃娃那麼大了。
「小個子」用嘲弄的目光看了警察們一眼,你們瞧見了嗎?並沖著「胖子」:誰有理?
「難道你寧願她們都做土人嗎?」「黑子」說道。
「但願曼加切里亞永存。」何塞說。
「我向你發誓,我確實聽到它的聲音了,『猴子』。」利圖馬說,「非常清楚,真叫人心碎就像我現在聽到的這樣,『猴子』。」
「你幹嘛要當警察呢?」「胖子」問道,「你還是個新手,你還剛剛出世呢。我們對這樣的奔波已經習以為常了,『小個子』,你會學會的。」
「是些軟心腸的人,但也是些有地方主義氣味的人。」「黑子」說,「不過在這方面阿雷基帕人要超過皮烏臘人,我的軍曹。」
「你要惹我發火嗎?」「胖子」說,「是不是要我給你一巴掌?」和圖書
「瓊加的屋子在體育場後面,但是還不到把市區與格蘭德軍營分開的那片開濶地那裡,離『雜交』灌木叢不遠。那是一個土質鬆軟,野草被燒焦的地方;在枝葉交錯的角豆樹下,每天早晨和黃昏,一些喝得醉醺醺的士兵就埋伏在這兒。當從河邊回來的洗衣婦和到市場去的布宜諾斯艾利斯區的女僕經過時,他們就幾個人逮住一個,把她摔倒在地,用裙子蒙住臉,扒開大腿,一個接一個地輪|奸,最後逃之夭夭。皮烏臘人把受害者叫做被糟蹋的人,稱這種獸行為『雜交』,至於由此而生的孩子則叫作被糟蹋者的孩子、雜交兒或雜種。」
「他們都是自高自大的人,跟所有的利馬人一樣。」軍曹說,「但是您別去理會他們,阿德里安先生,要是他們有時對您無禮的話,您就告訴我,我會教訓他們的。」
「這是有點違反常理的,老伙計。」富西亞說,「我知道你是不會對我撒謊的,但是,我能想像,真的。假如換個位置,我是不會為你這樣幹的,知道嗎?」
「我累了。」阿基利諾回答,「我們就睡在那邊的河灘上吧。另外,你看不出天色嗎?一會兒就要下雨了。」
「她就要離開這兒了,表兄。」「猴子」說,「這與你有什麼關係。你想想別的事吧。我們來娛樂娛樂,慶賀你的歸來。」
樂隊已經停止了演奏,舞池裡的舞伴們這時成了一堆密集的、靜止的、嘰嘰喳喳的人群。有個人在酒吧間那邊大聲爭論。利圖馬跌跌撞撞地向樂師們走去。「我心上的堂安塞爾莫,」他張開雙臂說,「老伙計,」豎琴家和萊昂兄弟擋著他,「已經記不得我了嗎?」
「很難說清楚。」佩德羅.塞瓦略斯醫生回答,並且困惑地搖了搖頭,「也可能是陽光和沙土癒合了傷口,避免了大出血。」
「有權利,」軍曹說,「我部分地同意你的看法。」
「我們擺脫不了困境,我的軍曹。」「黑子」說,「現在得在聖瑪麗亞.德.湼瓦等好些時候。」
「他醉得厲害,瓊加,幾乎連路都不能走了,你沒看見嗎?」何塞菲諾說,「我們來照管,不會惹什麼麻煩的,真的。」
「可她們沒有像把我抓破那樣抓你,」「黃頭髮」笑道,但隨即又露出了嚴肅的神情並補充道:「那是為了她們好,『小個子』。是為了教她們學會穿衣、識字和講西班牙語。」
「你們使她們開化是很對的,」軍曹說道,「只是幹嘛要強迫呢?」
「在塞内帕那兒,一個阿瓜魯納人的村子裡,有個女人對我們說她看到過那些強盜。」堂法比奧.庫埃斯塔說,「還說強盜裡面還有烏安比薩人。不過她的消息沒有多大價值。那些土著人你是知道的,雷亞特吉先生。」
「那是因為一條大蜥蜴用舌頭紙了她的結果。」牧場的一些巫師說,「它那綠色的唾液不僅能保胎,而且能使潰瘍乾結。」
「到此為止!」軍曹制止了要說話的「小個子」,「我們睡覺去吧,明天可以早點動身。」
「我當然知道。」阿基利諾說,「你可能連我的靈魂也要偷走的。」
「遺憾的是他們沒有來。」富西亞說,「如果那個蹩腳律師看到我的話,他將是一副什麼面孔,他將會對雷亞特吉那個狗東西說些什麼。堂法比奧怎麼樣了,老伙計,已經死了嗎?」
「這方面的情況一切正常。」波蒂略博士說,「就是橡膠和皮革生意落空了。這是強盜們幹的,伙計。」
夜晚涼爽而明亮,沙地上隔幾步就隱隱約約看到幾棵角豆樹彎曲的側影。他們並排走著,何塞菲諾搓著手,萊昂兄弟吹著口哨,低著腦袋的利圖馬把手插在裤袋裡,不時抬起頭來用一種激憤的表情察看著夜空。
「種的東西長得挺好,長得挺好看,雷亞特吉先生。」堂法比奧.庫埃斯塔說,「工程師非常和藹,山上的樹已砍光了,種子也播下了,大家都說是種咖啡的理想地方。」
「她怎麼沒有死呢?」居民們議論著,「舌頭被割掉了,眼睛也被挖掉了,她怎麼還能活呢?」
在貧民區附近,他們找到了「猴子」。他仰面躺在地上,像頭公牛一樣在喘氣。他們把他扶了起來。
瓦卡莊園被瓜分成了很多塊,每一塊的主人不是堂羅伯托的一位親戚,就是堂娜.露西亞的親屬。安東尼亞出院後,被加利納塞拉的一個名叫胡安娜.包拉的洗衣婦收養了,她曾侍候過基羅加夫婦。當小女孩手裡拿著一根探路的棍兒來到演兵場時,婦女們都撫摸她,送給她糖果,男人們則把她抱到馬上,沿著防波堤散步。一次,她生病了,查皮羅.塞米納里奧和其他幾個在北斗星酒店喝酒的莊園主,就讓市政樂隊和他們一起挪到加利納塞拉去,在胡安娜.包拉茅屋的前面舉行露天音樂會。迎神遊行那天,安東尼亞緊跟在聖母橋子後面,有兩三個人自願在她周圍圍成了一個圓圈,把喧鬧的人群同她隔開。小姑娘溫順的舉止,寡言少語的性格,很使人感動。
「一分錢也沒拿過。」阿基利諾說,「我的話是一個基督教徒的話。」
「講道理可以,威脅我沒門兒,軍曹,」「小個子」說,「難道我沒有權利說我想說的話嗎?」
但是軍曹說:我在警察部隊待了十年了,已經習慣了,「小個子」,「小個子」,什麼事情也不會使我煩惱的。他拿出一支菸,靠近火邊用手捻轉著,以便烘乾它。
「但是,雖然你不承認,你是有運氣的,富西亞。」阿基利諾說,「他們從來也沒有捉住過你。沒有這些倒楣的事,你本來可以在島上待著的。」
「每逢他們和我談起你,我就直冒冷汗。」阿基利諾說,「如果他們在部落裡把你逮住的話,能把你怎麼樣呢,富西亞?可是,如果老闆們把你抓住,後果可能就更糟。我不知道誰對你的興趣更大。」
「要麼我叫警察來。」瓊加說,「要麼立即把他趕出去。」
城的最北端,有個歷史悠久的小廣場。有過一段時期,廣場上的長凳全是用刨光的木頭和閃光的金屬做成的。幾棵婷婷玉立的角豆樹把它們的身影投射在長凳上。每天早晨,附近的一些老人就在角豆樹下的凳子上晒太陽,看著孩子們圍著噴水池玩耍。那是一個用石頭砌成的圓形水池,中間有一個踮起腳尖、高舉著雙手猶如欲飛翔的女人石雕,她身上裡著一層輕紗,水就從她的青絲裡噴出來。現在,那些長凳已經破得不成樣子了,噴泉也乾涸了,美人雕像的臉部被一條裂痕分成了兩半,那些角豆樹也彎曲著身子,呈現出一副行將枯萎的樣子。
「你同情那些女孩子,是因為你不知道她們在村子裡的遭遇。」「黑子」說,「那些剛生下來的小女孩,她們的鼻子和嘴上都要被穿孔。」
「我們都聽到了,表兄。」何塞說,「要不就是我們大家都在做夢。」
「其中一個是山裡人,堂胡利奧。」堂法比奧.庫埃斯塔說,「這是阿楚阿爾人告訴我們的他們能結結巴巴講點克丘亞語。」
「那些可憐的修女怎麼辦呢,我的軍曹?」「黃頭髮」說,「您知道那些土著人都是些什麼樣的人。他們https://m.hetubook•com•com嘴裡說:是,是,但一到讓他們把女兒送到修道院的時候,就什麼也不管了,全都跑了。」
「沒有辦法,瓊加。」何塞菲諾說,「他是今天到的,一到脾氣就倔起來了,我們攔不住他事情他已經知道了,可他什麼也不在乎。」
「只要是雷亞特吉先生,什麼事情都沒有問題。」堂法比奥.庫埃斯塔說,「這件事,以及其他更多的事情,都沒有問題,您清楚,堂胡利奧。我最遺憾的是強盜這件事,因為這件事,費了很大的勁才說服那些老闆把橡膠賣給您而不要賣給當鋪。」
「沒有,還是聖瑪麗亞.德.湼瓦的鎮長。」阿基利諾答道。
一大堆木柴嗶嗶剝剝地作響,開始冒烟了,過了一會兒,竄出了一個藍色的小火苗,又冒出了一個紅色的火苗,接著就變成了一團火燄。人們都圍著火堆坐下來,餅乾都溼透了,茴香酒倒溫熱了。
「我當警察不是為了當保姆,」「小個子」說,「我的軍曹,這樣的事情不使您討厭嗎?」
「我們已經向那一帶所有的警察局報案了。」波蒂略博士說,「但是這也沒有用。你乘飛機到利馬去,讓軍隊進行干預,胡利奧。這樣會嚇他們一下的。」
「他知道這是白費勁,」軍曹聳了聳肩,「但是你們沒有看見修女們和堂法比奧那副樣子?他派我們來只不過是為了讓他們高興高興。」
「當土著男人喝醉了馬薩托酒的時候,會當眾姦汚她們。」「黃頭髮」說,「不管她們年齡大小,只要碰上,無論是自己的女兒還是親姊妹,都要姦污。」
土匪沒有找到。那些最優秀的騎手跑遍了沙漠;一些最能幹的搜尋者察看了那裡的樹林、山洞,甚至到了阿爾巴卡山地,結果也還是一無所獲。市長、警察和軍隊一次又一次地組織遠征隊,搜查了最偏僻的村莊,但所有這一切都是白費功夫。
「哪張桌子?何塞菲諾,那一張嗎?」
「住口,『小個子』,談論修女之前,你先把嘴洗乾淨點。我這個『胖子』什麼都可以讓你講,但是,對信仰要尊重些。」「小個子」也提高了嗓門,「當然啦,我是天主教徒,但是我願意說誰不好就說誰,怎麼啦?」
「別的沒有什麼,遺憾的是他年紀這樣大了。」何塞說,「他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了,表兄。他從不一個人走動,霍文和博拉斯得挽著他走。」
「這是天意,」加西亞神父說,「這是上帝的神秘意志。」
領航員湼維斯往火裡添著小樹枝兒。天已經暗下來了。遠處太陽在垂死掙扎著,就像一隻淡紅色的飛鳥在樹林裡撲打著翅膀;河流好似一塊靜止不動的金屬薄板。岸邊的灌木叢中,青蛙在鼓噪,空氣裡迷漫著水氣,溼漉漉的,靜電作用的絲絲聲不絕於耳。有時候,一隻飛蟲被篝火的火苗逮住了,隨著一聲低啞的叫喚,就被吞沒了。夜幕中,森林給帳篷送來夜間植物萌發時散發出的芳香和蟋蟀演奏的樂曲。
「強盜中間有烏安比薩人這是真的。」波蒂略博士說,「在這一點上大家的意見是一樣的。從他們的語言和衣服上認出了他們。不過那些烏安比薩人去那兒是想毆鬥的,你知道,他們喜歡打架。只是沒辦法弄清楚是哪些白人在指揮他們。據說有兩個或三個。」
「我在那個該死的時候到山上去了。」利圖馬說,「我要是留在這兒的話,就和莉娜結婚了,我就成了一個幸福的人了。」
「要不是我幫你一把,你可能得去厄瓜多爾了,不是嗎?」阿基利諾說,「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幫你的忙。你使我過了幾年可怕的日子。我提心吊膽地生活,富西亞,把心都含在嘴裡了。」
「這些膽小鬼,」「黃頭髮」說,「她們會這麼幹的。要是我的話,我得給她們幾鞭子。」
「別這樣攔住我,用不著擔心,」利圖馬說,「我什麼也沒幹,你們沒看見嗎?我只不過在找她。想看看她有什麼不好呢,放開我。」
「一個是婊子,另一個是乳牛。」利圖馬說,「你看女人的眼力多準啊,不可征服的人。」
「只有瘋子才這樣出來呢,」「黃頭髮」說,「中尉應該明白了吧。」
「時間於你有什麼關係呢?它能有什麼用呢?」阿基利諾說。
「我不是說利馬,是說聖瑪麗亞.德.湼瓦。」利圖馬說,「『猴子』,站崗時,在死一般寂靜的夜裡,沒有任何人可以交談。小伙子們在打鼾,突然,青蛙和蟋蟀的聲音都聽不到了,是豎琴的聲音傳來了。在利馬時,我從沒有聽見過。」
「她能到哪兒去呢,」瓊加說,「要是闖下亂子,我揍你婊子養的,我向你發誓。」
「還要懲罰我?」富西亞說,「老伙計,從我還沒有給他造成任何傷害起,他就懲罰我了。」
「老太婆們用手給女孩子們破身。」「黑子」說道,「然後把處女膜吃掉,以便給自己帶來 好運氣,不知是真的麼,『胖子』?」
「你不要吊我的胃口了,『胖子』,」「黑子」打著呵欠說:「你看,現在我得和『小個子』睡了。」
「對,當然囉,堂阿德里安,但是我們沒有理由像沙丁魚似地繼續擠在一起。」軍曹說,「小伙子們,我們把另一個帳篷支起來。大家都可以睡在這兒。」
瓊加的房子是一座立方體的建築物,有兩道門,正門通向一間正方形的屋子,這是寬敞的舞廳,牆上刻滿了人名和標記:心、箭、胸像,新月形的女性生殖器,穿入這些器官的男性生殖器也有藝術家、拳擊手和模特兒的照片,還有一本掛曆和一幅該城的全景寫生。另一道門,低矮而狹窄,是去酒吧間的,它與舞池由一塊大木板做成的櫃台隔開,瓊加就坐在櫃台後面一把草編的搖椅上,前面擺著一張放滿酒瓶、酒杯和缸子的桌子。酒吧間對面一個角落裡坐著樂師們。堂安塞爾莫坐在一張矮凳上,背靠著牆,用腿夾著豎琴。他戴著一副眼鏡,頭髮掠過前額,從襯衫鈕扣之間的空隙,從他的脖頸和耳朵上,可以看到一綹綹灰色的茸毛。彈奏吉他、並且有一副優美嗓音的是性格孤僻、沉默寡言的青年阿歷杭德羅,他不僅是歌唱家,而且是作曲家。三個人中身體最健壯的那一個是博拉斯,他坐在纖維絲編織的椅子上,既打鼓又敲鈸,最够不上稱藝術家,他過去是載重汽車司機。
「再說,只不過開始時她們感到痛苦,」「黃頭髮」說,「而這些修女們呢,她們都是非常善良的人。」
「不過這不是我的罪過。」富西亞說,「我無法像別人那樣工作,警察不追捕他們,我得住我能碰到的生意。」
「他看不見你,表兄。」何塞說,「你告訴他你是誰。猜猜看,堂安塞爾莫。」
「你總是滿腹怨恨,富西亞。」阿基利諾說,「當你發生了點事時,就開始仇恨某人。也會因為這一點懲罰你的。」
他飛快地跑起來,他那猴兒樣的五短身材在黑暗中消失了。何塞穿過一些看不見的障礙物跑起來,然後又折回來,對利圖馬和何塞菲諾說: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