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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太陽要下山時,他們正要穿越派克斯堡,平底船在一座橋下搖搖晃晃。夕陽把天空染成絢爛的金色,但有如墨汁一般黑的河水冷酷地拍打著船身。泰德原本希望他們能低調地通過此處,但顯然又有人注意到庫許了。一群船隊靠過來,船上的人一見到庫許,馬上朝牠伸出手,希希也報以微笑和揮手,希望獲得更多的錢。
泰德不喜歡合法性這個字眼。傑克森先生的文件看起來完全合法,比任何他或希希所擁有的東西都合法,他不禁傾身向前,在希希耳邊低語。
就在泰德掙扎著要擺脫克李斯曼時,另一個巨大的水花濺起,接著是希希的哭喊。
汽船上的旅客開始朝庫許丟錢。一個酒醉的男人站在船的上層,朝庫許丟出一元銅板,庫許俐落地用鼻子接住了。
希希丟出一個警戒的眼神,看了他許久。她拍了拍庫許的肩膀說,「去玩吧,庫許。」
「你就不能讓牠安靜一點嗎?」泰德說這話的時候,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的聲音有多大。希希生氣地瞪著他,把她正寫到一半的信擱在一旁。
但庫許變得怪里怪氣。只要希希一把繩子套上牠的腳,牠馬上往旁邊站,生氣地搖晃鼻子,撞擊船板,發出隆隆聲響。
「我?」
「凱蒂會坐在花園裡唱歌,」希希輕柔地說,「只要我們到了她家,一切都會沒事的……」
希希面露輕蔑。「試試看啊!」
泰德也奔了過來,抓住克李斯曼,但他阻止不了庫許。庫許以為希希被攻擊了,牠要救她,整艘船劇烈地晃動。
這是他們之前預料到的最糟狀況。船已經駛進喧鬧的河域,人們馬上大叫。
希希一把搶走泰德手上的槳,奮力划過水面。「如果有誰要上船,我就把他打進水裡。」
希希笑得很開心,不停揮手,但泰德低下頭,繼續駛船。他想遠離這些人群,但這並不容易。愈來愈多船跟著他們往下游駛和圖書去,而且跟來的船都要繞著他們打轉一陣子後,才會駛回他們原本的方向。
「你知道個什麼呢?我們一定要走水路,不然,還要好幾個月才能見到凱蒂。」
「就是你,克李斯曼。」
棚子裡,庫許不停跺腳、晃動。
「你們是跟著馬戲團來的嗎?」
「沃辛頓先生,我們應該考慮把——」
「你看好你自己就好!」希希轉身就走,把剛丟散的錢撿回來。
又是一個命令句,不是問句。但泰德太累了,沒力氣生氣。他跟著希希走進樹林,處理希希砍下來的樹葉。
泰德非常困惑。他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事惹惱了希希。
希希握住船沿,泰德和克李斯曼還扭打成一團,最後一起跌入河中。
庫許從一開始就焦躁不安。天色漸亮,牠不停用肩膀摩擦棚子的邊緣,把乾草踩得一塌糊塗。
當觀賞的人潮告一段落後,希希才跪下來撿錢。
「繼續,庫許!」希希開心地說。「丟啊!」
泰德倚著長槳,腦中出現一幅景象:一棟白色小屋,有門廊和大窗,明亮又通風,飄散著烤麵包的香味。
「他們只是兩個孩子!誰都好,找個人上船去!」
希希揮著槳,但她慢了一步。克李斯曼一步就上了船頭,一把推倒希希。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庫許憤怒大吼,扯開繩子,往前踏了一步。
紅臉男人吐了口水,船尾響起一陣低笑聲。希希笑了,把對方的笑聲當成獎賞,但泰德笑不出來。
他急切地低語,紅臉男人則嘆了口氣。
庫許終於安靜了,長鼻子輕點著水桶,大聲地吸水。
「如果沒讓我看到你們過來,」沃辛頓先生大吼,「我就派人上你們的船!」
「你應該可以找誰幫忙,」希希說。
剛剛搭乘汽船的人,不久後就會出現在匹茲堡。屆時,有關一隻大象在船上的故事將會在匹茲堡流傳,過不了多久,話一定會傳進傑克森先生的耳裡。
現場爆出一陣歡呼。五分鎳幣、一角錢,甚至一些零星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一元銅板,如雨點般灑過來,整整灑了快十分鐘。只要庫許接到一個銅板,現場就響起一陣掌聲,接著,另一陣更熱烈的「錢雨」跟著出現。
「有一隻大象耶!」
一切發生得太快。
「記得嗎,庫許?」希希還在低聲說著,「她的衣服美麗又綴滿蕾絲。她的鞋子很小,大家都穿不下,唯獨我套得進去。她的頭髮總是閃閃發光。」
庫許開始用鼻子抓弄毯子,把毯子扯開,並得意地跺跺腳,轉身捲起前方成堆的飼料。
泰德露出驚訝的笑容,轉過頭。
時間過得比泰德預計得更久。他們沿著俄亥俄河又航行了三天,只有晚上才能靠岸,一邊清理船裡,一邊收集庫許的糧食。平底船的狀況愈來愈糟,因為沒有避雨的棚子,他們需要把所有東西都架高,以免沾到在他們腳邊打轉的污泥。
泰德倚著長槳,試圖讓船直線前進。他內心希望他們最好從未出發。
希希被惹毛了,但又不得不放棄。她猛力扯下毯子,遮住棚子四周,還不停生氣地抱怨。
「我以為你是說——」泰德的笑容消失,刷地臉紅。
「不行,庫許!不行!」希希對著牠大叫。
她對著庫許低吟,以唱歌一般的聲音說,「乖乖待在那邊,不要動喔,我們就要見到凱蒂了,她在內布拉斯加。她會做蘋果派和玉米餅給我們吃,還會讓我幫她梳那漂亮的頭髮……」
「放開你的槳!我丟一條繩索上船,把你們拉靠岸!」
庫許很樂,牠一下揮舞鼻子,一下發出吼聲,還把乾草往空中拋。大家都被逗笑了,庫許繞著船的四周噴出水柱,向大家致意,許多麵包朝牠丟過來,作為獎賞。
一直到天黑時,希希都把庫許管得很好,只是牠的食物和飮水都沒了,狹小的棚子也顯得髒亂。天快亮時,他們把船拖進一個小灣,泰德先把髒兮兮的乾草鏟出船外,然後開始洗刷整艘船。
不論是大船還是划槳的小船,https://m.hetubook.com.com又或者小快艇還是獨木舟,全都趕忙往平底船划來,好探個究竟。大家排排站著,竊竊私語,小孩則指著大象,不停大喊。
即便有庫許的幫忙,清理工作還是耗費了好幾個小時。大功告成後,他們還得繼續去找各種樹葉或乾草,好作為庫許明天的飼料。
河面上的船愈來愈多,多半來自匹茲堡,大家對這艘上下晃動的平底船感到好奇,男人紛紛從拖曳船或汽船上探出頭來,幾個在船尾工作的小船工還對著泰德嚷嚷。
「我?沃辛頓先生?」
「那文件是假的!」希希激動地大喊。「偽造的!」
「怎麼沒看到你們的爸爸或媽媽?」
庫許不理她。牠把成堆的飼料弄倒,從船的一邊捲起草,不屑地把草丟往河裡;牠就站在那,完全沒有遮蔽。
「如果你那麼急著要完成這任務,你最好自己去。」
「老闆,小孩不是問題,是那隻動物——」
乾草無力地掉在兩艘船中間,消失在黑暗的河水中。庫許看得興致盎然。牠也捲起一把乾草,看著汽船,晃著牠的長鼻子。
「看看你做了什麼好事!你淹死我的大象了!」
「我們一定不能靠岸!」
庫許丟得比希希準多了。乾草重重地打在沃辛頓先生的臉上。沃辛頓先生氣得臉色發紫,忙不迭地吐掉滿臉髒草。
泰德不斷向大家道歉,努力控制船,讓船盡量靠近河岸,但還是很難不引起麻煩。一艘載運煤砂的大型貨船駛過來,船尾的蒸汽渦輪畫出巨大|波浪,讓泰德他們的船上下搖晃,水花不停潑進船裡。
這些話在庫許身上起不了任何作用,牠比之前更焦躁不安,劇烈地晃動船身,脾氣很壞,發出巨大的噪音。泰德努力讓船保持在水道中,但他很擔心船會不小心翻覆。希希絕望地唸著凱蒂長、凱蒂短的,但起不了任何作用。
「我——怎樣?」他一直希望庫許能夠被安全地藏起來,難道這個想法已經表現在臉上了?
發出惡臭的乾草飛得到處都是,和圖書落在周圍的船上。沃辛頓先生氣憤地朝他的船工大叫。
泰德半閉著眼,想像一個腳很小、長髮飄逸的女人,站在白色房子前,一旁是綠意盎然的花園。
沃辛頓先生沒理會她,一個勁地揮手,指揮汽船靠近平底船。
「克李斯曼,就是現在!」
「丢啊!」希希大吼。
希希一把將錢丟到船底,瞪著泰德。「你這樣看我,好像我做錯了什麼事似的!好像我……反正你不必對我有任何意見!」
「抓住那隻大象!」他大叫。
泰德知道,他無法獨力完成這項任務。他倚著乾草叉,看著希希。
「你們從哪弄來這東西的啊?」
但是希希從沒想過要棄船。當泰德建議說,他們也許可以改走陸地時,她非常生氣。
但這回不一樣。有艘小汽船靠過來,船上有個人突然大叫。
希希爬上木箱,讓他清楚看到她。「多謝,不過我們不想上岸。」
「牠不是贓物!」希希大叫。「牠是我的!」
「快來看!」
「如果你能——」
大象緩緩走遠,找東西吃去了。希希撿起艙底的枯枝,「以後我來準備庫許的飼料,你負責搬運。」
泰德的話到了嘴邊又呑回去。沉默中,泰德開始擔心他們的處境。
他們工作了好久,在破曉前才入睡。然後,他們得假裝要丟下庫許,庫許才願意再度上船。希希忙著解開繩索,泰德舉起長槳,努力把船撐離河底的泥濘,庫許則衝向他們,快速地踏上船,還差點翻船。
隨著時間流逝,天色愈來愈暗。太陽下山了,他們身後的船慢慢聚攏,都在等著看好戲,有些人還朝泰德與希希大叫,給他們鼓勵。
那是一個矮胖健壯,滿臉紅光,穿著一件時髦大衣,戴著一頂高帽子的男人。他的話讓人很難違背。
對方丟了一條繩子過來,希希用力把它甩回水裡,然後彎身解開拴住庫許的繩索。「過來,庫許!」希希叫牠。「清理船囉!」她撿起一把把的乾草,用盡力氣,朝汽船丟過去。
那些男人往後退了幾步。
https://m•hetubook•com•com希站在一旁看,看了快十分鐘。泰德第一次想,為何總是她在下命令,由他拚命做所有的工作。他用力刷著船板,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看!泰德!瞧這些錢!如果每到一個小鎮,都可以有這種成績,那麼我們一到密西西比,不僅可以改搭火車,還可以租一輛車給庫許呢。」
「瘋了才去對抗那樣的動物。」
男人拉高音量。「我們收到一封電報說,有一對男孩跟女孩,帶著一隻大象,沿著河水而下。他們要我們攔下大象,因為那隻大象是個贓物。」
「看在上帝的份上,克李斯曼,沒看到女孩究竟有啥大不了?你覺得會有另一隻大象出現在這條河上嗎?那隻大象就是被偷來的贓物,大象主人有文件可以證明。」
一切還是照著希希的要求進行。每天,河面上的船愈來愈多,好奇瞪著庫許看的人也愈來愈多。
沃辛頓先生皺了皺眉。「只要我們一起上岸,就可以確認文件的合法性。」
「凱蒂一定會討厭你這樣的!只有你乖乖聽話,她才會很高興——」
「我們不能讓人們藐視法律。」沃辛頓先生傲慢地站了起來。「一定要有人把拖繩綁在他們船上。」他往四周一看,看到那個矮小、戴眼鏡、曾在他耳邊低語的部下。「克李斯曼,動手。」
男人完全沒在聽她說話,另一個矮小、戴眼鏡的男人拉了拉他的衣袖。
「噢,真是見鬼——」
庫許在棚子內哼了一聲,不再動得那麼劇烈了。
「接下來幾天,我們都會這樣,」他小心地說,「但我有時也需要睡覺休息。」
「怎麼了?幹嘛這樣看著我?」
「我指的當然是庫許,我可以教牠一些新的指令。過來,庫許!來幫忙清理!」庫許在二十呎外的樹林裡,但希希下令要牠回來。她教庫許,讓牠把泰德耙鬆的乾草捲起來,只要庫許一停下來,她就在牠面前揮舞鉤子。不一會兒,庫許抓到訣竅,工作速度快多了。
「我沒有啊!我什麼都沒做!」
泰德沒有回話,希希抬頭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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