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皮特

「我又不是在詛咒他死!我只是好奇。爺爺說,好奇心是不可……不可……」
「食物鏈、水循環和自然界的排序。哈利,你要去哪裡?還有蝌蚪、蟾蜍、蜥蜴和青蛙。你不要走!有一些叫微生物的東西,細菌,你知道吧?我在顯微鏡底下看到它們了。還有蝴蝶和毛毛蟲。說到這裡,就想到了我的皮特,我們不能忘了牠的存在,哈利?」
媽媽不太喜歡皮特的出現,不過,她還是忍了下來,因為皮特終究會變成一個美麗的東西。媽媽喜歡追求生活中的美好事物。她大力支持成立拉克哈室內管弦樂團,而且每年都會帶我們去奧斯汀看一次芭蕾舞表演。我們會坐半天的火車,晚上住在德斯基大飯店;在噴水池旁邊吃冰淇淋,在水晶廳裡享用下午茶。
「皮特,」我說:「這下子我們怎麼辦?我必須弄清楚你到底是什麼物種?還有,再幫你找個大一點的家。」
我從書架上把爺爺的《昆蟲世界的分類》拿下來,翻到鱗翅目那一頁。根據牠的顏色和尺寸來判斷,牠一定是屬於天蠶蛾科。但是,要再進一步確定牠的種類,就必須看清楚牠的翅膀。問題是罐子裡已經沒有空間讓牠伸展翅膀了,我必須找個大一點的家給牠住,或者把牠放出來,沒有別的選擇。我瞪著牠看了一會兒,一旦習慣了那嚇人的尺寸之後,其實牠長得也不算太醜,還有些可愛的、毛毛的觸角。無論如何,牠是我帶回來的,牠之所以被關在罐子裡,也是因為我,我不能假裝牠不存在。
「我知道。」我皺起了眉頭。「你警告過我不要幫牠取名字。可是我已經養了牠這麼久,恐怕下不了手。」
「噁——!」索羅斯一邊嚷著,一邊後退。「我要走了!」
「那有什麼關係?多薇.梅德林去年還不是帶她的金魚小氣泡去參加?那也不像寵物啊!反正牠們又不必表演把戲,只要待在那邊讓裁判評分就行了。皮特這麼特別,一定可以加分的,你不覺得嗎?」
「很好,寶貝。」媽媽說。
隔天早上,崔維斯進來仔細的看了看,提出一個我沒想過的問題。他說:「妳為什麼叫牠皮特?妳怎麼知道牠是男生?」
「看,」我說:「這裡還有另外一種。」我畫的圖挺像的,讓我很得意。
哈利說:「不知道。妳才是自然學者。我猜大概幾個星期吧。」
「哇!哇!這一定是妳那隻了不起的樣本。我還沒見過這麼雄偉的呢。妳已經查出牠是屬於什麼科的嗎?」
我從來沒親眼見過死人,最接近的一次,是看到我的舅舅克勞佛.史提爾的一張銀版照片。那時候他才三歲,死於白喉,被包在一條白色的蕾絲布裡。從那雙下陷的眼睛所露出的眼白,你可以看得出來他不是在睡覺,而是出了別的狀況。我跑去問哈利:「哈利,你見過死人嗎?」
我在走廊遇見了哈利。他看了皮特一眼,說:「我的天,那就是妳的蝴蝶?牠比較像是一隻信天翁吧!」
「好吧,皮特!我們去拜訪一下爺爺,聽聽他的意見。」我把手伸得長長的拿著罐子,把不停拍著翅膀的牠帶下樓去。
「嗯……」看起來的確滿嚇人的,可是我當然不承認。我從來不知道蛾可以長得這麼大,何況這一隻還只是剛出生的小蛾呢!
「喔,沒什麼。」我一步也不停的走出後門。皮特在罐子裡動來動去,我真希望牠可以不要動,因為雖然我已經習慣了牠的外表,但是還沒習慣那聽起來刺耳又有點原始的聲音,聽得我手臂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孩子們,」媽媽說:「你們有什麼建議嗎?」
放學以後,我故意在樓下逗留,還多練了一會兒鋼琴,可是,後來媽媽命令我上樓去換一件圍裙,我只好拖拖拉拉的走到房門前。我的手才剛握住門把,心情立刻緊張起來。要是牠跑出來了怎麼辦?不知道我上次打開罐子之後,有沒有把蓋子關緊?要是牠在房間裡亂飛怎麼辦?我只能試著阻止自己胡思亂想。卡普妮雅.維吉尼亞www.hetubook.com.com.泰德。妳太誇張了!妳到底是不是一個科學家啊?勇敢一點!牠只不過……是……一隻蛾!
我比較喜歡快樂的結局。
「我的確不知道。」我說:「也許等牠孵蛋了,就會知道。我也不知道牠會變成哪一種蝴蝶?」
「當然是拿來做研究。」我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很懷疑:我要這隻怪物做什麼?
「我想牠應該不會再長大了!」
「呃,」我被眼前的龐然大物嚇到了,「不知道。」
「牠的翅膀還縮著,所以看不太出來;不過,我想牠需要換個新名字,因為牠已經不再是原來的皮特了。」
媽媽伸手按了按太陽穴,然後轉身上樓。
「妳盡完今天的文化義務了?」他頭也不抬的說。我知道透過沒關上的氣窗,他可以聽到我在走廊對面的客廳裡叮叮咚咚的琴聲。「我很喜歡韓德爾的〈水上音樂〉,」他說:「我希望妳不要因為學煩了,就一輩子都不想理它。這是琴練得太多最大的危險。真希望瑪格莉特能了解這一點。」
「嗨,爺爺!你看我手上的是什麼?」我把罐子拿給他看。
那天晚上,我遲遲不肯上床睡覺,一個人坐在門廊上,看著天色愈來愈黑,直到眼前只剩下步道兩旁的幾抹朦朧白百合。它們在黑暗中就像落地的小星星般,散發著光芒。忽然間,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從我的眼前掠過,朝著那些百合飛了過去,然後一朵接著一朵,飛進又飛出,弄得花影一陣搖曳。牠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一隻蜂鳥,可是我看不到。蜂鳥會在夜裡飛行嗎?大概不會。那會是一隻吃花蜜的蝙蝠嗎?我也不知道。不過就算看不到,也無法確定,我還是決定把牠當作是皮特。至少我是這樣告訴自己。
「牠到底是男生,還是女生?」崔維斯說。
「哇!」我的兄弟們大叫。「很棒喔,卡莉!」
「我想幫牠報名參加園遊會的寵物秀;可是哈利說牠活不了那麼久,你又說牠不是寵物,而且媽媽也不准牠留在家裡。所以我想我應該殺了牠,才能收藏牠;要不然,就只好放牠走。」
媽媽舉起了手。「不管怎樣,絕對不要讓牠在家裡到處亂飛。我要牠離開這間屋子。妳聽到了嗎?」
「唔,正是。」
「妳是不是必須摸牠?」索羅斯說:「要是我就不想摸。」
我驚奇的看著。皮特飛行的樣子就好像牠已經飛了一輩子似的。阿傑氣呼呼的扯著項圈。我放了牠,反正牠已經抓不到那隻蛾了。
「妳知道牠會變成這樣嗎?」他又問。
「不可或缺的?」
「卡莉!」
「我嚇到你?」一想到我可以嚇到我最大、最強壯的哥哥,我就覺得好笑。「我只是在想皮特的大變身,想著想著,就想到了一些關於活的事情,然後又想到一些關於死的事情。下次鎮上有葬禮的時候,你可以帶我去參加嗎?」
「有事請進!」爺爺對著門外喊。他正在仔細研究《顯微鏡下的池塘生命圖鑑》上的圖片。
這個夏天,我花在科學研究的時間愈來越長,練琴的時間卻愈來愈少。這其實有一點不智,因為我每次只要錯過了練琴,不但要補回來,還得加罰半個小時。那個星期六,我練了整整兩個小時之後,迫不及待的帶著筆記本逃走,跑去敲爺爺的書房。
一大清早,我就被吱吱嘎嘎的聲音吵醒了,我原本以為是牆裡的老鼠,後來才發現:聲音是來自皮特的罐子。房間裡黑漆漆的,我拉開窗簾,把罐子放到窗台上看。皮特的繭正在晃動,屋裡的光線愈來愈亮,牠不斷的掙扎,不斷的咬著牠的繭,完全沒注意到——也或許是根本不在意——我貼著罐子的臉。最後,牠終於掙出了一個大洞。曾經是皮特的牠,慢慢的、努力的擠了出來。
「妳把它們的名稱寫在妳的本子上吧。」爺爺說:「還要註明一下在圖鑑上的頁次,這樣以後要查才方便。」
讓我驚訝的是,第二天早上,我醒來的時候,皮特已經開始在織繭了。原來牠前一https://m•hetubook•com.com天並不是在鬧彆扭,而是在休息和準備接下來的工作。我差點就把一條無辜的毛毛蟲丟掉。
「我也沒見過。牠看起來怪恐怖的。」索羅斯說:「妳不覺得嗎?」
「南方的海洋、大峽谷,行星和星辰。」
「妳那隻美麗的蝴蝶……怎會變成這樣?」她說。
我覺得爺爺的話有點奇怪,不過這裡最了解那隻蝴蝶的人就是爺爺,所以他大概有他的道理。
「妳怎會想到這種事?有時候我真的會被妳嚇到。」
「妳快把牠弄出去。天呀!這是一隻蛾。這麼大的蛾,妳想想看,會對我們家的毛料衣物怎麼樣!」我忘了她跟山瓦娜為了保衛我們家的毯子和冬衣,已經和小棕蛾奮戰了很多年。她們那些微不足道的武器,像是香柏片和薰衣草精油,根本不是生生不息的大自然的對手。
「知道了!」哈利說。
「應該還不必。」我說:「牠才剛出生,需要時間適應。」
我決定用墨水而不是鉛筆寫,所以寫得提心吊膽的;還好,最後只沾上了一小點墨水。
「哈!」我回他:「不好笑!」
「這倒是有可能。不過,距離園遊會還有好幾個月。」他說:「妳要怎麼養牠?總不能一直把牠關在罐子裡吧?」
「卡普妮雅,我不必一匙一匙像餵小嬰兒那樣的給妳答案吧?妳自己一定有辦法找到答案。仔細想一想,妳還記得妳是在什麼地方找到牠的嗎?牠原本是生存在什麼樣的樹上?」
「我之前問過妳,可是妳沒告訴我。妳到底都跟他聊些什麼?」
「我也要走了!」崔維斯說:「上學的時間到了。」
「我想牠應該是天蠶蛾科,或者天蛾科。」我對自己可以清楚的唸出那些名稱,感到很得意。
「也許妳可以讓牠在妳的房間裡飛來飛去。」崔維斯說。
蠶的特性,據知在幼蟲或繭的時期即已出現。
皮特毫無動靜的窩了一分鐘,然後才慢慢的爬上罐口,從玻璃的蛹裡冒出頭來。就在牠要爬向草地時,阿傑從屋角跑了過來。皮特張開了顫抖的翅膀;但是,太慢了!我從眼角看到那隻狗興奮的拍著耳朵飛奔過來,一心以為又要玩什麼你丟我撿的遊戲。皮特虛弱的拍著翅膀飛了幾呎,又停下來休息。我眼看著阿傑就要追到牠,把我最棒的樣本、我的科學研究計畫、我的皮特給吞了,不禁怒火中燒。這隻笨狗!我衝過去尖叫一聲:阿傑!聲音大得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誰知道我的肺活量居然這麼大,把樹上的鳥都嚇飛了。阿傑遲疑了一下,我撲過去想抓住牠的項圈,可是牠大概以為我又在跟牠玩什麼新遊戲,就往旁邊跳開,繼續進攻皮特。皮特又飛了起來,這一次牠飛得有一個人的胸部那麼高,翅膀拍得就像正在試飛的小母雞。
「不知道。」我大口大口的往嘴裡塞烙餅。
他說:「呃,沒有。妳問這做什麼?」
這絕對免談。
每個月,媽媽也會鑽研寄來的《婦女家庭雜誌》和《女性流行雜誌》。她會照著雜誌裡的花樣,裁製許多絲質的花朵來布置客廳。春天的時候,我們這一帶的田野開滿了野花,可是媽媽從來不用它們布置。有時候,我會摘把野花,放在床邊的水壺裡。它們雖然很美,可是撐不了幾天就香消玉殞,只剩下滿滿的一瓶臭水。
爺爺看了看我。然後,我們一起看著卡在罐子裡的皮特。「牠會是一個很漂亮的樣本。」爺爺說:「也許妳再也見不到第二隻這麼棒的了。」
「還有提煉的要領。你知道他正在努力把胡桃提煉成酒吧?不過進行得不是很順利。你可別說是我說的喔!」
「我說我知道了。」
「媽媽說從明天開始,我只要練半小時就可以了。哇!」我越過他的肩頭,看著書上的圖片。「那就是我畫的東西,對不對?」我打開筆記本,翻到我幫顯微鏡下的河中生物所畫的圖。我畫的古代狼牙棒看起來就跟書上的一模一樣。「團藻屬!」我唸著,「它叫團藻屬。是這樣唸嗎?」
黃昏的時候,和圖書我們大家聚集在門前,守候著第一隻螢火蟲出現。我把皮特的罐子放到門前的草地上時,哥哥和弟弟們站在門廊上旁觀著。爺爺也坐在搖椅上,一邊品嚐買來的威士忌,一邊看著我。我打開了蓋子,然後站開。
我每天上學和放學,都會從貝奇.梅德林的身邊經過。他跟一些老人一起坐在棉花廠前面的走廊上,他們不是晃著搖椅,吐著痰,就是彼此發牢騷,打斷對方的戰爭故事,說:不對!不對!事情的經過不是那樣那樣,而是這樣這樣。諸如此類的。(貝奇是出了名的老菸槍,而且吐痰總是吐不進痰盂。他常常吐痰,亂吐痰,用力的吐痰,那些痰就像是骯髒的褐色雨點啪答啪答的打在他四周的地板上,你路過的時候,一定要小心。)沒有人會對那些老人家多看一眼。有時候,如果連他們自己也講煩了那些老故事,就會改玩骨牌;那些骨牌上的點數因為玩了上百萬次,都髒得難以辨識。他們玩的時候,骨牌鏗啷啷啷的響,三不五時,還會有個老人喊一聲:「哈!」你就知道他擲出了好牌。
「晚安,皮特。祝你有個好夢。」我對牠說。皮特扭動了一下,然後在替自己打造的監獄裡就位完畢。接下來整整兩個星期,牠就一動也不動的在睡眠中進行著神奇而緩慢的自我改造工程。這件事想起來既偉大又神祕,不過若是想得太深入,也有點噁心。牠讓我想到了生命,也想到死亡。
「當然不行。」我說:「我正在想辦法解決牠的居住問題。你知道一隻蛾通常可以活多久嗎?」
「沒錯。多棒的外形。我必須承認在所有的綠藻門裡,我特別喜歡它。」
爺爺舉起了酒杯,向消失在樹叢裡的皮特致敬。
「妳指的是跟爺爺一起做的事?」
「哇!我從沒見過這麼大的蛾。」崔維斯說。
給筆記本的問題:為什麼毛毛蟲沒有眼皮?既然牠們生活在太陽下,應該需要眼皮才對。
「牠根本不是蝴蝶。」崔維斯說:「牠是一隻蛾。卡莉,妳知道牠會變成蛾嗎?」
因此,為了科學,我只好繼續清理毛毛蟲的大便。又過了一陣子,皮特再一次莫名其妙的絕食了。我檢查了一下葉子的種類……沒錯……可是牠就是不吃。我不禁氣呼呼的想:你這隻壞脾氣的毛毛蟲,根本就被寵壞了!我應該把你丟到外面的草地上,讓你嚐嚐什麼叫做被小鳥吃掉的危險,看你喜不喜歡,大爺!
哈利打量了我一眼,又說:「讓我瞧瞧。牠看起來就像是個冠軍,對不對?要是芬翠思園遊會有蛾類的比賽,妳一定可以得獎。」
「不好笑!我看我只能放牠走了,不過,我要先拿給爺爺看一下。」我去書房找爺爺,可是他不在。我考慮了一下,是要繞遠路從前門走去實驗室,或者抄捷徑,直接從廚房穿過去,但是要面對更多的嫌惡,做更多的解釋。我想了想,決定把罐子夾在腋下,從廚房走過去。薇歐拉看了我一眼,並問:「那是什麼東西?」
「妳要怎麼辦?」崔維斯問。
「妳打算怎麼辦呢?」
「聽到了。」
我找到了爺爺,他正低頭寫著實驗日誌。
「這隻蝴蝶長得可真怪!」索羅斯說:「牠有什麼毛病啊?」
「沒什麼。」
「好吧!」
「夠了,夠了!」
這個想法有意思。除了豬、牛和自製醃製品這些分類之外,再多一個蛾!我想起了每一年園遊會上的兒童寵物秀,各家的孩子都會把他們養的貓、狗和小鸚鵡帶出來秀一秀,不過多半是一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常寵物。今年何不來點有趣的,比如說一隻巨蛾?
皮特對外界不理不睬,每天除了吃我帶給牠的那一把葉子,什麼事也不做,只管吃飽了睡、睡飽了吃;不吃不睡的時候,就從末端射出一堆又小又硬的綠彈,害我每天都得花時間幫牠清理。我既沒有簽同意書,也很快的就失去了耐心;不過,我一直告訴自己:總有一天,牠會變成美麗的蝴和-圖-書蝶,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漸漸的,皮特肥得愈來愈不像話,粗得幾乎像根香腸。有一天,我帶錯了葉子給牠,牠悶悶不樂的不肯吃。我想到牠帶給我這麼多麻煩,心一橫,就想把牠帶到外面丟掉,反正牠又不是什麼討人喜歡的寵物。
爺爺突然開口了:「你們應該先看看牠會長成什麼樣子吧?」
「還有牛頓的定律、稜鏡和顯微鏡,還有……」
「啊!」我馬上跑出去找那天皮特所在的那種樹葉。這很合理,一條毛毛蟲的天職就是吃,所以牠絕不會浪費時間在不喜歡的葉子上。我把找來的葉子放進罐裡,皮特馬上把自己捲成了一個毛茸茸的逗點。我又把裡頭的小樹枝換了一根大一點的,讓皮特可以在上面運動和娛樂——如果牠想的話。然後,我把罐子擺到梳妝台上,就在蜂鳥窩和我正在研究的一碗蝌蚪之間。我的梳妝台上愈來愈擠了。半個小時後我再看時,皮特正啃著葉子,看起來很開心;不過一條毛毛蟲開不開心,誰知道?
「喔,好吧!那妳要研究牠的什麼?」
皮特一整天都忙著從頭部(我猜那一端是頭部)吐出灰灰的線,然後東纏一點,西繞一些,織出了一團亂七八糟的繭。說實話,這個作品看起來很馬虎。不過,看到牠編織的技術比我還爛,讓我對牠多了點同情。慢慢的,牠就像是一條愛倫坡的毛毛蟲似的,把自己封進了繭裡。
「對,」我說:「我們應該先看看牠的樣子,再來幫牠取名字,雖然我覺得美女這個名字滿好聽的。」我看到索羅斯一臉失望的樣子,馬上又補了句:「蝴蝶這個名字也不錯。也許我可以叫牠美女蝴蝶。」
「喂!」我對著他們的背影喊:「你們不要怕啦!回來。我不會放牠出來啦!」這下子我該怎麼辦?不管牠是皮特或美女,或管牠是什麼……牠現在一直在罐子裡啪啪啪的拍著翅膀。那乾巴巴的聲音聽起來很刺耳,讓人忍不住毛骨悚然。我收拾著上學的書包,盡量不去想牠;可是牠每拍一下,我的心臟就揪一下。可以預見的是,總有一天我必須放牠出來,但是現在我還不願意去想這件事。我一整天在學校裡都盡量避免想到牠。
「好吧。可是妳練琴了嗎?布朗小姐明天就要來上課了。」
我跟爺爺提起時,他斥責我說:「卡普妮雅,妳要記得,皮特本來就不是妳的寵物,牠是大自然的生物。對高等的動物感興趣比較容易,我必須承認,我自己也有這樣的弱點,可是這不代表我們就可以忽略對低等動物的研究。那只會暴露出我們的沒有目標和學識淺薄。」
「你的口氣怎會那麼像媽媽。沒有,我還沒練,不過我會練的。哈利,我們到底要上多少年的鋼琴課啊?我已經很不耐煩了,你不會嗎?為什麼不換其他人來學一學?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寫完之後,我說:「爺爺,我應該餵皮特吃什麼?」
「喔,當然。」我故作輕鬆狀。
「好意見,哈利。還有人有建議嗎?」
吃完了早餐,我趕緊跑回房去,後面跟著一直辯論我們家這位新房客要叫什麼名字的三個弟弟。我們看到了完整的皮特,或者說美女。牠在樹枝上張開了翅膀,它們巨大得塞滿了整個罐子,而且牠的體積很龐大、顏色很淡,全身長滿了毛。牠是世界上最大的一隻蛾。
「嘴巴有食物的時候,請不要講話。」媽媽說。
不過,出現在我眼前的,並不是我想像中可愛鮮艷的蝴蝶,卻是一隻看起來很怪、很粗大、溼溼的翅膀還緊緊摺在一起的蝴蝶。牠抖了抖,努力的想張開翅膀。我想牠顯然已經不再是皮特了,我必須幫牠取個新名字,一個能夠反映出牠經過漫長的煎熬才得來的榮耀的名字,比如說花,因為牠是靠吃花https://www•hetubook•com.com蜜維生的;或者藍寶石,或者紅寶石,要看牠的翅膀到底是什麼顏色。我丟下牠自己繼續奮鬥,下樓去跟大家一起吃早餐。
「我還以為那隻蛾死定了。」
好了。有效。我從打開的門縫往房裡看,牠仍然關在罐子裡,就跟我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連回個身都不行,只能用翅膀拍著玻璃。
我嘆了口氣。「媽媽,這就是皮特;或者,」我勉強擠出笑容:「妳也可以叫牠美女,如果妳想的話。」我說得好像只要取了個美麗的名字,就可以稍微掩飾牠的醜陋似的。皮特啪啪啪的拍了幾聲,把媽媽嚇得倒退了一步,但眼睛還是死盯著牠。
「嗯……就是……飲食習慣之類的。還有交配習慣。喔,還有領域啦、翼輻等等。」
「牠變得不太像是一隻蝴蝶,而是一隻蛾。」我舉起罐子給她看,她又倒退了一步。
「叫牠美女,怎麼樣?」哈利說:「代表牠很美。」
「說得好,哈利,」我說:「你覺得我可以幫皮特報名寵物秀嗎?」
又來了一些給筆記本的問題:毛毛蟲有公的或母的分別嗎?或者要等到牠們在繭裡睡覺時,才會變成公的或母的?爺爺告訴過我,黃蜂在幼蟲時期可以選擇自己的性別。這是一個很有趣的議題。為什麼人類在幼童時期,比如說五歲時;就不能也擁有同樣的選擇權?要是我可以選擇,以我所看到的男生和女生的生活來說,我一定會選擇當個男生。
「妳乾脆直接衝到他的面前,去檢查他的牙齒!」
上床睡覺前,我又看了一下,皮特一動也不動的伸直了身體,躺在樹枝上,看起來像睡著了。至少,我希望牠只是睡著了。我找了找牠的眼睛,想看看它們有沒有閉上?卻發現皮特的兩端看起來都一樣。不過,我再用放大鏡看時,終於在其中的一端,看到了兩顆亮晶晶的黑點,藏在長長的毛裡。那想必就是牠的眼睛吧?我沒看到眼皮。
「沒什麼好怕的啦!只是一種科學上的興趣。我覺得那個貝奇.梅德林看起來很老很老了,你說他大概幾歲?」
「那你會帶我去參加貝奇的葬禮嗎?」我說。
在餐桌上,我昭告大家:「皮特已經破繭而出了,正忙著抖乾牠的翅膀。」
「妳最好找個大一點的罐子,卡莉,牠快要把那個罐子擠爆了。」
「皮特啊!就是那條毛毛蟲。」
媽媽從廚房走出來,走到一半,突然停住腳,用不可置信的眼光瞪著皮特的罐子。
「不行!」我尖叫。阿傑總算聽到了牠認得的字眼。牠迷惑的看著我,皮特就在牠的兩隻腳爪之間。牠不是玩得很好嗎?牠的工作不就是把飛走的東西撿回來嗎?我再次衝向阿傑的時候,皮特使盡全力的飛上了天空,並在一瞬間,從一隻被綁在陸地上的笨重傢伙,蛻變成了另外一個屬於風的生物,一個空中的公民。
「已經夠了!」
哈利說:「太可惜了。我還真想在寵物秀上看到牠呢!各位來賓,請靠近一點!看看卡普妮雅.維吉尼亞.泰德和她的寵物……大巨蛾!」
「卡普妮雅,妳那裡面裝的是什……麼……呀?」媽媽的語氣急促了起來。
「喔,太好了!」媽媽說:「牠是什麼顏色的?」
七歲大的索羅斯馬上發表意見:「我覺得我們應該叫牠……應該叫牠……」他想破了頭,「蝴蝶。」
「對,如果我們要從科學的角度來了解世界的話。」
「好建議!哈利,不過,我很懷疑他還有牙齒。你不覺得他看起來好像快翹辮子了嗎?」
「可是,卡莉,牠不太像是寵物耶。」哈利哈哈大笑起來。
「重力、摩擦力、透鏡……」
哈利說:「拜託!卡莉,不要講這種話。」
「誰?」
「喔,哈利,我們什麼都聊呀!小蟲、蛇、貓、土狼、樹、蝴蝶和蜂鳥,還有雲、天氣、風,熊、水獺,不過我們現在愈來愈難見到牠們了。喔,還有捕鯨船,還有——」
「牠不會吃毛料,媽媽。」我說:「至少我認為不會。牠大概只吃花蜜,或者什麼都不吃,要看牠到底是哪個物種。有的物種在成年期根本不需要吃東西。我還沒弄清楚牠到底是哪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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