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蘿西和戴維斯。」
「妳可以找人幫忙看一下麥特嗎?還是這裡或許有兒童遊戲區之類的……」
時間大概只過了幾分鐘。當我講電話時,雙手猛烈顫抖。「戴維斯,我是凱特。我看了你的記事。那些零散文字。我知道你跟蘿西的事。別回來,別來靠近我們,不然我會報警。我會把鎖換掉。滾遠一點,別回來……」我的聲音瘋狂地拉高,我邊哭邊胡亂摸找結束通話的按鍵。我一按下去,就發現我錯了:我應該要等我找到蘿西之後才打給他,我此刻所做的只是贈送他事前警告。
我一語不發地點頭。
「妳說得對。那妳就自己去,我會留下來照顧他。我們昨晚處得很不錯。」她諷刺地笑了。「嘿,看來我也許天生就很會照顧人。」
「沒有,我只聽見她的語音信箱。但我留言告訴她要盡快回電,還說妳發生了意外。我留了我的電話,因為她顯然不能打到妳那裡。」
「那麥特呢?」
「對不起,伊士頓太太。我有注意到妳的顧慮。如果妳希望的話,儘管告知我們情況,但現在這個階段,沒有什麼特別需要調查的。我建議妳繼續試著用電話聯絡妳女兒與丈夫,並試著解決你們之間的狀況。她有留下字條,就是個正面的跡象。那表示她大概很快會再跟妳聯繫。她知道妳會擔心。要經常檢查妳的電子信箱。依目前情況看來,她或許不想直接跟妳說話,但也許會嘗試用其他方式聯絡。」
我抓著手機,思緒一團混亂。我必須先找到她,送她回安全的地方,保護她。戴維斯的那些文字有可能是出自他可怕的幻想,他們之間有可能什麼都完全沒發生過,無論如何,我都必須比他先找到她。我要打電話到學校,要校方把她從課堂上帶走,讓她待在辦公室裡,直到我到達那裡為止。我希望會是普蓮蒂絲老師接電話,因為我過去經常與她交談。我會說是有急事,到了那裡會解釋清楚。不管做什麼都好,就是別讓她離開……我在找電話號碼的同時,我的雙腿繼續往前走——「威路比」,剛好是字母排序的最後一個——在我的手指慌忙按著快速鍵的同時,我的雙腳踩上路緣。
「嗯。老實說,聽起來好像是以最好的方式解決了。妳不在的時侯,有人來這裡說要告一個走進自行車專用道的行人。他最後為了避免撞上那人而把前輪撞壞了。他一直說:『但那是我的用路權。』我不得不對他說『聽著,老兄,行人永遠都有用路權。不可能有那種允許你把他們輾死的狀況!』」
「葛拉漢嗎?」
「我撞到一台自行車,」我說:「就在公寓附近。我沒看見自行車過來。」我轉頭看向艾比。「艾比,我需要妳先幫我個忙,再——」
「妳是說車子發生碰撞嗎?我當時在開車嗎?」
「噢,塔蒔。」
不久之後,伊森打電話來,他擔心我早上沒在會議上出現的事,但我可以利用發生意外的故事來敷衍他。
她移動到我的視線範圍內,堅定地看著我的雙眼。即使籠罩在這天的震驚與困惑所造成的濃霧之中,我還是感覺有機會找到。「那麥特怎麼辦?」我問。「明天是星期六,他不會去學校。」
「胡說八道。哼,去他媽的警察。凱特,我知道這不容易,但妳必須開始行動。妳知道追蹤逃家孩子的規則吧:一開始的二十四小時是最關鍵的。還是一開始的四十八小時?」
麥特把她的話當真,感到擔憂。「那我的聖誕節禮物就不可以是自行車囉?爸爸說,如果我的數學成績名列前茅……」
「星期四。妳進醫院是大概在,哦,下午一點鐘的時候。」但現在我自己想起來了,我開始喘不過氣,因為痛楚漸漸布滿全身,不僅是我的手臂,還有我身體的中心,當每一條線索狂暴地嵌入我的意識,疼痛就像毒藥向外擴散。「我得走了!」我大叫,試著把雙腿移出病床,但兩條腿卻緊緊覆在上層床單之下,動彈不得,猶如我已成為病床的一部分。我開始用完好的那隻手拉床單。「幫我把這東西拿掉!」
「那冰淇淋呢?」
「我知道。」他又仔細看了我裹繃帶的手臂。「妳什麼時候才可以再跟我比腕力?」
我能感覺到電話另一頭表現出專業的同情,但回應的訊息還是一樣。「還是很抱歉,那沒有構成犯罪行為。」
麥特很明顯對我的反應感到失望,結束了他的表演。「這裡跟伊莉莎白出生的醫院不一樣,」他說。
我聽話地在眼前的便條紙上寫下來,但那些號碼對我來說不過是一些抽象的形狀,沒有意義。「妳沒事吧
和圖書,凱特?妳聽起來有點奇怪。」
我聽完剩下的留言。一則來自塔蒔:一則來自系統業者:一則來自魯本的母親,是關於要去看電影慶生的事。我檢查家裡的電話:什麼都沒有。然後我打蘿西的手機電話至少打了十幾通,用我的手機和家用電話輪流打,但毎次都是聽到系統業者的語音訊息說電話已關機。
事情發生之後第一次獨處的我,聽任自己麻木呆滯。擔心蘿西安危所帶來的龐大壓力與戴維斯的背叛所帶來的打擊在爭奪生存空間——我的婚姻已結束了!這算不算是創紀錄呢?我的生存本能打算要把我自己麻醉,讓我對那一切都失去知覺,直到只剩下身體的疼痛——至少,我有藥可以對付這種疼痛。我在廚房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把我在醫院拿到的止痛藥服下。盒子上的標籤有印上我的名字:伊士頓太太。雖然我一定是在意識半模糊的狀態下拿了藥,但我當時還是有辦法否認自己成了卡爾德太太。於是我從此就少了個需要解決的兩難抉擇,不是嗎?
「凱特,妳幹麼不開燈坐在那裡?」
「好。」她看著我,感到奇怪。
「他姓什麼?我們用Google搜索。」
鬆了口氣的我,簡直快無法呼吸。「你好,請問普蓮——」
「好,那我來查看筆電,妳在所有隱密的地方找看看有沒有比較傳統的東西。日記、相片、情書等等,那就是我們需要的……」
我急切看著她。「艾比,」我再試一次,我的聲音開始變得破啞,「我需要跟妳單獨談一下。」
這時有一陣可怕的沉默。「她可能試著打過電話,但我不知道他們把我的手機收到哪去了。在這裡不能用,我需要離開去找她,但他們說我必須待在這裡。」我翻轉被她握著的手,反過來抓著她,愈抓愈緊,直到她畏縮起來。「我需要見她,艾比!」
艾比大步走進房裡,啪地打開燈。「有她的消息了嗎?亞歷士德怎麼說?麥特已經睡了嗎?」她端詳我的臉。「妳看起來整個呆滯。我的天哪,妳嚇壞了。我來泡點茶。」
我清清喉嚨,吞下一口痰。「我發現了,也告訴他了。我不該打電話給他的,他一定去了學校,把她帶走了。」
「他們在一起,艾比!」我大喊。「他們兩人偷情!」
「妳明天早上就會辦得到,妳只是需要補充一點睡眠。而且妳反正都得這麼做。當妳終於告訴亞歷士德時,妳會需要提供東西給他看。」
艾比用身體擋在我跟麥特那張感興趣的臉之間。「凱特,妳需要待在床上。」她放低聲音。「他們剛剛把我攔下來對我說,如果妳沒做這項掃描就離開的話,可能會有顱內出血。我想妳應該照他們的話做。讓我去妳的公寓。我有備用鑰匙。要是她在那裡,我會把她軟禁在家裡,相信我。」
她把一個灼熱的馬克杯塞進我右手,然後在桌邊坐下來與我相對。「好了,從妳早上回來之後,有做了什麼嗎?」
「我有理由相信他們有私人感情關係。」好奇怪,我原本預期自己說這話時會哽咽,就像對艾比說的時候那樣,但我聽起來只不過是機械般單調,像是錄音效果很差的聲音。
「妳應該要採取積極的行動!來吧,我來幫妳。那本我不久前用來找麥特的朋友的電話簿呢?……啊,找到了。沒錯,這是我們首先要做的:打給所有戴維斯認識的人,問他們是否有跟他聯絡,不管是昨天還是今天聯絡的都好。別說出原因。說實在的,或許幸好妳現在像個殭屍,這樣就不會在電話裡崩潰。」
我開始驚慌失措。我衝出公寓,下樓梯,推開門到街上。相較於法國海邊振奮精神的冷風,這裡的風好溫和——伊森之前說的那句是什麼?大家都快樂,一定是空氣裡有什麼不對勁。我之前真是夠天真的了——也夠自負——才會相信我也屬於幸福的那群人,也許甚至還相信,我是如此幸福,一切平靜是為了我好。
「不,那裡是特別的產科醫院。我一定是來到了醫院的A&E。也就是急診室。」
我試著聽他述說足球練習的事,但到了艾比再度出現的時候,我早已陷入緊張不安的沉默之中。她的手機像張樸克牌似地藏在手心裡。
親愛的媽媽:
可以不經父母同意就離家。
「妳是怎麼進入她的帳戶的?我自己的帳戶都必須輸入密碼才行。」
「不,只要蘿西就好。不管她在哪,都叫她來這裡,叫她盡快回頭來這裡就好。」
「他們走了,」我喘息說:「兩個都走了,我必須阻止他們。」
想到要前往城市和圖書的另一邊,去面對另一個滿是戴維斯所有物的空間,就令我完全不知所措。「艾比,我不認為我辦得到。」
我在軟木板上發現她寫的字條。艾比因為混亂釘著的一張張校訊與書信而遺漏了。
我擁抱他,心裡滿是感激,感激他還只是處於孩童階段,讓他可以為了照顧自己的肚子而沒聽出大人話裡的弦外之音。他對造成這場意外的真正原因渾然無知,而我也必須就這樣維持下去。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必須保護他不受事實傷害。
我搖搖頭。除了麥特回到家而需要照料他的幾個小時之外,我幾乎都沒有從我的餐桌椅上離開過。「有,我有,我打電話到警察局。」
我從醫院回來後進去過戴維斯的公寓,那裡在我早上離開之後都沒有動過,經過半小時雜亂無章地翻動與歸位,我只帶著一項發現回到主公寓:戴維斯在倫敦南部使用的迷你倉庫的地址,他以前跟第一任妻子住在巴特希區的公寓,大概離那裡不遠。有一份帳單就一直夾在他書桌上一堆打開過的郵件裡。
當我甦醒過來時,我正躺在一張狹窄的醫院病床上,淺色的百摺圍簾在我周圍平整拉上,我的左手綁著繃帶,靠在我胸前的吊腕帶裡。我的頭顱感覺好像曾被翻倒過來當攪拌器使用,所有的思緒與記憶都包裹在一起,理解力全部消失。我尋找護士鈴,並按下按鈕。有個女人很快出現,她有深色的肌膚和明亮的雙眼。她的頭髮染成紫色。我覺得她臉上的堅定表情是事先就計畫好的,彷彿她早已認定我是個麻煩,不會再接受我的胡言亂語,對我敬謝不敏。
「妳跟人發生了碰撞事故。」她說話帶著強烈的西印度抑揚頓挫口音,使她聽起來很開心。
她抓起我沒受傷的那隻手,緊緊握住。「嘿,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趁妳那個小惡魔找到路回來之前,趕快告訴我。」
我努力回想。「我們沒寄邀請函給他。是戴維斯親自去邀他。」
「不,不是,完全不是那樣。噢,艾比……」我一陣哽咽。「我不知該從何說起,好可怕,太可怕了……」
「找到了!」艾比為麥特著想,假裝用開朗的聲音說,但當她看見我身上的繃帶與瘀傷,眼裡露出了驚慌。「他剛剛在參加足球社團活動,所以我想,既然他們說妳在睡覺,我應該讓他參加完社團活動。」
「別這樣,凱特。妳可以的。來吧,站起來行動。」
「小心點,」艾比在他開始戳我時對他說:「那裡還不舒服。凱特,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妳是在走路。」這時她坦率地輕聲笑了。「妳走進一位自行車騎士的行駛路徑,使妳的頭撞上路緣。幸運的是,妳伸出手減緩了跌倒的力道,不然妳可能早就摔斷下巴。」
「蘿西,」我低聲說,誤會了。「是妳嗎?」
但我不在乎那本記事本。我現在不需要他的零散文字了。那些文字只告訴我到目前為止的故事,沒有接下來的發展。
「凱特,那真糟糕!別擔心我們,妳儘管休息,看妳需要多少時間才能康復都沒關係。如果有我能幫忙的地方就打給我,好嗎?」
我的眼睛緩緩轉向一張裝框的相片,片上有蘿西、瑪莉安和另外兩位演出《龍蛇小霸王》的同學。「有可能。我必須跟她聯絡,對不對?」
她蒼白的臉泛起紅暈。「妳不是說真的吧?我的天啊。」
「發生了什麼事?」我問。我的嘴巴好乾。我四處看有沒有水,但是都沒有。
最後,當下午的光線提醒我麥特很快就要到家時,我自己撥了通電話,撥到本地警察局。我甚至在提出問題前就知道了答案。沒有構成報案的犯罪要件。不僅是蘿西與一個可信賴的家人在一起(「可信賴」——光是這字眼本身就足以令我作嘔,但如果他不能信賴,那我到底該怎麼解釋,為何至今還不到兩星期前我會嫁給他?),而且她有留下一張字條,以確切的用語告知我她離開的事。至於她的學業,不管世人可能會認為這樣有多麼不明智,但像她這年紀的學生是不須經任何人許可,就可以隨心所欲休學。依照警方的標準,她沒有危險,而且有做了明確的解釋。這完全無法當失蹤案來處理。
「他們沒辦法幫忙。他沒做錯任何事。」
她點點頭。「聽我說,這裡不是監獄,他們不能強迫妳待在這裡。我會查明妳身體的確切情況。但何不先讓我趕快出去用我的手機https://m.hetubook.com.com打給蘿西呢?」
「當然可以,你想吃幾球都行。」
十七歲的我可以做什麼?
「我的手腕是不是……?」
我無助地看著她。「我沒辦法。」
「艾比?」謝天謝地,不是亞歷士德,他的字母排序緊接著她。「我需要馬上跟她說話。我的包包在哪裡,裡頭有我的手機?」
我跟著她到蘿西的房裡,一堆凌亂的衣物還留在床上。一看見這些,我又再度想起那個緊要關頭,雖然只有片刻的回想,但足以讓我想像自己的女兒翻遍整個衣櫃,把所有她能拉出來放進她那只帆布大旅行袋裡的都盡量塞,同時戴維斯則站在門口催她。「艾比,這不是計畫好的。我不認為這裡會有任何東西能幫到我們。我非常確定他們是在驚慌之中匆忙離開,不知道他們要去哪裡。」
她改用訓斥的表情使我安靜下來。「請別對我大聲叫嚷。而且很抱歉,手機在這棟大樓裡禁止使用。但是,當公用電話沒人占用的時候,我可以拿來給妳。目前有人使用。」
「好。哇喔!」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忍住不尖叫多久。艾比什麼時候會回來?她有聯絡上蘿西嗎?蘿西那邊電話響時,手機會把她的號碼顯示為陌生來電,這點是好是壞呢?
「喂,媽!」
「痛痛的」、「不舒服」、「撞到」,都是這種安慰小孩的話,但我真正感覺到的是痛苦折磨,徹底的痛苦折磨。
麥特突然衝上前來。「媽,妳看妳的手臂!」
艾比點頭,為我發表了意見感到鼓舞。我看見她拿著蘿西的字條,對那張紙上的內容搖頭。「唔,這就表示她不打算回學校上課了,對吧?他們不可能有對這行為感到羞恥。我們需要查看她的筆電,他們一定有想過要去哪裡,我敢說他們之前經常有互通電子信件。你們去旅行時,他有用電子信箱嗎?」
「什麼?」一瞬間我以為他問的是戴維斯,但他當然是問那位自行車騎士。「噢,我想他應該沒事。他從自行車上跌下來,但沒有傷到骨頭。我想他就這樣回家了。那其實不能算是誰的錯。」
我試著掩飾我的絕望。「當時不會。我也不太記得了。不過,現在痛痛的。」
「就我所知,妳沒有攜帶包包。不過,我們有妳的手機。真可笑,那東西比人還耐摔。」她再度輕聲笑了。
「跟我來,」艾比開朗說,「我們來看看這裡再走下去會有什麼……」
「沒錯,他為什麼沒在這裡面?」
她聽了只是揚起眉毛。「現在六點多了,我不認為學校裡還有人在。請妳耐心等候,我想妳朋友一定很快就會到了。」
麥特瞇起眼睛,感覺有機會要求特別待遇。「她會做什麼晚餐?」
「那是給幼兒玩的,」麥特反駁。「我在來的路上有看到。」
當她摸弄蘿西的電腦時,我開始從書架上把書抽出來,在地板上分成一小疊一小疊放置,就像我昨天對戴維斯的書所做的一樣,當時我發現了那本記事本,引發了這場災難。果然不出所料,什麼都沒有。
我勉強發出預期要有的輕笑,並設法就此結束對話。
「把手機給我,」我尖聲說。「我現在就要!我有很緊急的事!」
「誰走了?」
「午安,威路比女子中學,您好?」
我茫然看著她。
「你是說你們對這事情完全無能為力?」
那些文字之前也許有被塗上螢光黃突顯出來,那顏色與警告閃燈和警報器相稱,使我無法移開視線。
「妳確定嗎?」
艾比似乎沒注意到我的焦慮不安,只是開始整平我腿邊的凌亂床單。「親愛的,我不是對戴維斯有惡意,只是這些自行車騎士實在很危險。我想我們應該要拆掉花園裡那些自行車架,以便阻止這習慣繼續。回到電車時代,這是我的主張!」
這段等待令人極為痛苦,特別是因為麥特很快就回來,不知道艾比剛剛把他帶到哪去,他被人送回來我這裡,而帶他回來的正是稍早與我爭論的那位獄卒。她提醒我,病房不提供兒童照顧的服務,然後轉身走人。
「斷了,是的,妳不記得了嗎?妳照X光的時候還有意識。只是輕微骨折,不需要打石膏,只要包紮起來就好。妳需要多一點止痛藥嗎?」
「把她帶走了?」
雖然燈光很亮,但她在廚房裡移動的身影卻模糊不清,而她弄出的所有聲音——開櫥櫃聲、馬克杯的鏗鏘聲、水的潑灑聲——頻率是如此低到我簡直無法辨別。
我不看,也不聽,撥了蘿西的電話號碼,一心一意想取得聯繫。但我得到的只有來自系統業者的語音訊息,說她的電話關機。那是上課的規定,不然她們全都會只坐在那裡彼此互傳簡訊。有時她下課回到家以後,會經過好幾個小時都忘了再把電話開機,而當她開hetubook•com•com了之後,會因為訊息傳送進來,使嗶嗶聲持續響個好幾分鐘。
「那他呢?」艾比問。我已看得出來,她無法讓自己說出他的名字。「我也要打給他嗎?」
「那時候真的很痛嗎?」麥特質問,打斷了我。「我從來沒有哪裡摔斷過。」
艾比接手處理了一切。她上班前先送麥特去上學,安排艾佛特的母親之後接他放學,甚至還留下有關家庭作業的字條。她承諾會盡可能早點下班回來陪我。「打電話給亞歷士德,」她在字條最後寫著,還在底下畫上又粗又彎的一筆。我知道她很快就會打給我,確定我有沒有照做。我只能假定蘿西還沒空像字條上所承諾的那樣,自己聯絡她父親。要是她已這麼做了,現在電話一定會響到掉出聽筒架,而我的手機會從口袋裡跳出來。就算野馬也阻擋不了他來到這裡,要求知道我是怎麼讓這種荒謬的情況發生。
我鬆了口氣,她一個人回來,坐在我的床邊,她的臉色很蒼白。「天啊,凱特,沒有檢查出什麼毛病吧,有嗎?我是說,除了手腕受傷之外?」
「總之,我敢說她有其他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帳戶。」她坐在電腦椅上旋轉時突然有了靈感。
「妳告訴我們的。凱特.伊士頓,是這名字沒錯吧?」
「不,笨蛋,是我,塔蒔!歡迎回來!」
他聳聳肩。「算了,反正我會輕鬆打敗妳。」
我往下看。「沒錯。」
「只是『還好』?」她驚呼。「那聽起來不太妙。不是非常棒嗎?算了,我也許終究還是不會費心去結婚的!」
「不,不行,這樣很糟,我們必須直接跟她說。他可能會聽她的留言……」我發出呻|吟,又開始踢床單,雙眼尋找我的衣服。
我心想,把最近六個月從歷史上抹去吧。把女兒還給我,並帶我們回到四月,回到看房子的那個早晨,回到那天蘿西與瑪莉安一起做日光浴時,我在廚房為戴維斯泡咖啡,邀請他進入我的生活——進入我們的生活。讓我直視他的眼睛告訴他,公寓已經租出去了。讓那次見到他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我跟著戴維斯一起離開了。這是我們兩人都希望的,所以請別試圖#找我們的下落。我會等時機適當時跟妳聯絡。
「任何你喜歡的都行。給她看看冰箱裡有什麼,好嗎?像是披薩之類的。」
「總之,伊士頓太太,我不能讓妳在今晚離開。妳明天早上可能需要做掃描檢查。」她在查看記錄時,像個哨兵一樣站著,身體擋住我的去路。我又開始跟床單奮戰。「我一定會回來做掃描,我有孩子,他們需要我!」
然後,可怕的是,柔和的微風中出現一張臉,就在我的臉旁,那張臉上方有塊光滑、紅色的殼,底下有張特大的嘴,那張嘴扭曲變形,並大聲叫囂。我聽不見那些話,但感覺得到話裡的熱氣與濕氣。緊接著,啊,一記冰冷的平拳打在我頭上。
我盯著她瞧,停下動作。「妳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愛妳的蘿西,啵
「明天早上吧,親愛的。我有點累了。」
「旅館裡有一台電腦,但我不記得有看他用過。」
他們兩人的衣櫥裡都有衣服不見了,還有大件小件的衣物散滿各處,就像有人極為倉促離開的那種情況。在那種時刻,他們不可能會知道我發生意外,一定心裡想著他們只有幾分鐘的時間能逃離我,逃離任何我可能在短時間內通知集結的後援部隊。我不需要看就知道護照和駕照也一定不見了,還有在戴維斯客廳裡的那本記事本,一定已不在我原本留放的那張咖啡桌上。
「她那個討厭的朋友會不會知道什麼,妳覺得呢?或許她的電子信箱才是我們該侵入的。」
「那個男人的情況如何?」伊森問。
艾比親吻我的臉頰。「我會盡快給妳消息。妳能做的,最好就是休息。好嗎?」
她那快活、無憂無慮的聲音令人難以忍受。「塔蒔,老實說,我現在不方便。我再打給妳好嗎?」
但我不知道。
我搖頭。「請問今天是星期幾?」
猶如一直在分機上偷聽兩個陌生人對話的我,把電話掛上。
「妳聽起來不是很高興呢!結果蜜月旅行好玩嗎?別說得太過火,可能會被小孩聽到喔!」
護士走近我。「我不同意。我們比較希望妳待在——」
「等一下,伊士頓太太,需要看診醫師同意……」
「妳有跟她說到話嗎?」
我閉上雙眼。那是個好問題。
「媽,我不需要『兒童照顧』!」麥特在這個四方小空間裡不停移動,拉扯所有碰得到的東西。後來他想起他學會了一種振動身體的新把戲,非常希望能表演給我看。「和圖書那有點像是機械舞。如果我做得太久,我的眼睛會整顆彈出來。看喔。」
我怒眼瞪她。「我不能等!我需要打電話到我女兒的學校。妳為什麼要這麼惡劣?」
「對呀,好主意,但她不會在家。試著打她的手機看看。」我背誦出她的號碼,那是我唯一能記得的三組號碼之一,那三組包括蘿西的、亞歷士德的,還有我自己的。我還沒把戴維斯的記起來。
「嗯,還好。謝謝妳。」
「她有設定自動登入。但妳看,她的收件匣和『寄件備份』匣都是空的。她一定是在離開之前就把信移走或清空,或是她可能從別的地方使用帳戶。真是可惜,我們沒能立刻查看。」
「妳不用擔心。我們已聯絡上妳的朋友……叫艾比潔兒,對吧?她是妳手機電話簿上的第一筆記錄。就是這樣,她說她會去接妳兒子下課,然後直接過來這裡。或許她可以幫妳做住院的準備吧?」
「知道了。」
我無法再繼續爭辯。她就像個拳擊手,用盡所有新招術將我擊倒。我會等到她離開,然後不經她同意逃離這裡。事實上,她才剛走開,我就看到另一位醫護人員帶著艾比和麥特過來,艾比緊跟在麥特後面走,雙手放在他肩上帶領他,他們正一床又一床掃視。她穿著上班的服裝,他則穿著運動服,他慣用的一堆上學包包在他腿邊盪來盪去。
電話簿上只有少數幾個人的名字,那些人曾受邀參加婚宴,因此才會記下他們的詳細聯絡方式,接著我們很快就把名單上的電話都打過一次。所有人都原諒我們在這麼晚的時間打過去,但沒有人有戴維斯的消息——自從那個「開心」的日子以來都沒有,其中一個朋友還多加了這句。「還有另一個妳跟我提過的男人呢?」艾比說,並快速翻閱頁面。「在約克的那位?」
不管艾比是否有設法留話給醫院人員,我到隔天早上回到「富蘭康花園」把手機充電後才收到她的留言,我的手機經過那些護士一晚的照顧後沒電死掉了。她的描述裡沒有任何令人意外的事:她到家時,蘿西已經離開,他們兩人都離開了。艾比有試著不斷打她的電話,最終留下第二次留言,懇求她盡快回電給我們其中一個。蘿西並沒有這麼做。我試著不去想,我必須要傷得多嚴重,才能讓她轉身回來這裡。
唯有當電話響起,我才會突然恢復活力,一把抓起話筒,渴望聽見她的聲音。但電話裡沒傳來那個聲音。第一通是學校制服的供應商:麥特需要的一套體育服終於到貨了,我是要過去拿,還是要他們郵寄過來?我用最快的速度把電話掛了。下一通是塔蒔。
「他會跟我一起回去。」她轉身,啪地把一隻手放到麥特肩上。「我會讓他吃飽喝足的。我何不就在那裡過夜?那樣做最好,對吧,這樣我就能在那裡以防……」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我該打電話給亞歷士德?」
「我不確定。」我對自己這樣漫不經心對待他,頓時感到一陣羞愧。「但我或許可以用我的右手試試。」
「確定。拜託,答應我妳不會打給他。我明天早上會打過去,等我覺得好點了,就立刻打。」我轉向麥特。「寶貝,這樣可以嗎?你今晚要跟艾比一起,但爸爸或我明天就會回去。」
艾比示意要我過去。「找到了:『新郵件』。」
「做得好,」艾比說。「我們或許能在舊文件夾之類的東西裡找到那個葛拉漢的聯絡資料。我們明天就去那裡展開仔細的搜索。」
我對學校還有一切都感到抱歉。我會另外聯絡爸爸,向他解釋。
「我必須走了!」我在床單底下猛踢,還是無法脫離束縛。
「沒問題。其實我在倫敦,跟我朋友費歐娜一起住在斯多克紐溫頓區。我給妳她的電話,等一下喔……」
「不,」我很快就說:「別找亞歷士德。」
他們離開後,我讓頭落在枕頭上,那隻沒受傷的手握拳猛擊床墊,同時我緊閉雙眼,因害怕與痛苦而陷入半瘋狂狀態。
「算了,我們總會有辦法找到他。」她看了自己的手錶。「明天再說。至於現在,我建議我們從頭開始,搜索蘿西的房間來找出線索:票根或旅遊行程或什麼都好。戴維斯那裡也一樣。」
我坐著等藥物開始發揮功效,並凝視軟木板上的列印資料:
「恐怕得這麼做。」我伸手拉住我的手。「妳真的真的好可憐,這對妳來說一定很討厭。聽著,妳何不去隔壁很快檢查一下,我會在這裡做個結束。仔細查看他的郵件,看有沒有任何線索。」
「很好。他們怎麼說?」
「蘿西和戴維斯?什麼意思?」
「現在嗎?」
「我很好,真的。我會再打給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