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外來者」點頭表示同意，彼此面面相覷，但伊斯可提先生仍然一臉不為所動的模樣。
所有人都就座後，伊斯可提先生環視全場。「兄弟們、姊妹們，我們已經聽到來自上帝的旨意了。」
泰德再度見到希希時，差點認不出她。她和其他四個女孩走進來用餐，穿著打扮與她們一模一樣，都穿著樸素、厚重的洋裝，以及深藍色圍裙。當希希跟隨那些女孩走向兒童桌時，她的木製鞋底踩著地板，發出刺耳的聲響。
泰德被嚇到不敢出聲，費了好大的勁才吐出幾個字。
他聽到自己說出的一字一句，臉色因尷尬而漲紅。一隻動物如何屬於牠自己呢？太可笑了。
一開始，嗡嗡的聲響音調很低、很穩定。但漸漸地，聲音變成有規律的震動，速度如同心跳或脈搏，愈來愈低，但愈來愈大聲。圓圈則隨著節奏轉動。
所有「外來者」齊聲回答。「願祂賜我智慧，了解祂的旨意。喚，亞伯拉罕。」
「是很奇怪，但並非違法，」他說。「那張合約，在證明為偽造之前，讓法律站在傑克森先生那邊。傑克森先生是個會用盡各種手段的人。我們對所有有關財產的紛爭，都必須謹慎以對，因為我們不主張各自保管私有財產，所以人們會懷疑我們想竊取他們的財產。」
時間停了一、兩秒，伊斯可提先生猶豫起來，一些「外來者」相互瞥了一眼。泰德注意到了，但希希只專注在自己的問題上。
伊斯可提面不改色。「也許你所言屬實，」他的語氣淡漠，「但目前只有你一個人反對傑克森先生的說法。」
但希希抓住這個機會。「這就是問題的答案！讓庫許選擇！我會回到船上，然後不給庫許任何指令。如果牠跟來了，那牠就是屬於我的。如果牠不跟來，那麼你們就去通知傑克森先生吧！」
泰德不自在地聳了聳肩，他知道希和圖書希正瞪著他，但他無法將眼光自伊斯可提先生的瞪視中移開。
他們全笑了，陷入一陣狂喜。泰德驚訝地看著他們臉上散發的喜樂光芒，但希希卻期盼能再繼續發言。
整個房間的人都引頸等待。泰德心想，至少，他們會想要聽他和希希說些什麼，但沒有人朝他們看。
「也許吧！」他看了泰德與希希一眼。「留在這裡再等幾天，我們會把你們藏起來。之後，如果一切順利，我們會送你們上船，一路伴著你們至開羅，如果你們同意的話。」
「爸爸沒有賣掉大象！」希希大力甩頭，因為太過用力，帽子突然掉落地面，她怒火中燒的臉孔毫無掩飾地呈現在大家面前。「傑克森先生的合約是假的！爸爸沒必要把庫許賣掉，然後，然後又分文未取。而且，他從未用黑色墨水簽名！」
讓大象決定吧！
伊斯可提站起來，房間馬上陷入安靜。
泰德幾乎快吃完他的燉豆子與麵包，這時伊斯可提站起身，朝兒童桌點點頭。這舉動顯然是個信號，所有小孩馬上起身，開始清理桌上的碗盤。
「你的朋友怎麼說呢？」伊斯可提的眼神突然轉向泰德，整個房間的眼光也跟著轉至泰德身上。瞪著他的眼睛來自四面八方，讓他快招架不住。
泰德抓住希希手臂，一把將她拉下。伊斯可提先生雙手交握。「上帝將為我們指引一條路，一條你們可以逃跑的路，」他嚴肅地說。「你們需要乘著船，逃到一個可以藏匿的地方，而我們需要一艘船，這艘船的駕駛必須是我們信任的人。」
精疲力竭的「外來者」們開始一個個不支跪下。
伊斯可提的椅子被擺在圓圈中間，面對著門。他等大家都就座後，才向希希與泰德招手。
「那庫許呢？」希希馬上問。
泰德坐在兩個小男孩旁邊，感到孤單與尷尬。吃飯前，泰德已經洗https://m.hetubook.com.com過澡，但因為幫庫許刷洗的關係，他的衣服，他唯一的衣服，滿是污水漬和油漬。他想為此道歉，但似乎沒有機會。
慢慢地，字句又模糊起來，變回嗡嗡聲，小到只剩回聲。最後，聲音完全消失不見，只剩下跪了一地的人們，以及他們的呼吸聲。
桌子收拾完畢，希希和泰德被帶到長型房間的另一端，其他孩子則留在原地。有人把門關上，「外來者」帶著他們的椅子，進入中央，圍坐成一圈。
「讓我們頌讚袖的指導！」所有「外來者」齊聲回應。
伊斯可提先生的眼光變得銳利。「你們一定有機會說明。」他的語氣帶著憐憫，「重要的是事實。」
「兄弟們、姊妹們，讓我們將此問題交給上帝。讓我們勤奮、努力地找出祂的旨意。」
十分鐘或更久之後，他們左右晃動身體，晃動的頻率愈來愈快，並踩著緩慢的小踏步繞圈。
「這不合理，」他慢慢地吐出每一個字，「一隻大象，像庫許這樣的大象，怎麼能被當作一個人的財產呢？如果庫許想逃走，我們在座的每個人都阻擋不了牠。希希跟我也無法違背庫許的意志，將庫許監禁起來。我們順著河水來到這裡，一路上，牠有幾千次的機會可以逃跑，但牠——牠——」
希希看了泰德一眼，無力地笑了。
泰德走進圓圈中央，站在伊斯可提的椅子邊，現場超過五十個人，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希希移動著不熟練的小碎步，從另一邊走進來。
就這樣。大夥兒全坐直身體，而伊斯可提先生點頭贊同。
泰德一時語塞，然後他發現他說出一堆自己從沒想過的話。
伊斯可提先生坐了下來。「現在！」
「希希——」
希希快速地瞥了大家一眼，再度把眼睛垂下。「大家很容易相信假象，而且一旦一個人被貼上小偷的標籤https://www.hetubook.com.com，可能連公平澄清的機會都沒有。」
這應該是他們常用的禱告詞，但所有人的口氣不帶任何制式、虛應故事的意味。每個人的聲調都很熱忱，專注的氣氛令人震驚。
她的一字一句散在靜默的空氣裡，猶如石頭被拋入平靜的湖泊一般，沒有激起浪花，但泰德感覺得到漣漪正在房裡擴散。泰德盡量面無表情，等著看希希接下來要說什麼。
「但是——」
她緊握的手鬆開了一下，隨即又交纏緊握在一起，一下紅、一下白。但是她沒有停止陳述。
「我知道的不多，」他聲音微弱，顯得尷尬，「我只知道，之前傑克森先生出價五百元，但基南先生說這個價錢簡直是個侮辱。而且——而且——」泰德突然提起一口氣，急促往下說。「如果基南先生生前沒有賣掉大象，但死後卻出現一張紙，說基南先生已經把大象賣掉，這似乎不合情理。」
在嗡嗡聲之中，泰德突然聽到一些字。一開始，這些字很難辨認，但相同的字眼不停在重複，所以他漸漸能夠聽清楚。
希希雙手抱胸，瞪視全場。「如果你們將庫許交給傑克森先生，就是搶奪我的財產。」
「問泰德！」
「庫許能上你們的船，跟著一起走嗎？」
想得太簡單了，泰德看著伊斯可提先生的臉，暗自揣想。伊斯可提淡褐色的眼睛散發著銳利的光芒。
那雙淡褐色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但是？」
希希穿著「外來者」穿的服裝，舉手投足都變了個樣。她低著頭，在漢娜和伊莉莎身邊小聲說話。亞麻布帽子蓋住她的平頭，帽子前緣的陰影打在她臉上。
他結結巴巴地說，「大象似——似乎應該屬於希希小姐。」
「兄弟們、姊妹們，」他說，「在『上帝的集會』中，我們存在。旅居園是各地外來者與朝聖者的地方。讓我們傾聽祂的說法，為祂的旨意發聲。」hｔtｐs://ｗwｗ•hetuｂｏｏk•ｃoｍ.coｍ
「直到幾天前，也就是爸爸跟奧莉薇死於匹茲堡的一場火車意外為止。感謝上帝的憐憫——」
這次，希希縮了一下。她的聲音中斷，表情氣餒，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其中一個姊妹催促她繼續說下去。
「現在是你們說話的時候了。我們保證會仔細聽。」
嗡嗡聲與踏步一同變快。只有伊斯可提仍站在中央，一動也不動。之後，圍繞著他的圓圈以幾乎不可能的速度轉動，不論老少，大家旋轉在一起，泰德覺得他們快要站不穩、跌成一堆了。泰德和希希倒退一步，瞪著他們看，嚇得張大了嘴。
「我們是已經決定了沒錯。」伊斯可提先生非常冷靜。「眾兄弟姊妹們已經找出上帝的旨意，但必須由亞伯拉罕之口說出，以確保訊息能安全地被傳達。」
「姊妹，坐下，聽我說。」
「傑德的亞。」
希希又快速地看了他一眼，然後以更直接的語氣說，「庫許，那隻大象，是我父親的。父親、姊姊和我從東岸來，遊歷各地，靠著大象的表演秀維生，直到——」
這些字一再出現，直到變成一串具有韻律的聲音，一下從這個角落傳出，一下又從另一角出現。
伊斯可提先生抬起頭，直視希希的眼睛。「如果大象想跟你們走，船上會有空間容納牠的。」
「如果你們現在就走，我們鐵定會遇上麻煩，」伊斯可提說，「你們的敵人殘酷無情，你們會在下游的另一個地方再度被逮到。他會折磨你們，我們也將跟著受苦。」
「我以為你們已經決定——」
「當時，我被拋出車窗外，活了下來。但是爸爸的錢全被燒光了，我除了庫許之外，一無所有。然後，傑克森先生出現。」
希希握緊拳頭，但聲音聽不出任何變化。
整頓飯安靜無聲。坐在泰德周圍的男生雖然不停盯著他看，卻都沒發一語。他看得出來，他們腦袋裡裝滿對庫許的問題，但就是和圖書沒有人開口。
過了十或十五分鐘，每個人還是都不動，伊斯可提先生走出圓圈中央，回到他的位置。他坐下，雙手交疊，全場的人三三兩兩地跟著他坐下。等到最後一個人從地板上起身，時間已經又過了半小時。
「你知道你父親已經將大象賣給他了嗎？」
伊斯可提從椅子中起身，走進房間中央，「外來者」們也紛紛起身，圍著他站成一圈，彼此手牽手，雙眼緊閉。
房間的一角突然傳出一陣低語。
有一段時間，每個人都完全地靜止不動。希希和泰德互相使了眼色，不知道他們在玩什麼把戲。不久，低語聲嗡嗡出現。
然後，圓圈散開，人們鬆開緊握的手，要不站立，要不就跪在地上，將臉埋在手心裡。但是嗡嗡聲仍一陣陣傳來，淹沒其他聲音，讓人無法思考。
「不是你，姊妹。你應該留在此，參加我們的會議。」
然後，踏步跟著加快。愈來愈快。
讓大象決定吧！
等到現場出現一絲安靜的空檔，希希自信滿滿地往前一站。「請將我的衣服還給我，我們現在就要出發，不會再給你們添任何麻煩。」
現場一片靜默，然後「外來者」們開始交頭接耳，直到伊斯可提先生站起來。
希希已經做好準備。她低著頭站著，聲音從白帽子下傳出，沉穩又清楚。
「庫許一路上跟著我們，但牠屬於牠自己。」
他們嚇到泰德了。當泰德回視大家時，他突然想到了庫許。庫許的影像突然生動地出現在他眼前，走進人群中間。
「你們以為我們是盜賊，但我不是，泰德也不是。我們現在是孤兒，雖然父母雙亡，但從小到大，他們教我們要絕對誠實。」
希希想要幫忙，但伊斯可提舉起手，制止希希。
有那麼一刻，泰德想到，希希從未親眼看過合約。然而，希希的激動和憤怒橫掃全場，包括泰德在內。
現場每一隻眼睛都轉向泰德，他不由得臉紅，幾乎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