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在列一些字彙。他寫的這些字彙,都抗拒被安排進文學批評或理論的句子裡。他曾經希望過——但願能接近名聲顯赫的地步——希望寫詩,不過到目前為止,再寫也只不過是字串。然而,他列出的這些字都是忍不住想寫出來的,具有絕對的重要性。他不知道茉德是否能瞭解——或看出——這些字的重要性,或者只是認為寫這些字的行為很傻。他完全知道茉德的存在。他能感受到她感覺到他覺得自己的工作飛了,她感覺到他無所事事。
茉德很興奮。她告訴羅蘭,他們非上倫敦一趟不行,還建議去請教尤恩.麥克英太爾,告訴他克拉波爾可能採取的行動,看看如何制他。羅蘭說,這個計畫不錯,其實就計畫本身來說的確不錯,只不過這樣做會增加他不真實的孤立感。他晚上獨自一人,清醒躺在白色床鋪上,很擔心。原來一直是祕密的東西,現在卻公開了。他和茉德都很急著想隱瞞這個「研究」上的祕密,儘管是祕密,他們兩人卻彼此靜靜分享,也分享彼此。現在,一切都公開在光天化日之下,這份祕密不知怎麼的,在尤恩和拓比興奮的好奇心影響下,在克拉波爾和布列克艾德狂熱的慾望與憤怒影響下,祕密色彩也逐漸消散。尤恩的魅力和熱心,不但撫平了凡兒臉上憎恨與落寞的神情,也不知何故,帶給茉德明亮、不羈的態度。他幻想她對尤恩和拓比講話的口氣比先前更加自由自在。他也幻想凡兒主導追查過程時興味盎然。他記得自己對茉德最初的印象——一板一眼、傲慢自大、喜歡批評。她曾經是佛格斯的人。他和茉德之間的這種怪異的無聲遊戲,其實是運氣的產物,只是簡短的人工的獨處,只是祕密。走到陽光下,他們就無法存活。他連自己都不清楚要不要讓這份關係曝光。他尋找自己最主要的想法,對自己說,在遇上茉德之前,他擁有藍道弗.艾許和他的文字,現在即使是這些,其他撇開不說,連這些東西都已經改變,都離他遠去。
羅蘭盯著光鮮亮麗的凡兒看,身上閃耀著真正昂貴又上等衣物的光澤,更重要更錯不了的是,她閃耀出性滿足的自我愉悅感。她做了新髮型——又短又柔又有型,甩頭時會揚起,然後重新回復完美的造型。她全身是不說話的紫羅蘭,子彈銀的鴿子顏色,一切都平衡有致,絲|襪,高跟鞋,墊肩,塗上顏料的嘴巴。他脫口而出:
「有些地方是。有些地方呢,我一團糟。」
「哇,是妳,哇。天啊。我想了又想,不知道應不應該打電話給妳——妳可能會以為我是瘋子,也可能會認為我只是惡劣——或是太放肆——我也不知道——我只能夠想到妳——我在這裡坐了整個晚上一直在想,現在才發現打電話的時間未免也太晚了,我一定是完全失去了時間感,我或許應該明天再打,如果現在太晚了,我明天再打好了,或許不是明天,也是最近的將來,如果我沒錯的話——只是因為妳當時顯得很關心,告訴妳,妳真的顯得很在意——」
「就算報警,還能講什麼?」
「和我沒有什麼關係嘛。」
「沒有啊,我怎麼會?」
「妳看起來很快樂,凡兒。」
他說:「我出去好了,這樣妳才能思考。」
時間是十月。她的學期已經開始。他還沒有回去找布列克艾德。他也還沒有回去自己的公寓,只回去一次,因為他打了好幾通電話,凡兒還是怎麼也不肯接聽,回去只是確定她還活著。有個板子寫了大字,靠在空的牛奶瓶上,上面寫著:離開幾天。
他寫下:海葵,珊瑚,煤炭,頭髮,複數的頭髮,指甲,複數的指甲,皮草,貓頭鷹,魚膠,聖甲蟲。
「他來這裡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喬治爵士,並不盡然。」
碧翠絲.耐斯特繞了一大圈,上氣不接下氣,解釋她說的是哪個盒子。
「真正糟糕的事情,尤恩想出來了,是有關藍道弗和克莉史塔伯之間的事。」
「對不起,讓我平靜一下,講得會比較清楚m.hetubook.com.com。我之前有打過電話給妳,貝力博士,但是沒有人接聽。這一通,我本來也以為妳不會接,就是這樣所以我才這麼狼狽,讓我不知所措。」
字彙是重疊的圓圈與環節。我們人生的意義,都是由我們選擇橫越的線條來決定,或是由我們選擇的線條來限制。
茉德說:「有什麼事不對勁嗎?」
「不多還是騰得出來。」
「關於白蘭琪.葛拉佛來訪的部分嗎?」
「沒錯。」尤恩說。「他可能會要求和解。我們現在需要的是,想辦法讓這東西曝光,假裝不是拓比刻意去發掘出來的。我想我一定要編出個故事,把他變成我的受害者。我可以說動他,找藉口去搜他,叫他拿那些信件給我看,然後嚇他一大跳——」
對方是女生,嗓音顫抖,非常激動。
「羅蘭。」
「拜託妳——貝力博士,請盡快。」
問題就在這裡。他覺得自己是個邊緣人。對她的家族、對她的女性主義、她在自己社交圈子裡神態自若,都讓他覺得是個邊緣人。這裡有很多圈子,他一個都摸不到邊。他開始進行這件——應該怎麼稱呼才對——這項調查,結果失去了所有東西,這段時間裡交給了茉德的東西,她可以用來大大改善她自己的生活——工作、未來、克莉史塔伯、金錢……他痛恨自己吃的晚餐不是自己付的錢。他痛恨自己吃茉德的軟飯。
「他很愛他的老婆啊。」羅蘭說。「也愛他的樹林。」
尤恩說:「我想的差不多和妳一樣。我讓凡兒把她知道的都告訴我——」
「假如所有的文件都放在英國圖書館,妳就有縮微膠卷,有經費,也有輪椅——」
「他好幾年來一直在說,應該去挖墳墓才對。艾許爵士不會贊成,不論如何,如果要動祖墳,一定要經過主教的同意,他過不了這一關,但是他說休德布蘭.艾許對那個盒子具有著作人格權,而他自己也有——權利——因為他——他啊——幫藍道弗.艾許做了那麼多貢獻——他說他——是我聽見他自己說的——『為什麼不能像偷走莫內《日出印象》畫作的小偷一樣,為什麼不能乾脆去拿出來,然後再想出一個可以解釋發現東西的方法?』——我還聽到他說——」
「要不要我跟你去?」
「是啊。」拓比.賓恩說。
她寫道:「當然了,自尊、自我,以及超自尊,還有不能忘記性|欲,都是暗喻的基礎,必然可以視為——」
「最好去吧。」羅蘭說。
「羅蘭在這裡,耐斯特博士。或許我們應該到倫敦去一趟。這種事又不能報警——」
「我可以去找工作,到酒吧或是醫院或是其他地方找工作。」
隔天,他們請教尤恩,尤恩也很興奮。他們全部都要上倫敦一趟,他說,去跟耐斯特小姐談一談,討論作戰計畫。或許他們可以跟蹤克拉波爾,在他下手時逮個正著。侵犯埋葬地與墓園,法律定義稍微有所不同。禾德旭聽起來像是英國國教的墓地,可以視為是埋葬地。他和凡兒可以開保時捷去,和羅蘭與茉德會合。為什麼他們不乾脆到他的公寓,從那裡打電話給耐斯特博士?他在巴比肯地區也有棟公寓,非常舒適。拓比必須留下來處理文書保管箱的事,照料喬治爵士關心的事。
「要是羅蘭.米契爾沒有失蹤的話,我也會告訴他的。妳認為我應該怎麼辦?能夠怎麼辦?」
「羅蘭.米契爾在嗎?」
「不是那一方面的糟糕。至少——」
只有在一個人完全戀愛時,性|欲的主要配額才會轉送到對象身上,在某種程度之下,對象取代了自尊。
「我知道。妳確定嗎?要不要我明天再打給妳?」
她刪hetubook.com.com掉「視為」,改成「可以感受為」。
茉德捂住話筒,跟羅蘭傳達上面的內容。
「我不經意聽到他們在聊天。他們相信我已經走了——走出那個房間。貝力博士,我絕對確定,克拉波爾教授打算要去打擾——去挖艾許家族的墳墓,在禾德旭的墳墓。他和休德布蘭要一起去。他想找出盒子裡裝的是什麼東西。」
「我一直在找妳。電話打了又打,看看妳是不是還好。」
「這麼說來,如果你沒說錯的話,這些信件全部都歸我,她信件的版權也是我的。」
「別擔心了。我想獨處一晚,一個晚上就好。」
羅蘭說:「貝力女士對我們很好,送她電動輪椅的話可以。」
「對不起——請問妳是?」
「我覺得,」凡兒說:「東西還沒到手,我們——應該說是你們——不應該就開始吵起來。我認為我們應該一步一步來。我認為我們應該敬尤恩一杯,因為這全部都是他想出來的點子,然後一起思考下一個步驟。」
「如果妳考慮雇用我——」
「我就是茉德.貝力,請講。」
「她說,如果她能前來參加葬禮,會讓她覺得很安慰,不過蘇菲雅知道,我的曾曾祖母上一次生產時出了差錯,這時心亂如麻。沒有證據顯示她去參加葬禮。她是保存了那些東西,不過沒有證據顯示她對那些東西感到任何興趣。」
「沒有必要嘛。我是想,既然你可以不告而別,我也可以如法炮製。所以我就消失了。」
他正要說,他們並沒有在吵架,這時電話響起。
那天晚上,他們走進白鹿的酒吧間,忐忑不安。兩人公開以情侶的姿態出現,這是第一次,如果硬要說他們是情侶的話。茉德穿著藍鐘花的藍色,頭髮紮得很實,閃閃發光。羅蘭以愛與絕望的眼神看著她。這個世界上,他除了茉德之外一無所有——沒有房子,沒有工作,沒有未來——這些否定詞非常負面,如果要茉德長時間繼續認真看待他或是希望他陪在身邊,也是不可能的事。
「時間不多了。」
「我瞭解。」
「那樣對人也有好處,」羅蘭說:「至少。」
尤恩傾身靠向桌子中間。
由於我病弱,提筆寫不清楚,因此由我來口述,請妹妹蘇菲雅代筆,日期是一八九〇年五月一日。我希望將我的錢和家具以及瓷器留給蘇菲雅。如果里奇蒙的簡恩.薩莫斯還活著,應該給她一些可以記得我的東西,六十英鎊。我所有的書籍以及文書,我的版權,都歸玫雅.湯瑪辛.貝力所有,希望時機成熟之際,她也能對詩發展出興趣。簽名克莉史塔伯.勒摩特,見證人下女露西.塔克,以及園丁威廉.馬其蒙。
「當然不是了。可是妳看起來——」
那種地方不適合她,裡面的印花棉布骯髒,充滿貓的氣味。而且那裡到處都是他與凡兒共同生活的回憶,到處都是他的論文。他不想讓茉德過去。「有幾件事我要好好想想。關於未來的事。想想未來怎麼辦。想想這個公寓,怎麼付房租,或許怎麼樣才能不付。我需要自己一人過夜。」
「不了。我的意思是,不用明天再打了。我的好奇心在折磨我。」
「我知道。情況會改變的。」
「沒錯。歸屬的定義不是很明確,有爭議的空間。喬治爵士就能提出異議,而且他也可能應該提出異議。那份文件並不是具有法律效力的遺囑,發信的地方不是薩莫瑟宅邸,有各式各樣的漏洞和裂縫可以拿出來找碴。不過我個人的意見是,妳應該能夠證明自己是整批信件的主人,他寫的信加上她寫的信。我們的問題是,我們要怎麼進行下一步,而不會影響到拓比的權益,因為他在職業道德上的立場很危險。這份文件如何不透過他的公司來公開?和圖書」
「像海盜一樣。」凡兒說,帶有仰慕的口吻。
這一切,他都沒有對茉德說,而茉德似乎也什麼都沒有注意到。
「我非得好好想想自己的生活不可。」
他排除了木頭、尖端、連線,也排除了其他含意不明確的字眼,還包括了墨水漬與空白,只不過這些字眼全都蹦(這個字他也猶豫過)進腦海中。他不太確定在這個原始的語言中動詞的地位如何。Spring(蹦跳),springs,springes,sprung,sprang。
「我覺得我只是無所事事。」
「歸我們所有。歸我們家族。我們是這麼認為的。那些文件一直保存在林肯的女性研究資源中心,我就在那邊上班。這些手稿包括了《曼露西娜》、《黎之城》、兩本神話故事,以及許許多多散見的歌詞。我們手中的信件其實並不算太多——我們是在蘇富比的拍賣會中買下白蘭琪.葛拉佛的日記——相當保密,因為沒有人知道那本日記的重要性。女性研究的經費現在還不算太多。當然了,作品一旦印刷出版,和其他作品一樣,三十年一過,版權就消失了。」
「年輕男人,很有教養。請問哪裡找?」
「我很高興。」
「妳搞錯了。我有什麼權利不贊成?」
「大概吧。沒錯。不過講到所有權,假設克莉史塔伯過世前沒有留下遺囑,我手上東西的所有人,可能到頭來會變成是喬治爵士,這一點還是有可能……我覺得克拉波爾那幫人不會承認我擁有任何權利。」
拓比說:「如果喬治爵士對妳的聲明提出異議,妳可以把整個收益拿來付給律師——」
「知道的不多。」凡兒說。
「跟這件事有關聯的人,好像每個都很難纏似的。」
「不要。要用的都有。」
「我很高興。」
「瞭解。我跳進來,不是為了錢。為的是看好戲,為的是滿足好奇心,妳知道嗎?雖然我認為妳應該考慮一下妳手邊有什麼可以賣——不是賣給克拉波爾而是賣給英國圖書館或是可以接受的地方——補償一下喬治爵士。」
「我來請教別人好了。我明天再回妳電話。」
「那就表示你的確不贊成。你認為我應該叫尤恩滾開嗎?」
「而艾許本人卻是個大好人。」耐斯特博士說。她並不是要反駁茉德的評語。
茉德將那一張影印紙拿過去。
「我知道。」茉德說。「喬治爵士的律師。」
「如果那些文件全都放在資源中心,也會吸引資金——」
「我是有想過,可是我不認為是這樣。我不認為有人留下遺書之類的東西。當時事情經過是這樣的,克莉史塔伯死於一八九〇年,她的妹妹蘇菲雅寄了一整個包裹給她女兒玫,而玫就是我的曾曾祖母。她當時大概三十左右,我曾祖父出生在一八八〇年,玫於一八七八年結婚。期間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當時的喬治爵士不贊成表兄妹結婚,而他們的婚姻正是如此。兩家人相處得也不融洽。因此蘇菲雅寄出這些信件,附上一封信,上面確切寫了什麼,我不太記得,大概是『親愛的玫,我要傳達給妳一個非常傷心的消息。我最親愛的姊姊克莉史塔伯昨天晚上突然去世。她經常表達出意願,希望妳能保有她的信件和詩篇——妳是我的獨生女,她非常堅持要將事物透過女人來傳承。所以我把我所能找到的東西全都寄給妳。我不知道這些東西的價值多少,別人對它們的興趣能持續多久,只是希望妳能安全保有,因為她至少相信,而其他權威也說過,她是個很有才華的詩人,只是沒有獲得一般認同而已。』
「發生了什麼事,耐斯特博士?」
「我要嫁給尤恩。」
「你是說,她寄給他的信被退回去了?」
「找你的。」
「什麼盒子?」茉德說。
「我希望你並不是完全高興。」
「克莉史塔伯.勒摩特的詩和故事,版權歸誰所有?」
「但願他可以趕走莫爾特模.克拉波爾。或許我hetubook.com•com們應該去找他?」
「是貝力博士嗎?」
「隨妳便囉。」
「非常謝謝你,」茉德說:「我們很樂意。」
「我又想到了一、兩個點子。」尤恩說。「不過還需要一點思考和研究。」
「你呢。你快樂嗎?」
「關於克拉波爾那幫人的事,知道的夠多了。所以我找來好朋友拓比,幫我查他公司擁有的古老文書保管箱。我的要求讓他很擔心,因為他畢竟是喬治爵士的家庭律師。事實上,我的請求,他沒有辦法再進一步。不過他——我們——發現了某件事(東西),我們認為妳應該知道——我們會讓妳知道,妳以後會知道的,不過我希望,妳能同意讓我為妳行動——以後我們一定要考慮得很周到,然後才能繼續行動下去。不過總而言之,以我專業的角度來看,那些信件的所有人是誰,是無庸置疑的事。我帶來了影印版。上帝保佑影印機。我趁妳不在女性中心的時候,證實了簽名。妳覺得如何?」
「不是不是,是關於藍道弗.艾許葬禮的部分。今天他帶了小休德布蘭.艾許過來——他啊,年紀並不算小,也不算太老,很胖倒是錯不了,不過年紀比艾許爵士本人還年輕,那還用說——如果艾許爵士去世,休德布蘭.艾許會繼承他的財產,這一點妳大概不知道。他現在身體不太好,是詹姆士.布列克艾德說的。他這個人啊,一點也不喜歡回信。我並不常寫信,因為沒有什麼實際需要,不過我寫信給他的時候啊,他都不回——」
「我們要討論的就是這件事。拿到好處的人是誰?」
「他不喜歡我。他誰都不喜歡,可是他討厭的所有人當中最討厭的是我。他可能會說我發瘋了,不然就是會認為,莫爾特模.克拉波爾想出了這麼卑鄙的計畫,都是我的錯——他也痛恨克拉波爾——我覺得他聽不進去。我很討厭小小的羞辱。妳對我講話的時候很合情合理,妳瞭解愛倫.艾許,妳會知道,為了她,一定要阻止他們才行。」她繼續說道:
「我不知道。」
「你不會從我這裡撈到太多錢的。」茉德說。「如果文件是我的,會全部歸女性資源中心所有。」
「就是啊。墳墓所在地的教堂牧師,妳認不認識?」
茉德說:「我們現在不能吵架——我們已經度過了那麼多——」
「誰?」
「妳不認識我啦。我的姓名是尤恩.麥克英太爾。我是律師。我想找妳談談,不是找羅蘭,不然至少也很歡迎羅蘭,因為我也有事情想找他談。不過我有些很有意思的東西想跟妳溝通一下。」
茉德看著他,具有戰鬥的表情。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我是要談有關莫爾特模.克拉波爾的事。他進來過——其實不是進來這裡,因為我現在在家裡,在莫特雷克,不過他進過我在博物館的房間裡好幾次,特別在看日記的某些部分——」
有三個人在等他們。尤恩.麥克英太爾穿著炭色西裝、金色襯衫,凡兒穿著閃閃發亮的磨粉色亮光外套,裡面是梅子色的襯衫,第三個人打扮中規中矩,禿頭部分旁邊的頭髮蓬鬆,尤恩介紹他的姓名是「拓比.賓恩。我們兩人都是一匹馬的一條腿的主人。他是律師。」
他寫下:金髮,燃燒的草叢,廣布。
「不用了。」
「我想我還是待在普特尼的公寓好了。」
「你不贊成我的做法,我可以感覺得到。」
如果他走出這裡,會變得灰暗空虛。
「沒錯。我相信——這個嘛,是拓比說的——這些信當中,有一封是他寫的,表示他將這些信件退還給她,讓她保有。」
「今天晚上七點半到白鹿一起吃晚餐如何?你們兩人一起來。」
茉德說:「這樣說的話,這些信是歸我所有囉?」
電話響起。
「茉德——」
「妳難道不覺得妳應該嗎?」
「我可不知道什麼叫樂意。」羅蘭說。
「對不起。你是可以到我阿姨家——」
「就像狄更斯的《廢屋》一樣。」凡兒說。
茉德回到林肯,坐在書桌前,從佛洛依德裡抄下一段話,可和*圖*書
以用在她探討暗喻的論文上:
「天啊,對了,我向來都不主動打電話找人。我怕死了電話。我是碧翠絲.耐斯特,代表愛倫.艾許。不對,不盡然是代表——只不過我真的覺得——真的覺得——都是因為她我才——」
她全然清楚羅蘭的存在,因為他就坐在她身後的地板上,穿著像是毛巾的白色浴袍,靠在白色沙發上。他第一次來訪時,就是睡在這張沙發上,現在也是。她撫摸著他柔軟的黑髮,從眉毛上方的頭髮開始摸,用幻想的手指去碰。她在自己雙眼之間感覺到他在皺眉。他覺得自己的工作丟了;她感受到他的感覺。他覺得自己無所事事。
茉德說:「女性研究資源中心自從成立以來,資金就少得可憐——」
「你認為我很貪心。」他們回到家時茉德說。
尤恩說:「這封信摺疊起來,放在蘇菲雅的檔案堆中。顯然她看到了這封信,找到簡恩.薩莫斯,將遺產交給她。而且保存了這封信。我猜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做的事情全都做完了——實現了姊姊的遺願,因此就把這封信收起來。」
「妳有沒有跟布列克艾德講過話?」
「要有興趣,就等妳了。」尤恩說。
他們坐在角落的桌子,有粉紅色的桌布,有僵硬的粉紅色餐巾紙。這個餐廳很大,有金光閃爍的水晶吊燈以及木板牆。餐桌上擺了一束秋天的鮮花:灰粉紅的翠菊,淡紫的菊花,幾朵鳶尾。尤恩點了香檳,然後上了煙燻鮭魚、雉雞加配料、斯提耳頓乾酪,以及蛋奶酥。羅蘭覺得雉雞吃起來太硬。麵包醬讓他回想起母親耶誕節做的菜。他們用英國的方式談論天氣,餐桌上泛起小小的性焦慮,也是具有英國風格。羅蘭可以看出凡兒打量茉德後認為她是冰山美人;他可以看出茉德在打量凡兒,將他擺在凡兒身邊評議一番,不過他不清楚茉德的判決是什麼。他可以看到,這兩個女人對尤恩和善熱心的態度都有所反應。尤恩讓大家開懷大笑,而凡兒也閃爍出驕傲幸福的神色,也讓茉德放鬆心情,微笑起來。他們喝了上等勃艮地,笑得更加開懷不拘。茉德與拓比.賓恩發現兩人竟然小時候有相同的朋友。尤恩和茉德談到打獵的事。羅蘭覺得自己邊緣化,是旁觀者。他問拓比.賓恩,瓊恩.貝力最近如何,拓比告訴他,她住院好長一段時間,現在已經出院。
這兩者都是暗喻。她寫道:「可以解釋為發生在一個無法異化的經驗上的事件。」
如果他真的走出去,她又怎麼能專心?
他轉頭看茉德。
「花點時間想想。」
他的註解是:「如同詩人但恩所謂的廣布,『極端而廣布的明亮』,與象限分布圖無關。」
「請貝力博士聽電話。」
「我是。」
箭頭,粗枝(不是樹枝,不是樹根),樹葉堆,水,天空。
茉德說:「我可能可以到蕾提絲阿姨那裡借住。她年紀大了,住在卡多更廣場。你要不要一起去?」
「沒有出版過的信件,版權歸寫信的人所有。信件本身屬於收信人所有。信件被退回的話例外。這些信就是被退回的。」
「房租我付到十月的第一個星期。就是這個禮拜。」
她寫了「經驗」兩次,筆跡很醜。「事件」可能也是一個暗喻。
他寫下:血,黏土,陶土,康乃馨。
「沒有。」
「耐斯特博士——」
「札克斯先生。他不喜歡學者。也不喜歡學生。我想他也不喜歡藍道弗.艾許。」
「莫爾特模.克拉波爾讓喬治爵士相信,如果賣掉那些信件——至少如果是賣給他的話——所得會用來重建思爾圍地,還可以提供最新科技給貝力夫人。」
「沒有必要。」
「我決定了我是可以快樂起來。」
「妳有沒有想過,那些信件克莉史塔伯擁有一半的版權,妳可能就是那一半的版權所有人?」
「喬治.貝力對我一直都極為很不友善,而且對李奧諾拉——」
「我最好還是出去。要不要我買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