臆想中舉行歡宴的前一天,他把所有僕人都送走,他靜靜地待在偌大的房子裡,在臥室裡調配一劑毒藥,混進一瓶塞浦路斯葡萄酒內,然後送到唇邊。
「我不喜歡蘋果,」他輕蔑地說,想走了。
說完他快快告辭離去,乾媽隨他一起走了,獨留萬分驚異的伊莉莎白女士。若非搖籃裡放著那兩枚銀幣,桌上有蛋糕,否則她會以為一切只是一場夢。她坐在搖籃旁邊,輕搖她的孩兒,想想出一個美好的願望。一開始她希望讓他變得富有,英俊瀟灑,十分強大,聰明又靈巧,但處處有顧慮,最後她想:「哎呀,這只不過是那位矮小老頭開的一個玩笑而已。」
「這算復仇,」他自言自語,然後洗掉臉上的血,他才想了一會兒心事,又有嘈雜聲鑽進屋子,有人正往樓上衝:他把房子抵押給借他錢的那些人,一位他勾引了他老婆的丈夫,因他引誘染上惡習、導致不幸的兒子的父親們,統統來了;辭退的僕人和女傭,警察與律師;一小時後他戴上手銬坐上一輛車子,送進監獄,之後全民尖叫,唱起譏諷他的歌,混混從窗戶丟出髒東西,擊中正走過的他的臉。
但是壁爐生火的時候愈來愈少,少之又少,教父不因眼淚及撒嬌而軟化。奧古斯都斯十二歲時,教父屋裡如夢似幻的天使翅膀已是久遠的夢,哪天夜裡他要是夢見它,隔日肯定加倍肆無忌憚,大呼小叫,玩戰爭遊戲時,他扮統帥指揮許多同伴,像脫韁野馬。
一些被小男孩吸引的人來找他母親,這個誰也不認識,以前只在家接極少的縫紉工作的她,現下因為身為奧古斯都斯的母親而廣為人知,幫她的人之多,超過她所期待。她過得不錯,男孩亦同,母子倆相偕出門,鄰居都感到高興,打招呼並盯著幸福的他們瞧。
過了一會兒,奧古斯都斯回到家,她質問他時,看著他藍色的眼珠漾出笑意,絲毫不覺歉疚,又開口唱歌,阿諛她的樣子滑稽、可愛又溫柔,她忍俊不住,很愉快地發覺,對小孩用不著動不動就大驚小怪。
冬天來臨時他抵達一座城市,陰暗的街上都是積雪,幾個小混混對著他扔雪球,此外暮色中一片寂靜。奧古斯都斯累壞了,走進一條似曾相識的窄巷,接著又走進另一條,他母親的房子與教父賓斯旺爾的房子都在那裡,風雪中顯得狹小破舊,教父家有一扇窗戶透出光亮,寧靜的紅色光澤照亮了冬夜。
「是,從前,」奧古斯都斯頷首,那個光彩照人的幼年畫面,看在他眼中已然遙遠且褪色,老舊鏡子般模糊。「不會再來了,我不能許願自己再當一次小孩。喔,那一切不就又要從頭開始了嘛!」
「我喝光了你的毒藥,」老人繼續說道。「因為你的不幸是我造成的,你的媽媽在你受洗時為你許下了一個願望,而我實現了她的心願,雖然那個願望很愚蠢。你不需要知道是什麼,如同你自己察覺到的,它變成了一種天譴。很抱歉事情變成這樣,如果我還能看見,你再一次坐在我家的壁爐前聽天使唱歌,我將萬分欣悅。這不容易,眼下你也許覺得你的心不可能恢復健康、純粹及開朗。但其實可能辦到,我想拜託你嘗試一下。你可憐的母親許下的願望害了你,奧古斯都斯。假使你允許我現在再為你實現一個願望,隨便哪一個,如何?你想必對金錢與財富不熱中了,權力和女人亦同,你已擁有過,而且夠多了。好好想想,當你知道你哪個魔力能讓你墮落的人生重新變得美好,有所改善,並再次讓你開心起來時,我就為你許下那個願望!」
賓斯旺爾先生點了點他那白髮蒼蒼但聰慧的頭,微微一笑:「塞浦路斯葡萄酒,我看到了呀,還不壞,看來你無匱乏之虞。我時間不多,不想打攪你太久,如果你願意好好聽我說。」
「給我看!」奧古斯都斯說。
他逆來順受,讓人帶進牢房,出牢房站在法官和證人前面,他無神的眼睛驚詫又悲傷地看著一張張凶狠、充滿怒氣與敵意的臉,看出每一張含恨與扭曲的臉皮下,有那顆心隱約閃爍的魅力和光澤。這些人曾經愛過他,而他一個也不愛,現在他向大家賠禮道歉,試著憶起對方的任何好處。
他住在海邊一幢華麗的別墅,性情陰鬱,滿心厭煩,用最荒誕的情緒和惡毒折磨前來探望他的女人和朋友們。他渴望貶低別人,讓他們知曉他瞧不起他們;他受夠了也覺得沒必要,受到非他所求、所願以及所應得的愛環繞。他浪擲且損毀的人生毫無價值,覺得自己從未真正活過,只是一味接受。有時候他餓上一段時間,只為了再一次感受到真正的渴欲,以及能滿足那份需索是什麼感覺。朋友們互通聲息,都說他病了,需要安靜與獨處。信寄來他從不拆開閱讀,憂心的朋友向僕人打聽他的狀況。憔悴不堪的他獨自坐在面海的大廳裡,他空洞荒蕪的人生已成過往,貧乏且無絲毫愛的蹤跡,一如捲起的灰色鹹味的浪潮,他縮在高高窗戶旁的沙發椅上,與自己算帳的樣子真難看。沙灘上有海鷗飛過,他目光呆滯追逐牠們,喜悅和同情徹底從眼中消失,唯獨當他停止思考,斥責僕人,嘴唇上才會有一抹僵硬陰險的微笑。他邀請所有的朋友於某日來歡宴,打的主意卻是用空蕩蕩的屋子以及他的屍體來驚嚇並嘲弄來的人,因為他已下定決心於客人到來之前服毒自盡。
奧古斯都斯走進屋,敲了敲房間門,那位矮小的男人出來,沉默地把他帶進房間,房間裡暖和又安靜,壁爐生了小而亮的火。
幾年之後,奧古斯都斯成為大學生,頭戴一頂紅色便帽,還留起了小鬍子,返回過故鄉一次,因為教父寫信告訴他,他母親病重,將不久於人世,小伙子在晚上抵達,大家嘖嘖稱奇看著他下和_圖_書馬車,以及車夫把他一口偌大的皮箱搬進屋。瀕死的母親躺在破舊狹窄的房間裡,英俊的大學生看到白色枕頭上那張慘白枯萎的臉時,他哭著撲向床,親吻他母親冰涼的手,跪著陪她一整夜,直到她雙手變冷,眼睛闔上為止。
然後他們一起回家,伊莉莎白女士為客人煮咖啡,鄰居帶來一個蛋糕,舉行了一場名符其實的受洗歡宴。他們吃飽也喝足了,小人兒早就睡了下去,賓斯旺爾先生很客氣地說:「現在我是小奧古斯都斯的教父,真想送他一座宮殿和滿滿一袋金塊,但我沒有這些東西,我只能送他一枚銀幣,放在他乾媽銀幣的旁邊。不過,我能為他做的,應該都會實現。伊莉莎白女士,您一定希望您的小男孩獲得許多美麗又良善的東西。您現在好好考慮一下,您認為什麼東西對他最好,我就會努力讓它成真。您可以為您的小孩許下一個願望,但只有一個,仔細考慮喔。今晚當您聽到我的音樂盒響起之際,您必須對著您小孩的左耳說出那個願望,那個願望將會實現。」
但女孩抓住他,討好似地說:「喂,我還有一個漂亮的戒指。」
「我會嘗試,」他對教父說,「把那個沒能幫我忙的魔力拿走吧,換一個我有能力喜歡別人的魔力給我!」
(一九一三)
「我們好久沒見了,」教父接著說,「你變帥氣了,你的眼睛又好了,像你母親仍在世時一樣溫和。你來看我真是太好了。」
他出獄時又病又老,再也沒有誰認得他。世界一如既往,人們坐車或騎馬穿越巷弄,水果與鮮花、玩具和報紙陳列待售,就是沒人注意奧古斯都斯。那些他曾經挽在臂膀中聽音樂、啜飮香檳的美女們,搭乘華麗馬車呼嘯而過,揚起的灰塵兜得他滿頭滿臉。
她讓他看戒指,他細細端詳,從她手上扯下,套在自己的手指上,然後舉起手來就著陽光,挺喜歡這枚戒指。
天色已晚,她幾乎要坐在搖籃邊沉沉睡去,因為款待客人,因為煩惱以及許許多多的願望而疲累。當下隔壁房子傳來一陣優美柔和的音樂,無比溫柔動人,簡直不像音樂盒。伊莉莎白女士聽著聽著清醒過來,現在她又相信鄰居賓斯旺爾先生說的話,以及他以教父身分送的禮物。她思索的愈久,她想要的也就愈多,更加陷入胡思亂想之中,以至於她無法決定。她憂慮得不得了,眼中有淚,音樂於是聲音變小也變弱,她心想,如果此刻她再不把願望說出來,恐怕太遲而失去一切。她嘆了一口氣,彎下腰去對著小男孩的左耳低聲說:「我的寶貝兒子,我希望你——希望你——」由於音樂聲完全靜止,她嚇了一跳,急忙說:「我希望所有的人都喜歡你。」
又驚又喜的人既生氣又慚愧,滿是揶揄地微笑說:「賓斯旺爾先生,您也還在人世啊?好久了,而您看起來真的不見老呢。您這會兒在這裡的時機不太對,親愛的,我累了,正想喝一杯安眠藥水。」
衣衫破爛的流浪者坐在老朋友旁邊,他從沒這麼疲倦過,暖意以及火光使他有些困惑,以致於他無法確切地區分今天與從前。
他母親手持花剪站在那裡,為她小孩冷硬的心腸和輕蔑的態度大吃一驚,其他人如何以親愛容忍著他啊。她不管那些花了,站著搖頭,不斷對自己說:「他很糟糕,他根本沒有心腸。」
「你現在要和我一起去玩嗎?」她馴良地問並挽住他的手臂。
他哭著跪在老朋友面前,彎下身去的剎那,就感覺到他對老人的愛在體內燃燒起來,煞費苦心搜尋話語和表情姿態。教父,那個小個子男人,溫和地挽起他的手,帶他到床邊,讓他躺下,摸摸他發熱額頭上的頭髮。
「我看到了,」教父鎮定地回答。「你想喝一杯安眠藥水,你說對了,這是最後一杯能協助你的酒。不過喝之前我倆要聊一下,我的孩子,我走了好長一段路,不介意讓我喝這杯酒提提神吧?」
「但你一定累了?」教父又問,然後把他那張老獸皮鋪在地板上,兩個老人便窩坐在一塊兒,盯著火堆。
他覺得生活實在太有意思了,每逢他拐進角落,迎面是一群蹦蹦跳跳的小學生,他們的眼睛因為勇氣與生活樂趣以及青春之美而閃閃發光,假使他們奚落或搗他蛋一下,也沒什麼大不了:甚至是可以理解的,當他從櫥窗或者在井邊喝水看見自己的身影,確實無精打采又寒酸。不,他已經不可能討人歡心了,不再能施展權力,以前都體驗過了。看到別人在各自的軌道上努力,以前他擦肩而過的人們如此勤勞,花許多經歷,懷著自負與喜悅追求訂下的目標,現在讓他覺得美好又愉快,對他而言那是一場奇妙的遊戲。
「我有兩個蘋果,」她羞怯地說。
但他推開她,惡狠狠地說:「讓我安靜!我要和別的小孩一起玩。」
「好,」教父說,「別擔心,她很愛你的。」
「你擔心這點兒酒會傷到我?那就安靜!你真好,會為我擔心,我想都不敢想哩。現在,我倆要像從前那樣談一談!看來你受夠了輕浮的日子,對嗎?這我能理解,等我走了,你可以再度把杯子斟滿,喝乾,但這之前我要告訴你一些事情。」
他忽然好似聽到媽媽在叫他,但他太累了,況且教父答應過要和她談一談。他睡著後,教父把他的手交叉放好,細聽他靜止下去的心跳,直到黑夜確實降臨房間為止。
「你走了很漫長的路,」教父說。
「不,那樣沒有意義,你說對了。但再想一下在故鄉的時光,想一想那個你念大學時,夜裡溜進她父親花園探望的可憐女孩,再想一下那位與你一起搭船航行海上的金髮女子,想想所有曾經讓你覺和_圖_書得幸福快樂,人生美好又寶貴的時刻。又或者你能辨識清楚,是什麼讓以前的你快樂無比,你就能許下那個願望。為了讓我高興,想一想吧,我的孩子!」
「我來找您,」伊莉莎白女士說,「是要謝謝您,因為您派了那位好心的婦人幫我。我很希望能付錢給她,如果我能重新工作,賺一點兒錢的話。但現在我有別的煩惱,小小子得受洗,取名為奧古斯都斯,他的父親也叫這個名字;但我不認識別人,不知道找誰當他的教父。」
「你這個騙子,」其中一人尖叫。「我借你的錢呢,哪裡去啦?」另一人問:「還有那匹馬,我借你的那匹呢?」一位漂亮、惱火的女士責問:「你口沒遮攔,全世界都知道我的祕密了。我恨死你了,可惡的東西!」一個眼窩很深的年輕人扭曲著臉大叫:「你知道你是怎樣利用我的吧?你這個毀了年輕人的撒旦!」
從那時開始,大受歡迎的好運式微,他痛很起美德與名望,將之踐踏於腳下,用他的魔幻手法勾引端莊的婦女,剝削他迅速結交的正當人士,然後鄙夷地離開他們,深以為樂。他讓那些他沒多久就拋棄的婦女和女孩窮愁潦倒,專挑高貴家庭出身的少年,引誘並敗壞其名聲。他縱情聲色犬馬不知厭倦,染上諸多惡習再戒掉。但他的心中再無喜悅,而各處所贏得的愛,不復在他心中迴響。
她淺藍色的眼睛看著他,眼中淨是冷酷與責備:「您從何處得知,」她悄聲不滿地說道:「我愛您呢?我不能撒謊:我很喜歡您,時常希望有您當我的丈夫,因為您是第一個讓我衷心愛上的男人。啊,愛情竟讓人糊塗至此!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去愛一個血統不純正、出身不好的人,但我寧願留在我丈夫身邊,他可是位騎士,尊顯非常的貴族,全都是您所欠缺的。您別再和我說話了,帶我回船上,否則我就呼救,請別人來對付您的膽大妄為。」
最後他被投入大牢,不准有人探視,他在發著高燒的夢囈中和母親、初戀情人、教父賓斯旺爾以及船上那位北方淑女說話,他醒來後,日子難過時,他寂寞枯坐,忍受所有眷戀與孤獨之苦,極度渴望人們的注視,彷彿他從未想思念過任何樂趣或者擁有過任何東西。
「你餓了吧?」教父問,但奧古斯都斯不餓,他只微笑著搖了搖頭。
奧古斯都斯陷入深思,沒說話,他很累又很絕望,片刻之後開口說道:「謝謝你,教父,但我想我的人生無法用梳子梳理了。我就做你進來之際想做的事吧,這樣比較好。但我仍要感謝你走這一趟。」
極度的疲憊感向奧古斯都斯襲來,好像他瞬間老了好幾歲,他沉沉睡去,老人輕手輕腳走出這間無人聞問的房子。
奧古斯都斯臉色慘白,衝向教父搖晃他的肩膀,尖叫:「老人家,你知道你喝了什麼嗎?」
「沒事了,」他低聲對他說,「沒事,我的孩子,都會好轉的。」
「可以,你可以睡在這裡。你不想再看看天使跳舞嗎?」
「賓斯旺爾先生派我來的,」老婦說,然後累壞了的產婦就睡著了,早晨她醒來時,牛奶已經熱好了放在桌上,房間收拾得乾淨又整齊。小小的兒子躺在她身邊嚎哭,因為他餓了;但那位老婦人已然離開。媽媽把她的小孩抱到胸前,看到他漂亮強壯,她滿心喜悅。她想到他死去的爸爸,他永遠不會看到這個小孩,眼中蓄滿淚水,於是她摟著襁褓小兒,忍不住微笑,她就這麼和小男嬰一起又睡著了。當她醒過來,牛奶和湯又已經煮好了,小孩也換上新的尿片。
不久他也把教父賓斯旺爾及其天使給忘了,他的周遭多的是多采多姿的日子,騎著馬如波浪一樣奔馳。無人能和他那樣騎馬穿過響亮的巷弄,用鄙夷的眼光與仰望他的女孩們打招呼,無人能像他那樣輕快有魅力的跳舞,靈巧優美的駕馭馬車,在花園裡狂飲作樂,度過一個夏日的夜晚,吵鬧又絢爛。他是一位富有寡婦的情郎,她供給他金錢、衣服、馬匹及一切他所需,只想他陪著到巴黎與羅馬旅行,並且睡在她絲緞般的床上。但他愛的卻是一位溫和的金髮平民女,為了看她,他夜裡冒險溜進她父親的花園,當他踏上旅程,她寫熱情的長信給他。
他豪奢度日時能讓他窒息的可怕空虛和孤寂,已完全棄他而去。每當他只想暫時躲躲熾熱的太陽,踏進某家大門,或者走進後院的一間房子,只為了討一口水喝,那些從前為他自負冷淡的話語而心存感激,眼睛濕潤回答他的問題的人,這會兒老大不痛快,甚至高度戒備地聽他說話時,他好生驚訝。但現在他捕捉每一個注視他的目光,因而喜悅而且感動,他喜歡看著孩子玩耍和走路去上學,他愛那些坐在小屋前的板凳上,讓陽光溫暖他們乾癟的手的老人。如果他看到哪個小伙子,眼中盛滿愛意追尋某位姑娘,或者一位下工回家抱起自己兒女的工人,或者一位穿戴整齊、安靜但急忙駕車,心裡想著他的病人的良醫,或者一位晚上在城外就著一盞提燈等候,甚至像他這個萬人唾棄的人出售身體的可憐襤褸的舞孃,那麼這些人全都是他的兄弟和姊妹,每一位都有親愛的母親以及較好的出身可資回憶,或懷藏一個更美好高貴命運的神祕標誌,他覺得每個人都親切有加,也很奇特,促使他沉思,此外,人人都比他好。
這個可憐的婦人伊莉莎白的隔壁住著一個老男人,鮮少看見他外出,他是個個頭小、蒼白的傢伙,戴一頂流蘇帽,手持一把綠色的雨傘,傘柄是老式的以魚骨製成。小孩都怕他,大人們則認為,他深居簡出想必有他的理由。他經常好長一段時間不見人影,但偶爾在晚上他破爛的小房子傳出優美的音樂,好似許多小而溫https://www.hetubook•com.com柔的樂器在合奏。打從他房子走過的小孩於是問他們的媽媽,屋子裡是不是有天使或者水妖在唱歌?但媽媽們毫無概念,就說:「沒有,沒有,那應該是一個音樂盒吧。」
奧古斯都斯閉上眼睛,回顧他的人生,就像人從一個黑暗的走道追尋遠處的一個光點,是他的來時路,他再度看到它和從前一樣明亮美麗,環繞著他,然後慢慢黯淡、更黯淡,直到他立於全然的黑暗之中,再也沒有什麼能讓他高興起來為止。他思考、回想得愈多,朝他射過來的那個遠遠的微小亮光便更加美麗、可愛也值得追求,最後他認出了它,眼淚奪眶而出。
奧古斯都斯靠著牆,傾聽這位高齡之人悅耳的聲音,那是他從小就熟悉的,心靈中的往日回憶重新呼喚而出。強烈的羞愧和悲傷席捲上來,彷彿他看到自己天真無邪的童年。
他們將母親安葬後,教父賓斯旺爾挽起他的手臂,與他一起走進他的小屋,這個年輕人益發覺得屋子又矮又暗。他倆長坐良久,只靠著小窗射進些微光線,矮小的老先生乾瘦的手指撫摸他灰白的鬍子,對奧古斯都斯說:「我想生壁爐的火,這樣我們就不用點燈了。我知道你明天就要上路,你母親已經過世了,我們大概短時間內不會再看到你了吧。」
一次他在海上旅行時,遇見了一位公使的年輕夫人,一位來自北方的貴族,嚴肅又苗條的淑女,處於眾多優雅女士以及世故男士之間的她顯得鶴立雞群,高傲沉默,似乎她獨一無二,當他看見並觀察她,她的目光充其量匆匆、很不在意地觸及他的,當下他覺得,彷彿此時此刻他才首度經歷到愛情的滋味,他因此企圖贏得她的愛。從那時開始,他無時無刻不待在她身邊,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因為他身邊老是有佩服他、想和他交往的紅男綠女環繞,現在他身處這位美麗嚴肅佳人的旅伴之中,有如爵爺偕其女爵,連金髮美女的丈夫也誇他,而且努力討他歡心。
一陣喧鬧把奧古斯都斯吵醒了,整棟房子都是聲音,他起來打開房門,發覺大廳和所有房間裡都是他以前的朋友,他們來到一間空蕩蕩的房子參加歡宴,失望得不得了。他走向他們,打算用一抹微笑和一句玩笑重修舊好;但他突然覺得,他的這股魔力已經消失了。朋友們一看到他,立刻對他大吼大叫,他無助地微笑,防衛性地伸出手,他們則憤怒地衝過來。
這段期間小男孩長大了,偶爾他母親想起受洗那天晚上的情景時,仍不免感到難過。奧古斯都斯開心地在附近的巷子裡穿梭,到哪裡都受歡迎,獲贈堅果和梨,蛋糕與玩具,人們給他吃的喝的,讓他坐在膝上玩騎馬,在花園裡摘花,他常常很晚才回到家,嫌惡地推開媽媽煮的湯。每逢她因此苦惱哭泣時,他便覺得無聊,悶悶不樂上他的小床;若是她斥責並處罰他,他就大吼大叫,埋怨所有人都愛他也對他好,唯獨媽媽例外。她這種煩憂時刻經常上演,有時候她對她的孩子非常火大,不過當他之後在枕頭上睡下,燭光映在他那張純真的童稚臉蛋上時,原本下定的決心不復見,她輕輕吻他,免得弄醒他。奧古斯都斯人見人愛,是她的錯,她有時悲傷、幾乎受到驚嚇地想著,或許當初不曾許下這個願望會比較好。
「教父,」他說,「我又淘氣了,媽媽在家裡哭呢。你一定要和她談一談,告訴她,我希望變好。好嗎?」
但他轉過身去並且扮了一個鬼臉。
女孩哭著跑出庭園時,他臉上擠出覺得無聊和生氣的表情;然後他轉動手上的戒指,瞧著它,接著他吹起口哨,慢慢走開。
「我不要,」奧古斯都斯說,把手插|進口袋。
奧古斯都斯決定走遍全世界尋找一個地方,一個他可以為人所用,並向那些人證明他的愛的所在。他必習慣一件事,那就是他的注視無法讓人高興起來;他兩頰凹陷,衣服和鞋子是一個乞丐的,他的聲音與步伐也不再具有能讓人感到開心或著迷的特質了。小孩都怕他,因為他凌亂的灰色長鬍子往下垂,穿金戴銀人士唯恐他太靠近,他們覺得不舒服、骯髒,窮人猜疑他,視他為想攫走他們僅有零星物品的外地人。於是他努力為人服務,同時也學習,不容自己退縮。他看到一個很小的孩子伸手向麵包店的門把,小手怎樣也搆不著。他幫了他,偶爾他也碰到比他還窮的人,盲人或跛足者,他稍可扶他們走一小段路,做點兒善事。他幫不上忙時,便滿心歡喜把他僅有的一瞥開朗、和善的目光,一次友善的問候,一種理解與同情的表情送出去。他學著依照自己的方式仔細看人,看看他們對他有何期待,什麼會讓他們滿心歡喜:有人是一聲響亮、活潑的問候,有的則是沉靜的一瞥,還有的人避開他,不去打攪他。他每天都為這世界上不幸竟如此之多而驚訝,但人們又多麼逍遙自得。與痛苦並行的常是開心的笑容,喪鐘敲起的同時有兒童的歌唱聲,每一次困苦與卑劣中定能發覺一股循規蹈矩、一則笑話、一個安慰、一抹微笑,他覺得妙不可言,大受鼓舞。
奧古斯都斯和其他小孩一樣逐漸長大,他是個漂亮的金髮男孩,一雙明亮勇敢的眼睛,母親寵著他,所到之處都受歡迎。伊莉莎白女士很快就發覺了,她在受洗那日許下的願望在這孩子身上實現了,他才多大,剛學會走路,在巷子裡跑向別人時,誰都覺得他長的好看,活潑又伶俐,超過一般孩子。人人樂意幫助他,偏愛他。年輕的媽媽們對他微笑,老婦人送他蘋果,要是在哪裡淘氣了,沒有人認為是他闖的禍,一旦無法反駁,大家聳聳肩然後說:「我們真的沒辦法對這個可愛的小男孩生氣呀。」
一回她站在賓斯https://m•hetubook.com.com
旺爾先生種滿天竺葵的窗前,用一把小剪刀把枝上枯萎的花剪下來,忽然聽到她兒子的聲音從兩棟房子之間的庭園傳過來,她身子往前傾想看清楚一點兒。她看見他倚著圍牆,他那張漂亮、永遠神氣的臉,一個比他高的女孩站在他前面,懇求地看著他說:「對吧,你人真好,會給我一個吻?」
「也罷,」老人若有所思說,「我可以想像對你而言很難,但或許你願意再考慮一下,奧古斯都斯,說不定你會想到至今你最渴念的東西,或者回憶起母親仍在世時的舊日時光,那時你偶爾晚上來找我,不是快樂又幸福嗎?」
「什麼哩?」男孩問。
但教父這當兒卻歡歡喜喜坐在一張椅子上,朝他年輕的朋友親切地點頭。
無論他懇求或者咬牙切齒,她轉過身去,若非他無言地加入並陪同走回船上,她會獨自走開。他請人把他的行李箱送到陸上,沒有和任何人說再見。
現在音樂停頓,陰暗的房間裡一片死寂。她撲向搖籃哭了起來,害怕焦慮極了,呼喊著:「啊,我已經盡我所知為你許下最好的願望了,那或許不是正確的,然而,即使人人都愛你,沒有人會比你的母親更愛你。」
奧古斯都斯把手伸給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傷感地回到對門空寂的小屋,最後一次躺在老家睡覺,將睡著之際,他隱約覺得又聽見對面傳來他兒時那種甜美的音樂,十分遙遠又小聲。第二天早晨他走了,好長一段時間沒有人有他任何消息。
火苗變小了,奧古斯都斯像小時候一樣,那張有睡意的大眼睛看著轉弱的火苗,教父捧起他的頭放在腿上,優美悅耳的音樂響起,溫柔醉人瀰漫整個房間,上千位嬌小發光的精靈翩然來臨,開心地旋轉,巧妙地在空中成雙成對,彼此交錯纏繞。奧古斯都斯瞧著瞧著,再重新獲致的天堂裡找到他溫柔的孩童感受。
「噢,拜託啦,」她又說。「我也會送你好東西喔。」
他一邊說,一邊在壁爐裡點火,然後把沙發椅挪近一點兒,大學生也挪了他的椅子,於是他倆又坐了許久,凝望那堆漸熄的柴火,直到火苗愈來愈小,老人忽然溫和的開口說:「再見,奧古斯都斯,祝你一切安好。你有一個正直的母親,她為你操勞的,勝過你所知道的。我多希望再一次為你播放音樂,讓你看看那些被賜福的小人兒,但你曉得行不通了。再者,你千萬不可忘了她們,要知道她們一直都在唱歌,還有有朝一日,也許當你滿心寂寞又強烈思念起她們時,也許會再聽到她們唱歌。把手給我,我的孩子,我老了,得上床睡覺了。」
過不久媽媽恢復健康與強壯,可以照顧自己和小奧古斯都斯了,她想到應該要讓兒子受洗,卻不知請誰當他的教父。黃昏將至,天色漸暗,隔壁的小屋再度傳出甜美的音樂之際,她朝賓斯旺爾先生家走去。她羞怯地敲那扇深色的門,他友善地呼喊:「進來吧!」迎面出來,但音樂聲忽然停止,房間裡一盞小而舊的檯燈後放著一本書,所有擺設都和尋常人家一樣。
「天使?喔,當然,我好想看,如果我忽然又變回小孩的話。」
此外,最美好的事情就在奧古斯都斯的教父家;偶爾他在晚上會叫他去他的小屋,光線很暗,只有黑色的壁爐裡有小小的紅色火苗在燃燒,矮小的老男人讓小男孩坐在地板上鋪著的毛皮上,和他一起凝視安靜的火苗,然後講長長的故事給他聽。有時候一個長長的故事剛講完,小男孩曬了,黑暗的寂靜中半閉著眼睛注視火堆,然後黑暗中傳來甜美、多聲部的音樂,兩人靜靜地聽了好久好久,經常突然間好多閃亮的小孩出現在房間裡,用他們明亮、金光閃閃的翅膀到處繞圈子,好像在跳曼妙的舞,互相圍繞或者成雙成對。他們還一邊唱歌,聽來喜悅滿盈,有一種開朗的美感。這是奧古斯都斯聽過及看過最美好的東西,日後當他憶起童年時,老教父那間安靜昏暗的房間,壁爐內紅色的火苗和音樂,以及天使歡樂、金光閃閃的魔幻翅膀,最讓他回味,並且湧起鄉愁。
正要喝的時候,有人敲門,因為他不作聲,門開了,一個矮小年邁的男人走了進來。他朝奧古斯都斯走去,謹慎地拿走他手上滿滿的酒杯,極其熟悉的聲音說:「晚安,奧古斯都斯,你好嗎?」
「是呀,這我也想到了呢,」鄰居說著一邊撫弄他灰白的鬍子。「要是他有一位善良富有,若您困頓時,能照顧他的教父,再好也不過。但我也只是一個年老孤單的人,朋友很少,因此我沒辦法向您建議誰,除非您願意選我當教父。」可憐的媽媽好高興,謝過這個矮小男人,請他當教父。到了星期日,她把小孩抱到教堂讓他受洗,那位老婦人也出現了,送他一枚銀幣。媽媽不想收下銀幣,老婦人說:「儘管拿去,我老了,錢夠用。也許這枚銀幣會為他帶來幸運,我只是為賓斯旺爾先生效勞而已,我們是老朋友呢。」
秋天將臨之時,一個陰冷有風又下雨,莫斯特農田街無任何人現身的晚上,這位可憐的婦人發覺她要臨盆了,她因為孤身一人而感到惶恐。夜慕低垂時,來了一位手持提燈的年邁婦人,她鋪好棉布,把為一個孩子來到世界上該準備的統統打點妥當。伊莉莎白女士默默地讓一切進行,直到生出小孩兒,裹在嶄新精細的襁褓中,開始睡他在人間的第一場覺時,她才問那位老婦,她到底從哪裡來的?
「我不是騎士,」奧古斯都斯說,「我是個心有所屬的人,一個心有所屬的人只知有心上人,除了要和她在一起,別的一概不想。唉呀,美人,來吧,我們會很幸福。」
莫斯特農田街上住著一位年輕的婦人,她婚後不久就因一樁意外而喪夫,現在她又窮又孤單,住在和圖書一個小房間哩,等待她失怙的孩兒。她實在很孤單,整個心思便放在所等待的孩子身上,所有美好、精采的東西,她都為她的小孩想到了,希望他能擁有,替他夢想著。一棟石造鑲玻璃的房子,花園裡有一座噴水池,她覺得對那孩子來說恰恰好,至於他的將來,起碼要成為教授或者國王才是。
他的母親早就聽膩了大家口口聲聲讚美她的孩子,他多優秀、多誠懇,她只為他擔心不已。一天他的老師來訪,告訴她,據他所知,有人準備送男孩去遠地的一所學校、讀大學,於是她和鄰居展開一次對話。一輛車於一個春日早晨開來,穿上漂亮新衣的奧古斯都斯進屋,向母親、教父以及鄰居們道別,因為他就要前往首都上大學了,他母親最後一次幫他把金色的頭髮勻稱地梳向兩邊,說了祝福他的話,馬匹動了起來,奧古斯都斯啟程遙遠的世界。
她臉色發白,眼睛往地上看。「哦,這樣不合乎禮儀唷,」她低語。「您讓我忘了您說過的話吧!」
他從不曾有過與這位陌生女子單獨相處的機會,直到到了南方的一個港埠,整個旅行團的人都下船,要在這個陌生城市裡漫遊幾小時,好讓鞋底接觸一下泥土。他沒有離開心上人,直到他成功地在一個繽紛的市集廣場於熙攘中讓她停步說話為止。這個廣場銜接許多小而昏暗的巷子,他把她帶進一條他熟稔的巷子,她這才猛然發覺自己與他獨處,變得羞澀,因為她的旅伴們都不在眼前,他神采奕奕靠近她,執起她遲疑的手,苦苦求她與他一起留在陸地上,然後遠走高飛。
男孩在這段期間並不是做什麼壞事都不必受罰的,教父賓斯旺爾是他唯一敬畏的人,每當他晚上進入他房間,教父說:「今天不燒壁爐,沒有音樂,小天使們很傷心,因為你很惡劣。」他便不發一語走出去,回家撲倒在床上哭泣,接下來有幾天他會努力表現良好又可愛。
全城都在議論這個很多人認識而且深愛的人做過的壞事,他被控無惡不作,而他無一能反駁。他早就忘了的人站在法官面前,陳述他多年前幹的好事;收過他禮物也偷過他東西的僕人,把他惡行的祕密全抖了出來,每個人的臉上滿是嫌惡與憎恨,沒有人為他說情,讚美他,為他辯解,想起他好的一面。
然而他突然不再來了,他在巴黎交到了朋友,美麗的情人變得乏味,他也早就對學業了無興趣,所以他留在遠地,恣意享受生活,擁有馬、狗、女人,大把輸錢又贏錢,到處都有人跟在他後頭,希望為他所有,為他效勞,他微笑著接受,如同他少年時接下那小女孩的戒指那樣。願望魔術師就在他的眼裡和唇上,女人含情脈脈圍著他,朋友們酷愛他,沒有人看出——他自己也幾乎感受不到——他的心變得多空虛、多貪婪,還有他的心靈生病了,受苦受難。偶爾他厭倦受大家歡迎,喬裝後獨自走過陌生的城市。他覺得每個地方的人都很儍氣,而他輕而易舉便獲得一切;他覺得每個地方的愛情都很可笑,愛情熱烈追逐著他,而他難得滿意過。他經常憎惡女人和男人,因為他們不夠驕傲,於是他單獨和狗兒消磨一整天,或者在山間美麗的狩獵區域,潛近並射殺一頭鹿,比一位嬌豔、寵壞了的女人追求他有趣多了。
就這麼一個接一個,人人辱罵他,每個人都說的有理,不少人打他。他們離去時把鏡子給打碎了,順手拿了許多值錢的東西,挨揍的奧古斯都斯從地上爬起來,飽受屈辱。當他走進臥室,往鏡子裡看以便清洗時,鏡中他的臉縮成一團,醜陋不堪,發紅的眼睛流著淚,額頭滴下血來。
這個心慌意亂的人驚愕地看著教父的淺色眼珠,分分秒秒都在等著看他倒下。
說著他拿過酒杯送到嘴邊,在奧古斯都斯來得及阻止之前,他舉杯一飲而盡。
「好吧,妳可以得到一個吻,」他草率地說,然後飛快吻了女孩一下。
這個小個子男人,鄰居口中的賓斯旺爾先生,與伊莉莎白女士建立起一種挺特殊的友誼。他倆從不跟對方說話,但小老頭賓斯旺爾先生每次經過鄰居的窗戶時,一定親切友善地向她致意,而她感激地朝他點點頭,很喜歡他,兩人都想:如果哪天我落入困苦非常的境地,我一定會到隔壁人家聽聽建議。天色一轉暗,伊莉莎白女士獨自坐在窗邊,為她逝去的心上人傷心,想著她的小孩,或者沉入幻夢中,賓斯旺爾先生就輕輕打開一扇窗,他昏暗的房間便流洩出輕柔又清脆、安慰人心的音樂,彷彿月光從雲隙裡照出來。另一方面,這位鄰居在他後窗有幾株天竺葵,他時常忘了澆水,卻青翠且花開滿枝,從未見過一片枯葉,因為每天一大早伊莉莎白女士就會來澆花並照顧它們。
冬天來了,夏天也過了,奧古斯都斯病了很長一段時間,躺在一家貧民醫院,他在那兒享受到清淨,看到窮苦、病倒的人意志堅強,對人生仍舊抱持希望,因此戰勝死亡,他覺得自己好幸運,為此心存感激。看到病重之人臉上的耐心,看見康復之人眼中綻放出明亮的生之樂趣,真是太好了。同樣美好的是已逝之人安詳莊嚴的臉;更美好的,是擁有愛心與耐性的護士,美麗又整潔。然而住院也有結束的時候,秋風吹拂,奧古斯都斯繼續流浪,準備迎接冬天,當他看見自己正緩慢無休止地向前走時,一陣奇異的不耐攫住了他,因為他還想走遍四方,看許許多多人的眼底。他的頭髮白了,眼睛再發紅無神的眼皮下露出莫名其妙的微笑,他的記憶逐漸模糊,以至於他以為世界就是他今天見到的樣子,以前肯定也是這模樣,但他很滿意,覺得這世界美不勝收又值得愛。
「哦,非常好,我只是有點兒累。我可以在這裡睡覺嗎?明天我想繼續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