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勞德爵士爆出一陣大笑,梅西可以猜到是為什麼。現在他開始走來走去,還繼續笑著,走到壁爐邊時,還開心地把一根沒擺好的木柴踢進去。她也知道威克斯太太說出「他們」這一詞有多麼荒唐可笑,她的認知再清楚不過,說實在話,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思考之後的答案,是加強了或是掩蓋了這個笑話:「也許是她的女傭。」
「回去找畢爾太太嗎?」梅西放開他的帽子,威克斯太太挑釁的問題顯然讓他很尷尬,幾乎是受到污辱,他把帽子拿在手中不停轉圈,觸動了梅西的心。她也看過有人這麼做,但是她很確定,他們都沒有做克勞德爵士做的事情。「我真的說不上來,親愛的朋友,我們再看看……我們明天再談。現在我得去透透氣。」
「妳知道這次是誰嗎?」
「她沒有想做什麼,也不想從任何人身上得到什麼。您說她是笑面虎,我倒覺得那張臉是我見過她最漂亮的時候。我一點也不在乎她過去對我有多麼過份,我原諒她了,原諒一千次還是原諒!」威克斯太太提高了音量,她從來沒有這麼大聲說話,她現在整個人都清醒了,「我了解她,幾乎是崇拜她!」她顫抖著聲音,好像這樣基本上就足夠解釋一切。不過她知道這樣還是不夠清楚,所以她好心又說出一個解釋:「就如我所言,她不一樣了,我發誓,我從來不認識這樣的她。她身上微微發著光,她有母親的天性,所以她才會來找我。或許是某種快樂的念頭,如果您無法想像她會有這種東西,唉,我當然也同意這種想法,但是她真的有!真的!」
「不要提起您做的事!」威克斯太太大叫著,「不要提起那麼可怕的事情,那麼做根本就是瞞騙、邪惡,我不准您說!我來這裡就是要讓您行為端正,我已經盡我所能,我是來拯救您的,我不會說是要救您脫離自己,因為您擁有美善的內心!我是要救您脫離最糟糕的人,畢竟,我來這裡可不會害怕提起她!夫人就是希望找人取代她的位置,甚至是我都好,她告訴我的就是這個意思,如果她覺得自己不適合陪伴梅西,您也不要以為她會把這個位子讓給畢爾太太!」
威克斯太太看著梅西,似乎希望她也認同這麼說有多蠢,然後她又對著兩人的同伴說話,讓梅西驚訝的是,她的態度竟是如此前所未見的堅決:「親愛的克勞德爵士,我想您太固執了。付她薪水,再給她一枚一鎊金幣和_圖_書,她已經經歷過自己做夢也想不到的體驗,對她往後的人生會有好處的。如果她路上走錯了路,那也只是因為她想這麼做,讓她拿到自己應有的費用和報酬您想給多少就給吧!您對她已經夠好了,就像您對其他人一樣。」
聽到這裡,仍然看著窗外的克勞德爵士大聲笑著:「妳看,梅西,我們總算沒有失去那十镑。」「對啊。」梅西回答,「這樣不是太棒了嗎?」她對威克斯太太微笑,「我們都知道。」然後看到她朋友一臉茫然的樣子,但仍然滿臉紅光,她又繼續說:「她真的希望我有妳照顧嗎?」
梅西聽了,覺得自己也被這句輕鬆的玩笑話逗樂了,「對啊,我又傷不了他。」
威克斯太太再度抱著她,感覺自己頭上的髮帶,似乎就要因為主人的誠實而爆裂開來了。威克斯太太說了一個名字:「提許班先生。」
他還是覺得很有趣,「她要妳答應不說嗎?」
但是這番好意只是讓這位好太太的顧慮變成了意味不明的眼神,緊盯著梅西。當然也讓克勞德爵士笑了。威克斯太太好聲好氣懇求他:「我真的一定要告訴您嗎?」
突然被問到這個問題,她遲疑了好久,小女孩覺得她這樣很可憐,於是幫了她一把。「不是上尉。」
梅西該怎麼回想這個名字的方法都想了一遍,「對,我不知道提許班先生是誰。」
「在馬車上的人,這次等在妳家門口那輛馬車裡的人是誰?」
當然沒錯,他繼續保持沉默就等於默認了這點。這時威克斯太太站起身來,好像是想進一步強調自己的話,走到了壁爐前,一副威風凜凜的樣子。她表現出不搭調的聰明俐落,衣裙的下擺僵硬擺成一個圓,讓她看起來真的比其他人都更準備好去巴黎了。她也嚴肅盯著克勞德爵士的背影:「您的妻子不一樣了,和她先前在我面前的樣子完全不同,她知道什麼才是最適當的。」
威克斯太太明顯跳了起來,梅西發現她的警戒,「帶她回去?您不是故意想過去看看吧?」
威克斯太太還是很嚴肅看著他,「我是說在梅西面前不太好。」
「她的行為?」克勞德爵士重複了一次,「天啊,親愛的太太,她的行為不過是惡毒的罪行,只是剛好滿足了我們的同情心,讓我們覺得她這麼做真是大快人心。但這還是完全改變不了事實,改變不了她做了最為天理不容的事:她拋棄了我們的朋友,讓她流落海外和-圖-書,幾乎就像是她推開了自己的女兒,任憑她就在窗外,站在兩個樓層下的人行道上尖叫、哀求。」
威克斯太太沉默了一會兒,讓他自己思索這個問題的答案,如果他不注意的話,或許她的答案會比他想聽見的更多。似乎就是因為這層顧慮,威克斯太太仔細衡量、調整自己的完整答案,最後說:「她的意思就是要讓您知道,您絕對是自由了。可以直接聽到她說出這句話,當然是我從沒奢望過的,讓我確定了,也很高興,我真的可以繼續進行我的計畫。當然您已經知道了,就算她沒有逼我,我也會著手進行;您也已經知道了,這麼久以來,我們都在尋求方法,而她一告訴我她在福克斯通做了什麼,我馬上就知道我們找到了。是您的自由讓我的行為合理,」她將自己的邏輯闡述得很清楚,「但我也不怕告訴您,是她的行為讓我快樂!」
「是她來見我。她敲了敲我那扇破敗的門,爬上骯髒的樓梯。她告訴我,她到福克斯通見過妳了。」
顯然這段對話對他們的朋友起了作用:「克勞德爵士,請一定要原諒我。」她的口氣如此嚴肅,所以這段話是真心的,「我當著您的面感謝上帝,感謝祂大發慈悲,我是說祂看顧著我們的小女孩,讓我能夠完成這件事。」她長長嘆了一口氣,非常痛苦的樣子,「是時候了!」她似乎還得更強調道德,「我剛才說我了解您的妻子,我剛才說了我崇拜她,我是說真的。我知道就連她,這可憐的人,也看得出來,所以我才會這樣說。如果您想知道完整的訊息,就仔細聽吧。她來找我的目的,不管怎麼說,都是因為我……」她顫抖著說完,「嗯,我就是清清白白的!她希望她的女兒身邊,最後一定要有一個堂堂正正的人。」
戴著髮帶的人更加覺得羞恥了,但克勞德爵士突然打斷了她的思緒:「聽著,妳是想說什麼?妳想她是什麼意思?」
克勞德爵士一時沉默不語,然後才開口:「不如妳們就留在這裡吧?」
「什麼?妳還記得是什麼樣子嗎?」克勞德爵士問。
「喔,她笨得要死,絕對沒辦法。如果她出了什麼事,那就麻煩了。是我帶她來的,她可沒有求我。如果我要她走,那就應該親自帶她回去原本的地方。」
威克斯太太最後又遲疑了一下,這時,克勞德爵士的手敲著窗框,她克服了心中的障礙。梅西突然發現,雖然他敲擊著窗框,也和圖書沒有轉過身來,其實他還是很有興趣一聽,於是把自己交給她作主,似乎比插嘴打斷更能證明他願意讓梅西作主。「她想要我來照顧妳!」威克斯太太宣告著。
「不,是昨天早上,她直接從車站來見我,真是太讓人吃驚了。如果我還有一份可以辭職的工作,她也沒讓這情況更糟了,反而做了很多改善這情況的事。」威克斯太太遲疑了一下,不過她臉上的火卻燒得更旺了,然後她終於能說:「夫人真是仁慈!她做了讓我意想不到的事!」
威克斯太太看了她一眼,總之是不喜歡她這種錯誤的猜測:「不是她的女傭。」
梅西看著他的臉,觀察他如何接受這番爆發的宣告,但她最多只看到他的臉色有些蒼白,這讓他看起來確實,就像蘇珊.艾許會說的,有點古怪。或許也是因為他的古怪,他露出燦爛的微笑:「妳對畢爾太太好嚴苛,她也是有她很好的優點。」
梅西等著克勞德爵士如何回應這件事,然後她意識到,原來他也在等待,於是她覺得自己完全理解這樣的常識,這是自己的責任,「喔,有了妳,我就不需要蘇珊了。」她對威克斯太太說。
「兩個女傭嗎?」梅西繼續說,或許她是認為他聽見了。
威克斯太太馬上就回答了:「梅西必須有淑女的教導,這很重要,這個人不是,嗯,太糟糕!她反對只讓一個女傭照顧梅西,而我一點也不介意告訴您她想要我做什麼。」有件事很明顯了,威克斯太太現在已經勇氣十足,可以做任何事情了,「她希望我勸您趕走那個畢爾太太家的人。」
克勞德爵士定在窗戶邊,連轉過身都沒有,於是三人當中年紀最小的就接起了話:「妳是說,妳昨天去見她了嗎?」
房裡馬上就安靜下來,在克勞德爵士的影響之下,他和梅西彼此相望著,突然認真了起來:「我們不認識提許班先生,對吧,親愛的?」
梅西又感覺到,這樣的訴求中帶著某種粗魯的正義,很有可能會惹惱聽者,但是她經常觀察克勞德爵士處理不悅的方式,他總是不會表現出來,於是現在,他並不像父親那樣說:「去死吧!」而是只問了一個問題躲避衝突,頂多也只能說他輕率。
克勞德爵士繼續面向窗外,也表示同意,「那很簡單,我會帶她回去。」
梅西腦筋動得很快,馬上就了解這話中的意思,感到稍稍驚訝,因為克勞德爵士並不是這樣的人。不過下一秒,她更猜到了這hetubook.com.com道貶低的目光是看著誰。於是,看到他把這句話直接就往最壞的方向解釋,反倒更讓她驚訝。「如果她要求一個堂堂正正的人,那她為什麼要把女兒交給我?妳不會說我這個人堂堂正正,我想愛達也絕對不會這樣認為,我很肯定。我想我就跟任何人一樣行為不端正,那麼我做的事情也不會讓我妻子放棄女兒的行為,看起來比較不卑鄙!」
「妳是說這次有兩個嗎?」克勞德爵士繼續問,一副沒聽到什麼的樣子。
梅西很訝異,「她那晚就回去了嗎?」
威克斯太太聽了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模仿起方才克勞德爵士的動作:她走到房間另一頭的窗邊,盯著窗外的風暴看了一會兒。就梅西看來,有一下子看起來,這樣的靜默正回應著窗外的風雨。克勞德爵士並不管眼前的狀況,四處尋找他的帽子,梅西先找到了,匆匆趕著拿到手,遞給他。他接過帽子,露出牙齒微笑著說:「謝謝。」然後梅西心中一動,仍然抓著帽子一邊的帽沿,兩人同時抓著這樣東西,就這樣聯合成一體,他們站在原地看著彼此,心中千頭萬緒。這個時候,威克斯太太轉過身問:「您是想告訴我,您要回去了嗎?」
威克斯太太背對著窗戶,抬高了頭,有那麼一下子似乎還想留住他,「克勞德爵士,就算跑遍全法國透氣,我想也不會讓您有勇氣承認,自己就是怕她!」
克勞德爵士又笑了,「為什麼?她又傷不了他!」
他看了她一會兒,「不會,絕不會。這一件,唯一的一件事,目前看起來很迷人,我們有一百個愛她的理由,這只是其中一個。」然後他繼續問威克斯太太,「我這一輩子也搞不清楚的,就是到底愛達真正想做什麼,她在玩什麼把戲,那個該死的笑面虎居然會去找妳,她過去還那麼過份對待妳。如果真要解釋她的想法,那麼她是不是以為,可以在哪裡等著我們,趁著我們最不留心的時候,出手奪走我們的東西?」
梅西聽到她這樣說,盯著繼父的背影,那個時候,對她來說,那個背影或許也代表了夫人仁慈的紀念碑。他就像紀念碑一樣站著不動,這時小女孩抓緊機會再問下去:「她真的幫妳了嗎?」
威克斯太太努力保持高貴的態度:「克勞德爵士,誰是誰?」
梅西平靜觀察著這席討論中的雙方,「喔,你的朋友在這裡,親愛的克勞德爵士,我可沒有哀求尖叫!」
梅西聽了就跳了起來,「喔,好啊和圖書!好啊好啊!」接著她和威克斯太太抱在一起,兩人站在壁爐前的地毯上,四目相對,認真考慮著這個計畫。然後梅西感覺到她們對這件事似乎有不同看法。
「完全沒錯。」威克斯太太又停了一下,接著就像在大聲讚頌著:「她給了我一張十鎊紙鈔。」
「她肯定可以自己回去,何必這樣讓自己奔波呢?」威克斯太太問。
這一次,他真的看起來很古怪,梅西不必用蘇珊的詞彙也能形容!她看到的一切讓她不停思考,克勞德爵士的手搭在門上,雙眼望著他的繼女又望向那位女老師,然後又回到梅西身上,不過這次只停留了很短時間,他雙眼中透露出某種訊息,似乎想解釋什麼,但是他的雙唇並未多做解釋,反而是向威克斯太太投降:「對,我就是怕她!」他打開門走了出去。這讓梅西回想起他曾經坦承自己對她母親的恐懼,於是她的繼母就成了第二個,他面對她就是無法拿出那種特有的美德,那應該是一位紳士該有的特質。其實,如果把威克斯太太算進來,應該有三個,他在這三人面前便忍不住發抖。說實在啊,他對勇氣的想望,不就只是更加希望她對自己溫柔嗎?這樣的答案讓梅西激動不已,她只能想起那些女士,以她們的說法,自己看見她們也會膽怯畏縮。
梅西從來沒聽過她這樣說話,就像威克斯太太的帽子一樣新,讓這個年輕女孩感覺更敏銳了,她知道這背後的意義是什麼,威克斯太太的個性變了,讓這段關係呈現出這樣的結果;更讓梅西知道,這兩位朋友是如何並肩作戰,奮戰的程度可能比她想像得還要激烈更多。同時,克勞德爵士也必須合理化自己的想法,於是他終於轉身面對她們,梅西原本以為他只是怨恨威克斯太太這麼了解他的想法,但他那股靜謐的美卻絲毫不受驚擾,這讓梅西更疑惑了,克勞德爵士也對另一件滿不相關的事情起了興趣,他不想知道蘇珊該如何得到自由,只想知道夫人的事:「我的妻子是自己一個人去嗎?」他的語氣甚至相當幽默。
梅西對著克勞德爵士回應這番宣言:「那對我們都太好了。」
「她來找我的時候嗎?」威克斯太太現在是真的臉紅了,即使他展現出幽默,但無法讓她羞紅的臉消退幾分,她臉上的紅光就這樣閃耀了一會兒,如同她醜陋的誠實:「不是,還有人在馬車上。」她唯一想到能夠沖淡其中意涵的方法,就是補上一句:「但他們沒有上樓。」