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王國

這期間全世界都在翻天覆地,猶如從第一架蒸汽機的煙霧中蹦出來的一個鬼魂或疾病,徹底改變所到之處的生活型態。全世界都在工作,孜孜不倦,由機器治理,不斷推動新的工作。新的財富於焉形成,發明機器的那一部分世界比以往掌握了更多統治世界的權力,憑藉其威力瓜分其餘的土地,至於不夠強大的人,當然空手離去。
有幾樣人們用錢買不到,卻又是人們珍視的東西,在這個默默無聞的民族裡倒是蓬勃發展。它們發展得如此燦爛,以至於這個窮國長久下來雖然國力很弱,卻變得有名而且受到重視。
戰爭結束了,新興王國懷著熱情與自負上戰場的子弟都累垮了,仗打贏了,贏得漂亮。勝利者要求和平談判之前,從戰敗的民族獲得一份厚重的貢品。因此,當被擊潰的軍隊日以繼夜潮水般返回時,迎向他們的,是從故鄉開出的長長火車,裝載著截至目前為止的權力象徵,要運到打勝仗的敵人那裡。機器和金錢從戰敗的國家奔流而出,流到敵人的手中。
一旦它這麼決定了,當這個被擊垮的民族樂意且正直地走上這條命運之路,就會有些曾經有過的東西,修復之後又活躍起來。再一次的,它會發展出一條安定的大河來,流進如今仍為敵人的世界裡,未來m.hetubook.com.com敵人們細聽這條大河的聲音時,將重新受到感動。
那是個遼闊、壯麗,但並不富庶的國家,國土上住著一個規矩的民族,性情質樸,身體強健,並且滿意自己的命運。他們沒有很多的財富、享樂,舉止不特別優雅,用的穿的也稱不上華麗,較富裕的鄰國看待這個住在廣大土地上的民族,有時不免懷有輕蔑或者譏諷式的同情心。
雖然常有人提出警告並催促這個民族:它已走上歧途。那些人提醒大家回憶過往的時代:國家寧靜不張揚的美譽,它所傳送的精神特性,而它一度藉此統理國事,想想那些它曾經將之餽贈給世界,始終高貴的思想、音樂以及詩歌潮流。
然而這不算最糟的,因為他們有足夠的錢築起堡壘,但沒人想發動戰爭,只不過為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武裝自己,因為有錢人喜歡看到他們的錢有銅牆鐵壁保護。
但是,剛發財的人一笑置之。世界是圓的,不斷旋轉,倘若祖先們寫下美妙的詩歌與哲理,很好啊,但兒孫輩希望向大家展示,這片國土上的人也有別的能耐。於是他們在幾千家工廠裡捶打、燒鍋爐,製造出新的機器、新的鐵路,新貨物,以及針對所有情況而不斷製造的新的武器和火砲。所有的hetubook.com.com王國與自己的百姓相距遙遠,可憐的工人有孤軍奮鬥的感覺,遂不再想自己的同胞了,雖然他們是其中的一員,眼下卻只關心自己,所思所想以及所追求的,全都只為了自己。至於那些為了抵禦外敵而購買了火砲及火石的有錢有勢之輩,很高興自己準備周全,因為現在國內的敵人可能比外敵還更危險呢。
這一切都在那場持續數年之久,使得世界荒蕪一片的巨大戰爭中結束了,我們現在仍立於廢墟和斷垣殘壁之間,因其噪音而失去感覺,為其荒唐而憤慨,出現在我們每一場夢境中的如注血流場景,則使我們生病。
(一九一八)
興盛發展的東西中如音樂、詩歌以及思想智慧,如同我們不期待一位偉大的智者、講道者或者詩人富有、優雅且長於交際,卻仍舊尊敬他的資質一樣,其他強大的民族也很敬重這個奇異但貧窮的民族。對該國之貧窮,以及這些些許笨拙和不聰明的人,其他民族聳聳肩膀,但卻很喜歡談論該國的思想家、詩人以及音樂家,而且絲毫不忌妒。
王國不可能重新當小孩,誰也不行;它不能單純的交出火砲、機器以及金錢,然後在太平的小城市裡寫詩、彈奏鳴曲。但它和_圖_書可以像每一個做錯事因此飽受折磨的人那樣,走上這條路。它記得到目前為止行過的道路,它的來歷與童年,成長茁壯的過程,輝煌與沒落,可以在回憶這條路上找到它天生就具有、不會遺失的力量。
昏天暗地的日子裡有一條路出現了,一條這個民族必須走的道路。
但是,到目前為止在緩慢地征服該國的機器,其智慧令人驚異地花開正盛。整個國家和民族迅速產生變化,變得遼闊、富裕、強大,而且令人畏懼。它累積了財富,用配備三倍之多武器的士兵、火砲以及要塞來看守。不久鄰國恢復了元氣,使得新起之秀不安、猜疑以及恐懼,因為別國也開始築寨柵,準備了火砲及戰船。
這還不是這個新興王國遇到最糟的事情,這個在世界上長期被嘲弄,同時也受尊敬,擁有如此多的智慧,卻也擁有極少的錢財的民族——這個民族現在才知道,有錢有權是件多麼美好的事。它建設並且撙節開支,從事貿易也借錢給別人,人人都希望迅速致富,唯恐錢不夠多。有碾磨機或鍛造車間的人,說什麼也要快快開一間工廠;原本雇了三位夥計的人,現在必須雇上十或二十位,不少人很快擴充至幾百和幾千位工人。那麼多雙手和機器幹活的速度愈快,也就能更快聚集錢財——每一m.hetubook.com.com個懂得靈活積攢的人皆如此。因此,許許多多的工人再也不是某位師父的學徒工或雇員,反而落入強制勞作與苦役之中。
有一件事,一個由來已久同時引人矚目的狀況,這個民族不僅因為它備受外人嘲笑,自己也承受著痛苦與苦難:就是這個美麗國家的諸多不同部族從古至今都不和睦,一天到晚發生爭執,互相猜忌。即便不時出現一下這種想法,而且經由這個民族最優秀的男人之口說出來:大家應該團結,致力於友善、共同的工作,然而一旦想到諸多部族中一支,或者某部族的王侯有意超越其他人,大部分的人就十分厭惡,所以國家始終都沒有統一。
當此之時,打贏的民族瞬間思及最艱難的困境,領導人與王侯們都被驅逐出境,王國自行宣布自治。它訓練了議員,然後宣布它的意願:要憑藉一己的力量以及精神智慧來適應這場災難。
受到這場考驗而變得成熟的這個民族,今日仍不確定應該走哪一條路,誰又當上領導以及協助者。但老天知道,祂知道為何祂透過這個民族,又透過全世界,送來了這場戰爭的損失。
忽然間所有的事物有了不同的發展,向來在要求統一時稍嫌微弱的聲音,其實不曾歇止。一個偉大、有威望的國家領導人出現了,因為輕鬆征服一個幸福、強hetubook•com.com大的鄰國而實力大增,而該國的幾個部族聯合起來組成了一個新的遼闊王國。夢想家、思想家以及音樂家的窮苦國家這會兒覺醒了,變得富庶、幅員廣大、團結一致,與強壯的友邦分庭抗禮,開拓自己的生涯。外頭寬廣的世界已經沒多少東西可資竊取和竭力爭取,新崛起的勢力又發覺,更遙遠世界的小塊地產也都被瓜分了。
一位嚴酷壓迫他們國家的王侯與征服者被打敗的時候,看起來把國家帶向統一的時機終於到了。但人們不消多時便吵翻天,許多小王侯抗拒統一,王侯們的臣民從他們那兒得到不少好處,譬如官職、頭銜以及彩色絲線,況且人們一般而言尚稱滿意,於是不太支持改革。
王國必須如同信仰虔誠的人所說的「回歸自己」,在自己身上,從內心深處尋出它未遭破壞的本質,這種本質將不會棄它於不顧,相反的,本質會贊同它,並且從它再度尋獲的強項以及內心深處重新開始。
其他國家情形也差不多,車間變成工廠,師傅搖身一變成了老闆,工人成了奴隸。世上沒有哪個國家能脫離這種命運。新的王國的命運亦同,世界上新的精神與動力隨其形成而崩潰了,舊時代倏忽不見,古老的財富消失了,它像一個缺乏耐性的孩子進入這個新的快速時代,雙手不得閒,不停工作,遍地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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