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我當然完全明白這一趟人生,我確是選錯了人,大大地錯愛了你這個我選來的女人。)。)我說過不再怪你,但是我不能不「怪」命運對我做這樣的安排,因為我無法「怪」自己,我其實沒有「選擇」的餘地,遇到你的那一刻,那命運就掉下來了,一秒鐘也不容我「選擇」,那是屬於命運的主旋律,掉下來就是掉下來,我怎麼也逃不掉的(儘管是現在,我都還在這主旋律裡,我仍在為它譜曲,我仍在面對它),我只是傷心這種「安排」:傷心那年我毅然決然背負了「玷污」玄玄的天大罪惡,傷心這一切我所付出的代價,及玄玄所承受的身心痛苦,如今又加上你也來痛痛快快地玷污我(更是青出於藍吧),兩份無瑕的純潔,竟全都付給你這個人,全都任你這人糟蹋了!我竟將這兩份「純潔性」的意義交給最後我完全無法尊敬的你,而你又是採用一個我一點也無法瞧得起的年輕人來作為理由踐踏這一切!在這個令他人崩潰的惡意過程裡,不見你的人性光輝,也沒見你表現出對任何人毅然決然之魄力,更不見你對任何事表現過什麼真正破釜沉舟的擔當,只換來長長過程裡你頭埋沙堆兩腿發抖,以及事後之於這一切鬧劇與混亂的迷茫與逃躲一切我所背負的罪惡,及我所付出靈肉痛苦的代價,只是換得我自己白白無意義的犧牲啊!我怎能不「怪」命運對我的這種安排呢?
我並沒有要「審判」你,或是給你定罪名。沒有誰可以給誰定罪名的,就像玄玄也不曾對我定過罪名一樣,她能再善待我的方式唯有對我永遠保持沉默,正如充其量我能善待你的方式,也唯有讓你真正明瞭這陣子以來你在我內心所刻下的「景觀」。
停止吧,停止這些不公不義的事,停止吧,沒有一個人類應該遭此對待!或許你自認活在一個舒適、寧靜、完美的家庭樂園裡,但是,某種深刻的「虛偽性」是的確存在其中的,也唯有我這個外人才會活生生地遭逢到這些,而你只是無憂無慮地坐在那兒說:沒什麼不公不義啊。我原本與你的家庭成員沒任何關連,我也不須和他們有什麼關連,我更無須對他們置一詞,最後我也沒必要接受他們如此的惡劣對待,但是,是你硬將我拖進這團陷阱的,你叫我不得不與他們接m•hetubook.com•com觸,而使他們有機會傷害我,你向來懦弱於為我爭取什麼,也無能於叫你的家人朋友們明白這些傷害是不該的,而這個月更是精采地與他們聯手,放任我赤|裸裸地被人撕咬。在我與你的關係裡,你既然無法使我處在「只須對應你」的境況,你如何能再軟弱地不願保護我,你如何能鄉愿地埋在沙裡認為一點事都沒有,或說一切都是我不是?從來你都被我保護著,這些不公不義的滋味都輪不到你來嘗,所以你仍可坐在那兒好整以暇地說,這一切都是由於我太「偏激」了。天知道你這樣說正是最大的不公不義!
絮,我是個藝術家,我所真正要完成的是去成為一個偉大的藝術家(就像我在電視上看到Chirac的眼神,我相信他那種領袖的眼神與氣度是自己長期培養出來的,並且他的生命所要到達的那個點,也必定是從他年輕時就一直朝內注視的目標)。我所要做的就是去體驗生命的深度,了解人及生活,並且在我藝術的學習與創作裡表達出這些。我一生中所完成的其他成就都不重要,如果我能有一件創作成品達到我在藝術之路上始終向內注視的那個目標,我才是真正不虛此生。
過去我打罵你,正是因為我内心有著那麼大的恐懼、抗拒、掙扎和不願意的吼聲,不願意你來玷污我啊!而如今我既已被玷污過,你既已痛快地強|暴過我,我也就平靜下來,我不再反抗,不再掙扎,我不再大聲呼吼、咒罵、咆哮、求救,我也不再哭泣,我甚至不再欲望在你強|暴我的那一刻就立即死去,就立即殺死我自己——以比你更殘暴的方式來殺死我自己,我也無能欲望以任何方式再傷害你這個人,,正如《霧中風景》中被拖進卡車裡強|暴的小女孩,她從昏迷中醒過來,只是安之後就開始展開,懂得賣淫,知道自己已被迫骯髒,然而也並非真正覺得自己不純潔,只是哀傷……我是真正不須打罵你了,我只能忍耐再忍耐你要如此地存在於世界,並設法不讓你繼續在我身上玷污。
關於「罪」的主題,我只能告訴你這麼多。
就任你們繼續做你們高興的事,我只想告訴你有兩件事是我沒必要再繼續承受的。一www.hetubook.com.com是(停止。無論你能否勇敢地去阻止,都請停止他人再收走我的信,停止。他們沒有權利侵犯我的内心世界,如果你也不是那個我所要寄信的靈魂,連你也沒有權利窺看我的内在,沒有權利的。)我請求你秉著基本的正義之心,阻止這件事再度發生,你們不願收到這些信,只須說明並退給我,正如你們不歡迎我的電話,只須明說,完全沒有必要大費周章地演出那些人仰馬翻,欺騙的可笑鬧劇。一切只須明說,不須累人累己,還拖你的家人朋友這麼多演員下水,使大家無限厭惡且疲憊不堪,真的不必如此的。明說或許需要勇氣且傷感情,但是逃避、迂迴曲折、做作、欺騙種種,之於我,這些帶來的是更基本人性的傷害,因為沒有人活著是願意被他人如此對待的,這是基本的道理,其中並無什麼複雜、高深的大道理,也沒什麼好「不知道」、「不能控制」、「混亂」或「需要時間想清楚」的。
其實,你的家人朋友曾經對我表現過的無知傷害,我並不介意,我可以輕易揮去,可以再度微笑,因為我對他們並無所求,我也不願意他們因我的存在而被傷害,我對他們更無成見,或許我因為不公的對待而批評了這些對你重要的人,但我說的都是真話,並且毫無惡意。從來之於你周圍的重要他人,我都是誠惶誠恐地善待他們,我別無選擇,因為你不能不把他們拉進我們的關係裡,我也不能不去與這些人接觸,使他們也可以接受我待在那裡。我一直恐懼我與他們的關係產生衝突,將使軟弱的你更增加了抛棄我的籌碼與藉口,但是,如今我明瞭,我其實不須如此可悲地擔負著你的軟弱,因為如此軟弱的現實中的你,並不值得我如此承擔,而我所愛的也並非是你的這一部分。
是的,那是一幅巨大的「景觀」。每一個人都只能也必然要為自己做過的事負責,而且,那負責是獨自在自己內心進行而無關乎他人的,這是我這次明白的。我要很釋然地說:從頭到尾,我確實為我之於你的愛付出了完完整整的代價,之於我背棄他人選擇愛你的犯罪負起了真正的責任。至於你的人生,要如何進行你之於這個傷痕的「負責」,那是
m.hetubook.com.com只關乎你自己内心的事,我除了愛你之外,是永遠不能「審判」你的,唯有你自己才能「審判」你自己。
五月二日
絮:
絮,或許你曾經朦朧或暫時地,明瞭或幫助過我所歸屬的這種藝術命運,但終極來說,藝術文化藝術之命運,對你來說,是無甚意義的,你自己的成長和生命所提供給你的人與環境,可說是完全與我所熱愛的這些無關。但弔詭的是,你卻又活在某種社會階層,而這個階層正是努力地在消費藝術文化,並且將這些當作打發生命煩悶的重要消遣與階級裝飾。正如早期我曾提及的,我之於你可能就是一種收藏的裝飾。如今,你或許還願意基於這種收藏之心而善意地了解我,但是你的家人朋友卻永遠不可能了解我,了解我對你所付出的,了解我的價值;我與他們完全是兩個不同世界裡的人,所以,請你阻止他們再繼續劫走拆閱我的信,也請你阻止他們繼續在電話裡欺騙我而又表現得若無其事(雖然我已完全不需要再打電話給你了),也請你停止說這些只是「開玩笑」吧。
從前懵懵懂懂地寫過〈紅蠍〉,是描繪到這一龐大主題的一小截外觀,然而,怎麼樣也沒想到,正是為自己的「純潔性」預先寫好訃文……也許寫在這兒的這一段落才是〈紅蠍〉的内面世界,如今我也才能真正為其中的男孩呼喊出他的痛苦和聲音。創作世界多麼奇妙,相隔四年,我竟經驗到同一主題的「現象與聲音」(Le phenomene et la voix)。關於我在這次崩潰中所體驗到「玷污」的主題,我真希望可以用一本高度象徵性的長篇小說來表達完全,像安部公房的《他人之臉》,那也正是你所給予我的愛情高潮。如今我明白我的「純潔性」並不僅是在肉體上(或許沒有人能因肉體,或在肉體上玷污我),而是包括更多更多,我的「純潔性」是我的肉體、精神加上整個生命,我並不曾完完整整地將這個白璧無瑕的「純潔性」付給他人hetubook.com.com,而是付給了你,所以唯有你能玷污我啊,而你也竟然如此做了,所以才真正將我推進瘋狂與死亡!(想到這裡我仍然不寒而慄。)
我內心有一種直覺,直覺到關於「玷污」,你將會明白我在說什麼。因為這可能正是你最痛苦,最不敢去面對的一點。我也相信,這是我人生第一次真正的「崩潰」。因為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被玷污,是真正一個人的「純潔性」被玷污,並且是以一種最野蠻,最狠暴,最醜陋的方式給姦污,正像一個處女被強|暴……所以我徹底崩潰了。雖然我明白透過許多他人的愛,我可以將我自己的身體靈魂修補起來,我也還能繼續純潔地對待人世,但是,我知道我所擁有的是一個被強|暴、被玷污過的純潔,無論如何,我都是一個被強|暴過的處女……而這也正是我所無法拭去的哀傷啊!
第二件事是你不須再來對我展示有關「背叛」的内容,我相信沒有另外一個人會比我更了解你的過去、現在及未來的內心或欲望。我說不須,不是因為我不想更進一步了解你,也不是我拒絕與你溝通(相反地,我所信仰的正是我們彼此之間的溝通與了解),更不是我害怕那些東西再來傷害我(不會的,我已在第一書中說得那樣清楚)——而是以上帝之名,你實在沒有權利再在我身上玷污我了,你完全沒有權利再玷污我的!你要玷污你自己,玷污我給你的白璧無瑕的感情,玷污你在我心中美麗純潔的記憶與形象,那是你的自由,你也已經「無可抹殺」地玷污過我一次了,你再無權利來對我展示或述說什麼玷污我這個人的情節言語了。如果你仍要繼續如此,我對天發誓,我再不會打罵你(我已被玷污,完全失去可以打罵你的「純潔性」了),我只會忍耐著你。
剛剛和室友們一起看了總統大選Chirac和Jospin的第二回電視辯論,順便幫這一家人做翻譯,我的法文程度剛好可以聽得懂,雖然關於第二個經濟和失業問題的辯論還有些細節聽不懂,但已夠滿足大家對辯論內容的好奇心。我的聽力現在讓我覺得看電視新聞是種莫大的享受,這也是我在法國熬到第三年所付出代價換來的。由於兔兔的事,我進一步地對阿瑩開放且信任她,稍稍改變了我在這裡居住的緊張氣氛。如今阿瑩和我很有話聊,做飯、植www.hetubook.com.com物、動物或是購物與美術,未來她還計畫製作小禮物和我一起去擺攤子,她也很照顧我的飲食,所以住在這裡慢慢地有了「家庭」的氣氛。四月底,阿瑩生日,我去買了一個早就看好的古銅色|貓形燭台,花店給我配了一根米色蠟燭,又買了一小張貓卡片,一小塊蛋糕,寫了一些小話給她。結果她很高興,我也很高興。我覺得自己愈來愈容易愛到別人,且能量也愈來愈大了。我在巴黎的生活彷彿進入一座繁花盛開的森林,我將能熱愛我在巴黎的這份生活,以及我在這邊一切新的想像,和我所關連的工作,和我所關連的人們,還有巴黎所供應我的這席豐富的饗宴,我也準備繼續在此長成一個完美的,為我自己所尊敬的成人。
這個月真正令我「傷透心」的,不是這些人對我醜陋的對待(人性中的醜惡與不義我並非不曾經歷過),而是你站在這背後,是你放手任他們如此待我,是你和他們心照不宣地達成這樁「封殺」我的默契!若不是你同意如此,我相信沒有人會敵視封殺我到這地步的。你放任你的家人封殺我一事,使我夜夜跌入嘶吼叫喊的噩夢裡,更由於事後你仍佯裝無知與無辜,使我的「自尊心」完全被踐踏碎盡,除了全力控制內心對你的絕大怨恨與自毀欲望,除了為這「控制」去努力之外,我一點也不屑再對現實中的你提及與此相關的事。不是再禁不起傷害,相反地,你再繼續做更多背叛我的事,你的家人們再繼續對我無理,再繼續拆我的信,更甚是你們一起把我的信丟進垃圾箱或退還給我,或是你再繼續對我述說多少謊言,都一點不會傷害我了。我只要微笑,微笑再微笑,因為我根本不會再被傷害得更多,我不想在現實上跟你們有何關連,我更無求於你們什麼……我只是寄信給我所愛的靈魂,寄給那個與我靈魂相關,我也允諾過要永遠愛她永遠在她身邊的靈魂罷了。(如果你和你的家人連這些可憐的信都要趕盡殺絕,那我也無話可說,我就不再寄信,過我自己的日子,把你和你的家人都丟進垃圾箱。)我只要相信我所愛的那顆靈魂已經收到我的訊息,知道我心的始終如一,這樣就好了,形體上我已沒有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