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5

「可不是。根本就是沒有用的資產。對任何國家都一樣。賣掉,統統賣掉,換成美元馬克或任何強勢貨幣,再買進藍籌股。能夠賺錢的才叫資產,這是生存法則。」
她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就像從前在另一棟她住過的房子那樣。這裡的二樓,並不是她兒時躲藏自己的二樓。她打量一個個房間,沒有一個是她的:牆壁上沒有她少女時代的明星海報,床上也沒有父親從機場給她買回來的長毛茸大熊貓。她現在所遊蕩、停頓與聆聽自己心聲的地方,已不是從前的房子。她感到羞慚。為他們羞慚。為他看到了自己的家庭而羞慚。想必他也有類似的羞慚:對於他所工作的那個昏暗修車廠的地下世界,對於他獲得棲身的棚屋、對她向別人介紹他的那個假名,對他那個緊鄰沙漠的老家。排拒總是包含著隱瞞:她對自己家庭背景的排拒讓她千方百計去隱瞞這個背景,但現在,它卻明明白白攤開了在他面前,一覽無遺得就像是鋪排在餐桌上的瑪格麗特雞尾酒、繪有靜物的餐盤、沙拉和甜點。她跌跌撞撞走進其中一個浴室,卻沒有能嘔吐出來,沒有能達到羞辱自己的目的。
妳沒有兄弟姊妹,對吧?我問這個,只是為了再確認。
沒有人發笑:擔心這樣一個有權勢的人會被任何國家拒諸門外,其荒謬性已超出了可笑的程度。但那位全球性網路公司的執行總裁卻很仁慈,只是微微一笑,皺了一皺下巴和下唇,作為他對這個天真問題的回應。
祖麗,我們在一起已經……對,已經五個月了,但自始至終我們都只跟妳的朋友在一起。
但他沒有說出自己的國籍。她的頭縮了一下,算是一種輕藐的道歉(姑且這樣稱之),然後把話題轉移到美味的食物上頭:「我要再去拿一盤黛妮埃爾的鮭魚了。」她轉過身時念念有辭:那就一定是阿拉伯人。
可不要太確定你知道接下來會看到的是什麼樣的場景,因為它和每個星期天中午會普遍上演於整個「市郊區」的場景都不同。這裡的客人都是不暴露的——各種意義下的不暴露。他們不會只穿著泳裝,就坐在游泳池四周的塑膠椅子上,而她父親也不會挺著一個大肚子,站在烤肉架前烤肉。這是一個不同層次的市郊區宴會。客人都是坐在起居室外頭有遮陰的露天平台上,而起居室裡則有著一些拱道,可以通往供各種用途的(包括開舞會)的廳室。露天平台上的有墊躺椅和花卉擺設,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室內那些高級家具,與油畫的延伸。祖麗到達爸爸家時,食物早已鋪排好,包括隔水燉過再冷凍的挪威鮭魚、色彩像萬花筒一樣斑斕的沙拉(這是廚師在黛妮埃爾調|教下的完美傑作)。瑪格麗特雞尾酒的大酒缽上,蒙上了一層鹽似的白霜,而有柄的白鑞啤杯和玻璃酒杯,也因為溫暖的天氣與杯中物的反差而裹上一層水氣。這樣一個供應美酒美食的星期天,其怡人自不待言。但祖麗卻像她一貫的模樣,慢慢陷入了一種熟悉的沮喪心情。不過次最少有他在她身邊,可以像一面看不見的擋箭牌那樣為她擋開箭鏃。
他倆現在的狀態持續著:這是他的處境所決定的。他既在這裡,也不在這裡,而他們的情侶關係,就是依這個狀態而成立的。這是一種懸疑的狀態,所以他們不需要像別的情侶那樣,有計畫未來、向前看的壓力。任何的未來,都是要以身分為前提的,但他卻是個沒有身分的人,所以也沒有如牢籠般的規範。這種狀態純粹而自由,但又極其不穩定。這種狀態,也是www.hetubook•com.comEL-AY咖啡館一票朋友所想要達到,而又不知道該用什麼方法達到的。
他開始生悶氣;還是應該說,他那側臉所流露的,是一種孤獨的愁苦?她覺得受到冷落,沮喪萬分。愛所鐫刻出來的側臉,明確得就像鐫在錢幣上的側臉。
「我們公司一直都靠著提高基本金屬和化學藥物的出口而獲利,情況相當讓人滿意……」
「現在就算你有一倉庫的黃金也賺不到任何錢了。」
也許這在他的家鄉是很正常。第一次,他們之間的分別,他們之間的源頭所產生的制約性,浮現了出來。這是一種不同意義的不同:是一種相反。
「我們不打算哭著求你不要離開,亞德里恩,甚至不準備抱怨被你遺棄。我們只打算告訴你,少了你的有力發球,以後我們在網球場上一定會輸得慘兮兮,更不要說少了你對利率升降和其他財經事務上百發百中的預測——真不知道你是怎樣辦到的,你這個機靈鬼——我們要怎麼辦。你總是能趕在税務人員找上我們以前出現……我們也捨不得姬莉,捨不得她在寬敞的夏季別墅對我們的款待、捨不得她寬敞的心胸……我和黛妮埃爾今天把一班朋友們聚集在這裡,就是為了祝願你們一帆風順、鵬程萬里,祝願你可以透過重新定位,在澳洲大獲全勝,可以把你世界級的專長發揮到淋漓盡致。唉,那些能夠網羅得到你的通訊業巨人何其有幸!你是個用不著忠告的人,我們只想提醒一句:在澳洲的商業晚餐會上如果碰到袋鼠肉這道菜,千萬別吃。這玩意兒對你們兩條拉布拉多犬來說尤其是要絕對要禁止的——我聽姬莉說你們打算帶牠們一道移民。」
為了讓事情有個好的開始,她決定要遵守一些作客的禮節——她自己固然理論上不能算是父親的「客人」,但她帶的「某個人」卻是。因此在赴宴中途,她叫他把車停在街角的一家花店,買了一把玫瑰。待會兒你把這束花扔到黛妮埃爾手裡,免得她騰得出手來……修理你。她與黛妮埃爾的關係,是她從未告訴過坐在她身邊的這個年輕男子的。她也希望待會兒汽車開進鐵門時,她父親會因為看到坐在駕駛座上的不是她而是「某個人」,而心裡有數。
「啊,這個。這事情我交給了一位同事代為處理,他今天也在這裡。我說的是漢彌爾頓,就是莫察梅先生。他是個魔法師,精確知道要辦好一件事情應該跟誰打交道,需要哪些文件,諸如此類的。總之,與官僚系統打交道對他來說是駕輕就熟。我們執行董事會裡有這樣一個頂級的律師真是太有用啦,至於他在財經事務上的無價才智,更用不著我在這裡饒舌。」
在笑聲與碰杯聲中,話題已換成了澳洲,而不再是思科系統、黃金或印度。在座的女賓都表現出恰如其分的好奇,探問一對移民夫婦打算選擇什麼樣的房子。那個丈夫告訴大家,上一次到澳洲為移民作準備時,就已經一切都安排好,連所有僕人都已經聘好。「我想你們對一個例外大概是不會感到驚訝的,那就是我的老司機。就是費斯特斯,大家還記得嗎?對,他太太最近過世了,想要嘗試過新的生活,和-圖-書所以打算跟我打包的一切東西,一起重新定位。」
妳有爸爸媽媽的,為什麼不介紹給我認識呢?
這時,一個對位般的女聲在附近響起。「老天,即使有車子,到埃洛拉和阿旃陀都得花上最少一整天的時間。我的骨頭沒有散掉,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看來,這位女士是出於好心,才會跟那個名字誰也沒有聽過的年輕人,分享她的印度之旅。她一面說話,手鐲上的小垂飾一面互相碰撞,錚錚作響。
「那可是三萬三千噸閃閃發光的東西呢。」
「軟體產業將會面臨更多的併購。」
「要怎樣才能讓他們的厚腦袋瓜聽得進去……想要生存,民營化是唯一的答案。一種事業想要獲利,就非得變得有成本效益不可,而大眾也才會得到他們需要的東西。」
「那個部長是怎樣說的?『勒緊褲帶對抗通貨膨脹。』我想三到六個百分點是測試全球金融系統能耐的一個界限。」
祖麗的男伴從對方那雙黑眼睛——兩個寫著「不准入內」告示的洞窟——看到了自己是什麼身分。「我不是指你,是指你的司機。」
這是個惜別的宴會,也是個慶祝移民的宴會。但在座沒有一個人想起,這個移民,事實並不是他們中間的第一次。賈爾斯.耶爾費頓。海因斯.史特勞斯。馬里歐.馬里尼。奧爾維茨夫婦。頂呱呱(暱稱).伊凡諾維奇。歐文.威廉斯。麥克勞德夫婦。黛妮埃爾和奈哲爾.薩默和他的女兒祖麗。他們的移民身分早已隨著他們父祖輩的入土而被遺忘,但他們仍然是不折不扣的移民,透過血緣而繼承了移民的身分。座中只有那個律師莫察梅是個例外。他過去是屬於這裡的,現在是屬於這裡的,是一個自始至終擁有自我的人。不過也難說。這個過去打贏過很多著名官司的律師,現已搖身變成為金融專家,雖然說這個轉變一定是出於他自願的。他的姓名最少是不會變的,在這個他出生和將會繼續生活下去的地方。
「定位:找出一個人或一件物的精確位置;進入、取得所有權。」
「……聽著,什麼都不會發生,除非美國聯邦儲備銀行願意……」
「開心點,甜心。」這是父親站起來準備敬酒時對她說的話。這等於是一道命令:不管她剛才為什麼不見了,現在都給我乖乖待在宴會上。
黛妮埃爾總是不斷左右微微頷首,向她行經的兩旁的客人致意。不過她不會對他們投以直視的目光,彷彿她正在打招呼的都是些商店櫥窗裡的人體模型。然後,她走到祖麗帶來那個人前面,昂起頭微笑,完全沒有半點驚訝的表情。這可能是為了保持女主人的禮儀,但更有可能是因為,她認為這不過是千方百計疏遠父親的祖麗的最新花招,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某個人」回報以微笑,一個反射性、純美學性、置身事外的微笑(他在昏暗的修車廠裡對祖麗所展現的微笑卻是毫無保留的。不過他第一次對她微笑的時候,在街上那一次,是不是也是這樣,就不得而知了)。
我一共有四個爸爸媽媽。一個父親和一個繼母,一個母親和一個繼父。我早跟你說過了。們都是無聊乏味的人。我不想讓你受罪。
他們用了「重新定位」這個詞。那對夫妻要到澳洲去「重新定位」。
「而且我敢說還會有更多的區隔定價會陸續來到。」https://www.hetubook.com.com
「聽著,那是個壞日子,整個產業部門的產能掉了二十三個百分點。」
至於黛妮埃爾的笑容,則是一種對自身美麗的個人宣言。她是個美女,這一點,你必須要相信祖麗父親的眼光。她的社交智慧很搶眼,會讓任何欣賞她這智慧的人猜測,她的真正智慧一定還更深邃。她的繼女看著她一如往常,用一些恭維性的話把一個女客人引開,拯救了一個正被她煩得半死的男客人。黛妮埃爾走起路來腰肢會優雅地款擺(她從前是個女演員,是在倫敦、巴黎或紐約上演的喜劇的詮釋者,不過現在已經過氣了;這個轉變也反應在客人名單的轉變上),像魚一樣靈活穿梭於各個客人之間,偶然插上一兩句話。她又特別喜歡在男客人之間插話,以炫耀她也是有看報的,有能力談生意或政治方面的事情。她也會在那些三五成群、死也不肯分開的女客人之間,提供一些有關別人家事的閒話。
「一個頭條消息就讓指數上升了二十一點,等於是進帳了四億元。」
沒有。她不是生活在兄弟姊妹的星座之間的。而她知道,他卻是生活在兄弟姊妹的星座之間的,儘管這些星座在他倆睡在一起的天空下面,是看不見的。
我的生活是我的生活,與他們無關。由於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她只好重複已說過的話:我不想讓你受罪。
「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渴望可以再去一次印度,就好像我是屬於那裡的。說不定我上輩子就是個印度人。……我看你是出生在那裡的吧?不然就是你的祖先……你有回去過印度嗎?」
我得先聲明,你一定會討厭認識他們的。另外,我也不知道是要先介紹你認識誰。是我爸爸和他的新太太呢,還是我媽媽和她開賭場的老公。
「我不是印度人。」
「工會那些人老是大聲嚷嚷,說是封閉金礦等於剝奪窮人的工作機會,等於謀殺產業。但政府必須要面對現實。老一套的經濟體制已經行不通了。失業的問題是無法靠保護一種已經失去全球競爭力的產業獲得解決的。舊的產業時代不只正在邁向結束,而是實質上已結束了。」
聽到女兒介紹「某個人」的名字時,祖麗父親臉上掠過一絲困惑的表情,但隨即恢復自然,跟對方說了幾句客套話和握了握手。他的第一印象會是什麼呢?黑色,或者說某種的黑色。不過,祖麗對這個解讀的把握,隨即被一件她先前沒注意到的事情所動搖:客人之中竟然有一對黑人夫婦。她很驚訝,而這反映出,她沒來這棟父親為黛妮埃爾所蓋的房子參加星期天午宴,已有相當長一段時間。其實她不應該大驚小怪的,以她父親這樣一個實用主義而充滿自信的人,自然不會不知道該怎樣回應那些難記的名字。在商業和專業團體日益增加的現象中,她應該知道,這是一個國際金融機會大肆膨脹的年代,是黑人的勢力逐漸從政治界伸向金融界的年代,而她父親既是一個銀行投資家,當然會在客人名單上加上一些這一類的名字,來確保自己人脈的周延性。「這是小https://www•hetubook•com.com女祖麗,這位是她的朋友……」他讓女兒幫他把這個介紹說完。
「黃金……黃金早就不值一談了。想想看,不久以前才幾乎把我們國家採金業打跨的那個危機……先是倫敦的大拋售,讓黃金市場垮掉……」
「這樣妥當嗎?黛妮埃爾會不會覺得……」
客人中那另一個黑人直挺挺的坐在椅子上,雙手按著膝蓋。「我不是想反對多角化經營,不,完全不是。但我們的真正問題在於沒有足夠的風險資本,沒有足夠的股本。」
那對被送行的夫婦行將成為移民。祖麗看著他們,只感到忿忿不平:為什麼像她父親那一類人想移民到哪裡就移民到哪裡,到處都受到歡迎,而有些人卻得要偽裝成油猢猻,隱姓埋名地生活。
「毫無疑問,全球性的金融風暴已經在很多方面破壞了我們追求經濟成長的努力。貨幣不斷貶貶貶,油價不斷升升升。」
她是以自己父母為恥,但他卻以為她是以他為恥。兩個人都不曉得對方的心思。
「不管怎樣說,在這裡開採金礦都已毫無可獲利的前景可言。」
「如果能夠促進一些金礦的運作效率,你看……」
「罷工問題又怎麼辦?還有巨大的勞工問題怎麼辦?」
「不過當道瓊指數和納斯達克指數出現重大分歧時……」
啊,對,他也是有爸爸媽媽的,而且是在很遠的地方!在她的印象中,他們比海和陸還要遙遠。本來,她是打算以一種混合了柔情與內疚的方式回應他這個提醒的——她以為這是他思鄉病的流露。但與此同時,她的自我保護本能卻設法要把她的自我形象——她一向認為那才是她的真我——投射到他身上,催促著她用一個與這自我形象相稱的解釋去讓他改變主義。
這番話的聲音提得很高,意在讓恭維可以傳到莫察梅先生耳裡,只可惜後者正聚精會神跟別人談話,除自己那如洪鐘的聲音以外,什麼都聽不見。大家紛紛把目光轉向這個被謳歌的這個人,而其中一個女賓湊巧知道一些關於他的事情,忙不迭來獻寶。「他就是搭救過薩默一位老朋友的兒子那個黑人律師。這麼好的人,沒想到卻碰到倒楣事。幾年前,他槍殺了一個勾引他女朋友男同志——聽說他跟這個男同志也有過一段。他本來大有可能要終身監禁的,後來靠著莫察梅先生,只判了七年徒刑。」
不,我認為自始至終只有我們兩個人在一起。
一個不知道上下文而只聽到這個詞的人會明白他們說些什麼嗎?遇到不認識的詞,最好是去求教詞典。
想要找出一件「物」的精確位置,只要進行事實性的探索就可以。但要找出一個人的精確位置又要怎麼辦呢?要去哪裡定位他的自我?
「我有一個預感,現在人人都在搶著買進,資訊科技股不是會暴漲就是暴跌。」
他們說「重新定位」。這是一個流行的委婉語,意指啟碇出航,遷移到別的地方。這個遷移,有可能是迫於貧窮或是政治因素,也有可能是出於野心或是相信在別的地方可以獲得更多的特權,可以不用再擔心起義窮人的乾草叉和AK-47步槍,或罪犯的手槍。所以,「重新定位」的意義,絕不僅止於打包行李搬到別的地方。有些字典對它的字根「定位」所作的定義裡,洩漏出「重新定位」還包含著一種無以名狀的渴慕,而那是無法用野心、特權,甚至對別人的恐懼來解釋的。對應許之地的渴慕,比方說澳洲,如果你喜歡的話。
她知道,父親家裡辦的高雅社交活動都是由他充滿社交智慧的太太所策劃。
和*圖*書
因此,當他突然打破一貫的沉默,她難免會大吃一驚,有著從鋼索上失去平衡的感覺。
取得所有權?就像佔有一片土地、佔有一個金礦那樣?剛剛被讚揚過的那個聰明律師可以告訴你,要透過什麼方法(像收購或合併之類的)取得一片土地或一座金礦的所有權。發現和取得自我的所有權——人們會用「重新定位」來代替「移民」這個詞,是不是就是想暗暗傳達這種含意呢?
跟每個客人都喝過一口瑪格麗特雞尾酒之後,祖麗的父親就把招呼客人的任務交給黛妮埃爾,自己和幾個看來是最重要的客人圍成一圈,談當天、當星期的時事。在祖麗眼中,這些人的生活永遠掌控在自己手上,是精通立足現在,攫取未來的人。而這種對未來的掌控權,是坐在她身旁那個「某個人」完全沒有的。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東西——體熱與呼吸——猶如一層薄薄的霧,隱去了他與他們之間的分別;但在他們的真實裡,是沒有他的存在的。
「很顯然『安革金』已經準備好一年之內就削減它的對沖倉位。……想想看,全世界有大約百分之五十的產量都在它那裡,到時現貨市場肯定會跌得慘兮兮。」
這時,那個誰也不認識的外國人脫離了奈哲爾.撒默女兒的庇護,問了個問題:「要取得居留權容易嗎?」
對,我們是在一起,住在妳的地方……但已經超過五個月了。如果一個女的決定跟一個男的在一起,那現在就是女孩子的父母該知道,該看看那個男的時候了。這是很正常的。
他沒有聽出她弦外之音,不過他自己的話也有弦外之音:怪女兒總是把他排除在她的生活之外。
「紓困不敢說……想要得到真正廣泛的復甦,看來需要一個全心全意的擴張投資計畫……鉻的前景看好……」
「但那卻遠遠不是可以預期得到的。」
先前那位熱愛印度的女士的好意打岔,只讓祖麗的男伴分神了一下子,他的回話就像是一個有禮貌的攔阻。祖麗注意到,他一直豎起一隻耳朵,在聆聽她父親和幾個朋友有關金錢的親密談話,而且極為專注;這種專注,是他在EL-AY咖啡館的時候從未有過的:他不是缺席,就是心不在焉,難得加入談話也總是與別人針鋒相對。她覺得尷尬得不得了,不知道他對她家裡這些人會作何感想。她認為自己需要為發生這裡的一切負責,需要為那些人負責。
「把它們統統清掉,把空間留來放錫。你看怎麼樣?」
「紓困性的買入和防堵投機者也許是辦法……」
父親來電邀她去參加他家的星期天午宴時(他已經好幾個月連一通電話都沒有打給女兒),她說她會帶某個人一起出席。這是一個暗示,是給父親的一個心理準備,因為平常她要帶別人一道出席,都會說要帶一個「朋友」。
「老天爺,當然妥當。妳愛帶誰來都可以。妳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妳應該知道的。」
他倆走向車子時,她父親出現了。他倆先前已跟他道過義務性的再見。他伸出一隻幾乎要觸及她肩膀的手,把她叫住。轉身時,她看到的是一張她兒時時光重現的臉。「妳都好吧?」這聲音只對她一人而發。在這一剎那,幾乎是稍縱即逝的,他在她回望的凝視中看到她問了他同一個問題。
她突然站了起來,走入起居室,穿過一間間陰涼的廳室,走上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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