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人向他道謝。
因為手臂是隔了三個禮拜之久才開始動,因此來量體溫的護士便輪流檢查他無法隨意舉起的手臂,然而她們往往都是洩氣地搖頭地說「不行哪!」。有一天,沢野菊子也走進了病房,並吩咐今泉同樣的事。
晚上很遲才踏進家門。但太太還未入睡,正在等他。對於很少這麼晚回家的丈夫,太太在玄關很訝異地問:
「努力地再稍微提高一點。」
「真討厭!」
「你怎麼了?」
「是不是換了病房?」
不過,記得那個女人曾說過,她是在耳鼻科服務,而此處是内科的病房。由於這是一家很大的醫院。今泉想,只要自己不四處走動,應該不會遇到她,況且她也不清楚我真正的相貌,更不知道我的真實姓名,他以忐忑的心情對自己說,她是不會知道的。面對著趕來的太太,他掩飾著不安感,說:
「是外科的病房。」
今泉對她說:
同事及朋友都來探病。連一向嚴厲的校長也悄悄地帶了水果來敲病房的門。
「你別看我這樣,我可是護士呢!」
又過了半年後,二人才第一次有了性關係。主動要求這種關係的是菊子。而他,倒不如說是被壓倒式地完全聽從她的意見。
當時他想到,她該不會已注意到我的易容了?但是她並沒有再說什麼。
但那天黃昏時到病房來的主治醫師,對他們夫妻說,那不是吐血,而是咳血。
過了一星期、二星期、每天都打鏈黴素,也服用名為癆得治的藥。醫生說,過三個月後再照X光,視情形如何再決定是否繼續接受內科治療,或乾脆轉到外科去。
接著開始做手術前的預備檢查,他逐一地接受支氣管鏡檢查及支氣管造影法等檢查,那是痛苦得令他懊悔——應該接受內科治療的檢查就好。可是事到如今已無法打退堂鼓了。被抽了數次血,也做了心電圖檢查,僅僅的這些檢查,幾乎就耗去了月餘的時間。總算等到了手術日。
「血壓有時很正常,有時卻非常的高。」
在國電火車站附近和她道別後,他想,今天下午和那個女人在一起的,真的是自己嗎?他一直有這種疑問。我能做這種事嗎?好像別人在對他訴說著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似的,今泉怔怔地佇立在人行道上。
他也不是今天頭一次看到這種廣告,但在傍晚時刻這輛擁擠的電車上,今泉突然想起今天早上照鏡子時的寂寞感。這一瞬間,他突發奇想,如果自己能年輕二十歲將會如何?
菊子猶如對小孩子說童話似的聲音講完這件事後,便靜靜地喃喃自語:
「咦?」
主治醫生注視著吊在牀上的病歷卡,很納悶地說:
那個男人很懂得宣傳,他以能誘發今泉好奇心的言辭,卻絕不透露那個祕密。
有一天,當他以這種打扮在新宿的咖啡店裡,有二個女孩子走進來,那是他教的女學生。她們就坐在今泉旁邊,並望了他一眼。一瞬間,他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急速下降。但她們一點也沒察覺到,很快地便熱衷於她們的話題。
易容完畢之後,他搭上計程車,吩咐司機往原宿去。戴著假髮和有色眼鏡,穿著粉紅色的襯衫和薄毛衣的他,看上去像是三十二、三歲的電視導播或雜誌社編輯,司機自然不會起疑心。
他和那個女人相偕離開了咖啡店。走在往青山大約二百公尺的路上時,她絲毫沒有注意到今泉的易容。今泉也為著自己宛如變成另外一個人似的大膽而訝異不已。我覺得現在的我是海德,而剛才的我則是吉基爾。
到達了該下車的車站時,他尾隨著下車的乘客,緩緩地通過剪票口,忽然像改變主意似的,在零售店買了一份剛才的報紙。
他覺得有些難為情,從大廈前面走過去,又折回來,躊躇半晌,今泉才下定決心步上樓梯。他m.hetubook.com.com想,至少可以向他們要本小冊子什麼的。
「從這裡出去向左轉就是青山路。」
「忍耐一下,好,再一點,再一點!」
「怎麼了?」
菊子出乎意料的乾脆,而且並未執拗地去調查他的身家背景。
不,不僅僅是正經八百而已,原因之一是由於他生性膽小,而且又在教會的女子專科學校教英文的緣故。那家教會學校是外國修道會所經營的,因此校長是個高齡的洋修女,對於男教師的品性要求特別嚴格。曾有一次,在畢業典禮的儀式落幕後,有個男同事和女學生喝酒喝到三更半夜。結果這個同事在下學期便遭到了免職。教師群裡也有人抱怨處分得太過火了。不過,家長們還是比較贊成校方的處置。因為校長向家長們說明,站在管理適婚年齡的女孩子的學校立場而言,這麼做是理所當然的。
太太沉默不語。他看到太太的樣子,心想,還是和菊子分手吧……。
賣假髮的公司並非只有那家而已,「絕不脫落」「品質保證」「階段性增髮」亦有某些公司以這些詞句廣告非假髮的人工植髮,還有小小的廣告以「非假髮、非人工植髮,一瞬間即能增髮的革命性方法」此種魔術般的廣告詞。今泉心想,到底是什麼樣的特殊方法?令人費解。他聽到太太的腳步聲,趕緊把報紙放回皮包裡。
當時,她並非有意要威脅他,只是和這個膽小的今泉開開玩笑。但是,今泉卻對於她在做|愛之後談這種事的心理,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懼感。
「大城同學」
「真糟糕!」他又說:
診察完後又照了X光才被送到病房裡。今泉雖然很想要求轉院,但事到如今他也覺得不該那麼任性。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被送到五年前與其說是分手,倒不如說是他自己失蹤而置之不理的沢野菊子所工作的醫院來。
他們協議,通常都由今泉主動去找她。當那個女人問起他在哪裡工作時,他說,在岳父所經營的小廣告公司做,因為他認為這麼說她就不會為了想讓他們的祕密幽會長久下去,而到公司找他。但是菊子說:
「為什麼?」
「這樣下去,也許會出乎意料地提早出院吧。」
那個女人和他並肩而行,,彷彿自言自語地說。
「真糟糕,那麼我幫你做按摩看看。」
電車內十分的擁擠。用手拉著吊環的他,身前正有一個年輕人恣意地伸開著兩腿在看體育新聞。
「我也不是急著要去青山三丁目。」
他垂首地想,分手並不須要辦什麼麻煩的手續,也不必付贍養費。和沢野菊子有性關係的不是今泉,而是不存在這個世間的一個叫中川的人。
「對。」
「你不能亂動。」
他心中一震,只說是因為自己不習慣頭髮零亂的緣故。然而實際上,是由於假髮比起真髮來要缺乏生氣,非得用髮油矇騙才行。這是以現今的技術也無法補救的假髮缺點。
「謝謝你。」
今泉被打了針,以穿著襯衫的模樣躺在牀上。教務主任慌張地跑來,並替他打電話聯絡家人。
對玩樂場所不熟的今泉,不知該帶她去哪裡才是。他對自己說,我不是四十歲,而是才三十出頭。該到哪裡去呢?他思索著。
她說著而像在電影院裡一樣地愛撫著他的手。
二個月後,今泉仍不能出院,醫生認為他患了拘禁性精神官能症,而將他轉到精神科的病房去了……
這種日子持續了大約三個禮拜,他終於稍有復原的跡象。他開始由衷地盤算,這麼下去,可能會在她絲毫未覺的情況下出院吧。也就是說懷著「既然過去一直沒有發覺,相信今後也不會知道吧!」這種自信的心理。然而膽小的他,絕不像其他的病人一般會與護士閒扯,他希望自己不要成為護士站中的話題人物。
「若不好好訓練,就無法在黑板上寫字喲!」
由於醫生的指示,過了二、三天之後,便有一位年輕的護士開始將他的手臂一點一點地向上抬高,那是幾乎快擠出眼淚的痛苦。然後護士揉了一下他的肩https://m•hetubook•com•com膀部,接著再繼續這個訓練。
「醫生說,已把空洞完全切除了。」
性行為結束之後,他心中深深地咀嚼著不安感和後悔,重新戴好放在枕邊的眼鏡。他扭開電燈時,菊子說:
「你怎麼這麼說呢?」女人噗哧地笑了。
這位年輕的護士像是在哄著喊痛的今泉,說:
勉強地說完這些話,他又再度入睡。片刻之後他睜開了眼睛,有個陌生的護士正把聽診器放在他的胸部,低著頭看錶。今泉茫然地望著那個護士的側臉。剎時,猶如挨了一記悶棍似地呆在那裡。那是睽違了五年的沢野菊子。
「我告訴你。」
到了四十歲以後,有一個早上,正當他在洗臉時,突然發覺到自己的頭髮變得稀落了。他看著映在鏡中的臉和疲憊地完全失去了年輕氣息的皮膚時,在今泉的心中有一股痛苦的感覺閃過,想到「自己就這麼老下去」就是此種寂寞感。缺乏絲毫像樣的娛樂,掛著一張嚴謹的表情到學校去,義務地給學生上英文課。每天過這種生活,他突然感到既悽慘又悲哀。
那晚用過了晚餐以後,今泉走進自己的書房(雖說是書房,但那不過是六張榻榻米大的房間),從皮包裡拿出那份報紙。
「懂嗎?女人是……可怕的喲!」
「明天之前不能喝水。」
「你今天怎麼了?」
主治醫生用聽診器檢查他的胸部,微笑地說:
她表現得如同資深護士一般,並不像其他年輕的同事那樣勉強他,而是一點一點地想使今泉的手臂筆直地舉起,他也咬緊牙關拼命地努力著。他在心中巴望著她能早點停止這個訓練、離開這個病房。
「下個月大概太早了吧。」醫生苦笑著說:「你還得乖乖地在這裡待二個月,而且要做出院檢查……也必須做手臂運動。」
「對不起,請問到青山三丁目要怎麼走才好?」
(現在,該是和她分手的時候了)
「我告訴你,一個月前,有一個接受心臟手術的病患死了,那個人在很早以前和我們醫院裡的一個護士本來是情侶關係。但過了幾年後,由於心臟有毛病而到這家醫院住院治療時,又遇到昔日的情人。不僅是遇到而已,從動完手術的那晚起,偶然輪到那個護士去看顧他,三天後……他死了。」
今泉掏出了錢袋付給他五千元,然後那個男人拿出了一個小圓罐般的東西來。他搖動那個圓罐,在自己的手掌上搖出無數多的,細得猶如黑色的針一般的東西。
「真的嗎?」今泉不由得以振奮的聲調說:「下個月能不能離開這裡?」
「要去哪裡呢?」
剛開始,他戴著假髮膽怯地走在街上,但似乎沒有人懷疑他的頭髮,也因此逐漸使今泉變得大膽起來,因而產生了易容的嗜好。
聽到這翻話,他太太的眼眶禁不住湧起了淚水。
「這是機密,如果你買了,就會了解原理。不過並非假髮,也不是像人工植髮那種手術,而是一瞬間就能增加頭髮的方法。」
三個月後,照了X光。
不過醫生鼓勵他們夫妻說,現在已陸續有結核病的新藥,而且也能手術,因此不必掛慮。
「女人是可怕的喲!」
今泉開始有易容這種奇怪的嗜好,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也就是當他的頭髮開始稀疏起來的四十多歲時……
「放心吧!這點,我和別的女人不同,我是很乾脆的。你的家庭歸你的家庭,而我是我。」
「可是……我怎麼想也搞不清楚。」
春天的原宿有許多的年輕男女來來往往,顯得十分擁擠。路邊有著和他一樣的男人在賣裝飾品和海報。今泉在通往神社正門的路上信步走著,走進了一間叫「碧遊」的咖啡店喝茶,在他鄰座有個約莫二十五、六歲的女人,桌上擺著紅茶的杯子、正在抽菸。從她拿菸的那種妖嬈姿態,今泉感覺到這女人在等人搭訕。
「已經很久沒看電影了,我想去看看。」
太太嚇了一跳連忙按住他的身體。
半小時後,今泉將那個圓罐放進皮包裡,唯恐讓人看到似的穿過大廈的出口處。那已是傍和-圖-書
晚時分,代代木車站一帶,人群十分的擁擠。
「今泉先生,你是學校的老師吧?」
當他甦醒過來時,已經又回到了病房。胸部宛如壓了塊巨石般地,感到呼吸十分困難,喉嚨也異常乾澀,鼻孔及右臂都插著管子,枕邊還吊著輸血袋。看到戶外一片漆黑、才曉得已經入夜了。
在恍惚的意識中,他只依稀記得自己被扶著仰臥下來,又移上推牀送往手術室。護士推著推牀,太太隨行在側、一起進了電梯,然後就不省人事了。
那家經銷商的地址在代代木,正巧他搭的那班電車即將駛進代代木站。突然一股連自己也莫名其妙的衝動,今泉經由打開的車門走下了月台。廣告上的地址,就在代代木車站旁的一棟小型大廈裡。
菊子說著,便自他的肩部開始,以指尖緩緩地揉著手臂,此時,今泉清楚的憶起她手指的觸感和以前在電影院裡她愛撫他的手的往事。他閉起眼睛,強迫自己不要想起這些。
醫生說,在美國的醫院,通常是在手術後一個星期讓病人做投球運動。的確,這三個星期以來,今泉從未動過手術部位那一側的手臂。連在床上抬起上半身都覺得痛苦,稍微移動,手臂就疼痛不已。
「給我水。」
「奇怪?」
菊子就這樣放開他的手,然後背向他,快步地走出了病房。她一語未發。他感覺到沢野菊子已察覺到自己是誰了。他想,是她按摩自己手掌的觸感,使她恢復了某種記憶。
那天,他一整日都覺得心情沉重,若換成別的男人,可能會喝酒解愁。但生理上不能喝酒的他,上完了課就直接搭電車回到東京郊外的家。
那日一整天,他一直躺在牀上凝視著窗外,隔著窗戶能看到長在醫院庭園裡的大樹枝椏。當他正注視著樹枝的某一點時,已近了黃昏時刻。
「那不行,請你先安靜地待在這裡。因為這裡沒有X光的設備,所以我馬上去叫計程車。我想,可能是胃的毛病,不過必須好好地診察才清楚。」
「這是燃燒桐木使它變細。將它灑在頭髮疏落處,會由於陰電及陽電的作用,本產品會密貼在剩餘的頭髮上。看上去就會產生很多頭髮的感覺。」
「如果你用了我們的產品,至少能年輕個十歲左右。」
在代代木的賓館内,今泉最擔心的,是她會不會看穿自己的易容呢?假髮倒是能洗,也很少會脫落,這一點是可以放心。但是他的裸體絕不是三十多歲的模樣,因此他避免和菊子一起洗澡。而當菊子入浴時,他便將臥房的燈熄掉。他也不願意讓她看到摘去有色眼鏡的原貌。幸好她也不以為意,只當他是很害臊的一個人。
「你以前有沒有患過結核病?」
三十出頭、穿著三件頭西裝的男人,看到今泉打開門便熱烈地招呼他進去。在入口處附近擺著舊沙發和桌子。
「因為我經常待在醫院裡,心裡覺得很悶,所以趁著今天公休,出來走走。」
「你不必擔心,在你完全康復之前,學校會一直等你。」
他的腦海裡突然閃過菊子曾在賓館說過的話,那是關於遺棄了自己做護士的情人的男子,與自己同樣的住院、動手術、卻在三天後暴斃的那件事。
菊子絲毫沒有察覺到。她做夢也沒想到,此刻自己正在測量心跳的病人,竟是昔日曾經摟過自己身體的男人。她收起了聽診器,放入白制服的口袋裡,然後走出了病房。
倘若被學校辭退,對四十歲的他來說,是不可能再有好的工作了,因為精於英文的人,在日本是多如過江之鯽。
二人到澀谷去看了一場無聊的喜劇片打發時間。即使是今泉覺得毫無趣味可言的鏡頭,那個女人也咯咯地笑出聲來。當電影散場時,外面已是暮色低垂,下班的男男女女疲倦似地在巴士招呼站排隊等候。
他偶然地瞄到牀邊的矮几時,發現那裡擺著一副有色眼鏡,那是和以前自己易容與菊子幽會時所戴的眼鏡一模一樣的眼鏡,他很清楚菊子故意將眼鏡放在那裡的用意。
「我討厭你經常有那種老成的見解,也討厭你擦髮油。」
www•hetubook•com.com「所以啊!你要是買了,馬上就能了解。」那個男人笑著說。「價錢是五千元日幣,因為這是消耗品,倘若你每天使用,大約三個月就會用完。你可以朝這方面去揣測。」
他被送上計程車,並不知道自己會被送到哪裡去。因為陪他去的主任和醫生吩咐他不要開口。當車子在一棟巨大的白色建築物前停下來時,他才發現那裡是M大的附屬醫院。
「我是在報上看廣告……那究竟是什麼樣的東西?」
他對假髮和增加頭髮的方法產生興趣就是從這時候開始的。在這之後,他也買了幾頂假髮——當然,得瞞著太太及小孩。雖然價錢很貴。在合成樹脂上仔細地植上酷似真髮的假髮,做工十分的精巧,即使戴著它,也不會有人懷疑你是戴著假髮,因為合成樹脂的膜使得髮際看來十分自然的緣故。
「醫院?」今泉詫異地說:「妳是不是生病了?」
他怔怔地抬起頭,注視著映在鏡中的蒼白的臉。
他也買了假鬍子、有色眼鏡和像年輕人穿的仿獵裝服飾。現在,他已經常地穿戴這些東西到街上走動。
「聽說如果是胃病,只要住院二、三個月就可以了。」
「空洞並未縮小,乾脆手術吧。部位還可以,若將它切去,將來只是肺活量會減少而已,不過卻能根治。」
自那天起,沢野菊子便經常和他見面。起初她並未察覺出他的易容。但有一天,似乎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地看著他的頭髮,說:
三月份有慣例的畢業宴會,也就是盛裝的女學生們在飯店舉辦的惜別會。只有在這種時候,平日嚴謹的修女們才會露出和藹的笑容,男教師們即使醉得滿臉通紅也不會遭到責備。
他手裡拿著帳單小聲說:
「護士是很可怕的喲!」
「還是……」
那個女人直瞅著他的臉,點點頭。
病情如何暫且不談,今泉不論是上洗手間或到販賣部購物都是提心吊膽的,深恐在走廊上撞見沢野菊子。其實光是看到他的臉對方也察覺不出來——雖然明知如此,但不安感依然盤踞在心。他十分地謹慎,除非萬不得已絕不踏出病房一步,寧願乖乖地待在牀上。
「看來,並沒有充分的石灰化,而且感冒造成你的老毛病復發,很遺憾的已經有洞了。」
日復一日,都持續著不能動的日子。若換做是年輕人,大約手術後五天便能自行上洗手間,但是對四十五歲的今泉來說,已過了十天半個月,仍然凡事都要借助於太太。由於他的身體動彈不得,因此當護士叩門進房時,他就會心裡一震。
在惜別會的中途,今泉偷偷地溜出會場,利用飯店的洗手間從事他的易容。不知怎麼搞的,總有一股將有什麼事會落在自己頭上的預感。
在體育新聞的背面,有個很大的男用假髮廣告。上面刊了一個頭髮稀疏的模特兒臉孔和他戴上假髮以後的模樣並列著,並有「會年輕二十歲之多」這幾個斗大的字映入了今泉眼裡。
翌日,他仍以一本正經的表情到教室去,也以一本正經的神情打開史蒂芬生著的《化身博士》(The strange Case of Dr. Jekyll and Mr. Hyde),昨天在新宿碰見的其中一個女學生,正以天真的神情抬頭望著他。
當揉完手臂的肌肉而按摩到手掌時,菊子的手指突然停了下來,她茫然地低頭看著今泉,今泉保持著緘默。
當醫生威脅他說,倘若不手術的話,今後就如同抱著炸彈過日子一般,因此即使他有開膛剖肚的恐怖感,也不得不答應。
「很順利。」
雖然易了容,但膽小又缺乏那種經驗的今泉,仍提不起勇氣主動去找那個女人。當二個人的視線偶然相觸時,他也迅速地移開視線。此時,那個女人主動地開口了。
醫生如此地建議他動手術。
今泉像石頭一般地僵在那裡。不,對於剛動完手術而動彈不得的身體而言,更是不知該如何去處理方才領略到的驚懼才好。他激烈地喘著,使得胸部更加深了劇痛。
大約過了半年。不過,在他們二人之間一www.hetubook.com.com直未曾發生性關係。那是由於膽小的今泉缺乏帶女人上賓館的勇氣。他們唯一彼此享受肌膚之親的場所,就是在電影院裡。當周遭變暗後,今泉就膽怯地把手放在她的手上,或彼此交握。此時,菊子就會像是在按摩病人的手似地愛撫他的手。這種偷偷的手部接觸,是他們二人彼此默認的做|愛方式。
「我也……要到那裡去。」
快|感——有種無法形容的快|感湧上了心頭,連她們也不知道我在這裡,此刻的我是無國籍、無住址、無家屬、無人熟識而虛空地存在著。因為是虛空的存在,所以也不受法律的約束。那是有罪惡意味而難以言喻的樂趣。
「手臂運動?」
但是菊子好像還未留意到他似的,臉經常都是朝著旁邊,當他把溫度計交還給她時,她頂多也只是瞄他一眼而已。接著便例行公事地為他量血壓,在病歷卡上寫下結果,並給他注射鏈黴素,然後離開病房。當她自門口消失以後,今泉就猶如經過嚴刑拷問之後獲得釋放般,深深地吁了一口氣。
翌日一早,他一睜開眼睛就看到沢野菊子立在枕邊。她遞給他體溫計,然後無言地離開病房。今泉十分清楚,自己的額頭已是涔涔汗下。
「我叫沢野菊子,我是在M大的附屬醫院服務。」
「是的,手術部位的肌肉筋骨如果長期不動,就會變得僵硬。如此一來便不能舉起手臂,雖然會稍微疼痛,不過最好是趁著它未僵硬之前開始做手臂運動。」
過了五年,他已經四十五歲了,而當年易容的嗜好早就在他的心裡消逝了。今泉已恢復了昔日平凡的女子專科學校教師的身分。
「不知是否真的是因為手術後的復原狀況不好呢?」當時,菊子淺笑地自言自語。此刻他彷彿覺得連這番自言自語的聲音都清楚地迴旋於耳畔。
主治醫生以略為困惑的表情說:
「那個病人是否真的是因為手術後的復原狀況不好而死的……」
有一天,他上完課走到走廊上時,他感覺到好像被魚刺哽到似的,他以為可能是二、三天前感冒的緣故,正想到洗手間去漱漱口時,自胸部湧上了微熱的東西,在洗手檯上嘔出了鮮血。
只有今泉才清楚個中緣由。平均四次中就有一次負責來測量血壓的護士,不是別人,正是沢野菊子。那時,血壓就會自然上升。當然醫生並不了解內情,所以才會覺得納悶。
「怎麼了?」
她一直看著他的臉,與其他護士同樣地抓著他的手臂緩緩地舉起來了。
太太在一旁照料,並鼓勵著他。
過了二、三天之後的禮拜六,他走出校門,逛了兩家書局之後,在回家的途中,想起了那份報紙還放在皮包内,今泉在電車上拿出了那份報紙,故作輕鬆地再翻閱了一次,視線不禁停留在那個「非假髮、非人工植髮,一瞬間即能增髮的革命性方法」的詞句。
「請坐,請坐。」
「因為開教學會議,時間拖久了。」今泉撒了謊,「應該打個電話回來的。」
那天一早,護士將他腋下的毛剃去,並讓他喝小杯的白色液體。光喝那東西,今泉便已感到意識逐漸模糊起來。
在那之前的他,既不打麻將,也不曾洗過土耳其浴,更不用說去看色|情|電|影了。他就是這麼一個中規中矩的人。
「有,在學生時期,不過後來醫生告訴我說,我的病灶已經石灰化了。」
「請妳翻譯。」
「這是哪裡?」
「我是……」今泉在這一剎那間,胡謅了一個名字給她。在他的腦際閃過的,是前年的畢業宴會後和女學生喝酒到深夜而被免職的同事名字——「中川」。
膽小的今泉也會在心裡羨慕那些去洗土耳其浴的人,以及去看色|情|電|影的同窗舊遊。萬一自己到那種地方,卻被學生或家長撞見了而向學校投書的話,會有什麼下場呢?想到這一點,他就提不起冒險的勇氣。他是一位平凡的英文教師,一個平凡的丈夫和唸中學的兒子的平凡的父親。他在長達十幾年之久習慣於這種生活之後,也並不引以為苦……
醫務室的年輕醫生看到捂著嘴巴走進來的他,從椅子上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