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樂意,只要讓我拿一下外套跟紙袋。打賭是他幹的。」
「當然,就昨天啊,我親眼看到他跟一個警察直接從電梯走出來。那個男人啊,壯得要命,比你還壯。」
「沒多少東西。死亡時間在凌晨一到兩點之間。星期天。我猜最大條的消息就是,我們很確定受害者的身分了,可是還沒拿到明確的證件。唐倫在這個案子上的表現還不賴。他把公寓裡的那本通訊錄整個翻過,找到了牙醫。受害者有牙齒加過牙套,牙醫指認了那些牙。身分是喬治,史東沒錯,是公寓的住戶。對了,租屋仲介一直打電話來,想知道什麼時候可以把地方清空,盡快安排出租。他說他不想賠錢。」
「有。人不在家,我們昨晚試過。不過之前她說她有八年沒見過前夫了。」
菲立好像一副忍住別瞪著他看的模樣,但並沒開口發問。
「曉得他是誰嗎?知道關於他的任何事情嗎?」
「多年輕?」
「好啊。」柏尼說。
「誰啊,先生?」
「沒有,只有門房承認自己看過他。他們說他很年輕,胖嘟嘟、鬈髮。不管白天或晚上都沒有固定的作息。他們其中一人聽到他叫受害者喬治。有一次他從櫃臺那裡打電話上樓看喬治在不在家。」
「十六、十七吧,年輕到都能當兒子了。」柏尼說,「在強森跟拉米瑞茲之後,有沒有人找前妻談談看?」
唐倫警探按響門鈴,羅素先生開門回應,然後又來一次「讓我先看你的證件」的橋段。老天,他們都看過電視影集,全都精明起來了。沒有電視的時代,他敢打賭沒人知道要要求先看證件。
「也許你忘了。」
10E的那對男女出門度週末了,週日深夜才回來。9D的住戶週六晚上不在,是同居的年輕男女,他們一直到凌晨四點才進門。他們有時候會聽到9E傳來震天價響的音樂,可是又能怎樣?他們說。那是公寓大樓,不是屋舍之間隔有樹木的郊區。他們沒去投訴,生活就是這樣。他們不認識住隔壁的傢伙,他們以為他是有點歲數的男人,四十幾或五十幾什麼的。他們不知道他是不是跟人同居。他們有沒有看過有女人過來?一年前某個晚上,也許有吧。長髮女人,藝術家型的。他們自己才在這棟大樓住了一年多一點。
柏尼專注地聽著羅素先生劈哩啪啦一口氣把全美各州的首府講出來,總計五十個。
「我不懂你的意思。」
「有人查到室友的資訊嗎?」
「把她帶來局裡。有時候來到局裡會把人嚇醒。看起來更正式。還有個男人。一個老傢伙,高高瘦瘦的,大嗓門,穿了件深色格子的長雨衣,有點像斗篷,會讀週日《時報》。報紙可能是跟門房領的。櫃臺上就放了一堆。我也要他過來這邊。我想親自跟那個傢伙談談。」
「那是分局長耶,先生。是伯恩斯坦督察。」
「你記得她在哪層樓下嗎?」
「真的?」
「十六https://m.hetubook.com.com、十七吧。很難說,他們說。穿T恤配牛仔褲、沒襪子就穿布鞋的那種類型。有幾次嗑藥磕到嗨。有一次兩個人回來的時候都在迷幻狀態。門開還得替他們按下電梯樓層。」
「我沒嫌疑了吧?」柏尼微笑。
「不知道。只是他猜喬治生活浪蕩。我想要突破心防的是隔壁的老婦人。年紀一大把的女士。可是她一定是全聾了,才會什麼都沒聽到。那棟大樓是戰後建的,牆壁薄得很。」
菲立站起來。「你好嗎,羅素先生?我是菲立警探。抱歉在這樣的雨天找你出門。」他指指椅子。「請坐吧。這是伯恩斯坦督察。我們想要問你幾個問題,是關於昨天早晨在你那棟大樓發生的謀殺案。大樓的住戶,我們昨天大部分都見過了,我們試著跟你聯繫過,可是你不在家。你知道能幫我們揪出凶手的任何事情嗎?」
柏尼想起一位住戶。一個老頭子。他想到對方的時候不禁咧嘴一笑。就是跟安娜(……也就是,愛蕾格拉)一起的那個人。
羅素先生細細端詳,推高眼鏡好整以暇地閱讀,對照相片跟柏尼的臉之後才遞還給他。
柏尼嘆口氣。他把自己的名字跟號碼寫在從菲立桌上拿來的紙片上。「好吧。如果你恰好想到什麼,如果你想起自己看過她,打電話給我。我想談一談。美國各州首府的事,你真的很厲害。我就不知道。」
唐倫走出菲立的辦公室,向皮特森打打暗號。皮特森說:「如果你能叫市長找人把這個地方重新上漆,我們會很高興的。」
「那個賊啊!」他用雨傘指著柏尼。柏尼停步瞅著他看,咧齒笑著,就像當時在大廳那樣。
「那種現代東西嗎?圓罩型的,他們都這麼叫。」
「胡說!我告訴你們,他就是賊沒錯。你們可能跟他是同夥的。」
「那是我的證件,羅素先生。很遺憾讓你誤以為我是賊。」
「我不記得有女的這麼說。」
「是的,先生。」
「她昨天跟你一起搭電梯上樓啊。」
「阿拉巴馬州——蒙哥馬利、阿拉斯加州——朱諾、亞利桑那州——鳳凰城、阿肯色州——小岩城……」
「他真的被砍掉腦袋,連手跟腳都沒了嗎?」
「別發牢騷。」柏尼面無表情地說。他輕拍眼前的資料夾。「我們把線索拼湊起來看看,目前手頭上有什麼?」
「好像發生?你不確定嗎?你應該看看電視。電視整天都在報導這件事。還把大樓照出來,就在螢幕上耶。我昨天下午跟晚上都在我女兒家。她煩我煩個不停:『老爸,你一定要搬家,』她說,『你必須離開那棟大樓。他們現在都到那棟大樓去殺人了。』她的意思,就是要我去那種專住老人家的地方,那些給年長者的養老院,就是會在食物裡頭亂加東西的地方。像是硝,為了消除你的性衝動。」
「誰啊,先生?」
「好個m.hetubook.com.com多愁善感的都市啊。」柏尼說,腦袋裡閃過的想法是,自己是不是應該申請租下那個地方,看起來挺不錯的。紐約市租屋法則:跟在靈車後頭走。
「沒人跟我一起搭電梯啊。」
「是的,先生。」他準備請調到毒品偵緝組去,請調到那類的輕鬆部門去,就是可以跟黑手黨直接對決的部門。這些老人家實在讓他吃不消。「羅素先生,我想你已經知道大樓裡……出了狀況。」
唐倫嘆口氣。辭職算了。他要去當體育老師,不然就開家酒吧。「你最好也帶把傘,先生,又開始下雨了。」
「上帝保佑你,」警務佐皮特森說,「你看起來不像。」
柏尼說:「以前會說自己聽到或看到東西的十個人裡面,有九個是自己亂編的。」
「要是他不顧好自己的陰|莖,那他就沒資格擁有。」羅素先生說。
羅素先生動也不動。
「噢,天啊。」菲立說。
「我當然介意,你不會以為,我在菸槍身邊鬼混,還能健健康康活到八十歲吧!」
菲立說「好,督察」,可是表情說的卻是:為什麼挑這個案子?為什麼你這麼投入?他繼續說:「關於週六晚上的另一個精采案子,我們手上有幾條不錯的線索。就是沒手、沒腳也沒頭的軀幹屍身。」
「是的,先生。」警務佐皮特森把紙跟筆遞給他。
「那女的有把黃色雨傘。黃色塑膠布料。」柏尼說。菲立不再坐立不安。
門房說米勒太太是個安靜的女士,很有威嚴。她總是會道早安跟午安,耶誕節也都會給不錯的小費。她不怎麼跟人往來,他對她沒有特別的好感或惡感。重點是她不會惹麻煩。
警務佐皮特森吁口氣。「菲立警探正在等你,先生。」
「你如果是警探的話,打個領帶也不會少塊肉吧。你應該樹立好榜樣的。我永遠都會打領帶,即使一個人在自家的公寓裡也一樣。」
「那種傘撐不了多久,」羅素先生說,「根本是垃圾。我同一把傘都用了二十年了,我什麼東西都沒丟過。」
柏尼獨自在自己的辦公室裡,仔細閱讀史東案件的檔案。唐倫滿盡責的;大部分的大樓住戶,還有整天進進出出的每個人,他都面談過了。沒有能當線索的東西就是了。住在樓下8E的人聽到喧鬧的音樂聲,但她沒去抱怨,她自己有個少女年紀的女兒會用四聲道環繞音響聽搖滾樂;沒人抱怨她女兒,她就已經謝天謝地了。她也聽到四處走動、跳舞,還有可能是吼叫的聲音。她以為有一場派對。不,她不認識樓上的男人,她懶得跟男人打交道。
「那個賊啊。我打賭人也是他殺的。」
柏尼笑容燦爛地站起身,「我猜,我們乾脆送羅素先生回家吧,菲立,他幫不了我們的。」
「你們那時候在聊天,她說我不是賊。」
羅素先生昂首闊步走過柏尼身邊,到敞開的辦公室門那裡。柏尼尾隨他進去,隨手關上門。和圖書
「當然確定,我看到賊就知道是,你看不出來嗎?我跟那個年輕女人說他是賊,可是她說他不是。滿不錯的年輕女人,她說要是她可以,會把天氣交給我全權負責。可是她說他不是賊。她滿友善的。有些人進電梯來,根本不跟人講話。」
柏尼把椅子拉到羅素先生身邊坐下,叉起長腿、面露笑容,模樣友善放鬆,把黑色證件套遞給老人。
「我看起來當然像,」羅素先生不耐煩地說,「為什麼我看起來不應該像自己的年紀?有自己年紀的樣子又沒什麼好丟臉的。可是我在考慮要染頭髮,白頭髮跟我不搭。」
「問他啊。」老人指著柏尼,但也以好奇不已的眼光環顧辦公室。
「不是,先生。那是別的案子。」
「我不曉得,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他怒瞪著柏尼。「我不知道。我不確定。」
老人開始走向菲立的辦公室。這時柏尼打開自己的門走了出來,手裡抓著檔案夾,也要往菲立的辦公室走。羅素先生驟然停步,扯著嗓門說:「就是他!」
「我這輩子沒丟過東西。」他說。「美國的每一任總統我都曉得,從華盛頓到雷根,還有他們的副手我也全都知道。」
「絕對介意。」
「另一個身體部位。嗯。」
「你認識9E公寓的住戶嗎?」
菲立一臉困惑。
「要是我當初是你的社會老師,包準你全都知道,」他說,「而且你就不會淪落到變成賊了。」
菲立看他的眼光是不是怪怪的?還是他自己的想像?搞不好你自己也用奇怪的眼光看自己,伯恩斯坦。他接過檔案站起身。
貓咪弓起背脊,甩動尾巴,朝他低嘶。「你守規矩點。」羅素先生尖聲說,用傘指著牠。貓咪轉身悄悄走下階梯溜開,羅素先生跟在牠後面邁步。
「不知道。」
「我知道市長是誰,」羅素先生厲聲說,「拉瓜迪亞以來的市長我全都可以告訴妳:威廉.奧德維、文生.印裴拉特里、羅伯特.華格納、約翰.V.林賽、亞伯拉罕.畢姆、愛德華.科奇。他們全都是無賴,除了費歐瑞婁,那朵小花。我不時也在寫信,主要投到《紐約時報》,可是他們都不肯刊出來。報上登的那些信是假造瞎掰的啦。根本都是同一個人寫的。那些信即使彼此意見衝突,語氣也都一個樣。」
「真的很厲害,」他鼓著掌說,「對吧,菲立?」
「就是他沒錯。」羅素先生態度堅定地說。
「你乾脆順便討個壁紙來吧,」唐倫嘀咕,「還有每天送鮮花來。」
「不認識。」
唐倫沒聽說大樓昨天曾經發生闖空門事件。他特別提醒自己要查查看。「我的意思是,先生,大樓好像發生了謀殺案。」
「對。」柏尼說。
「對。」
「早知道就m.hetubook•com•com不該給她們投票權的。」柏尼說著連忙走出去,免得菲立又要滔滔講起他最愛的話題:警界的女性。
「噢,對。這個是丟了……」
「什麼時候的事,羅素先生?」
菲立一面不停說著是,親愛的,一面翻過桌上的一捆卷宗資料,拿出一份遞給柏尼。柏尼詳盡閱讀。
「棒透了。你確定你連一根菸也介意嗎?」
「我不記得有人跟我一起坐電梯。」
「把住在九樓的人全帶進來,8E跟10E的住戶也是。錯開他們來局裡的時間,免得一堆人全擠在這裡。」
羅素先生噘起嘴唇,思索片刻。「沒有,」他終於開口,「我不記得有那一號人物。」
「幹嘛啊?我又沒打噴嚏。每次我說我八十了,就會有人說『上帝保佑你』。」他轉向柏尼。「你想問我什麼?」
「如果你看到他,可以指認出來嗎?」
「謀殺那晚他有沒有看到受害者?」
菲立臉色刷白,馬上起身領著老人往外走到外側櫃臺,然後匆匆趕回自己的辦公室。警務佐皮特森說:「午安了,羅素先生。巡警會載你回家,他就在外頭等你。」
警局顯然讓羅素先生著迷不已。他馬上就說:「這個地方需要好好重漆一下。真是丟人現眼。」
大樓裡住了不少女士跟老男人。他馬上知道警探詢問的那個男人是誰。高高瘦瘦,一頭白髮,老是抱怨不停。這世界都是為了讓他品頭論足而存在的。羅素先生,15A,隨身帶著裝有磚塊的紙袋。他逢人就跟對方這麼說。
唐倫清清喉嚨。「先生,」他說,「我們要請大樓裡的每個人到警局走一趟,回答幾個問題,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現在可以帶你過去。」
「不記得了,他不覺得有。大樓裡住了四百多位住戶,他說,要怎麼記得每天晚上遇到的每個人?」
「繼續試吧。離婚的人喜歡把對方盯得緊緊的;恨意是很強大的連結。牙醫知道他什麼事嗎?」
「也許你可以告訴我們她叫什麼。她是9E那個男人的好朋友嗎?」
「你確定那個人是竊盜犯?」
可是明明有人打電話報警,明明有人舉報說發現屍體,卻沒人知道是誰。
皮特森指指菲立的門。「麻煩你進那間辦公室。羅素先生……」
「你認識她嗎?」
「他們連照片還是指印都沒跟我討,」他說著一面坐進等候中的警車,「我看到賊,就知道是賊。」
「我什麼都不會忘,我可以把全美各州的首府都講出來,想聽我說嗎?」
「真該死,」菲立說,「幾年前都還能找到犯行的目擊證人,會有十個人挺身出來說他們看到或聽到什麼東西。這年頭啊,沒人想要被捲進來,沒人在意,大家甚至都不大替自己著想了。結婚三十年的夫妻分道揚鑣;同居五年的年輕人怕扛責任,不肯跟對方定下來,更不想生小孩。」
最有可能的就是姓米勒的女人,9F,她整晚都在家。柏尼決定要親自跟她懇談。
「當然,」他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腦袋一清二楚。而且我的紙袋有磚塊。」
羅素先生點點頭走出去。警局外頭有騎樓遮擋,有隻大流浪貓正在頂端階梯躲雨。「我什麼都不要跟他們說,」他對貓咪說,「那不是真的警局,只是個幌子,可能是個賭場,搞不好還是妓院咧。他們為什麼想找那個可憐的好女孩?搞不好為了封她的口,想幹掉她。」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啦,」菲立說,「街上有個女人尖叫求救,大家就把窗戶關起來。有男人從行駛中的車子被丟出來,血流不止,大家就直接走過他身邊。沒人想要被捲進去。我不知道。有時候啊,我覺得都該怪整個婦女解放運動。」
柏尼一從閱讀內容抬起頭,菲立就乍然說:「親愛的,我現在得走了,督察到了。」他又多聽片刻。「甜……我有工作要忙耶……」他掛掉電話,語帶歉意地說:「她愛我……」
「大樓裡的狀況一大籮筐。有一半時間,熱水鍋爐都是故障的,可是我才不信咧,我認為是房東為了想省下熱水錢故意弄的。還有闖空門!之前我才看到一個闖空門的賊。」
「唐倫啊,」羅素先生說。「你愛爾蘭裔啊?」
「關於咬老二的人,我們有什麼消息嗎?」柏尼問,意識到他說了「我們」而不是「你」,等於主動把自己納入這個案件裡。
柏尼打開門的時候,菲立正在辦公室講電話。他的手肘撐在桌面上,彎垂著腦袋。對話主要都以「是,親愛的」作為結尾。柏尼開始往外走,但菲立揮手要他進去,指了指椅子。他掩住送話口,對柏尼露出詢問的眼神。
「沒錯,」柏尼說,「很高興跟你一聊,羅素先生。別丟掉我的號碼喔。」
「早上,很早的時候,可能是凌晨五點吧。我到大廳去拿我的報紙。門房那個傻蛋啊,有一半的時間都沒幫我把報紙拿進來。他老是忘東忘西,我什麼都不會忘。」
「那個男的?」皮特森滿臉困惑。
菲立說:「我不知……也許我們應該多給他一點機會。介意我抽菸嗎,羅素先生?」
「什麼朋友?」
「真的有八十歲嗎?上帝保佑你。」
「我們只是想問她幾個關於週六晚上的問題。她可能是目擊者,」柏尼說,「她笑起來滿好看的。金髮。藍眼。苗條。紅雨衣。」
「一個女的。昨天早晨她跟你在走廊裡,身高大概五呎四吋。她穿紅雨衣。」
「可是你認識他的一些朋友。」
坐在桌前的警務佐依莎貝.皮特森和顏悅色說:「你說得對,先生。要是你可以寫封信給市長告訴他,我們會感激不盡的。是科奇市長喔,拼法是K—O—C—H。」
「好,好,」柏尼說,「把那個檔案也給我吧。我回自己的辦公室看。」
「我以前在學校當老師,十五年前退休的。如果你以為一個人可以靠那種退休金生活,你就是瘋子。我想我也會跟市長提到那一點。六十五歲退休的。我現在八十了。」
「你認識他嗎?」
「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