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概是,因為安赫利卡修女懂醫道。」「胖子」說,「讓她給那個生病的孩子瞧瞧。」
「您已經看到了,拉莉塔腦子裡打一件事的主意時,她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湼維斯說,「洛雷托的女人是一些強盜,軍曹。」
他轉身把門關好,當他轉過身來的時候,野妞兒正一聲不吭地瞧著他,微微張著嘴唇,鼻孔不住地扇動,呼吸好像非常吃力,又好像突然聞到了一股臭氣似的。
「那些孤兒找到了。」「胖子」說,「是一隊採馬黛茶的工人在河上游一座營房附近找到的。兩小時前,一位信差到了修道院。修女們把大家都轟起來了,軍曹。好像有個孩子在發燒。」
「那末,一點也不像這兒了。」拉莉塔笑道,「不過,肯定皮烏臘也跟這兒一樣,是個美麗的地方。」
「不可能這麼快就改變她的生活習慣。」拉莉塔說,「到現在為止,她一直和女人在一起,可憐的孩子,她害怕男人。她說男人都像毒蛇,這恐怕是那些小修女們教給她的。現在她已藏到屋裡去了。」
「後來我的腿就腫了,老伙計,」富西亞說,「我再也不能當著那條母狗的面脫衣服了。我白天黑夜都得瞞著,也沒有一個人來聽我訴說這件事,阿基利諾,我只能一個人忍受這種不幸。」
「可她們是瓊喬人,」富西亞說,「阿基利諾,她們是瓊喬人、阿瓜魯納人、阿楚亞人和普拉人,純粹是一群廢物,伙計。」
「心靈、愛情和生命,」利圖馬說,「我們想聽這支圓舞曲,勞您駕,讓我高興高興吧!」
高掛在天空的明月照亮了陽台,穹窿與河灣裡有不少星星。樹林後面,呈現出一道由陰影組成的光溜的籬笆,群山的支脈變成了一些紫色的龐然大物。茅屋的牆腳下面,在水仙和蕨類植物叢中,青蛙在水裡撲通撲通地蹦跳,茅屋裡傳來拉莉塔的說話聲和灶堂裡噼噼啪啪的火花聲。屋子裡的狗在亂叫:牠們正在為搶耗子打架吶;軍曹:如果你看到的話,你會知道牠們是怎樣捉耗子的。牠們伏在香蕉樹底下,假裝睡著了,當一隻耗子走近牠們時,吱!一下子就把牠卡死了。這套本領是領航員教給牠們的。
「我們唱支贊歌吧!」「猴子」說,「愛情就像太陽一樣,表哥!」
他把自己的那杯酒一飲而盡,站在那兒大口大口地喘氣,臉被啤酒弄溼了,口水一直滴到上衣骯髒的翻領上。
「她在這以前沒有走是因為她想等著我發財。」富西亞說,「老傢伙,瞧她多愚蠢!在她肌肉還豐|滿、臉上沒長疙瘩的時候我都沒有和她結婚。她已經勾引不了任何人的時候倒以為我要和她結婚吶。」
「我是單身漢,」湼維斯說,「一個男人需要和女人在一起,為什麼您把我和藩塔查相比呢?另外,我願意您用『你』來稱呼我。」
「多麼火熱的愛情啊,表哥!」「猴子」說,「就像巨大的太陽一樣!」
「再下面一點兒。」領航員說,「那兒,馬拉尼翁河的那一段挺寬闊,一遇上起霧,對面的河岸都看不見。但是我在聖瑪麗亞.德.湼瓦已經待慣了。」
「你心裡很怕。」瓊加說,忽然眼睛裡射出了一道嘲諷的光芒,「瞧你怕得這副樣子,不可征服的人!」
「我知道是中尉給我加的差。」軍曹說,「我猜想不會是我一個人去,對不?都有誰和我一 起去找那些女孩子?」
「你以為她的脾氣像瓊嬌女人那麼暴躁嗎?」富西亞說,「多蠢啊,老伙計!當時這條母狗正在發|情,所以我對付不了她。」
在右邊的樹林裡,湼維斯影影綽綽看見幾堆篝火,看見幾個瞬息即逝的烏安比薩人的身影;但是左邊,在胡穆搭茅屋的地方,卻是一片漆黑。高處,棕櫚樹的針狀枝葉在蔚藍的天幕下搖曳,月光映白了山間小路,小路順著灌木和蕨類植物叢的生山坡向下,繞過養殖美洲龜的池塘伸向河灘。這時,草原該是綠茵茵的,寧靜而荒涼的。池水繼續往下流了吧?船樁和魚網大概已經乾了吧?已經動彈不得的美洲龜或許很快就要出現在沙灘上,伸長粗糙的脖子仰望天空,一雙雙混濁的眼睛裡滿是眼移,人們大概要用鋒利的砍刀剝開龜板,切下甲壳裡的白肉,在陽光和潮氣使它變質之前就把它醃好。正當湼維斯扔掉香菸,準備把油燈吹滅的時候,聽到有人在敲板牆。他拿掉門閂,拉莉塔走了進來,身上裡了一條布裙,頭髮一直拖到腰際,光著雙腳。
「那是因為我差不多試了十天都沒辦法對付那條母狗,」富西亞說,「我既對付不了拉莉塔也對付不了那些瓊喬女人,老伙計,我都快瘋了,老伙計。我一個人暗地裡流淚,想自尋短見怎麼死都行,因為我一連十天都沒有制伏她們,阿基利諾。」
「另外,她們就像小牲畜一樣,」拉莉塔說,「她們對我很親熱。她們害怕烏安比薩人,這使我心裡難過。假如你是老闆的話,你可能和他一樣,甚至也會污辱我的。」
「唯一使我感到難過的是回想起我在伊基托斯時的模樣。」拉莉塔說,「當時我有一口潔白的牙齒,而且非常整齊,臉上甚至連一個斑點都沒有。」
拉莉塔扯著軍曹的肩部,把他引到了大門那邊。幾秒鐘後,門口出現了一個女人的輪廓。軍曹伸出了手,不知所措地注視著幾個一動不動的小火星,直到一個細小而暗淡的人影劃破了半明半暗的陰影。幾個手指碰了一下他的手:「很榮幸」,隨即離開了;「聽候您吩咐,小姐。」拉莉塔在微笑。
他轉過身來看了她一眼,拉莉塔這時已經走到床邊,雙膝並在一起,低垂著眼睛。湼維斯不想辱罵她,他結結巴巴地說了幾句話,才把目光移向窗外。當她說她將和老闆一道去厄瓜多爾的時候,他心裡真是火冒三丈。窗外天空藍湛湛的,可以看到一堆堆的篝火和蕨類植物從中閃閃發光的螢火蟲。「請您原諒,我並不想辱罵您。」拉莉塔抬起了眼睛說:「老闆不喜歡她們的時候難道不會把她們送給你和藩塔查嗎?你也是這麼幹的。」
「那是開玩笑說的。」拉莉塔說,「可是您見怪了嗎,軍曹?」哪裡話,他是個愛開玩笑的人,玩笑使他感到親密無間。於是他問道:夫人是伊基托斯人,對嗎?拉莉塔看了湼維斯一眼:伊基托斯人!隔了一會兒,她把臉伸了過來:古銅色的皮膚,直冒汗珠,面孔上布滿了疙瘩。軍曹是從您說話的語調上聽出來的,夫人。
「胖子」穿著長袖襯衫,手拿軍帽在搧風,拉莉塔在一個勁地問他。領航員和軍曹已經站起來了,對,什麼玩意兒,真討厭,夫人,現在就得動身去找她們。他們想等到明天再說,但是修女們說服了堂法比奧和中尉。軍曹:夜裡出發嗎?是的,我的軍曹。修女們擔心採馬黛茶的工人把那些稍微大點的孩子給斃了。
那一天,她們出門的時間比平常早,因為胡安娜.包拉要把一件檢閱穿的軍裝送往路勞軍營。此時集市上空無一人,只有幾隻兀鷲栖息在「奇珍」商店的屋頂上。清潔工還沒有開始打掃,垃圾和水坑散發著臭氣。寂靜的阿爾馬斯廣場上,拂過一陣溼潤的清風,天空萬里無雲,太陽已經露出了面孔,空中也不落灰沙了。胡安娜.包拉用裙子彈了彈那張木凳,看到姑娘的雙手平靜地放著,便在她的臉蛋上輕輕地拍了一下走開了。在回家的路上,她遇見了卡馬爾的埃莫赫內斯.萊安德羅的妻子,兩個人便一路同行。這時太陽已經高高升起,陽光照到了城裡高堂大廈的屋頂上。胡安娜走路彎著身子,不時用手按摩自己的腰邊。她的女友問道:「你病了嗎?」她回答「很久以來我就有痙攣的毛病,早上起來更加厲害。」她們談論著疾病和治療的辦法,談論著衰老以及忙忙碌碌的生活。不一會兒,胡安娜就跟她的朋友分手了。她走進自己家裡,一會兒又牽著滿載髒衣服的毛驢走出來,胳膊下還夾了一件用幾份過期的「回聲與新聞報」包著的軍裝。她沿著沙地邊兒朝格勞軍營走去,這時地面已經發熱,幾條鬣蜥飛快地從她的腳下跑了過去。一個士兵迎上來,告訴她中尉要發火了,為什麼不早一點把軍裝送來?他從她手中奪過包裡,付錢給她。她朝河邊走去。她沒有到她往常洗衣服的老橋那裡去,而是到了卡馬爾前面的一個圓形河灘,在河灘上碰見另外兩個洗衣婦。三個人在那兒待了整整一個m.hetubook.com.com上午,雙膝跪在水裡,一面洗衣一面聊天。胡安娜洗完衣服先離開了那裡。這時太陽光直射下來,把人們曬得頭昏眼花。大街上擠滿了城裡的居民和外鄉人。姑娘不在廣場上,無論是乞丐還是哈辛托都沒有看見她。胡安娜於是返回加利納塞拉,一路上她兩手交替鞭打那頭牲口,按摩自己的腰部。回到家裡開始晾衣服,晾了一半後,回屋裡那鋪著草墊的床上躺下了。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外面刮起了風沙。她嘴裡嘟噥著,趕忙跑到外面,有幾件衣服已經刮髒。她拉上了遮擋風沙的篷布,把衣服晾完,又回到自己的房間,在褥子底下仔細找藥,終於把藥找到了。她用一塊破布蘸了藥水,然後提起裙子,使勁地擦著臀部和腹部。藥水散發出一種像尿和嘔吐物一樣的氣味,胡安娜捂住鼻子,一直等到皮膚乾了。她炒了點豆子。正在吃飯的時候,有人敲門了。敲門的不是安東尼亞,而是一個提著一筐衣服的女僕。兩個人站在門坎上聊起來。這時外面刮著濛濛細沙,這些沙粒眼睛是看不見的,但是臉和胳膊覺得出來,它們就像纖細的蜘蛛爪子。胡安娜談著她的肌肉痙攣的毛病和那些沒有效力的藥物。女僕憤憤不平地說:「讓大夫給你換一種藥,或者叫他把錢退給你。」說完,她就貼著牆壁順著屋檐走了。胡安娜獨自坐在床上,嘴裡一個勁兒嘟嚷著:「星期天我要上你家去,你以為我上了歲數就可以欺騙我嗎?你這個強盜,我吃了你的藥週腰都哆嗦了。」接著她躺下了。她醒來時夜幕已經降臨。她點上一支蠟燭,安東尼亞還沒有回來。她走到外面,毛驢豎起耳朵嘶叫起來。胡安娜拿了一條披巾往肩上一披出門了。天空黑乎乎的,透過加利納塞拉的窗戶可以看到燭光、燈光和篝火。她飛快地走著,頭髮蓬亂,到了市場附近,聽到有人從門廊那兒喊了聲「有鬼」,她便急急忙忙小步慢跑地走開了,嘴裡一面嘟嚷著:「你給我換一種藥,治治我這個總是愛睏的毛病,否則你就把錢還給我。」廣場上行人寥寥無幾。她走到每個人的跟前打聽小姑娘的下落,可誰也不知道她在哪兒。這時,刮起了密密麻麻、可以看得見的風沙,胡安娜捂住了嘴巴和鼻子。她跑遍了許多街道,敲了不少人家的大門,三番五次地詢問著同一件事情;到了爾馬斯廣場以後,她又吃力地向前慢跑,後來把身子靠在了牆上。這時,有兩個頭戴草帽的男人坐在凳子上聊天,她問他們安東尼亞在哪兒。佩德羅.塞瓦略斯大夫向她道過晚安之後問道:「堂娜胡安娜,這麼晚了您還在街上幹什麼?」另一個人帶著外鄉人口音說:「刮這麼大的風沙,我們的腦袋都要裂開了。」塞瓦略斯大夫摘下自己的草帽,遞給了胡安娜,她接過去戴在自己的頭上,帽子太大,把她的耳朵都蓋住了。大夫:「您累得話都說不出來了,坐一會兒吧!堂娜胡安娜,有什麼事請告訴我們吧。」她問道:「安東尼亞在哪兒?」這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另一個說:「最好還是把她送回家去。」大夫:「對,我認識她家,她住在加利納塞拉。」兩人攙著她的胳膊,他們幾乎是把她架空抬走的。草帽下面,胡安娜.包拉大聲嚷著:「那個女孩是瞎子,你們看見了嗎?」塞瓦略斯大夫:「堂娜胡安娜,請安靜點兒!到家後再說吧。」另一個人:「什麼東西味兒這麼沖。」塞瓦略斯大夫:「是江湖大夫的藥散發出來的氣味,可憐的老太太!」
「誰也沒有覺察到。」富西亞說,「無論潘塔查,還是胡穆,還是那些烏安比薩人,都沒有覺察到。這些狗東西都不是好時辰生下來的,老伙計。」
「『小個子』和我。」「胖子」說,「還有一個修女也一道去。」
「是的,我還記得。」阿基利諾說,「當時你好像躺在床上還沒有睡著。我以為是藩塔查給你熬的藥。」
「修女們有道理。」拉莉塔說,「可憐的孩子,在山上待了這麼多天。快點去,阿德里安,去吧!」
「給她吃奎寧吧。」拉莉塔說,「不過一趟還不行,汽艇裝不下所有的人,得分兩趟或三。」
「這是一個大家團聚的夜晚,親愛的老人。」利圖馬說,「你瞧我的舉止多得體!瓊加,瓊吉塔,你斟上幾杯酒,也給你自己斟一杯。」
「但是你得勸勸她,」領航員說,「這個樣子,這麼怕羞,一輩子也找不到男人的。您不知道她是多麼寡言少語,軍曹,只有我問她什麼時,她才開口。」
「乾杯,軍曹。」湼維斯說,「為榮幸地把您請到這兒來乾杯。」
「沒有東西運她們來,夫人。」「胖子」和軍曹把頭伸向板牆那邊看了看,但是人影已經移動了,這時只露出一點兒面孔和頭髮的陰影。欄杆的那一邊,阿德里安.湼維斯在下命令,聽得到孩子們把水弄得嗶嗶直響和人們在蕨類植物叢中來回走動的聲音。拉莉塔給他們斟上了茴香酒,為軍曹的健康乾杯;軍曹:傻瓜,更應該為夫人乾杯。
「因為牠們餓了,」拉莉塔說,「在這個季節就是這樣。告訴您吧,有一次我醒來以後腳不能動彈了。腳上有個斑點,一會兒就睡了。烏安比薩人把我的腿放在火盆上讓它出汗,結果就留下了傷痕。」
「什麼地方也不比山上好。」湼維斯說,「帕雷德斯去年到山上去過一趟,回來後,說那兒挺淒涼,連一棵樹也沒有,只有石頭和雲霧。」
她把兩只手伸到布裙下邊,把它撩起來,露出了她那馬黛色的、光滑而結實的大腿和一條猶如蠕蟲般的傷疤。
「那末您為什麼想把博尼法西亞嫁給軍曹呢?」湼維斯說,「這不是前後矛盾嗎?」
「你又發火了,富西亞。」阿基利諾說。
野妞兒朝他走了一步,腦袋一搖把頭髮甩到了腦後,眼睛裡兩片綠色的小火花重新放射出柔和的芒光。利圖馬伸手抓住野妞兒的肩膀,把她拉到了櫃臺前。瓊加站在那兒,眼睛裡露出冷淡而又傲慢的神色。堂安塞爾莫扶正了眼鏡,雙手在空中摸索,找到利圖馬和野妞兒後,親暱地拍了他們一下,用慈父般的語氣說:「這樣我就高興了,小伙子們。」
這時,湼維斯發現了牠,牠就躲在板牆與陶罐之間:肥大的個頭,滿身聳毛,顏色漆黑。他從臨時支起的床鋪上慢慢地坐了起來,用手在尋找東西,只有衣服,幾只橡膠拖鞋,一根繩子,幾個葫蘆和一個麻編的籃子,但是哪一件也用不上。牠還待在角落裡,隱藏在那兒,肯定,牠在從牠細長的、深褐色的腳下面偷偷地盯著他,這些腳映照在彎曲的紅罐子上,好似一株藤蔓。他往前走了一步,摘下了砍刀,而牠卻還沒有逃走,仍然在窺伺著他,肯定牠在用那雙邪惡的小眼睛注視著他的每一個動作,牠那紅色的肚皮在一搧一搧地鼓動。他踮起腳尖走到牆角跟前,牠突然痛苦地往後退縮了,他隨手一刀,接著發出一聲猶如枯枝敗葉壓碎時的咯吱聲。一會兒,席上現出了一個裂縫和一些紅色、黑色的小污跡。牠的那些腳仍然完整無損,身上的聳毛又黑、又長、又細。湼維斯掛好了砍刀,他沒有再上床,而是抽著菸佇立在窗口。他臉上感到森林裡吹來的熱風和傳來的聲響,他想用菸頭的火星燒炙那些在金屬絲網上盤旋的蝙蝠的翅膀。
「他可能喝醉了。」軍曹說,「不要理『胖子』,他一喝酒就找事兒。」
「為什麼不把她們帶來而只是通知一聲呢?」拉莉塔問道,「幸虧把她們找到了,感謝上帝,可把她們找著了。」
這個突如其來的打擊使野妞兒渾身發抖,只有抓著衣服紐扣眼的兩只手沒有哆嗦。可她沒有轉過身來,也沒有吭聲。
「博尼法西亞對什麼都害怕,但是很勤快。」拉莉塔說,「她在家裡幫我忙,會做飯。而且衣服縫得很好,您看見小傢伙們身上的褲子了嗎?就是她做的,軍曹。」
「親愛的,我們見面了。」利圖馬有點結結巴巴地說,笑容也越來越自然輕鬆了。「你過來我們乾一杯,應該慶祝我回來了,我是第四個不可征服的人。」
「簡直無法使人相信,」何塞菲諾說,「你穿高跟鞋還不習慣啦,還是因為情緒激動呢,野妞兒?」
「我在這兒感到挺好,堂阿德里安。」軍曹說,「我家鄉的夜晚也是這樣,溫和而明亮。」
「我們怎麼辦呢?」領航員問,「您陪軍曹喝一杯,我去給氣艇加油。https://www.hetubook•com.com
「你不記得我是喝了你帶來的茴香酒才醉的嗎?」富西亞說。
「他曾經當著我的面對您這樣說,」湼維斯悄聲地說,「『要是你布裙下面仍然什麼也不的話,我就拿你的腸子去餵狗。』您不記得了嗎?」
「你嚇得魂不附體了,」瓊加勉強笑著,「嚇得說話的聲音都發抖了,何塞菲諾。」
「可是事情是這麼發生的,是在我對付不了拉莉塔的情況下發生的。」富西亞說,「難道你沒看見我是多麼倒楣嗎?阿基利諾,事情多令人膽寒啊!」
「當時我的兩條腿麻木了,老伙計,」富西亞說,「我捶它也沒什麼用,就劃了幾根火柴燒它,可是兩條腿就像死人的腿一樣,老伙計。」
「但願他們不回來。」湼維斯說,「我不需要你給我做飯,只要您來瞧瞧我就行了。」
「是修女安赫利卡嗎?」板牆那邊的聲音說,他們又回頭向那邊看去。
「怪不得她們年紀那麼輕你就把她們拐騙到手,好讓她們長得肌肉豐|滿,不是這樣嗎?」阿基利諾說。
「卡哈馬卡那兒的人吃豚鼠呢。」軍曹說,「連爪子、眼睛和鬍鬚都一起吃下去。豚鼠和耗子一模一樣。」
「他不帶她們到家裡來,」拉莉塔說,「她們和牲畜一起睡在畜欄裡。」
「是這樣,夫人。」軍曹說,「我是個正派人,是個善良的開化的人,就像這兒的人說的那樣。您會看到,像我這樣的朋友沒有第二個。我很感謝你們,堂阿德里安,真的,因為我在您感到很愉快。」
拉莉塔:我曾聽說過北方人吉他彈得挺好,並且心地善良,是這樣嗎?軍曹:當然囉,夫人,沒有一個婦女能抗拒我家鄉歌曲的魅力;在皮烏臘,一個男人談情說愛時,總把他的一些朋友邀來,大家拿出吉他彈奏,姑娘會在小夜曲的旋律中心蕩神迷起來。那兒有傑出的音樂家,夫人,我就認識很多個,其中一個演奏豎琴的老頭兒,真了不起,還有一個圓舞曲的作曲家。阿德里安.湼維斯向拉莉塔指了指小屋子裡面:她不出來嗎?拉莉塔聳了聳肩膀。
「你別害怕。」何塞菲諾說,「他不會對你怎麼樣的。事情他已經知道了,但他覺得無關緊要。我們一道下去吧。」
沒有人在場的時候,情況更加糟糕:「哈哈!你的牙都掉了,哈哈!你滿臉都是疙瘩,體態已經不像過去那樣了,哈哈!你渾身都乾癟了,過不多久你就會像烏安比薩老太婆一樣了,哈哈!還有其他種種他所想到的話,您感到難過嗎?」湼維斯說:「您別講了。」
「您還是個姑娘呢。」軍曹表示不同意。
「我同樣也發火了,」湼維斯用手笨拙地拍著門閂說,「尤其是他汙辱您的時候。」
軍曹抬起了頭:啊,堂阿德里安,有幾秒鐘的樣子他好像心醉神迷了,好像走進曼加切里亞區一家辣味館子品嚐燉羊肉似的。他真高興死了,真的,世界上什麼東西也無法與之相比。領員湼維斯點頭稱是:沒有什麼能比一個人的故鄉更美好了。軍曹,難道有時您不想回皮烏臘去嗎?是的,天天想回去。但是,一個人身無分文的時候,他是不能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的。堂阿德里安,您是聖瑪麗亞.德.湼瓦這兒的人嗎?
「幸好有月亮。」領航員湼維斯站在小樓梯上說,「半小時內我就準備好了。」
「飯已經燒好了。」拉莉塔伏在窗口說,她那披散的頭髮像瀑布一樣散落在板牆上,健壯的手臂好像都弄溼了。「您想在外面吃嗎,軍曹?」
「還有兩個沒有找到。」「胖子」說,同時向窗戶俯下身去,「就是奇卡伊斯的兩個沒有找到。」
堂胡利奧.雷亞特吉擦了擦前額,兩眼瞧著翻譯:「他冒犯了上司,這樣做很不好,要為此付出高昂的代價,你把這話翻譯給他聽!」烏拉庫薩的空地面積不大,是一個三角形的地方。周圍森林環抱,樹木的枝葉與藤本植物在茅屋的上面搖曳,茅屋搭在波納樹的支架上,後部成圓形,鴨子尾巴似地凹凸不平。翻譯一面嘟嘟噥噥,一面打著手勢,胡穆全神貫注地聽著。那兒大約有二十座住宅,全是一個式樣:棕櫚葉的房頂,用藤條編在一起的棕櫚木板牆以及用樹幹做成粗糙的小樓梯。在一間關滿了烏拉庫薩俘虜的茅屋前面,有兩個士兵在聊天,其餘的士兵在山崖附近搭帳篷。基羅加上尉正在與蚊子交戰。小姑娘安靜地坐在羅伯托.德爾加多班長身旁,不時瞧著胡穆。她長著一對亮晶晶的眼睛,在她那小伙子般的前胸上,已經隱隱約約地看到了兩個深色的花冠。這時候胡穆開始說話了。他那深紫色的嘴唇發出了粗重的聲音,噴著唾沫,堂胡利奧雷亞特吉閃開了雙腿,以便躲開那雨點般的唾沫。翻譯:「他說班長偷東西,就是說想偷東西挨了一頓棍子以後溜走了,人們讓他永遠也不要再回來,給了他一隻獨木舟,是胡穆自己的那一隻,因為當時領航員已經走了,所以沒有看見他跳入河裡。」德爾加多班長朝胡穆走了一步:「撒謊。」基羅加上尉打了一個手勢阻止他,但他繼續說道:「先生,他撒謊,要是我上巴瓜探親的話,我會浪費時間偷這些人的東西嗎?即使想偷,又能偷他們什麼呢?我的上尉,難道您沒有看到烏拉庫薩有多窮嗎?」上尉:「這就是說,他們沒有打死那個新兵囉!他是不是真的跳入馬拉尼翁河了呢?他媽的,如果他沒有死的話,那也是個逃兵。」軍曹把手指交叉在一起放在嘴唇上:「上尉,他們把他打死了,關於偷竊這件事純屬彌天大謊。我們只搜查了一會兒,我是去尋找我告訴你的那種對付蚊子的藥物的,他們把我捆了起來,用棍子揍我和我的僕人,他們大概把領航員打死了,而且把他埋了,免得被什麼人發現,我的上尉。」堂胡利奧.雷亞特吉對著小姑娘微笑,她偷偷地看了他一眼。「你害怕了嗎?感到好奇嗎?」她身上裡了一條阿瓜魯納式的遮羞布,她那濃密的沾滿灰塵的頭髮隨著腦袋的晃動輕輕地顫動。她的臉上和胳膊上沒有什麼裝飾,只在腳踝上戴著兩個小巧的葫蘆瓢。堂胡利奧.雷亞特吉:「他為什麼不和佩德羅.埃斯維諾做生意呢?今年他為什麼不像往年那樣把橡膠賣給他呢?您把這話翻譯給他聽!」翻譯嘴裡一面嘟嚷,一面比劃著手勢,胡穆交叉著雙手在一旁聽著。鎮長想叫小姑娘到他身邊去,她卻把身子轉了過去。翻譯:「先生,他說再也不賣了,埃斯卡維諾那個魔鬼走了,讓他滾吧,無論是烏拉庫薩還是奇卡伊斯,沒有一個阿瓜魯納村鎮願意把橡膠賣給那個愚蠢的老闆。」「烏拉庫薩人不願把橡膠賣給埃斯卡維諾老闆,他們想幹什麼呢?」堂胡利奧.雷亞特吉一面說,一面用溫柔的目光注視著小姑娘,「他們的皮革打算怎麼辦呢?你把這個翻譯給他聽!」翻譯和胡穆嘴裡一面嘰哩咕嚕,噴著唾沫,一面比劃著手勢。這時,雷亞特吉在察看著他們的臉色,身子略略傾斜著面對那個烏拉庫薩人。小女孩往前走了一步,瞧著胡穆的前額:「傷口腫了,但已不再流血了,酋長的右眼紅腫得非常厲害。」堂胡利奧.雷亞特吉:「合作社呢?孩子,在阿瓜魯納語裡是沒有『合作社』這個字的,您對他說是合作社了嗎?」翻譯:「先生,我是用西班牙語講的。」基羅加上尉:「是的,我已經聽到了。事情怎麼這樣複雜啊,雷亞特吉先生?他們幹嘛不跟埃斯卡維諾做生意了呢?他們從來不了解伊基托斯是什麼樣子,可是又從哪兒想出來的主意要去伊基托斯賣橡膠呢?」這時,堂胡利奧.雷亞特吉似乎在凝神沉思。他脫下頭盔,眼睛瞧著上尉:「十年來,佩德羅.埃斯卡維諾一直給他們帶布匹、獵槍和刀子,上尉,給他們帶來進森林割膠所需要的一切。埃斯卡維諾一回來,他們就把割到的橡膠交給他,他再把布匹、食品以及他們所需要的一切補給他們。今年他們同樣得到了預支的貨物,卻不願意把橡膠賣給他了。上尉,這就是事情的經過。」這時,已經搭好帳篷的士兵們走了過來,其中一個士兵伸手碰了一下小女孩,把她嚇了一跳,隨著腳上葫蘆瓢的晃動,響起一陣鈴鐺的聲音。上尉:「哼!這是一種有失信用的行為,我原來還不知道,他們打了一個士兵,詐騙了一位老百姓,要是他們真把一個新兵打死了,那也不足為奇。」鎮長:「你們抓住她,別讓她逃走和-圖-書。」三個士兵向小姑娘追去,姑娘動作敏捷,抓住她可不容易。他們終於在那塊空地上把她抓住了,把她帶到了鎮長跟前。鎮長打了她一記耳光:「她的眼神機靈,舉止優雅。您不覺得是這樣嗎?上尉,可憐的姑娘生在這個地方,真可惜。」軍官:「的確是這樣,堂胡利奧,她的眼睛還是淺綠色的啊。」「是他的女兒嗎?您問問他。」上尉:「她的肚子還沒有鼓起來,這些孩子吃下那麼多寄生蟲,這對他們來說是非常可怕的。」下士羅伯托.德爾加多:「她是個小姑娘,要好好照顧她,她是我們連的一個非常吉祥的女子,我的上尉!」士兵們聽了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是他的女兒嗎?」翻譯:「不是先生,也不是烏拉庫薩人,是阿瓜魯納人,她說她出生在帕托瓦查納,先生。」堂胡利奧.雷亞特吉對兩個士兵吩咐道:「把她帶進帳篷,小心別讓人欺侮她。」一個士兵抓住小姑娘的胳膊她沒有表示反對就被帶走了。堂胡利奧.雷亞特吉轉過身來,對又在與看不見的、也許是想像中的空中敵人交戰的上尉說:「上尉,有幾千自稱教員的人曾經在這兒待過。他們混進了部落,騙人說要教那些土著人學講西班牙語,後果您已經看到了,他們用棍子打了一個下士,使佩德羅.埃斯卡維諾做不成生意。要是所有的土著人決心欺騙那些預付給他們錢的老闆的話,上尉是否設想過那將會怎麼樣呢?」上尉捋著鬍子嚴肅地說:「一場經濟災難?」鎮長贊成說:「外地來的人把事情搞亂了,上尉。上一次來的幾個外國人是英國人,他們胡說是來研究植物的。他們竄到山上,帶走了橡膠樹的種子,後來,世界上就充斥了來自英國殖民地的橡膠,價格比秘魯和巴西的都便宜,這就是亞馬遜河流域橡膠業破產的原因,上尉。」上尉:「雷亞特吉先生,聽說歌劇團要來伊基托斯,橡膠工人用鈔票點雪茄菸抽,這是真的嗎?」堂胡利奧.雷亞特吉微微一笑:「您想想看,我父親還有一名為狗做飯的廚師吶。」上尉和士兵們發出了一陣哄笑,但胡穆卻依然沉著臉,交叉著雙手,不時向關滿了烏拉庫薩俘虜的茅屋偷偷地張望。堂胡利奧.雷亞特吉嘆息道:「那時幹活少掙錢多,現在竟要流血才能得到少得可憐的一點報酬,而且還必須對付這幫傢伙,處理這麼麻煩的問題。」這時上尉露出非常嚴肅的表情:「堂胡利奧,這一點我相信,亞馬遜河流域的人生活是艱苦的。」雷亞特吉突然以嚴厲的語氣對翻譯說:「阿瓜魯納人不能去伊基托斯出售橡膠,他們必須履行自己的諾言,到這兒來的那些人欺騙了他們,因為既沒有什麼合作社,也不存在其他胡說八道的東西。埃斯卡維諾老闆一定會回來的,他們也要像往常那樣跟他做生意。你把這話翻譯給他聽!」但翻譯卻說:「先生,您講得非常快,最好重複一遍。」上尉「他跟你講得很慢,你別開玩笑了。」堂胡利奧.雷亞特吉:「上尉,我沒有什麼急事,我會使他滿意的。」翻譯嘴裡嘀嘀咕咕,同時比劃著手勢,胡穆站在一旁聽著。這時,烏拉庫薩的上空掠過一陣清風,樹林的枝椏輕輕地發出沙沙的聲響,從那邊傳來一陣笑聲,是小姑娘和一個士兵在帳篷前嬉戲。上尉已經不耐煩了:「到什麼時候才行呢?」他推了一下胡穆的肩膀:「這一次您還沒有聽明白嗎?」胡穆把頭抬起來,用那只沒有受傷的眼睛瞧著鎮長,一面用手指著他,一面嘴裡在吼叫。堂胡利奧:「他說什麼啦?」翻譯:「先生,他在污辱你,他說你是魔鬼,先生。」
「一個看到自己的男人要死了的女人這麼幹比母狗還壞,比婊子還壞。」富西亞說,「沒有一個字眼兒可以形容她是什麼玩藝兒。」
「你嚇得直流汗。」他說,「擦一擦臉吧,沒有什麼可怕的。」
「阿基利諾病了,」拉莉塔說,「這個可憐的孩子吃下去的東西全吐了。我去看看他。如果他明天還不回來,我就來給你做飯。」
「難道你認識我只是為了來評論我的嗎?」湼維斯說,「我不會這樣對待我的伴侶的,如是是你,我更不會那樣的。」
「如果我有網的話,我可以逮很多魚,富西亞。」阿基利諾說,「你要我扶你起來瞧瞧魚嗎?」
「喝了一點兒。」何塞菲諾回答,「是我們在萊昂兄弟那兒為慶祝他的到來喝的,他從利馬帶來了一瓶皮斯科好酒。」
「你不記得我沒有到碼頭去接你嗎?」富西亞說,「是你來了以後在橡膠棚裡遇見我的吧?就是那一次,老伙計。」
拉莉塔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她把布裙放下來,用右腳玩著一個葫蘆瓢,用腳背、腳趾和後跟漫不經心地摩弄著它。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軍曹。」湼維斯說,「拉莉塔想讓您和博尼法西亞結婚。她一直這樣對我說,所以她要我邀請您來。您當心,同意還是不同意,現在還有時間決定。」
「老闆也要把她們帶到厄瓜多爾去嗎?」湼維斯問,「他也要跟她們結婚嗎?」
「死?聖保羅那裡大多數人是老死而不是病死的,富西亞。」阿基利諾說。
「伙計,你最好別說這個了。」阿基利諾說,「我已經知道她把你搞得够慘的。」
「以前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能使我產生這種感覺。」富西亞說,「可現在是可能的,老伙計現在是可能的。老伙計,在我皮膚下好像有火炭似的。」
「我知道這是不公平的。」阿基利諾說,「但是你過來,伙計,你瞧這些身上帶電的小魚多好看啊!」
「心靈、愛情和生命。啊!這些圓舞曲使我們想起了往事。我們去跳舞吧,親愛的。」
「儘管這樣,一個男人或女人想幹什麼事的時候,是沒有人能阻擋得了的。他們渾身火辣辣的,好像心裡有一團火似的。難道你沒有過這樣的感受嗎?」
「那末,您是很喜歡博尼法西亞了。」拉莉塔說,「她甚至可以一聲不響地過日子。」
「不僅是這個原因,」富西亞說,「我和任何一個男人一樣喜歡少女,只不過那些土著狗崽子不讓她們健康地發育成長,年紀很小的姑娘就被他們破身了,那個薩普拉姑娘是我遇見的唯一的一個發育正常的人。」
「誰也沒見過地獄,」富西亞說,「可這幫傢伙倒總能看到我。」
「阿德里安.湼維斯被她勾引上了。」阿基利諾說,「要不,他不會把她帶走的。」
「還有什麼比地獄更使人害怕嗎?」阿基利諾說,「可是儘管如此,人們照樣幹壞事。擔懼受怕並不能阻止人們什麼也不幹,富西亞。」
「胖子」點了點頭,道了聲晚安,離開了陽台。當他走到窗口跟前時,那個模糊的身影往後面退去了;當「胖子」吹著口哨從小樓梯上往下走的時候,那個身影又出現了。
走廊裡空無一人,只聽見大廳裡傳出的喧嘩聲,天花板上的吊燈蒙著一層藍色的玻璃紙,朝霞映射在牆壁上、顏色暗淡的紙上和一道道門上。何塞菲諾走到頭一個房間門口聽了聽,接著又 走到第二個房間門口。走到第三個房間門口後,聽到裡面有人氣喘吁吁,單人床發出輕微的吱吱嘎嘎的聲音。何塞菲諾用指結敲了一下門,裡面傳出野妞兒的聲音:「有什麼事嗎?」接著,又傳出一個陌生的男人的聲音:「有什麼事嗎?」他一直跑到走廊的盡頭。那裡,清晨的陽光照射不到,像黃昏那麼陰暗。他一絲不動地站著,躲在這個陰暗交接的地方。不一會兒,門上的鎖喀嚓一聲打開後,藍色的燈光下隨即出現了一個披著長髮的人,一只手像收攏薄薄的窗帘似地把頭髮攏在手裡,綠色的眼睛閃閃發光。何塞菲諾從暗處走了出來,打了一個手勢。幾分鐘後,一個男人從房間裡走出來,身上穿著一件襯衫,嘴裡哼著小調,走到樓梯口便消失了。何塞菲諾穿過走廊,走進了那個房間,野妞兒穿上了黃色的罩衫,正在那兒繫扣子。
「我也被他騙了點兒。」阿基利諾說,「我沒有想到阿德里安.湼維斯會幹這種事情。看上去他對什麼都那麼無所謂。誰也沒有覺察到事情是怎樣開始的嗎?」
「你比藩塔查好。」拉莉塔說,「所以我才來看你,你已經退燒了嗎?」
「沒有,您沒有把我弄醒。」湼維斯說,「晚安!請吩咐吧,別客氣。」
「利圖馬今天下午來了。」何塞菲諾像下命令似的對她說,「他在樓下,跟萊昂兄弟在一起。」
「我還以為他和你一樣呢。」富https://www.hetubook•com.com西亞說,「你看到了,老伙計,我犯了多可怕的錯誤。」
「你還在發牢騷吶。」阿基利諾說,「所有的男人連做夢都想得到你所得到的東西。富西亞,你認識幾個男人像你這樣換了一個又一個老婆的。」
這時有人在敲板牆,拉莉塔站了起來。她走到窗口,耳朵貼在金屬網上,嘴裡嘟噥著,窗外也有人在低聲說話。
「阿基利諾,如果我要抓住那兩個人中間的一個來報復的話,那我要抓的就是她,」富西亞說,「就是這條母狗。我可以肯定,是她看見我病了首先動手幹的。」
胡安娜.包拉和安東尼亞每天都在同一個時候離開加利納塞拉,並且總是沿著同樣的路線兜一圈。這是兩個塵土飛揚的方形街區,集市的地點就在這裡。做小買賣的婦女們正動手在角豆樹下鋪一塊毯子,擺上她們的貨物。胡安娜和安東尼亞走到出售梳子、香料、襯衫、裙子、絲帶和耳墜的「奇珍」商店後,向左邊拐去,前面兩百米遠的地方是阿爾馬斯廣場,這是一個面積不大、周圍長滿棕櫚樹和羅望子樹的圓形廣場。她們經過「北方之星」旅館向對面的街口走去,一路上胡安娜.包拉一隻手揮動著向碰見的熟人告別,另一隻手拉著安東尼亞的胳膊。走到廣場後,胡安娜看了看那兒的幾條板凳,選了最陰涼的一條讓姑娘坐下。要是姑娘能乖乖地待著,這位洗衣婦便可急忙返回家中,牽上她的毛驢兒,把要洗的衣服放在一起往河邊去。要是安東尼亞焦急地拉著她的手不放,胡安娜就在她的身邊坐下,親暱地哄她平靜下來,同時,心裡默默地捉摸著她,直到姑娘讓她離開為止。到中午她回來找她,那時衣服都已經洗完了。有時候安東尼亞騎著驢返回加利納塞拉。如果胡安娜遇上姑娘和一位熱心腸的女鄰居在街心公園周圍遊蕩,她不會感到奇怪;如果一個擦皮鞋的、一個乞丐或者哈辛托告訴她有人把姑娘帶到某某人的地方,帶到教堂或者堤壩上去了,她同樣也不會感到奇怪。在這種情況下,胡安娜.包拉便獨自返回加利納塞拉。到了傍晚,安東尼亞會被某位慈善老爺的一名女僕拉著手送回來。
「這倒合適,謝謝。」「胖子」說,「我們過的什麼日子啊,軍曹?很抱歉,你們飯剛吃了一半就被我打斷了。」
「但是他會當著你的面跟她們睡覺的。」湼維斯說,「您別假裝聽不懂我的話。」
「感謝您的誇獎,軍曹。」拉莉塔說道,「不過我知道,您只是說說而已,我已經不好看了,過去年輕的時候是漂亮的。」
「因為像所有的曼加切里亞人一樣,我有很敏銳的聽覺。」軍曹說,「夫人,我年輕時,歌兒唱得不錯。」
「她很多年以前就離開那兒了。」湼維斯說,「奇怪的是您還能聽出她的語調來。」
但是堂安塞爾莫已經扭轉身子,手扶牆壁,拖著沉重的腳步順從地走回樂師們待著的角落去了。這時利圖馬依然在摟著野妞兒喝酒,但兩眼卻沒有盯著她。
「『胖子』去通知中尉,說我們就要走了。」軍曹說。
小樓梯吱吱作響,阿基利諾的後面,出現了「胖子」那粗壯的身軀,哎呀,我的軍曹,終於把您找到了,中尉和小伙子們到處都在找您,諸位晚上好。
「因為誰也不喜歡警察。」拉莉塔說,「您沒看見他們是怎樣胡作非為嗎?他們毀了人家的姑娘,先是愛上她們,然後使她們懷孕,最後他們要求從這兒調走。」
「博尼法西亞會跟她的伴侶到任何地方去的。」拉莉塔說,「我們山區的女人都是這樣,不提任何條件。您得和這兒的女人結婚,軍曹。」
他閂好了大門,穿上褲子,兩只胳膊交叉在袒露的胸口,但不一會兒他又放開了雙臂,猶豫不決地依然站在那兒。最後,他指著那只瓦缸:「裡面曾經爬進一隻犰狳,不久前我剛把他打死了。洞口被我堵死才一個星期。」拉莉塔坐在床上。「可是犰狳每天都要打幾個洞。」
「他正挨著櫃臺乾杯吶。你認不出他,是因為他瘦多了。在豎琴手和萊昂兄弟之間穿著一身漂亮西服的那個就是。」
「我看這樣好。」軍曹說,「我不喜歡巧嘴滑舌的人。」
「您不是對我說軍曹為人不一樣嗎?」拉莉塔說,「可誰知道是不是確實如此呢?」
「有一次,我和拉莉塔進山裡長途旅行,」湼維斯說,「我們不得不吃耗子。肉的味道不好受,但是挺細嫩,白得像魚肉一樣。阿基利諾中毒了,差點死掉。」
「只有一次,因為那個狗東西痛了。」富西亞說,「但那還剛剛開始。那時候,事情沒有發生,他們也不敢,他們怕我。」
「你別哭,富西亞。」阿基利諾說,「你幹嘛不把你經歷的事告訴我呢?或許那樣你的病就好了。我們可能已經到巴瓜去了,醫生也可能給你打針了。」
「她害羞,不願意出來。」拉莉塔說,「她不聽我的話。博尼法西亞好像一頭小鹿,軍曹她對什麼都害怕,感到膽戰心驚。」
「「我沒有怕,」湼維斯說,「可是你光著身子,我是個男人呀。」
「你別再為這些傷心事難過了。」阿基利諾說,「喂,你靠邊上來一點!你瞧有多少小飛魚啊!這些魚的身上都帶著電。你瞧牠們怎麼跟著我們,水面上和水底下的小水珠多好看呀!」
「那至少也該讓她出來向軍曹道聲晚安吧。」湼維斯說。
兩人走出了房間,野妞兒在走廊裡慢慢走著,一只手扶著牆壁。
他沒有瞧野妞兒,一下就把她拉走了,兩人消失在擁擠的人群和陰影中。萊昂兄弟一面唱歌一面用手打著拍子。這時,瓊加用滯呆而又令人難受的目光盯著何塞菲諾,彷彿要把自己無限頹喪的情緒傳染給他。
「你待她不好,還揍她,而且女人都是驕傲的,富西亞。」阿基利諾說,「哪個女人能忍得了呢?每次旅行你都要帶一個女人,並且總是當著她的面這麼幹。」
「藩塔查和你也是這樣。」拉莉塔說,「但這並不是因為我長得漂亮,而是因為我是唯一的女人。」
「儘管她了解你的為人,可她還是相信你的。」阿基利諾說,「我來到島上時,拉莉塔對我說:『他很快要把我從這兒帶走的,如果今年橡膠豐收,我們就到厄瓜多爾去,而且要結婚。堂阿基利諾,您行行好,把這批貨高價出售了吧。』可憐的拉莉塔。」
「您說的有理,堂阿德里安,」軍曹說,「夫人是這樣漂亮,要是我,我也會吃醋的。」
「只有我一個人是他的妻子,」拉莉塔說,「其他女人都是佣人。」
「就是那個,軍曹。」湼維斯說,「你們家鄉有很多風味菜嗎?」
「我現在休息。」軍曹嘟噥道,「他們找我幹什麼?」
「您就喜歡編造事情自尋煩惱。」湼維斯說,「老闆為什麼不讓烏安比薩人到這兒來呢?因為看見您走過時他們所有的人都會眼饞的。」
茅屋裡,狗在繼續吠叫,不時聽到孩子們的聲音。小蟲圍著點燃的樹脂燈飛來飛去。湼維斯夫婦和軍曹一邊喝酒,一邊聊天、開玩笑。「領航員湼維斯!」一個聲音喊道。三個人掉頭向河岸那邊一簇簇的枝葉望去;夜幕遮住了一直延伸到聖瑪麗亞.德.湼瓦的小路。「領航員湼維斯!」軍曹:這是「胖子」在喊,真煩人,他怎麼啦,為什麼這麼晚還來麻煩您,堂阿德里安。三個孩子都來到陽台上。阿基利諾朝領航員走去,小聲對他說:讓他上來吧。
「請告訴我,我沒有把您弄醒嗎?」拉莉塔睡意矇矓地說。
「不管您怎麼說,我知道您心裡是難受的。」湼維斯說,「要是他把別的女人帶到家裡您並不感到難受的話,那您就是個沒有靈魂的人了。」
「只是剛開始的時候,她趁我出門旅行的機會,動手抓了她們,把一個阿楚亞女人抓得鮮血直流。但後來她就習以為常了,她們好像成了她的朋友一般。她還教她們學西班牙語,和她們在一起嬉戲。老伙計,她並不像你想像的那樣。」
「我已經有點疑心了。」湼維斯說,「我不在時,您最好別來,軍曹。」
「另外有幾次他還說:『我要把你送給烏安比薩人,把你的眼珠挖出來。』」拉莉塔說,「他一直對藩塔查說:『我要宰了你,你在偷偷地盯著她。』當他威脅我的時候他並沒有對我怎麼樣,因為他氣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請您告訴我,他打我m.hetubook.com.com的時候您不覺得難過嗎?」
「您想來的時候,就來吧。」湼維斯說,「來看看博尼法西亞。但是不要纏上拉莉塔,我是個很愛吃醋的人。」
「大小子叫阿基利諾嗎?」軍曹問,「是那個長著中國人的眼睛的嗎?」
「來,博尼法西亞。」拉莉塔說,「我來把你給軍曹介紹一下。」
她仍然不說話,又重新繫起了紐扣,不過,現在她的動作慢吞吞的,每繫一個紐扣之前總要笨拙地捻捻它,她的手指似乎已經凍僵。但是,她的臉上還在淌汗,濺在背上和腋下的幾滴未乾的油漬把她的罩衫弄髒了。房間很小,沒有窗戶,只亮著一盞淡紅色的電燈,何塞菲諾的腦袋能够碰著天花板上波浪形的鉛皮。野妞兒穿上一條奶油色的裙子,費了好一陣兒才把拉鏈拉上。何塞菲諾彎腰從地上拿起一雙白色的高跟鞋,遞給了野妞兒。
「你這樣說不是想安慰我,而是因為我罵了她,你感到不安了。」富西亞說。
「女人們在沒有嘗到男人以前,她們都害怕男人。」湼維斯說,「嘗過後,就變了,變得貪婪無厭。」
「後來,我的兩隻腳也腫了,」富西亞說,「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就在這個時候,我的腿就像蛇一樣脫了一層皮,可是蛇脫了皮還會再長出來,可我的腿可剩下了爛肉,阿基利諾,這是不公平的,是不公平的。」
「你讓他和我們在一起待一會兒吧,瓊吉塔!」
「如果不麻煩的話,我喜歡在這兒吃。」軍曹說,「夫人,在您家裡我感到就像在我的家鄉一樣。不同的是,我們那兒的河窄一些,甚至一年到頭都沒有水。還有,那兒只有沙土,沒有樹木。」
「您們是多麼叫人喜歡啊,」軍曹說,「在聖瑪麗亞.德.湼瓦,人們說湼維斯夫婦怎麼那樣孤僻,從來不與任何人來往。但是,夫人,我在這裡待了這麼多時候,首先請我到家裡作客的是你們二位。」
「我怕什麼呢。」何塞菲諾說,「你已經看到我是怎樣履行諾言的了,沒有發生任何麻煩。」
「我對你一向是彬彬有禮的。」湼維斯說,「您為什麼把我和藩塔查相提並論呢?」
「要是我用『你』來稱呼你,你也可以用『你』來稱呼我。」拉莉塔說,「至少沒有人在場的時候可以這樣。」
「你們從來也沒有單獨在島上待過嗎?」阿基利諾問。
「是的,樂隊別怠慢了。」瓊加說,「他們正在那兒埋怨吶,他們要求演奏這支圓舞曲。」
軍曹露出既高興又回憶往事的表情:夫人,有一次我差一點就結婚了。那是我剛剛當警察的時候,遇見一個愛我的女人,我也很愛她。她叫什麼名字?莉塔。後來怎麼啦?什麼事也沒有,夫人,我從皮烏臘調走了,莉拉不願跟我一塊走,這段愛情就這樣結束了。
她沒有回答。在柔和的藍色燈光下,她那筆直的、厚厚的嘴唇宛如緊握的拳頭,臉色顯得沉而冷漠。他們下了樓梯,迎面吹來一陣陣暖烘烘的煙霧和一股股燒酒的氣味,燈光變的暗淡了。當陰暗嘈雜、擠滿人群的舞廳出現在他們面前時,野妞兒收住了腳步,身子幾乎趴在樓梯扶手上,睜大了眼睛,用閃閃發亮、異乎尋常的目光巡視著那些拖得長長的身影。何塞菲諾指著酒間:
「真是奇蹟,瓊吉塔!」何塞菲諾說,「你在喝酒呀。」
拉莉塔走進了房間,過了一會兒,聽到了她的聲音,剛才的話她聽了不太樂意,有點生氣了。男人從來沒有叫她害怕過,她也不是個貪婪的人。您這是說的誰,阿德里安?領航員哈哈大笑他欠身對軍曹說:拉莉塔是個女人,但是她有自己的脾氣,這也是事實。阿基利諾長得又瘦又小,淺色的皮膚,一雙又大又活潑的眼睛,他來到陽台上:晚上好,因為天黑,我把油燈拿來了。說著就把燈掛在欄杆上。他後面還跟著兩個小不點兒,穿著短褲,長著一頭平直的頭髮,光著腳丫兒,他們抬來一張小桌兒。軍曹喊住了他們,一邊胳肢他們,一邊和他們一起嬉笑。拉莉塔和湼維斯拿來了水果、熏魚和木薯。這些東西的顔色多好看啊,夫人,來幾瓶茴香酒。領航員湼維斯給三個小傢伙每人分了一份飯菜,他們便往茅屋的小樓梯那兒走去了。您的幾個小把戲長得挺不錯,堂阿德里安,在皮烏臘對小孩就是這樣叫的,夫人,一般來說,軍曹是喜歡男孩子的。
「在這兒她們的體態很快就會乾癟的。」富西亞說,「拉莉塔衰老了難道是我的過錯嗎?再說,放過這機會我不成了傻瓜了。」
野妞兒呆若木縷,身子靠在樓梯扶手上,神色恐懼,頭髮幾乎遮住了面孔。她貪婪地吸了一口氣,嘴裡發出噓噓的響聲,胸部也鼓了起來。何塞菲諾拉著她的胳膊,轉眼兩人便隱沒在一對對擁抱著的舞伴中間。他們彷彿在泥水裡潛游,又彷彿在一堵令人窒息的、由汗流浹背的軀體組成的高牆上吃力地打開一條通道。人群中散發著臭氣,嘈雜的聲音使人分辨不出誰在說話。博拉斯正在用手鼓和鐃鈸演奏一支民歌,霍文.阿厲杭德羅不時彈起吉他,使樂曲變得更加歡快;但當他停止撥動琴弦的時候,樂曲又失去了和諧,顯得悲切而雄壯。兩人離開酒吧間對面的舞池。何塞菲諾放開了野妞兒。瓊加挺直腰坐在搖椅上。這時四個人回過頭來瞧著他們兩人,他們停住了腳步。萊昂兄弟顯得非常高興,堂安塞爾莫頭髮蓬亂,眼鏡戴在鼻尖上,利圖馬歪著嘴,嘴上滿是泡沫,正在尋找櫃臺,以便放下手裡的杯子,一雙小眼睛盯著野妞兒,另一隻手匆忙而又機械地理著頭髮,把它理平。突然,他找到了櫃臺,用那隻空手推開了「猴子」,整個身子向前倒了過去,但他只走了一步,就像失去旋轉力的陀螺一樣在原地搖晃著,小眼睛露出驚慌失措的神色。在他快要跌倒的時候,萊昂兄弟把他扶住了。他臉色沒有變化,兩眼依然盯著野妞兒。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由萊昂兄弟攙扶著,帶著一種近乎固執、無可奈何而又痛苦的表情朝他們走來,胸前濺滿了啤酒的泡沫和唾沫,兩片嘴唇擠出一絲笑容,下巴也隨著顫動起來。「見到你我很高興,親愛的。」臉上現出一副滑稽的表情。這時,他那雙小眼睛的神色令人感到十分討厭和無法忍受。「見到你我很高興,利圖馬。」野妞兒說。他身子搖搖晃晃:「見到你我很高興,親愛的。」萊昂兄弟和何塞菲諾走到他身旁。他的小眼睛突然射出光芒,露出一種輕鬆的神態。利圖馬轉身走到何塞菲諾面前:「你好,親愛的朋友。」他撲在何塞菲諾懷裡:「兄弟,見到你我多麼高興啊!」他抱住何塞菲諾,嘴裡講了幾句誰也無法聽懂的話,並且時而發出沉悶的吼叫,但他鬆開雙臂之後心情顯得更加平靜了。他那小眼珠已經不再神經質地轉動了,面部的滑稽表情也消失了。此時,他的臉上真的露出了笑容。野妞兒神色鎮定,雙手放在裙子前面,烏黑發亮的頭髮遮住了她的面孔。
「您喝酒了嗎?」過了一會兒她帶著膽怯的、猶豫不決的語調問,一面用一條毛巾使勁兒擦著嘴巴。
瓊加也在喝酒。她的眼神冷漠而憂鬱,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時而瞧瞧這些人,時而瞧瞧那些人。望望那些不可征服的人和野妞兒,又望望在舞池的一片細語和笑聲中搖搖擺擺的男人和女人,最後又望望一對對爬樓梯的舞伴和分散在各個角落的人群。何塞菲諾把胳膊肘支在櫃臺上,他沒有喝酒,兩眼瞟著正在碰杯的萊昂兄弟。這時,豎琴、吉他、手鼓和鐃鈸開始演奏了,一陣震耳欲聾的曲調在舞池裡迴蕩。利圖馬的小眼睛露出了欣喜的神情:
「我記得。」阿基利諾說,「你想把烏安比薩人的茅屋燒了。你像個魔鬼,所以我們不得不把你捆起來。」
「就讓她待在那兒得了。」軍曹說,「要是她不願意,就別出來。」
「母狗,婊子,要是你願意,你還可以罵出更難聽的話。」阿基利諾說,「但是我喜歡拉莉塔,所以對我也無所謂。她就跟我的女兒一樣。」
「所有的人都找到了嗎?」從板牆那邊傳來了一個聲音。他們都朝那兒看去:短短的頭髮,模糊的側影,一個挨著窗口的女人的上半截身子。油燈只有一絲微弱的亮光照到那兒。
「就是說,那兒和這兒一樣熱,一樣鬧。」湼維斯說,「女人是體會不到鄉土的含義的。」
「您怕什麼?」拉莉塔說,「請告訴我,您幹嘛轉過身去呢?」
「好像得出去走一趟,軍曹。」領航員湼維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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