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喔,不……」她的臉變得慘白。「他們怎麼能這麼寫?我告訴過他們,我們不想接受採訪。」
洛伊德噗嗤一笑,隨即變成在地上打滾大笑的聲音,引得貝絲走進了客廳,豎起了眉毛,像是在詢問著他。看到他還在講電話,她做了個拿灑水壺澆花的動作。洛伊德趕緊振作起精神、「貝絲剛剛走過來,她想要知道植物是不是還活著。」
「好啊。」
「那是可憐你,這個笑話超冷。」
洛克威爾曾被視為是接任目前已至頹齡的施耐德福斯紐約分公司執行長,也就是業界傳奇柏尼.施耐德的熱門人選之一。洛伊德美國的同事承認,駭於聽到這件蒙上陰影的違法事件。洛克威爾被視為業界的文案高手之一,曾負責多個代理商的創意活動,特別是為熱情航空所設計的文案。他的無預警離職緊跟隨在負責熱情航空英國分公司的朱立安.傑威爾離職事件後,而朱立安離開施耐德福斯、加入史塔姆杜恩公司只不過是三週前的事情。熱情航空未來動向成謎。若是熱情航空與施耐德福斯分手,那史塔姆杜恩公司顯然就是下一任的合作對象。
「不然換妳說。」
「床頭櫃的第二個抽屜裡面有衛生紙。」
同時,施耐德福斯也不斷有與熱情航空最大的競爭對手,也就是史戴特賽德航空合作的流言傳出。昨日哈利.福利駁斥這項傳言為「無稽之談,我們絕對不會同時跟這兩家相互競爭的客戶合作。」
「聽我一句話。如果妳心情不好的話,別看電視也別喝酒,特別是不能同時做這兩件事。」
「我不……我只記得一個笑話。」
「什麼好啊?」
同一時間他聽到蘇絲咕噥著,「這可沒有比把別人家的貓殺掉一樣差勁吧。」
「抱歉聽到這件事,該不會……」他遲疑了一下。「該不會是……荷蘭醬先生吧?」
洛伊德大叫,點頭安撫著貝絲。「我會轉告她的。妳繼續好好工作。」
「好啊,我們來討論啊。你想要明天回來?可以。你想要再多住十年?可以。」她的語音顫抖。「我真的一點也不在意。」
貝絲還等在一旁,像是要洛伊德詢問蘇絲其他關於持家方面的問題。「我想我得走了。」他說。
洛伊德發現自己在發抖。他啪地一聲閤上雜誌。我並沒有做那件事!他想要大叫——也可能已經叫出來了。收銀小姐站在收銀機後狐疑看著他。他拿著那本雜誌去付了錢。當她找零時,他失手沒接好,硬幣從手中掉落,在地板上彈跳著。洛伊德趕緊撿了起來,蹲低的身影看來就像是個乞丐。他現在覺得真是羞辱到了極點。
「妳要我掛斷電話嗎?」
「我想想……有兩個男人在五金行裡遇到。其中一個說:『我送了一張椅子給我岳母當做聖誕節禮物。』『真的嗎?』另一個人說。『她喜歡嗎?』『我不知道。』男人回答道。『她還沒把插頭插上。』」洛伊德聽到輕哼聲。「妳看吧,妳笑了欸。」
整個星期他都處於一種被公司抛棄,疑惑與挫折的氣氛中。從他成為青少年之後,這還是頭一次這麼坐在電視機前發呆看著節目,直到新聞跑馬燈、汽車廣告、醫院連續劇與狨猴的交配行為在他腦中交織出一片混亂,讓他在夜晚變得焦慮不堪。他隨意在倫敦的大街小巷裡亂逛,有時還走上五、六個小時,最後拖著疲累的身軀回家。
貝絲盡量表現出支持的樣子。她開始幫他找其他的工作機會。「我相信我爸會幫你在川普斯企業裡找一份工作,好幫我們度過難關。」某天吃早餐時她這麼說。貝絲的父親是個沉默的工作狂,在讓狗兒排洩物不會發出臭味的新式狗食市場中,佔有壟斷市場的地位。「他們的紐澤西分公司不久前才在找像你這樣的人才呢。」在那段談話之後,洛伊德散步的時間創下他個人最久的紀錄。
他還是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沒有從施耐德福斯的員工口中聽到任何風聲,週三下午他收到倫敦分公司叫快遞送來一箱他的私人和圖書物品。在哈利威脅說會採取法律行動後,他也不敢跟任何人聯絡。雪莉對他那通電話的反應讓他丟光了臉,她一定認為他是賣國賊。他們所有人一定都是這麼想。那些人如此容易就相信這件事是他做的,才最傷他的心。連迪迪也沒有打電話來。沒有人想聽他的解釋。
她聽起來像是還躺在床上的樣子。洛伊德看了一下手上的錶,想著自己是不是搞錯時間了,不過並不是——現在是紐約時間上午十一點。她不可能還在睡覺。當然還有其他可以在床上做的事情。
「遵命。聽著……蘇絲,如果妳要現在回來倫敦,我確定可以找到另一個住的地方。」洛伊德不敢相信自己在說些什麼。貝絲給他的指示是叫她至少要到下週末後才可以回來。
「妳想不想找個人說說話?」
「沒事。天啊,我恨死了男人!」
「你怎麼會知道?」
在回家的路上,她在外食店停下腳步,點了一個垃圾箱蓋子大小的披薩。她坐在餐桌前,伴著漸暗的天光,吃下整個披薩,一邊看著對面的夫妻做著每日的例行工作:拿盤子、吃飯、聊天,還有看電視。吃完披薩後,她感覺到滿口大蒜味的油膩口氣。她的一根手指撥弄著狗啃的頭髮,同時也決定要改變自己的人生。吃新鮮水果、運動、每天八杯礦泉水,這些都是女性雜誌裡建議的:應該修道院才會有這些規矩吧。她可以想像這麼做的效果:閃著光澤的皮膚、她的身上會練出肌肉,發散出新的能量。她會靠著神祕的自我力量過活。「天啊,蘇絲,妳看來變了一個人!」人們會這麼對她說。「妳去渡假了吧?」他們的疑問不再是她為什麼還沒結婚,而是去哪裡找一個可以跟她匹配的男人。
「那是女孩子用的辭彙啦,意思是心情不好。像是住在寄宿學校裡,曲棍球隊長責罵你的時候。」
「不用,這沒什麼。我的人生總是一團糟。」
「改叫我蘇絲吧。只有以前念書時的那個女校長,她才會叫我蘇珊娜。」
「是的。不。我不知道。」她似乎陷入極度悲傷的情緒中。
杰也是站在他那邊的人,他說,「把一切交給律師吧。反擊回去啊!教訓一下那些混蛋!」
「蘇珊娜?抱歉打擾妳。我現在打來是不是不方便?」
一個半小時後,洛伊德已經每一個走道至少走上三遍,又原路走回去拿沒買的東西。讓他好奇的是,一直都沒找到英式瑪芬糕的蹤影,索性買了一袋上面寫著「美式甜甜圈」的東西——從它別緻的包裝與驚人的天價看來,這顯然非常貴重。等著長長的結帳人龍中,他打開袋子,拿出一個他所見過史上最小的甜甜圈,咬了一口。沒味道,乾巴巴,上面的糖粉又油又濕:是啊,它們是從美國來的,沒錯。洛伊德一笑,這些英國人還真是難以捉摸。
只是她的髮型就真的很糟了。每次她以為可以一刀下去就剪齊時,卻還是得為了不知道從那裡冒出來的幾根頭髮移動頭,而毀了原本的效果。照這樣子看來,她大概會剪出一個讓自己可以去演啞童的頭。她決定明天上班前去髮廊換個新造型,假裝自己也是趕時髦的人。當蘇絲轉過頭伸手要拉背上最後一綹頭髮時,一個重心不穩跌在字典上。為什麼這個該死的鏡子要掛這麼高?她突然想到,這裡或許是洛伊德刮鬍子的地方。他一定是個身材高大的男人。
佛瑞德.亞斯坦真的會讓她的心情變好嗎?她想試一下應該無妨。不久後她站在浴室的鏡子前,腳底墊著厚厚的字典,手裡拿著一把剪刀,而佛烈德唱出讓人想跳舞的浪漫歌曲,雖然歌詞的韻腳是美式英文,英國人聽來會覺得很可笑,卻也會想要唱和。
不知道為什麼,洛伊德用風趣、遲疑的聲音說著「該不會是荷蘭醬先生吧?」的話句,飄進她和-圖-書的腦海中,讓她差點就笑了出來。她抹掉眼淚。他一直都很關心她。請注意,他不知道她現在的情況有多糟。她猜想著洛伊德的樣子,腦中有多個洛伊德的身影。最初她以為他是個無趣的上班族;但是杰怎麼會有那樣的朋友?顯然他對工作絕望,而且更慘的是,他被公司開除了。只是他今天聽來……很溫柔、很和善、很熱心。她對這些討好的形容詞做了一個鬼臉。她有關心過哪一個男人是不是「溫柔」嗎?
她轉過身坐在浴缸的邊緣,將臉埋在雙手裡。尼克的咆哮仍在她腦中迴盪著:「賤人」、「騙子」。蘇絲心中充滿了羞辱,腦中浮現一個她宛如淘氣孩子丟擲著頭髮的畫面,把關於哈雷機車、名模崔姬與抽大麻煙,以及困擾著其他邁入三十歲的人,同樣也讓她煩惱的事情告訴尼克。難怪他會認為她可以融入漢普頓的生活。淚水從她的指間滲出。沒有人毀掉她的人生,這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
「是啊。」她聽來一點也不感興趣。或許她感冒了。
「這我可要說一句,披薩斜塔還站得好好的。還有請你說明一下:為什麼你要把胖子華勒放在P這個分類下?」
「什麼事?」
在他回到家時,發現貝絲全神灌注看著旅行小冊子:華滋華斯的旅遊經驗、韃靼遺跡之旅、電影《英雄本色》之旅。他把《廣告雜誌》上的文章拿給她看。
洛伊德氣得說不出話來。他並不是孩子,不需要跟她出聲抗議。他踩著腳走到廚房,將買的東西拿出來放好,砰地一聲關上櫥櫃的門。在自艾自憐的心情下,他擦乾淨廚房的流理台、清空了垃圾桶、換好了裡面的塑膠袋,還把爐子也刷乾淨。如果他註定得當個家庭主夫,那他最好認命一點。最後當他用完再延宕下去的藉口時,他拿起電話,撥了那個號碼。
「……我想我們應該討論一下房子的事情。」
「喔,是你啊。」她的聲音冷淡,一點也不歡迎他的樣子。看來她也認為他是個騙子。
「好極了!」
「別再說了!」他聽到刺耳的啜泣聲,然後又是一連串的吸鼻聲。
「喔。」她在嘲笑他。他還蠻喜歡的。「這總比把東西疊成披薩斜塔,然後等著它倒下來要好吧。」他回嘴。

「蘇珊娜,這當然很重要。但願我可以讓妳好過一點。」
這個幻想一直她腦海中停留到她將衣服脫在洛克威爾家的地毯上、刷牙、擦晚霜和爬上凌亂的床鋪。她躺在黑暗中,聽著耳中自己的心跳聲——砰——砰、砰——砰——猜想著她會不會一個人度過餘生。
「我是為自己哭的。我真是笨到了極點。」然後傳來一陣猶豫的嘆氣聲。「我想我已經對男人死心了。」她用力擤了擤鼻涕說,「抱歉,這已經不重要了。」
「妳掛在牆上的那張照片,我也喜歡那張。沒有人能一邊看著亞斯坦還一邊哭。我有一張不錯的專輯。妳可以在……」
不過洛伊德並沒有要對老東家不利的打算,他也不認識任何英國的律師。況且這麼做又能證明些什麼?他甚至不敢打電話給蘇珊娜問關於房子的事情。她一定會擔心萬一他和貝絲提早回來的話該怎麼辦;老天爺啊,為什麼要發生這種事?那是一個他素未謀面的女人,他對這個人一點都不瞭解,只知道她是一個隨性、會穿黑色吊襪帶、廚藝不佳、喜歡貝絲.史密斯、常常跟男人出去約會,而且死了一隻貓。貝絲叫他下午撥個電話給她。他一點也不想打。和-圖-書
「蘇珊娜…………妳沒事吧?」
「好吧。」她聽來很詫異。他何時也變得這麼直率了?
她挑出來的第一張,上面是一個戴著太陽眼鏡的男孩,坐在一部美國大車的引擎蓋上,不過顯然這不是洛伊德。但是在下一張裡,有一個年約十五歲的男孩,穿了件短褲與胸前有數字的背心,那個就可能是他。那個男孩人高腿長,一頭深色捲髮,藍眼露出真誠的眼神讓他看來就是很「美國人」。他手中握著一個獎杯,露出潔白的牙齒,似乎是剛贏得賽跑比賽的冠軍。同一個男孩還有其他張照片,有幾張年紀小一點,有幾張年紀大一點,還有一張是跟父母站在一起。父親跟兒子長得很像,只是多了一股成熟的韻味。另一張照片裡是兩個年紀比較大的女孩——或許是他的姐姐吧。這家人都具有一種特殊的魅力,全都有瘦高的身材,散發出一種美式幸福生活的感覺。他們在船上、海灘上、烤肉會拍照,時常在同一幢殖民式紅磚屋前擺著姿勢。她發現一張裡面是年紀稍大、看來很呆的洛伊德,穿著學院袍與學士帽。在他的姿勢中,每一個細節都顯示出他在驕傲與害羞之間掙扎。蘇絲笑了出來,想到她念中學時,她爸媽堅持要她穿著新制服拍照時的感覺。
「如果妳是指那個意思的話。」
傳來好大一聲嘆息。「如果你一定要聽的話。我說了喔:凱薩大帝的軍隊在哪裡?」
洛伊德推著手推車在超市的貨架中穿梭,心裡想著我的人生毀了。他現在沒有工作,只好淪落到跟做苦工的低下階層廝混在一起。出乎他的意料,做著相同工作的男人還真不少:洛伊德相信這些人都是跟他一樣被公司趕出來的人。他還得過多久像這些人,穿著有奇怪商標的運動褲與拉鏈尼龍外套、被迫吃著加工食物的日子?
那部車不斷出現在洛伊德與杰由西至東的橫越美國之旅的照片中,有些照片裡杰穿著繫有蝴蝶結的酒保制服,而洛伊德穿著白色制服,兩個人在漢堡店裡。這或許就是他學會做菜的原因吧。其他照片則是洛伊德在酒吧裡彈琴。某一張後面還用花俏字體寫著:「嗨,可愛的男孩!別忘了藍土狼酒吧與愛你的達蓮娜」,簽名下方還畫了一個微笑。喲,看來他還滿受歡迎的嘛。
蘇絲殺霎時認出一張她熟知的臉。那是杰——穿著八十年代早期的街頭風破爛牛仔褲與緊身T恤。站在他身後是一顆巨大、矗立在沙石與灌木叢中的石頭,讓她不由得想起德州或是猶他州。這一定是在杰告訴她那段橫越美國之旅的途中所拍攝的。杰看起來比較瘦、年紀比較小,不過揶揄的笑容仍是未變。盒子裡還有其他杰的照片,有些是跟蘇絲逐漸搞清楚一定是洛伊德的人一起拍。蘇絲愈看興致愈濃。長大後的洛伊德有著一雙肌肉發達的腿,頭髮很長,讓他有一股特殊的氣質。她發現從第一張挑出來他坐在車上的照片看來,他還真是一個脾氣暴躁加喜怒無常的人。
「抱歉,我讓你blubbed了。」

或許不會……但是如果熱情航空要停止跟他們合作的話,施耐德福斯顯然就會跟史戴特賽德航空攜手。期待在這場大西洋的金雞母航線上,可以見到上演更多的搶椅子大戰……
話筒傳來好一陣子內疚的沉默。
「我才不要逃跑。」她的語氣出奇地倔強。「我是來這裡享樂的,當然要繼續留下來。」
她笑了出來,那是一個真實的笑聲。洛伊德心裡出現一股異樣的滿足。他可以想像她現在身處何方,她可以看見他放在五斗櫃上面的史黛拉畫作,還有陽光從窗戶射入,形成一片金光。他聽見街道上車輛急促的喇叭聲。到剛剛為止,他一點也不想念紐約,但是現在想家的情緒讓他心頭一擰。hetubook.com.com
「多謝那些鼓勵我的話。」
「我以為你會生氣,所以把他們打發掉。」
她蹣跚地踩在地毯上往浴室走去,也準備像往常那樣踮起腳尖看著自己在鏡中的倒影。就算她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看到時也是嚇出一身冷汗。她的眼睛充滿血絲,還因為哭了好幾個小時而浮腫,跟熊貓沒有兩樣。但是最讓她一驚的是頭髮。過去是齊肩的稻草,現在則是狗啃的馬桶蓋齊耳短髮,像是被矇眼瘋子剪過一樣。她的頸子看來空無一物,真是可悲,無情的微弱陽光就這麼印在上面。沒有別的東西可以吸引目光,讓她的鼻子怎麼看就跟熨斗大樓一樣雄偉。蘇絲看著自己悲慘的面容。這就是她的真面目:遲鈍、乏味又難看。
有愈來愈多的女孩出現在大概是大學時所拍的照片中——穿著黑衫、滿臉愁容、想要成為希薇亞.普拉絲的女孩;金髮美女、穿著NYU運動衫的健美女郎。然後是一疊以專業手法拍攝的黑白照片——洛伊德在滿是陌生人的派對裡當DJ、上台演講、跟不知名的名人握手。盒上的右上方蘇絲發現一個信封,裡面裝著去渡假的照片。許多合照都是跟一個削瘦、臉色嚴肅、穿著白色亞麻洋裝、戴著草帽的女人,她的手臂都是勾在洛伊德手臂上。
「我說了什麼?」
洛伊德.洛克威爾在赴英國四週的期間,倉促離開施耐德福斯的原因成謎。執行長哈利.福斯三緘其口,但是《廣告雜誌》取得內部消息,據稱是跟「違反客戶保密資料」有關。我們無法從目前人在倫敦參加施耐德福斯交換計劃的洛克威爾身上,得到任何他的說法。對他是否要繼續在這個業界找新工作也不得而知。
「『blubbed』?」
蘇絲嘆了一口氣。這當然是個美滿的結局。郎才女貌、幸福的家庭生活、隨風飄揚的窗簾、歡鬧的晚宴派對。她的眉頭一蹙,將照片放回盒中,再擺回衣櫃裡。然後她出門去散步,雙手插在口袋裡沿著中央公園繞了一圈。她仍是忍不住想起尼克,以及他們兩個上次來這裡的回憶。那時她心裡滿是美好、快樂與歡笑。而尼克——原來他都是在演戲?
超市的出口處擺放著不少雜誌。洛伊德注意到最新一期的《廣告雜誌》,決定要看一下工作職缺的部分。你永遠也不知道外蒙古可能會找能寫文案的人。他迅速翻閱著後面的頁數,對那些誇張的字眼而感到一縮:「關鍵執行者」、「積極發起人」與「策略目標」。沒有沒有一個工作是適合他的。尤其看到要求求職者的年紀不得超過三十五歲的廣告時,更是讓他心頭一寒就在他快速翻閱剩下的頁數時,洛伊德驚恐地看到自己的照片。照片下方的標題這麼寫著:「洛克威爾……他是逃避還是被逼?」洛伊德將雜誌拿近了一些,就像是殺人犯面對他自己的「通緝」海報一樣,帶著不安的心情看著這篇文章。
蘇絲放好話筒,又倒回枕頭中,直視著天花板。她心裡也明白,從昨天一大早布萊絲.波加多的車子載她回公寓之後,她就像是被沖上岸的海星m.hetubook.com.com一樣,躺在悶熱的房裡。洛伊德說的沒錯。現在該是起床面對世界的時候了。
「聽到妳這麼說真好。」洛伊德很意外自己居然很喜歡跟她說話。從星期二以來,這是第一次他鬱悶的心情有變好的跡象。「要不要我講笑話給妳聽?」
「用不著客氣。妳怎麼不趕快起床、放些音樂,還有……?」他停了下來。女人要讓心情變好會怎麼做?他想到了。「還有去洗頭。」他下了這個結論,覺得自己很聰明。
「說給我聽。」
「啊,那個P是指鋼琴。」
「哈囉?」一個聽來蒙住的聲音說。
「妳躺在床上嗎?」他問。
「聽著,我知道現在要跟妳說話,對我們兩個來說都很尷尬。我想妳應該已經聽說我被炒魷魚了……」
「告訴他們?」洛伊德一頭霧水。「妳的意思是,他們打電話來過?打來這裡嗎?為什麼妳沒有告訴我?」
「在他的袖子上!」
「小褲褲」,好棒的三個字,比「內褲」更讓人能產生遐想。「呃……妳喜歡佛烈德.亞斯坦,對吧?」
「不然你有什麼其他的建議?重新把放小褲褲的抽屜整理一遍嗎?」
對話到這裡結束。她掛斷了電話。一時之間洛伊德又回到紅色的起居間中,而且是一個人,雨從灰色的天空降下,而他手中握著沒人回應的電話。
「不用了,多謝。」
洛伊德嚇了一跳。他惹她生氣了嗎?就在他試著找出正確的話語來回應她時,聽到一陣再清楚不過的聲音。她正在哭泣。
「別說。流行音樂,子分類為歌手,子子分類為男性,在A字首裡面。我花了三週才找到,不過我已經解開你編排的方式了。」
蘇絲想起她在某個櫥櫃下面找到的那盒照片。她今天沒有別的事好做,而且她對洛伊德也產生了好奇心。偷看一下應該沒有關係吧。
他聽到翻找東西的聲音。「謝謝你。」她說,聲音聽來穩定了許多。「至少這件事跟我的廚藝沒關係。反正他那天也沒來吃,那隻臭老鼠。」
「是,為什麼這麼問?」
話筒傳來極大的吸鼻聲。「我剛跟男友分手了,事情就是這樣。」
「有一件事你可以讓我心情好一點。」她最後說。
現在是週日下午,貝絲叫他去買東西。「既然你不能貢獻金錢,」她快活地說。「那你就幫忙做點家事吧。」當然她說的沒錯。沒有法律規定購物是女人的工作。過去他就很喜歡去巴德奇食品店買些起司、義式臘腸和看起來奇形怪狀的菇類。不過他現在覺得自己很卑微。賣場中的音樂聽來有催眠的效果,上千種商品搞得他眼花撩亂。咖啡。買了。穀片。買了。奶油。買了。麵粉——嗯。中筋麵粉?全麥麵粉?自發麵粉?洛伊德在研究著架上的包裝時,將貝絲整齊字跡寫成的購物清單舉高到眼前。最後他決定每一種都買一包。
她帶著不安的心情打開了鞋盒的蓋子,發誓如果照片的內容太具有隱私性的話,就立刻放回去。她試著不要弄亂順序,從最下面一張開始看,在她覺得有趣的那張停下來。
洛伊德對她那副故作堅強的樣子而笑了出來。「妳說的對。不值得為臭老鼠哭泣。」
「妳知道的,我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凱撒大帝的軍隊在哪裡?」
「喔……」他聽到痛苦的哀號。
他曾經夢想的生活就這麼被切斷。洛伊德腦海中出現一個奇特的想法。他父親會不會也有相同的感覺?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