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雙腿往床側一放,認出這是旅館房間。當尖叫聲再次響起,他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了。當他拿起話筒,女人聲音說道:「這是您要求的喚醒服務,先生。六點半。」他道謝過後,再次閉起雙眼躺下。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睡著了。他努力重新捕捉電話聲驅散的影像,卻無法聚焦看清。他的心思緩緩爬向現實。
這真的就是婚姻終結的方式嗎?
這個淋浴間差勁透頂,噴出的水量太少,噴頭也無法調整到適合的高度,水溫更是不夠熱。他很快就走出來,擦乾身體,然後鑽進床被底下。他看到自己丟在地上的衣物,於是下床把夾克與長褲掛好。他把剩下的衣物有條不紊地摺好放進櫥櫃底部。他最好開始學習怎麼照顧自己。他熄掉所有的燈光,回到床上躺好,十足清醒,瞪著漆黑一https://m.hetubook•com•com面想著:琳達。他看到她依然光潔的雙腿。看到那雙不願正眼看他的深綠大眼。當他把她的臉轉過來面對自己的時候,她那雙眼就會像百葉窗一樣閉合起來。他看到薰衣草搭綠色圍巾打著漂亮的結。他看到無臉的濃密紅髮鋪散在枕頭上,就像形狀怪誕的棉花糖。他看到一張像希奧多的臉正咬著垂晃的肥厚胸脯,把乳|頭狠狠咬下……
他聽到一聲尖叫,於是猛地彈坐起身,伸手要找琳達,要保護琳達。她不在,他獨自一人。
他的腦袋開始怦怦作痛,彷彿撞上堅硬的東西。那聲尖叫再次穿透寂靜。那不是尖叫,是電話。他伸手拿話筒卻撞到床畔桌上的檯燈。聲音是從哪傳來的?這個房間很陌生。
他漾起笑容。「伯恩斯坦,和-圖-書
」他大聲說道,「你是個鐵漢子。你踏入警界三十一年以來,人類的心裡或腦裡的邪惡,沒一種是你沒聽過或見過的。你什麼都見識過了。沒有事情會困擾你,沒有事情會讓你吃驚,只除了你欺騙自己的方式。」
他把手搭在電話上。直到聽到她的嗓音之前,他並未完全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安娜,也就是愛蕾格拉。她跟他說是愛蕾格拉。他最好當心點,最好開始把她當成愛蕾格拉。
他們共度的生活向來就是個緊急事件。要是她惹上麻煩,她可以打給尚。她不想要他,他必須面對那點。好多年來她都不想要他,他必須學習接受。要是她想要他的話,他人就不會在這裡了。
他覺得自己彷彿從深水往上浮出。他無法呼吸,腦袋就快爆炸。
他想打電話給她,問她是否安好,問她需和圖書不需要什麼?需要他嗎?他至少應該向她報告自己的去向,搞不好會有緊急事件。
他的臉迸出汗水,渾身汗如雨下。他扯掉夹克與襯衫,他不知道要拿它們怎麼辦。襯衫應該要擺在哪裡?琳達向來負責照料他的襯衫跟他所有的衣物,她不曉得她都是怎麼處理的,一向由她判定它們什麼時候是髒的,然後就把它們拿去某個地方,接著就潔淨燙平地掛好,準備供他使用。他的内衣褲與襪子總是整整齊齊摺妥放在抽屜。她一直是個稱職的妻子,把他照顧得妥妥貼貼。舉凡下廚、購物、清掃家裡、結清所有帳單。他們的家一塵不染。尚曾經哈哈笑著說,連蟑螂都會在光滑的廚房地板摔斷腿。尚的老婆是個漫不經心的主婦,帶著一堆孩子……琳達今天晚上在哪裡?沒有他在身邊,她要怎麼生hetubook.com.com活?她想念他嗎?
柏尼鎖住旅館房門,踏進房裡。他感覺得到那個胖女生的存在;他嗅得到她的氣味,摻雜著骯髒髮絲與廉價香水的噁心味道。他轉身便看到滿臉恐懼的她朝著開著的門寸步挪移,一心想要逃命。他猛地撲向她。她不在那裡,只有房門而已,而且是鎖上的。他之前就上過鎖了。他顫抖著捻亮燈光……天花板燈、床畔檯燈、梳妝台檯燈、浴室燈。他甚至探頭往櫥櫃裡查看。房間空空如也。連氣味都消失了。
工作。那就是重點所在。他對工作充滿信任,它不曾辜負過他。
他止不住顫抖。他佇立於強光之中,就在房間中央他差點殺死可悲妓|女的地方,他原本可以輕易放她逃走的。他覺得自己彷彿突然被狠狠拋進污穢醜陋的世界。在他成人生活的大半時間裡,他就像神祇一樣穿和圖書越這個世界,堅不可摧、出淤泥而不染。現在那個世界已經對他染指,感染到他。他很害怕。都是琳達的錯,不,是他自己的錯。他不知何故就是辜負了她。
他必須打電話給琳達,拿取剩下的物品,可是時間還夠。她替他打包的用品至少可以撐上三四天。也許他應該先找個比較好的地方住,找間公寓。他不確定知不知道從何處著手。他們在同一間公寓裡住了二十七年,所有的家具跟他們擁有的一切都是她挑選的,連他的服裝也是。那點倒還好,反正他喜歡她的品味:典雅。他覺得她這人很典雅。
他已經脫掉所有的衣服。它們就像水灘一樣躺在他腳邊。他渾身潮濕,覺得冷進骨子裡。他覺得自己黏滑不淨。沖個澡好了。如果他到淋浴間,就不能打電話給琳達。
打電話給她又不會有壞處,她可能在擔心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