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是嗎?」她說,似乎真心好奇,「我再也弄不清楚了。我只知道我在先生眼裡看到的東西。」
「什麼?」
他握住她的手。
「我是柏尼。」
「妳的洋裝很漂亮,」他說。「妳看起來真好。」
她沒看見連忙縮身躲到車子後方的男人。
安娜霎時浮現笑容。
「我沒有!」他激憤地說,「是她把我丟出家門的!」
他們很容易就搭上話,而且在他身邊她覺得好放鬆,真是怪哉。忘了這件事吧,安娜。安娜/愛蕾格拉。
「感謝老天,雨停了。我頭髮都鬈起來了啦。」
樂聲再次揚起,從搭設在舞台上的錄音設備傳來,是狐步舞曲。也許他可以在不毀掉她雙腳的情況下跳完。「想跳嗎?」他說。
他等她發動車子,看著她開出停車場。然後馬上坐進車裡,尾隨在她車後駕駛。她不認得他的車。要是他跟蹤到她到時停車的地方,她永遠也辨認不出來。如果她習慣不鎖車門,又把傘留在車裡,那麼他就可能看得到傘。值得一試。她以前也把傘留在車子過,她這次可能又會這麼做。即使她鎖上了車門,哪個好警察不會用預留在自己車裡的衣架撬開鎖住的車門?他等不及想看看那把傘,他沒辦法為了壞掉的雨傘逮捕人,他只想瞧瞧它。
「不,不是那個,讓我困擾的是,我知道新聞應該會讓我很沮喪,可是我卻沒有感覺。無所謂了,一切都無所謂了,只除了……」她打住。「抱歉。我不是故意要這麼嚴肅的。我知道男人不喜歡這樣,這樣就當不成好玩伴。」
「那個樂曲啊。」
他付了四塊美金給坐在走道桌前的女人,她問他想不想將自己列入郵寄通知的名單。他在名單上搜尋她的姓名。他看到了,她原本要寫「安—」,劃掉之後改寫「愛蕾格拉」。愛蕾格拉.威爾斯,還有她的地址跟電話。他寫下「凱文.菲立」以及菲立的地址。他暗自竊喜。菲立的老婆每天都會找藉口打十幾次電話到分局去,查探菲立的動向,都快把菲立搞瘋了。等到週日單身饒舌與舞會的資料寄到菲立家的時候,柏尼希望自己可以在場聽聽她的反應。
老天,他完全忘了該怎麼開口邀女性共舞了。他腦袋在想啥啊?他又不是來跳舞的。他來這裡幹嘛?他望著安娜移向吧台;他直勾勾盯著她的身影。
安娜沒有馬上下車。他用「安娜」來想她,他不曉得何以如此,她身上有什麼特質讓他起了共鳴。他發現自己咧齒笑著,也許是因為跟她共度重重危機。加上那趟行程之後同時倖存下來的如釋重負之感。
「說什麼?」
她偏著腦袋仰望他。「你太太真的不懂你。」她說。
琳達很愛綠色,她的眼眸是綠的,摻了斑斑黃點的深綠。他說:「黃色。我很愛黃色,很快活的感覺,穿黃色的衣服來吧。」
「我不知道,可是一直都滿準的,除了你之外。」
「露伊絲.金。」他說出口是為了記住它,「不認識。」
他說:「嗨……呃……」然後搜尋她的名牌。
他看著跳舞的人們。他看不到安娜,一時之間害怕自己跟丟她了,害怕她可能把他引來這裡然後偷偷溜走,害怕她知道自己被跟蹤了。
當她左轉開進教堂的停車場時,他繼續往前行駛幾碼,然後U型迴轉,徐徐沿著原路折返。他看到她把車停在擁擠的車場,於是隔開距離停下並熄掉引擎。
「分居,」他說,「妳呢?」
「不,我從沒快樂過,我偶爾感覺到的是暴怒、恐懼跟無助。完全的絕望。可是大和_圖_書多時候我毫無感覺。」她笑笑,「我不是故意要讓你無聊的,說真的,我想,我好久沒跟人好好聊過了。」
「妳怎麼覺得我可能會說?」
他人似乎不錯,細膩敏感。她想不通他是出了什麼問題。為什麼那麼有魅力跟熱力的男人會對她有興趣?像他那樣的男人可以找到更優秀、更年輕、受損程度較輕的對象;像那樣的男人從沒跟她要過電話。
「來過,」她說,「你看起來真的很眼熟。」
「那不一樣。新的苦頭,陌生的苦頭,是更難對付的。而孤伶伶獨自吞下的苦頭,可能會讓人不堪承受,逼得人發瘋……」
他走過來說:「嗨,愛蕾格拉。」
「噢,不是啦。」她連忙脫口,再次臉紅。他噗哧一笑。
「這個字眼很恐怖吧?單身,我很討厭。」她泛起笑容。「是hustle。」
「就在我車裡。」她轉向車窗指著。「在那裡,其實沒什麼用處啦,都壞了。」
「我老是聽人這麼說,我猜大家還是以為圖書館員是坐在書桌後面、一面拿圖章蓋書本的矮小老太婆。」
「是嗎?」
她說:「好啊。可是我不能在外頭逗留太晚,我明天必須上班。」
把她攬在懷裡突然變成一件痛苦差事。他都快忘了他當初來到這裡的初衷。他說:「妳想去什麼地方喝杯咖啡嗎?」
她笑了笑。一時之間,他覺得能逗女人笑真是件愉人悅己的事。
「如果下雨的話,我有黃色兩傘。」
「我習慣了,」她說,「感覺很差。」她伸手過去把他的名牌從夾克上剝下,從皮包拿出筆,在名牌上寫下電話號碼。他把名牌放進口袋。
「我懂妳的意思,會讓人很沮喪。」
「其實修理不來了,我應該把它丟了。」
「一百零九磅。藍眼,金髮……有點加工過就是了。我看不出你是離了婚還是喪妻。我一般幾乎都能判斷出來。」
「喬治是妳先生嗎?」
「我希望妳不是因為醉了才覺得我的臉好看。」
她拉住他的手,領他往外踏進舞池。踩著高跟鞋的她相當高挑,幾乎跟他同高。他不習慣跟這麼高的女人共舞。他習慣跟熟知他所有動作的老婆共舞。他跳得很差,感覺好窘。他繼續環顧房間尋找安娜,頻頻踩到雪莉的腳。舞跳完以後,他匆匆說完「謝謝妳跟我跳」之後就走向酒吧。
「會計?」
他當時說了「安娜」。她從垃圾堆裡撿出名牌,上頭寫著「愛蕾格拉」。她跟他說過是安娜嗎?
「好啊,謝謝。」
「嗨,柏尼。」
「我住曼哈頓,妳平常會去曼哈頓嗎?」
「喬治以前是會計師。」
他輕輕鬆鬆一眼就在路上看出她的車,大多時候與她相距兩輛車尾隨在後。她這次開車的方式似乎穩健一些,但也不可能因為駕駛技術高超而得到任何獎勵。有好幾次他納悶她是不是想自殺。汽車是人們情有獨鍾的自殺武器。
他還沒準備好答案。「猜猜看。」他說。
「我沒在這些活動上看過你,你是剛上場的嗎?」
他跳得很盡興。他學得很快,她教他兩種簡單的轉向舞步。他們在自己的角落裡舞動,抓錯拍子的時候就呵呵發笑。音樂停歇之後,兩人還繼續跳舞。接著主持人說:「拉丁時間到。倫巴。」可是他們沒回舞池,而是繼續待在自己的小空間裡。有個男人手裡拿著兩杯酒和_圖_書路過,靠他們很近。柏尼把她拉過來,以便閃避那個男人,她就留在那種狀態裡,跟他貼得很近。要是合上眼睛不看,他覺得自己抱著的也可能是琳達。老琳達……
接著她就穿過門口走進來了,她剛剛一定是去把外套掛在外頭。
「你老婆就是那樣嗎?」
「要是我說了,妳會答應嗎?」
「哪裡壞了?也許我可以幫你修理。讓我看看吧。」他非得近看一下不可。
天幕漆黑,不見星辰。月亮鎖在濃厚的雲朵後面。如果明天下雨,她就沒傘可以撐去上班,搞不好她沒辦法買到另一把黃傘。她轉身奔回垃圾堆,撿回那把傘。
他搖搖頭。「妳呢?」
他喜歡她的洋裝:薰衣草色的絲綢,合身上裝、寬襬裙子,是很適合跳舞的洋裝。脖子上還繫了漂亮的絲巾。他喜歡。琳達常常那樣打扮。
「我真好奇今天晚上會有什麼樣的人出席。」
「名牌會破壞布料。」她抬起手臂,讓他瞧瞧她的手腕,名牌就貼在上頭,寫著:「雪莉」。「真名是舍莉,」她說,「可是如果你叫我舍莉,我會放聲尖叫,跟一團煙一樣消失不見。」
「什麼場?」
「就這個啊,單身活動啊。」
他心頭一驚,她腦袋的姿態讓他想起琳達:歪著腦袋、抬眼望他的模樣,嬌羞、嘲弄又非常女性化的舉止。琳達那麼做的時候,他常用手托起她的下巴,垂下腦袋往她的嘴一吻。他忽地發現自己正往安娜的臉湊過去,於是制止自己。他透過窗子在她車椅上看到那把傘,就在駕駛座隔壁的位置。
他執著她的手不放。「晚安,安娜,明天見。」
「明天嘍。」他說。
他應該冒個險嗎?他會不會把她嚇走?他摸不清她的底細。你不能因為某人有支黃色塑膠傘就逮捕對方。不過,他真希望自己可以看看那把傘。桿柄故障了,他記得。他輕鬆隨意地說:「那個名字一定是妳在新聞上聽到的吧,昨天晚上有個叫喬治的男人遇害了,媒體把整件事炒得很熱。」可是那個名字明明還沒對外公布啊,她怎麼會知道呢?
琳達。他親愛的琳達狀況還好嗎?她到底有沒有想到他?擔不擔心他?
她把雨傘緊緊擁住。
他詫異地說:「我也很久沒跟人好好講話了。」
她一臉詫異。他指指她的名牌,她漾起笑容。他真的很喜歡她的笑容。
她聳聳肩。
「為什麼不行。哼,永遠都找得到更多苦頭。」
他只有她可以作為起點,他可以從那裡出發。他說:「妳最喜歡什麼顏色?」
她碰碰他的手。「不,別這樣,柏尼。你們兩個都吃到苦頭了,搞不好根本是白費力氣。人永遠都不應該白白受苦的。」她綻放笑容。
她千里迢迢跑来就為了禱告?應就要向聖克里斯多福禱告才對,祂是旅行者的守護神,祂饒過了她的小命。他自己也準備進去點根蠟燭祈福,當警察可不是安全的差事。
「期待不要太高,那樣你才不會失望。」
「你可以跟著我的車走。」
「我從不聽新聞。」她說。
她一時衝動踮起腳尖,引頸親吻他的臉頰。她打開車門就坐進去。原來她沒鎖車門。
「謝謝你。」安娜說,「沒說出口。」
「妳都怎麼判斷?」
「不,我沒有。也許我應該要的。妳對男人的看法還真遜。很多女人也會到處留情,妳知道吧。」
她沒看到自己背後相隔幾輛車子之外有輛車停靠過來,熄掉了車燈。她沒看到車裡盯著她看的男人,壯碩的男人。他看著她丟掉雨傘。他望著她穿和_圖_書過矮叢圍繞的入口步向大樓,登上樓梯到裝飾華麗的玻璃金屬大門。他踏出車外,開始往那堆垃圾湊過去,悄然無聲、鬼鬼祟祟地走去。
「妳都不鎖車門的嗎?」
「喬治是誰?」
這時候他不就是該這麼說「我可以待在妳家,不然妳去我那裡?」這個句子應該是「妳家或我家?」不是嗎?他沒說出口。他不曉得自己為何沒說。是不是因為她沒說「我們可以到我家喝咖啡……那裡比較近」?還是因為她有某種逆來順受、脆弱易傷的氣息?她的臉龐是否閃過一絲苦澀的神情?是不是有他不了解的事情?某種感受或是直覺?難道只是因為他不懂得怎麼開口?乖乖牌猶太小子。
「抱歉,我不是想探你隱私。搞不好你的分居只是暫時的事,也許你老婆需要一點時間獨處,好好想想。」
她臉一紅,即便在室外路燈的照明之下,他也看到了。「會,」她說。「跟個人無關。這年頭大家都期待那種回答。」
「你壯到不會是馬戲團裡的侏儒,小到沒辦法當快樂綠巨人,我放棄。」
「我會教你。要是不會跳hustle,你就當不了成功的單身漢。」她領著他走到遠離舞池的房間角落。「很簡單。只要數六拍……」
他渾身充滿陽剛氣息。她喜歡他的嗓音。他從事什麼行業?不是會計。她不記得他說過的話了。他有雙不錯的手,寬大又堅實,握手的方式很堅定。她憶起他執著她的手道晚安的那種美好。「晚安,安娜。」
「某人在西區大道的房子,你認識露伊絲.金嗎?」
她點點頭,把酒杯跟皮包擱在附近的桌子上。他挽起她的手,鑽過早已進入舞池的人群。他用雙臂環抱她,她跟他一拍即合。他馬上就意識到自己喜歡她給人的感覺。兩人的大腿彼此碰觸;她緊隨他的舞步,彷彿兩人已有共舞多年的經驗。狐步變成林迪舞,然後又回到狐步。當整組舞曲結束的時候,他在舞池上等候,一面握著她的手。他說:「妳身高五呎四,體重一百一十磅。」
「你好面熟,」她說,「你以前來過這裡嗎?」
「我猜妳先生可能是個白癡。」他說。
車內暖烘烘的,安娜把雨衣從肩上抖下來。她瞥見貼在洋裝肩膀上的名牌。愛蕾格拉。她細心地剝下來,丟進車子地板上的那堆垃圾裡。那個男人柏尼,看來很面熟。這麼一陣子下來,男人看起來都很相像。
夜空無星。街道幽暗空盪,被雨水沖掃乾淨,彷彿伺機而動……
「晚安。」她說。
「噢不是,賽門才是我先生,我不認識叫喬治的人。」她一頭霧水的模樣,「真不曉得我為什麼會說喬治。」
「大家都是偶爾才覺得快樂。」
「時機正好啊。」
「她是專門舉辦單身派對的,這場就是她辦的,我猜你還沒單身多久。」
她們兩人放聲一笑。她們的年齡偏年輕,不超過三十。這就是他聽說過也在報章上讀到的單身活動。他打起哆嗦,想到琳達。要是他出了什麼事,這就是她要面對的事情嗎?然後他想起來:是琳達把他鎖在家門外的。
也許他會來電吧。
「我有大眾臉。」
另一輛車停進車場,兩個女人踏出來。她們穿著低胸洋裝、腳踩高跟鞋,畫了搭配濃重香水的那種彩妝。他看到安娜的眼光尾隨她們。她們路過的時候,她把腦袋往後靠在椅背上。五分鐘過後,她緩緩坐正身子,梳理頭髮、塗上口紅。她走出車外的時候依然猶豫不決。她拉正自己的肩膀,步履輕快地邁向入口。他注https://m.hetubook.com.com意到她沒拿雨傘。
路緣石那裡整齊堆放著垃圾,裝在加蓋的金屬桶子與大型黑色塑膠袋裡。她把傘扔在其中一個袋子上,畢竟都壞了,留著故障的雨傘也真蠢。既然小艾不在家裡盯著大小事,她可以替自己買把新的。也許可以買有碎花的漂亮黃色傘布,一把不容易故障的好傘。
「我自己也可以好好想想。」他氣憤地說。
「離婚,」她說,「兩年了。有個女兒,住皇后區,在公立圖書館當圖書館員。現在我的基本資料你都知道了。」
「我們試試看吧。」
「只除了什麼?」他問。「妳剛剛正在說妳沒感覺。只除了……」
「我不知道。藍色吧,我想。大家不都很愛藍色嗎?你呢?」
無所謂,他不會來電的,那樣的男人絕不會來電。他為什麼叫她安娜?
「不要,不要丟。」他拚命不讓語氣流露出激動的情緒。「明天我也許可以替妳修修。我很會修理東西。」
她手裡拿著杯白酒站在酒吧附近,向外眺望舞池。
「我幾乎認識不到什麼人,我是負責編目的圖書館員,大部分時間都在辦公室工作。我負責書本的分類跟編目,那就表示我會給它們編號,還有主題卡的主題。我之前還以為我們是絕妙的組合:圖書館員跟會計。」
「我也是。」
他哈哈一笑。「妳真俏皮。」他說,然後因為自己說了真心話而驚愕不已。那不只是為了閃爍其詞,不肯正面回答她而已。「我以前沒認識過當圖書館員的。」
「說『我家或你家?』」
「噢。是啊。我是新來的。」
「別這樣。」他緊張地說。
他說:「要是我們各開各的車,可能會弄得很複雜,這一帶我不熟。」
「那不是會弄到滿晚的嗎?你還要開回曼哈頓耶。」
他想安慰她,想愛撫她味道潔淨的柔軟髮絲,想把她摟得更近,可能因為她的身形跟琳達很相似的緣故。
「偶爾吧。我偶爾會有感覺。」
「我們就一起先搭妳的車吧,然後再開回來這邊拿我的車。」
「真的嗎?」
「跟喬治離婚以來嗎?」
「妳覺得嗎?妳應該去週五的單親父母的饒舌會才對,我都差點準備要衝回艾文身邊了。」
「很好看的臉,」她說著臉紅起來,「我一定是醉了。」
她離他站得很近。藉由停車場傳來的光線,他看得見她的臉。她正在微笑,可是不帶一絲歡樂。她有種惆悵害羞的笑容。他覺得跟她很親近;他真希望自己能有安慰她。
從安娜.威爾斯開車的方式看來,有好幾次柏尼突然想到,她是不是知道他在跟蹤她。首先,她先開上通往城裡的長島快速道路,遇到第一個出口就開出去,然後從別的方向回到快速道路上,轉向往外開向長島。在出入口那裡,她直接往前猛開,根本沒停下來看看路上是否空無來車,只跟後面的車輛距離幾英寸,後者的駕駛按響喇叭,對著她火大地揮舞拳頭。接著她又以二十英里左右的龜速行駛,耽誤了後面好幾英里長的車輛。路過她的車輛都轉頭看她,按響喇叭,而她似乎渾然不覺。有輛卡車切進她前方,車速比她更慢。她沒打方向燈,就驟然急速轉進隔壁車道繼續行駛,彷彿突然清醒過來。然後沒打方向燈,再次閃進右車道,進而從出口離開。尾隨在後的柏尼必須猛然轉向,差點撞上她後方的卡車。她遇到頭一個紅燈時卻繼續往前行駛,然後在停止號誌那裡逗留好久,在她正後方的柏尼不自主按下車喇叭,他沒花力氣躲藏。她詫異地回頭一看,沒hetubook.com.com先左右觀望來車,就立刻採取行動,差點被另一輛車撞上。柏尼必須先等幾輛車過去,才追上她的腳步。他領悟到她不是想擺脫他。她對他毫無意識,就像對路上的其他人一樣。她要不是世上最瘋狂的駕駛,不然就是昏頭昏腦的女士。不管她要去哪裡,他開始嚴重懷疑她能不能毫髮無傷地抵達,也極度恐懼自己要是跟她貼得太緊,能不能保住小命。有好幾次他納悶她是不是想要自我了斷,也暗想她自己是不是心知肚明。然後他們慢慢穿越擁擠的郊區主街,他想她對這裡可能滿熟悉的,因為她似乎料到會有交通號誌,都會提前減速。經過那條街之後,開進樹木林立的蜿蜒馬路,那裡的房子彷彿按照法規般地統一往後退開四分之一英畝。她慢吞吞開著,他想,她又開始拖拖拉拉了。他現在待在後面更遠的地方,有好幾次甚至讓一輛車插|進他倆之間。
他心虛地轉過身,是個穿著絲質女衫的高挑女孩,好幾顆鈕釦都開著,金色大圓耳環襯在烏黑的髮絲上閃閃發亮。他不認得她。
「妳別開玩笑了!昨天晚上在殿堂遇到那些怪胎之後,沒什麼可以讓我失望了。」
「哎,我也沒想到圖書館員會教人跳舞。」他從她手中接過雨衣,舉高方便她穿上。「妳在圖書館裡一定能認識到不錯的人吧。」
「我恐怕不知道怎麼跳。」
「喬治?」她困惑地說。
「我明天打電話給妳好了,我們可以一起吃頓晚飯,我不習慣自己吃飯。」
安娜並未朝他的方向觀望。她進來之後,停下腳步,試探似地四下張望,神態嬌羞。他以為他看到她先嘆口氣才踏進房裡。
「有個三十二歲的女人不這麼覺得,我確定你一定也可以找一個來。」
「沒錯。」他說。
他們走到她停車地點,站在她車子旁邊。
她停車的地方只跟她的大樓隔個街區。他那時似乎因為她不鎖車子而相當驚訝。嚴格說來不是驚訝,而是好奇。她拿起雨傘,鎖上車門。
「以前會。」
「妳剛說喬治。」
「是賽門,我先生叫賽門。不是,離婚以前就這樣了,他後來都不聽我說話。他找到自己更喜愛的人聲。新聲音總是勝過忠誠的老聲音。這年頭就是這個樣子。唉,你滿清楚的吧……你都離開老婆了。」
「沒有,至少我認為沒有,原因是……我不確定原因是什麼。」
「真的嗎?哪裡?」
「我找個三十二歲的要幹嘛?搞不好她會以為大蕭條是地上的坑洞,以為约翰路易士是個搖滾樂團。」
走廊就在教會娛樂室的外面。他聽得到裡面傳出來的舞曲,他感覺到節拍。這樂團不錯。他走了進去。房裡人潮洶湧,可能有兩百個人吧,有些人在跳舞;有些人到處站著聊天或觀望。房間周圍的桌子旁邊也有人。
「當然。昨天晚上我才去曼哈頓參加派對。」
「因為你到處拈花惹草嗎?」
「好吧,柏尼。你會跳恰恰嗎?」
他只等到她繞過大樓轉角,就開始跟蹤她。有另外兩個女人走出車外,趕上他的腳步,他故意拖慢腳步,落在她們背後。
「你是做什麼的?」
她拔腿奔回那棟大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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