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悉達塔直起身來,這時他看到對面坐著一個人,一個陌生的人,一個剃光頭的僧侶穿著黃袍,以入定的姿勢坐著。悉達塔打量這個人,既沒有頭髮也沒有鬍子,但是他不須多瞧就察覺這名僧人是葛溫達,青年時代的朋友,皈依了世尊佛陀的葛溫達。葛溫達也長了年歲,然而他臉上的線條還是和從前一樣,訴說著熱情、忠誠、追尋、憂慮。這時葛溫達感覺到悉達塔的目光,於是張開眼睛看著他,看著悉達塔,不過葛溫達沒有認出他來。葛溫達因為發現悉達塔醒來而感到高興,顯然他已經坐在這裡很久了,等待悉達塔醒來,雖然他沒有認出悉達塔來。
他睡得很沉且無夢,長久以來他已經沒有這般安睡過了。當他幾個鐘頭之後醒來,他覺得好像已經過了十年,他聽到水流輕聲波動而不知身在何方,不知誰把他帶到此處,他張開眼睛,驚訝地看到上方的樹木和天空,想起自己身在何方以及怎麼來到此處的,而他好一會兒才回神。過去對他就像蒙上一層薄紗,無際的遙遠,無盡的遙遠,全然無關緊要;他只知道從前的生活(恢復意識最初,從前的生活在他看來是那麼遙遠的過往,曾經的化現,就像他今日自我的前世)——他已經離開原本的生活,那充滿厭惡和悲慘的生活,甚至讓他想要丟掉這個生命,記起他在一棵椰子樹下回過神來,唇間發出神聖的「唵」,然後睡著了,現在又醒來,像個重生的人看進這個世界。他在唇間輕念「唵」,讓他睡著的那個字,而他覺得這長長一覺不過是一聲綿長、冥想的「唵」,一個「唵」的念頭,潛進而完全進入「唵」,進入無名,圓滿。但是這一覺是多麼美妙啊!沒有任何睡眠像這次一樣讓他如此神清氣爽,煥然一新,重回年輕!也許他真的死去,真的沉到水底,以另一個新的形象重生?噢不,他認得自己,認得自己的手和腳,認得他躺下的地方,認得胸中的那個自我,這個悉達塔,那個自以為是,那個奇特的人,然而這個悉達塔畢竟有所轉變,更生了,奇妙地熟睡,奇妙地醒來,歡欣而好奇。
河邊有棵樹低垂,是棵椰子樹,悉達塔將肩頭靠著樹幹,手臂扶上樹幹,往下看著綠色的河水,在他腳下不斷流過,往下看,發覺自己充滿放開手沉入水中的渴望。河水在他眼前映照出恐怖的空洞,回應他心靈裡可怕的空洞。的確,他已走到盡頭,除了自我了斷別無選擇,只能摧毀他一生的失敗,拜服在譏嘲大笑的眾神腳邊。他渴望的是大罪:死亡,摧毀他所厭惡的形體!最好是讓魚吃掉他,悉達塔這條狗,這個錯亂的人,這個腐敗的軀體,這個懈怠而被濫用的心靈!最好是讓魚和鱷魚吃掉他,最好是讓惡魔剁碎他!
悉達塔深受震撼,這就是他的處境,他是如此迷失、錯亂,遠離一切覺醒,使得他尋和圖書死,使這個期望,孩子氣的期望能在他心中壯大:毀滅自己的肉體以找到平靜!最後這段時間一切折磨,所有覺醒,所有的絕望未能奏效的,這一刻竟達成了,在「唵」進到他意識的瞬間;在他的悲慘和錯亂之中認識自己。
悉達塔走到森林裡一條大河邊,就是當他還是個年輕人,離開戈塔瑪的城市之後,由一名船夫渡他過來的那條河。他停在河邊,猶豫地站在河岸。疲憊和飢餓讓他虛弱,而他又何必繼續往前走,要往哪裡去,哪裡是目的地?不,再也沒有目標了,除了深刻而痛苦的渴望,希望從身上抖落這整個荒蕪的夢境,吞下自己這杯乏味的酒,結束這可悲又可恥的一生。
他想著這些,微笑地傾聽自己飢腸轆轆,感恩地聽著嗡嗡的蜜蜂。他開心地看著奔流的河水,從來沒有一條河讓他這麼喜歡,從來不曾這般強烈而美好地感受到流動河水的聲音和諭示。他覺得,這條河流告訴他一些特別的事,一些他還不知道的事,還等著他去知道的事。悉達塔曾想溺死在這條河裡,今日那個老而疲憊、絕望的悉達塔已經淹死了。新的悉達塔卻對這奔流的河水感到深刻的愛意,暗自決定不要那麼快就離開這條河。
「你行腳朝聖,」葛溫達說:「但是很少人穿著這樣的衣裳去朝聖,很少人穿著這樣的鞋子,梳著這樣的頭髮。我行腳已經許多年了,還從未遇過這樣一個朝聖者。」
葛溫達打了問訊的手勢,說:「保重。」
悉達塔臉帶微笑看著葛溫達的背影,他依然愛這個朋友,這個忠誠、靦腆的朋友。而悉達塔在這個片刻,在這個偉大的時刻,在那奇妙的一覺之後,充滿了「唵」,怎不喜愛任何人或物!在這一覺當中,藉著「唵」在他內心所發生的,正是這神妙之處:一切都是他所愛,對所見一切充滿愉悅之愛。這時在他看來,這正是他之前為何病得那樣厲害,他當時無法去愛任何人,什麼都不愛。
「我失去財富,或者說財富失去我。財富已經不在我手上,形貌之輪快速轉動,葛溫達。婆羅門悉達塔何在?沙門悉達塔何在?富人悉達塔何在?無常之物快速轉變,葛溫達,你知道的。」
我的生命確實奇妙,他想著,繞著一條奇妙的路。當我還是個小男孩,和我相關的只有神與祭祀;少年的時候只有齋戒、思考、冥想可做,追尋梵的境界,崇敬梵我的永恆;等我長成年輕人,苦行僧的生活吸引了我,生活在森林裡,忍受酷熱和霜凍,學會忍飢,學著讓我的軀體死去。然後我奇妙地聽聞偉大佛陀的心法,對世界整體的覺知在我體內環繞,有如我自己的血液。然而我依然必須離開佛陀和他偉大的思想。我從卡瑪拉那裡學到情慾,向卡瑪司瓦米學習從商,累聚金錢,浪擲金錢,學會珍愛自己的肚皮,學會寵愛自己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感官感受。我必須這樣度過許多年,失去性靈,忘記如何思考,遺忘「整體」。難道不是如此嗎?我慢慢繞了一大圈,從男人變成一個孩子,從一個會思考的人變成童稚之人?但是這條路繞得真好,而我胸中那隻鳥兒並未死去。好一條路啊!我非得經過那許多愚行,那許多累贅,那許多錯誤,那許多厭惡、失望和哀嘆,只是為了重新變成一個孩子,好讓我重新開始。不過這是正確的,我的心讚許,我的眼睛都因此笑開了。我必須經歷絕望,我必須沉淪到產生那個最愚蠢的念頭,自殺的念頭,才能體驗到恩慈,才能再度聽聞「唵」,才能再度睡好覺而後好好醒來。我必須先變成一個愚痴之人,才能在我之中重新發現梵我;我必先犯戒才能重新活過。我的道路還會將我引向何處?這條路是愚痴之路,這條路拐了彎,也許根本就繞著圈子。不管路怎麼前行,我都要走上這條路。
「的確,親愛的朋友,你看得仔細,你銳利的雙眼看到一切。然而我並未對你說我是個沙門,我說我要去朝聖,如此而已:我要去朝聖。」
悉達塔說:「我的情況和你一樣,朋友,沒有要到哪裡去。我只是走在路上,去朝聖。」
「我的生命是向後走的!」他自語,還笑了出來,正當他自語的時候,他的眼光落到河上,就連河流在他眼裡都是倒向而行,一直倒退走,一面唱歌又開心。他喜歡這樣,他對河流友善地微笑。這不就是他本想溺死其中的那條河嗎?曾經,在百年之前,或者只是他在做夢?
那又是為了什麼,他的心質問著,你這般喜悅從何而來?是因為那長而香甜,讓我感到非常舒暢的這一覺?或是因為那個我說出口的「唵」?或著因為我已掙脫,我的受業圓滿,我終於又自由了,像個孩子站在天空下?這種脫逃和自由是多麼美好啊!這裡的空氣多麼純淨和甜美,呼吸多美妙!我逃離的那個地方,那裡聞起來四處都是油膏、香料、酒氣、無度、怠惰。我是多麼痛恨這個富人的世界,老饕和賭徒的世界!我有多麼憎恨我自己,恨自己在這個可怕的世界停留了那麼久!我多麼憎恨我曾經掠奪過自己,毒害、迫害自己,讓自己變得又老又醜惡!不,我將不再幻想悉達塔是智慧的,不再像從前喜歡想像的那樣。但是如今我停止憎恨我自己,停止用那愚痴而貧乏的生活糟蹋自己,這我做對了,我喜歡這樣!我讚美你,悉達塔,在多年愚痴之後,你又重新有了想法,做了一些事,聽到你胸中歌唱的鳥兒,並且跟隨了牠!
葛溫達看著青年時期的朋友,眼中有所懷疑。於是他有如面對尊貴之人一般向悉達塔告別,踏上自己的道路。
現在,他想著,既然所有最無常的東西都已經離我而去,我如今又站在太陽底下,就像我還是和圖書個孩子那時候,沒有任何東西是我的,我什麼都不會,什麼都做不到,什麼都沒學到,多麼奇妙啊!如今,當我已不再年輕,我的頭髮已經半白,力氣已經衰退,如今我又重新開始像個孩子!他忍不住微笑。是啊,他的命運確實奇特!生命在他身上倒退而行,如今他又身無長物,赤|裸裸而愚蠢地活在這世間。但是他感覺不到一點哀傷,不,他甚至覺得很想笑,笑自己,笑這奇特而愚痴的人世。
這時悉達塔微笑了一下。
那個僧人立定不動。
「我相信你,我的葛溫達。但是現在,今天,你就看到這樣一個朝聖者,穿著這樣的鞋子和袍子。你記得的,親愛的朋友:形體的世界是無常的,最無常的就是我們的袍子,頭上的帽子,還有我們自己的頭髮和身體。我穿著富人的衣裳,你看得沒錯。我穿著這身衣服,因為我曾是個有錢人,頭髮就像個世俗人和紈褲子弟,因為我曾是其中之一。」
悉達塔走在樹林裡,已經離城甚遠,除了知道自己再也不會回頭,其餘諸事未定,只知道多年來的生活已經遠去,已經饜足到嘔吐,已經吸光一切。他夢見的那隻鳥已經死去,死去的是他心中的那一隻鳥兒。他被深深纏在輪迴之中,他從四面八方吸進厭惡與死亡有如海綿吸水,直到滿溢。他充滿厭惡,充滿不幸,充滿死亡,世間再無吸引之處,再無可喜之處能安慰他。
「我不知道,我所知道的和你一樣少。我在行腳朝聖的路上,我曾是個有錢人,但再也不是;我明天會是什麼,我也不知道。」
「這是好的,」他想到:「親身體驗一切應該知道的事。世間情慾和財富沒有任何益處,這是我從孩提時代就學到的,我老早就已經知道,但是我現在才體驗到。而現在我知道了,不是我的耳聞強記,而是用我的眼睛、我的心、我的身體得知這一切。知道這些,真好!」
葛溫達說:「你說你要去朝聖,我相信你。但是請原諒我這麼說,悉達塔啊,你看起來不像朝聖者。你穿著富人的衣裳,你穿著上等人的鞋子,還有你的頭髮,聞起來有香水的味道,這不是朝聖者的頭髮,不是沙門的頭髮。」
「沒有要到哪裡去。除了雨季,我們僧人總是在路上,我們總是從一地移動到另一個地方,依循規矩生活,傳播佛法,接受布施,然後再繼續走下去。一直都是如此。你呢,悉達塔,你要去哪裡?」
「我也很高興再看到你。你曾守護我的睡眠,我要再次謝謝你,雖然我不需要護衛。你要去哪裡啊,我的朋友?」
「你是悉達塔!」葛溫達大喊著:「現在我可認出你了,但是真不懂為何沒有立刻認出來。久違了,悉達塔,再見到你我感到無比高興。」
他感覺胸中喜悅美妙地膨脹。
這時悉達塔也想到,為何他還是婆羅門、沙門的時候對抗這個自我總是徒勞,太多知識阻https://www.hetubook.com.com礙了他,太多聖詩,太多祭祀規矩,太多清修苦行,永遠最努力,永遠都只為了向前一步,永遠為了成為有知識和才智之人,總是為了成為祭司或智者。他的自我就是爬進了這種高傲,躲進這種精神性之中,穩坐其中而不斷增長,而他卻以為用齋戒和懺悔已經殺死了它。如今他看到了,知道那暗中發出的聲音是對的,沒有任何上師能解救他。因此他必須走入世間,看著情慾和權力,迷失在女人和金錢之間,必須變成一個商人、賭徒、酒徒和貪婪之人,直到殺死他內在的那個祭司和沙門。因此他必須忍受這些醜陋的歲月,承受這荒蕪、迷失生活裡那些厭惡、空洞以及毫無意義,直到盡頭,直到痛苦的絕望降臨,直到那個紈褲子弟悉達塔,那個貪婪的悉達塔也能死去為止。他死了,嶄新的悉達塔從睡夢中醒來。他也會變老,有一天也必須死去,悉達塔不是永恆不變的,每個形體都是無常。但他今天是年輕的,是個孩子,是新的悉達塔,而且充滿快樂。
「你睡著了,」葛溫達說:「睡在這地方可不太好,這裡常有蛇出沒,森林裡的動物也會經過。呃,先生,我是世尊戈塔瑪,佛陀,釋迦牟尼的弟子,和許多師兄一起行腳經過這裡,因為我看到你躺著睡在這樣一個危險的地方,而你又睡得很沉,我就落在隊伍後面,坐在你身邊。然後,似乎我自己也睡著了,我本該守護你的。我怠忽了職責,疲勞制伏了我。不過現在你醒了,請容我離去,才趕得上我的師兄們。」
「我感謝你,沙門。」
「我走了,先生,願你永保安康。」
「那麼現在呢,悉達塔?你現在是什麼?」
「我認得你呀,葛溫達,打從你父親的茅屋,打從婆羅門學校,從祭祀儀典和我們一起走向沙門之路,從那個你在祇園精舍皈依世尊的時刻,我都認得你。」
他這樣讚美自己,對自己感到開心,好奇地聽著自己餓得咕嚕叫的肚子。他感覺到,在最後這段時日他已經徹底嚐到一點苦,一些悲哀,絕望欲死地吞下。這是好的,否則他可能留在卡瑪司瓦米身邊更久,賺錢,浪費錢,填塞肚腸,讓心靈飢渴,可能還在那溫柔地獄裡住得更久,而這一切可能不會出現:完全沒有悲憫和徹底絕望的時刻,最後的那一刻,懸在奔流的河邊而隨時準備毀滅自己。因為他感覺到這絕望也最深刻的厭惡,卻沒有被擊倒,那隻鳥兒,他內在的快樂泉源和聲音依然活著,他因此感到開心,因此而笑,因此他灰髮下的臉龐散發出光芒。
「我睡著了,」悉達塔說:「你怎麼會到這裡來?」
悉達塔思考自己的處境。思考對他而言已有些困難,基本上他沒興致思考,但是他強迫自己去思考。
而這只是瞬間,電閃之間。悉達塔跌坐在椰子樹下,因為筋疲力竭而倒地,低吟著唵,頭靠在樹根而沉沉睡去和*圖*書
「請問,先生,你從何得知我的名字?」
這時從他心靈偏僻角落,自他疲累生命的過往傳來一個聲響,那是一個字,一個音節,是他不假思索就能含糊默念的,是婆羅門禱詞的恆常開端與結尾,神聖的「唵」,代表著許多意義如「圓滿」或是「完整」。而在這一刻,因為這「唵」觸及悉達塔的耳朵,他沉睡的心靈突然醒來,意識到自己行為的愚蠢。
臉上微笑著,悉達塔看著遠去的僧侶。那一覺讓他堅強許多,但是卻餓得厲害,因為他這時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而他能堅強抵抗飢餓的時代已經過去。帶著傷感,但是也帶著笑,他想到那個時候。當時,他記得,在卡瑪拉面前他以三件事感到自豪,他會三項珍貴而無人可敵的技藝:齋戒、等待和思考。這曾是他所擁有的,是他的強項和力量所在,他堅定的原則;在他年輕的時候,在他勤奮、艱苦的年歲他學會這三項技藝,只有這三樣沒有別的。如今這三項本事離身,他再也不會任何一項,既不能齋戒,也不能等待,更不會思考。為了最可悲的事物他放棄它們,為了最無常的東西,為了感官享樂,為了舒適生活,為了財富!發生在他身上的事的確奇特。而如今看來他真的變成了一個童稚之人。
「我感激你,沙門,守護我的睡眠。」悉達塔說:「世尊的弟子都是友善的。現在你請便。」
「保重,葛溫達。」悉達塔說。
他只是極度渴望再也不知自我,得到平靜,但求一死。來陣閃電劈死他吧!來隻老虎吃掉他吧!可有酒,可有藥能讓他昏迷,遺忘而入睡,一覺不醒!有什麼汙穢他沒有沾染過,哪些罪惡和愚痴是他沒犯過,哪一種心靈寂寥是他沒有加到自己身上的?哪還可能活下去?哪還可能一再呼吸,感覺飢餓,再度進食,再度入睡,再度躺在女人身邊?這循環對他而言不是已到了盡頭,也已了斷?
「你失去你的財富了嗎?」
良久,他思考著自己的轉變,傾聽那隻鳥兒是怎樣歡唱著。他內在的這隻鳥兒不是已經死亡,他不是已經感覺到牠的死亡了嗎?不,他內在其他東西死去了,那些早已期望死去的。他不是在熱切的悔罪歲月就想殺死這些了嗎?難道他多年對抗的不是他的自我,他小小的、憂懼而驕傲的自我,而他不斷征服自我,自我卻又不斷重生,禁止快樂,感到恐懼?這個自我今天難道不是終於死去,在這個森林裡這條可愛的河邊?難道不是因為這一場死亡,讓他現在像個孩子,那樣充滿信賴,無懼而充滿喜悅?
「唵!」他自語地說:「唵!」於是他認識到梵,認識到生命無可摧毀,重新認識本已遺忘的一切神性。
他表情扭曲地盯著水裡,看到水面倒映的臉就唾了一口。在深深的疲憊下他鬆開抓著樹幹的手臂,稍微轉身好讓自己筆直落水,好永遠沉淪。他沉下水去,閉上雙眼,迎向死亡。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