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露西,我求妳!妳想彌補以前的過錯,可以不是用這種辦法。如果這一刻妳不為自己站起來,妳就永遠無法抬頭。妳最好是收拾包包走路。說到警察,如果妳認為現在叫他們來那麼棘手,那我們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叫警察。我們只默不吭聲等下一次遭殃就好。不然就乾脆自刎。」
他打了個寒顫,像鵝從他墳墓上走過。
「醒醒,大衛,這是鄉下。這是非洲!」
「好吧,我去。我準備好了。」
他在懸疑的沉默中回到屋內,露西站著在等。「走吧,」他說。
至於他自己,他不避諱被人看到。讓他們知道我仍舊在這裡,他對自己說,讓他們知道我沒有躲到大屋子裡去。至於壞了他們的聚會,就讓它去吧。他抬手摸頭。第一次他高興那白繃帶在那裡,把它當做那就是他的。
大的堆火已滅,音樂已停。有一叢人聚在那大得足以開進拖拉機的後門。
到了開著的門口,他們站住,微笑。沒看到貝德路斯,卻有一個盛裝的小女孩過來,把他們帶入屋中。
「她一定要拆開,」貝德路斯說。
露西跟她說了幾句班圖語,把禮物盒交給她。那時,已經有六、七個人圍觀。
五點鐘,客人開始到達:開汽車的,坐計程車的,走路的。他在廚房布簾後面張望。大部分跟主人同一代,結實,厚重。一位老婦人大家特別忙著招呼,穿藍色套裝,鮮粉色襯衫;貝德路斯老遠就跑出來迎接。
「我不能說我喜歡他做事的方式——把那要殺的畜牲帶回家,讓吃牠們的人先看到牠們。」
「孩子——妳預期什麼時候出生?」他問貝德路斯的太太。
她拿了一個小型手電筒。他們走向通往貝德路斯廄房的小路,父與女,胳臂挽著胳臂,她照路,他拿著禮品。
他已經很久沒看過這種手勢了。以前,是猶太人慣用的:一邊說著錢錢錢,一邊捻手指,昂頭。但貝德路斯也許並不知道這種歐洲傳統。
「十月,」貝德路斯插嘴道。「小孩十月生。我們希望是男孩。」
「我們要去擺攤子嗎?」他問露西。露西聳肩。「你決定,」她說。他不擺攤。
「男孩也可能花錢啊,」他說,只為盡一點談話的義務。
她獨自起舞——這似乎是最近的流行方式,不久,就有一個年輕人加入,高高的,四肢柔軟靈活的,衣著整齊的。他跟她面對面舞蹈,捻著手指,朝她笑,勾引她。
「他扯謊。他清楚得很。露西可以做證。」
然而她自己也會離開,早晚而已。一個單身女人在這農莊中,沒有未來可言,這很清楚。即使那有槍、有鐵絲網、有保安系統的艾亭吉,也屈指可待。如果露西還腦筋清楚,她就會在那比死更壞的命運來臨之前退出;但當然她不會。她頑固,而且也太投入她所選擇的這種生活了。
春日的陽光揮灑在他臉上。他想,我是否必須改變?我是否必須變得像碧芙.蕭?
屋外的人幾乎和屋裡的人一樣多。聚在火邊,吃,喝,談,笑。爐火的那一邊,有人在盯住他,剎那間,一切都各安其位。他認出和圖書那張臉,立刻認出。
貝德路斯說話了:「他說他不曉得你在說什麼。」
「誰?」
「要多久才知道?」
一個鐘頭以後,羊仍在拴著,仍在悲鳴。找不到貝德路斯。他氣急敗壞把羊解開,拉到水壩邊;那裡有茂盛的草。
「天意難測,大衛。」
「那至少打個領帶。」
「跟他要殺的羊有關?」
但露西當然不願做證。他怎麼可能期望露西當著這些陌生人的面,用手指著說:沒錯,他就是其中之一。他就是做那事的一個。
「就因為是鄉下,才要打扮。今天是貝德路斯的大日子。」
「他——這混蛋——跟他那一幫人,來過這裡。他是其中之一。讓他說好了。讓他說警察為什麼找他。」
「他要殺那兩隻羊。我不認為兩隻羊夠吃。」
老舊的廄房沒有天花板,也沒有真正的地板,但至少寬敞,有電。加了燈罩的電燈和一些畫片沖淡了它冷寂的氣氛——梵谷的向日葵,崔契可夫的藍衣女子,穿有氧舞蹈裝的珍芳達,庫瑪洛醫生踢球進門。
「我們求老天是個男孩,」貝德路斯說。「第一胎最好總是男孩。他會給妹妹做榜樣——讓她們知道應當怎麼做。沒錯。」他停了一下說。「女孩很花錢。」他捻響拇指與食指。「永遠是錢、錢、錢。」
「對。」
客人們讓路。他們的表情中再無善意。露西忘了手電筒;黑暗中,他們走到路外;露西必須脫鞋;他們闖到馬鈴薯田中;然後才尋路回屋。
露西卻來到他身邊,呼吸急促,神色緊張。「我們回去好嗎?他們在這裡,」她說。
「我明白。妳說等,是指等我認為妳在等的結果嗎?」
「你知道這是什麼人嗎?」他問貝德路斯。
他向前一步。那隻羊緊張的向後閃,閃到鏈子的極限。
哪些人?他的心臟停止跳動。她瘋了?她在拒絕記得?
「拿著。」他把盤子交給她,從後門出去。
屋子中央站著一個客人,中年男子。光頭,牛頸;一身黑衣,脖子掛著金鍊,金鍊上垂著拳頭般大小的勛章,是那種酋長佩戴以象徵官位的。在考文垂或伯明罕鑄造廠成箱鑄造的勛章,一面是惱怒的維多利亞女王頭像,另一面是牛羚或朱鷺。勛章,酋長,有用的東西。舊帝國處處都是:在納格浦爾,在斐濟,在黃金海岸,在卡菲爾里亞。
「請客用的,」貝德路斯說。「星期六我會宰了牠們請客。你跟露西一定要來。」他擦手。「我請你和露西來吃飯。」
羊在他拴的水壩旁度過了那一天。第二天早上又見牠們回到了廄房邊的光禿地面上。
「你沒有帶西裝來?」
女人們開始向屋裡走,端著烤肉。空氣中充滿香氣。一伙新的客人湧到,年輕,喧鬧,完全不老式。宴會正盛。
「沒這回事!」那男孩叫道。他又對貝德路斯說了一串話,聲音裡充滿憤怒。音樂仍在空中飄蕩,但已沒人舞蹈。貝德路斯的客人圍著他們聚集,推擠,問東問西。氣氛不對。
「對。不對。我的想法並沒有變——如果這是妳的意思的話。我仍認為動物並和_圖_書沒有真正的個體生命。牠們哪一隻死,哪一隻活,就我而言,還不是值得難過的事。只是……」
貝德路斯和他太太花了很多時間在陪他,讓他不見外。和氣的人,他想。鄉下人。
「只是,這一次我有些不安。我說不上為什麼。」
「露西是我們的施主,」貝德路斯說;然後,轉對露西:「妳是我們的施主。」
他敲露西的門。「妳想不想散散步?」他問。
「對。」
有人遞給他一盤食物。他要傳給貝德路斯。「不要,」貝德路斯說——「是給你的。不然我們整晚都會傳來傳去。」
在他和兩隻波斯羊之間似乎產生了什麼連繫,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不是喜愛。甚至也不純是對這兩隻。因為如果把牠們放在野外羊群裡,他會認不出牠們。然而,突然而說不上理由來的,牠們的命運對他來說重要起來。
「對,星期六我請客,大請客。」
露西認識其中一些婦女。她開始為他們做介紹。這時,貝德路斯出現在他們身邊。他並沒有扮演熱心主人的樣子,沒有端東西給他們喝,卻說:「沒有狗了,我也不再是狗夫了。」露西把這話當做是逗笑;所以,一切顯得都還好。
「露西,我搞不懂。這根本與實情不符,妳明明知道。至於貝德路斯,我要再說一遍:如果這次妳忍氣吞聲,妳以後就沒好日子過。妳有責任保護自己,保障未來,保持妳的自尊。讓我叫警察。不然妳自己打。」
也許牠們可以活到星期六上午。還有兩天。最後的兩天這樣度過,很可憐。鄉下的樣子——這是露西對這種事情的說詞。他卻有另外的說詞:冷漠,鐵石心腸。若說鄉村對城市可以有批評,則城市對鄉村也有。
不要。這是露西的結論。她回到自己的屋中,把門關起來,把他關在外面。他跟她,一步一步,就像夫與妻一般,無可挽回的漸行漸遠,無法可施。他們的爭吵就像結了婚的人,落入同一個陷阱,無處可逃。她必然多麼懊惱答應他住到這裡來!她必然希望他走,越早越好。
「我也沒有要這樣。我只是不想去參加這次宴會。抱歉。沒想到我會落到說這種話。」
他看看露西。現在那年輕人跟她離得只有一吋了;把腿抬高又踩下;胳臂上下抽動,自得其樂。
「我去打電話給警察,」他說。旁觀者發出不贊成的低語聲。
「星期六?」
他站到那男孩前。那是他們中的第三個,那面目遲鈍的跑腿,走狗。「我認得出你,」他猙獰的說。
羊喝了很久的水,然後開始自在的吃起草來。牠們是黑臉的波斯羊,大小相似,斑紋相似,甚至動作也相似。八成是同胞胎。生來注定就要挨屠刀。好吧,這也沒什麼可說的。最後一隻壽終正寢的羊是在什麼時代?羊不是自己的主人,羊不是自己生命的主人。牠們的存在就是為了被利用,每一斤每一兩都徹底被利用:肉被吃掉,骨頭被碾碎做和_圖_書雞飼料。任何部分都不剩——或許只剩膽囊,因為沒人要吃。笛卡兒應該想到這一點。靈魂,懸浮在黑暗的、苦澀的膽囊中,躲藏。
「沒有。」
年輕人到天黑才開始出現。微風中傳來說話聲、笑聲和音樂聲。那音樂令他想到年輕時在約翰尼斯堡的音樂。還聽得下去,他想——甚至,還蠻快活的。
他溜出去。在黑夜中小心尋路,走向廄房的後面。
他在女兒身邊坐下:貓跳到沙發下,溜走了。他握住她的手。現在,由於接近她,聞到隱約的悶氣,未清洗的氣味。「總不至於永遠,我最親愛的,」他說。「至少妳可以不用永遠等。」
這時貝德路斯已到,很快的用班圖語在說話。他抓住貝德路斯的袖子,貝德路斯卻扯開,不耐煩的回了他一眼。
「貝德路斯邀我們去參加宴會,」他對露西說。「為什麼他要弄個宴會?」
她十分小心的拆,免得拆破了那印有曼陀林與月桂枝的包裝紙。是一塊很吸引人的阿散蒂圖案的布料。「謝謝妳,」她用英語小聲說。
他從人群中擠過。我要把場面搞砸了,他心裡說。可惜,偏偏在今天。但有些事情不能等。
「我以為這裡是鄉下呢!」
「但那男孩會消失不見!」
「是塊床單,」露西對貝德路斯說。
兩隻半大的羊整天拴在廄房外光禿禿的地上。牠們持續的、單調的咩叫,開始讓他著惱。他走到貝德路斯那裡,他正在把單車倒立修理。「那羊,」他說——「你不認為可以把牠們拴在有草可吃的地方嗎?」
「不要。」
那男孩卻沒有吃驚的樣子。反而顯得就在等這個時刻,心裡早有準備。他從喉嚨發出的聲音充滿憤怒。「你是什麼人?」他說,但他的意思明顯是: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裡?他全身放射著暴力。
他該哀悼嗎?那彼此不會互相哀悼的生物,人是否也不當為之哀悼?他反觀自己內心,能發現的只是模糊的悲哀。
「我去打電話給警察,」他又對貝德路斯說一遍。貝德路斯呆若木雞。
他對自己說,他必須有耐心,露西仍生活在襲擊的陰影中,她復原需要一段時間。但設若他錯了呢?在遭受這樣的侵襲之後,如果永遠不再能復原又怎麼辦?在遭受這樣的侵襲之後,如果變成了一個陰沉的、和以前完全不一樣的人又怎麼辦?
「別嘲笑我。」
貓很快的又捉了一次那帶子。但遊戲於此已經結束了。
「多謝,不想。帶凱蒂去吧。」
一反平常,她穿了一件只到膝蓋的洋裝,高跟鞋,彩繪木珠的項鍊和相配的耳飾。他不確定是否喜歡這樣的效果。
那人在說話,聲音圓潤,抑揚頓挫。他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但時時有聽眾發出贊同的細語,老少都十分滿意。
她這時穿著睡衣晨袍,坐在沙發上跟貓玩。那隻貓年輕,機警,好玩。露西把晨袍的腰帶在地面前擺盪。那貓抓那帶子,又輕又快的抓,一二三四。「那些人?」她說。「哪些人?」她把帶子擺向一邊,貓竄過去抓。
他的盤子裡有兩塊肉,一塊烤馬鈴薯,一勺魯肉飯,一hetubook•com•com片南瓜。他找了一把椅子,跟一個骨瘦如柴、眼睛朦朧的老人共坐。他對自己說:我要吃了。吃了之後再求原諒。
「時間差不多了,」露西說。「你要去嗎?」
她聳聳肩。「一個月。三個月。更久。科學沒有定下時限,也許,永遠得等。」
「他不會。貝德路斯認識他。不管怎麼說,在好望角東部沒人會消失不見。這不是那種地方。」
「我在後面看到其中的一個。大衛,我不想把場面搞砸,但是我們可不可以馬上走?」
露西的情緒還有一個更不祥的解釋,是他無法揮開的。「露西,」這同一天,他突如其來的問道:「妳是不是有些事情瞞著我?妳沒有從那些人那裡沾上什麼吧!」
但顯然,她是在逗他。「大衛,我不再是小孩。我看過醫生,做過檢驗,能做的都做了。現在我只能等。」
他們是唯一的白人。舞已在進行,伴著他曾聽過的老式非洲爵士。眾人的眼光投在他們身上也或許只投在他頭頂的繃帶上。
太近了,他想;我們住得離貝德路斯太近了。有如跟陌生人共處一室,聲氣相通。
她一副聽不懂的樣子看著他。
一隻蒼蠅想要鑽進一隻羊的耳朵裡。耳朵顫動。蒼蠅飛出來,打轉,又鑽進去,落定。那耳朵又顫。
「貝德路斯和他的客人們,卻不可能為了尊重你和你的感觸而不吃羊肉。」
「我不知道?」
太陽下,他站在牠們面前,等待腦袋裡嗡嗡作響的聲音落定,等待某個訊號。
他吃驚;十分吃驚,以致對女兒說:「憑天發誓,為什麼不是貝德路斯的錯?是他先把這些人叫來的。現在他又妄膽邀他們來吃飯!為什麼我要講情理?露西,其實我從頭開始就搞不懂。我搞不懂妳為什麼不提真正的指控,現在,我又搞不懂妳為什麼保護貝德路斯。貝德路斯不是清白的。他跟他們一伙。」
他對露西說:「貝德路斯的宴會我想了想。結論是,我不想去。不去是否可以不致無禮?」
「你得為她們買這個,買那個,」貝德路斯話匣子已經打開,只說不聽了。「到了現在,男人卻不為女人出錢了。我出。」他在他太太頭上揮手;她則謙卑的垂下眼睛。「我出。但這是老式的。衣服,愛漂亮的東西;統統一樣。錢錢錢。」他一邊說又一邊捻手指。「男孩比較好——你的女兒除外。你女兒幾乎像男孩一樣好。幾乎!」他為自己的俏皮話而大笑。「嗨,露西!」
「謝謝你。但即使是為了請客的,你不認為牠們還是可以吃草嗎?」
他想起那隻陰囊被咬爛的公羊,碧芙.蕭蹭牠、摸牠、撫慰牠,進入牠的生命中。她怎麼做到的——這種跟動物的溝通?是他所沒有的訣竅。也許你得變成某一類的人,比較不這麼複雜的人。
「不用再說,大衛!我不用為自己向你辯護。你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拿起電話要打,卻被露西止住。「大衛,不要。這不是貝德路斯的錯。如果你叫警察來,他今天的宴會就毀了。講點情理。」
貝德路斯的宴會從星期六中午開始準備;那時,來和*圖*書了六、七個壯碩的女人,穿得像進教室一般。在廄房後面,生起火來。不久,風中就飄出煮內臟的氣味,由此他推測該下的手已經下了;兩次;現在,一切已經過去。
「因為土地轉手,我猜。下個月一號正式通過。這在他是件大事。我們至少也要露露臉,帶個禮物去。」
露西最近總是刺刺的,他覺得犯不著。他的反應是,默不吭聲。有時候,他們兩個好像是住在同一屋頂下的陌生人。
貝德路斯把他太太從廚房——設若有所謂廚房——叫來。這是他第一次在近處看她。他年輕——比露西還年輕——與其說漂亮,不如說討喜;她羞羞的,明顯懷孕了。她牽露西的手,但未牽他的;她也不看他的眼睛。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人,」貝德路斯憤憤的說。「我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出了什麼問題?」
「噢!你為什麼不想要女孩?」
他巡看。那男孩站在不遠處,門裡附近。男孩的眼睛緊張的看著他。其他人也轉過來看他。看這陌生人,這局外人。那戴勛章的人皺眉,靜了片刻,復又揚聲。
要怎麼辦?他,這個曾經當過傳播學老師的人,看不出來。必須從ABC重新來過。但是,當這些誇誇其談的語言洗清過,重組過,又可以踏實的時候,他不知早已死過多少年了。
「沒錯。你還沒摸到邊。安靜下來想一想。至於警察,讓我告訴你,我們叫他們來是為了保險理賠。如果我們不填報表,保險公司就不會理賠。」
「不用對我嚷嚷,大衛。這是我在過的日子。是我要在這裡過下去。我發生什麼事,是我的事,不是你的事。而如果說我還有什麼權利的話,那就是不要這樣被審問,不必為自己辯護——不必對你,不必對任何人。至於貝德路斯,他不是我雇的工人,不是因為我猜疑他跟什麼人有關係就可以把他解雇的。這已經過去了,早就隨風過去了。如果你要跟貝德路斯作對,你得先搞清楚事實。你不能叫警察。我不准,等明天。等你聽過貝德路斯怎麼說。」
「我們帶了一點東西來,」露西說,「但其實應該給你太太。是家用品。」
在他聽來,是個很不是味道的用詞:雙面刃,破壞氣氛。但你能說貝德路斯不對嗎?他那麼自以為得當的使用的這種語言——設若他知道的話——其實已經疲憊易碎了,猶如從內部被白蟻蛀蝕的木頭。只有單音節的字還有點踏實,而且也不是全部。
「貝德路斯是小氣鬼。在往日,這要殺一隻牛的。」
他想過要把這兩隻羊買下來。但然後呢?貝德路斯會用那錢去買新的動物,而動物與動物的不同對他沒有意義。他自己又能把羊怎麼辦呢?在公路上把牠們放了?關在狗籠裡飼養?
「只是?」
露西微笑。但他知道她有點窘。「我要跳舞去了,」她低聲說,挪開。
他帶了那隻鬥牛犬。但牠太慢,太沒興致,以致他惱起來,把牠趕回農莊,獨自走那八公里的圈子,走得很快,想讓自己疲憊。
星期六近了:市集日。
「那你要怎麼樣?要在屠宰場先殺了,好讓你不用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